有没有那种女主故意勾引高岭之花男主,最后男主栽女主手里的小说?

他的目光就像利刃那般锋利又冰冷。

我双脚有些发软,手抵着身后的墙,撑着。

他移开了目光,径自走去关窗,就像没看见我一样,又返了回去。

「此处不雅静,皇后若不嫌弃,不如随臣移驾别处。」

「那自然好。」

他们二人双双走了出去。

我抚了抚额,薄汗一层,王晞放过我?

28

我想多了。

没过多久,王晞去而复返,将我堵在了冷宫中。

「顾夫人这一身道袍,别有一番风韵。」

他目光流连在我的道袍上,低眸望着我,冷笑。

逃是逃不了的,只能和他周旋。

我抬眸与他对视:「怎么,一国之母还不够小阁老消遣的吗?」

他眸光微闪:「都听到了?」

我暗恼自己,这不是提醒他杀人灭口吗?

我心下微颤,面上镇定:「留着我比杀了我更有用。」

他笑:「顾夫人除了驱邪,还有什么用处?」

我犹豫道。

「那晚大人看我的眼神可不太对劲啊,小阁老您是不是念旧,想我了?」

他俯视着我,那种幽深的目光几乎要让人窒息。

我以为他会再次中我的美人计。

谁知他嗤笑了声。

「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要你?」

那些尘封的伤口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再次撬动。

王晞捅人心窝的本事真是见长。

是啊,我是他眼中的残花败柳啊,我还脏呢。

我笑起来,很是体面地理了理他微褶的衣襟。

「不要就不要,小阁老见谅啊,我这是被我夫君惯坏了,还以为自己风华绝代,人见人爱呢。」

他冷笑了声:「张口闭口一个夫君,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有夫之妇吗?」

我低笑:「小阁老这副模样,瞧着真像是醋了,换成旁人见着了,说不定会误会你对妾身旧情难忘啊。」

他声音发哑:「你以为呢?」

「郎心似铁,妾身可不敢一而再再而三自取其辱。」我敛了笑意,望着他,「小阁老能否顾念点旧情,高抬贵手,放了妾身一次。」

他的神色漠然。

「虚情假意也算旧情吗?」

我的指尖陷入掌心,喉咙有些干。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夫妻?」他长眉微抬,凝视着我,语气嘲讽。

我实在受不了他那种讥讽的目光,只得垂下眸,盯着地下:「一时嘴快,见谅。」

残败的冷宫死寂一片。

半晌,他开口了。

「我已经放过你们一次了。」

我眉心一跳。

他看着我,深色眼眸冷意显著:「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晚的刺客是顾风?」

我脸色微变:「小阁老什么意思?」

王晞松开了我,负手而立,一双清冷的眸看透人心般,盯着我:「你们是九王爷的人。」

「小阁老真会说笑。我一个妇道人家,除了是我夫君的人,还能是谁的人?什么九王爷,我哪里认识,你们朝廷的事,太复杂了,我哪里……」

王晞寒声打断了我:「你以为我还是五年前的王晞,任你欺瞒?」

我用笑意缓解慌乱。

「我骗你做什么?我斗不过你们王家父子,我不斗,我累了,腻了,我只想跟顾风好好过日子。他不过是进宫帮贵人看个病,就连续几夜不回家。我也是急得没法子,才混进来看看。」

王晞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我。

「他就值得你这样冒险?」

我硬着头皮说下去。

「成婚的人就是这样,一天到晚牵肠挂肚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哦对,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我看着他,摇了摇头,「小阁老你还未成婚,没有牵挂的人,不懂这种滋味。」

静了会儿,他笑了声,很是薄凉。

「是啊,我不懂。」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沈瑶瑶,在长川和你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不好吗?为何非得上洛都来。」

「嫁夫随夫。」

他嗤笑了声:「自寻死路。」

我反唇相讥:「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倏尔,一阵喧杂尖锐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

「走水了。」

推窗往外一看,皇帝所在的太极殿着火了。

王晞神色一凛,他拉住我往外走:「不想死就跟紧我。」

我当然跟紧他,九王爷怀疑顾风和其他太医就被困在太极殿。

到了太极殿,火势凶猛,甚至有些梁柱被烧塌了。

「救出陛下没?」王晞问。

「人进去了,都被困在里面了,烧得太厉害了。」

王晞松开我的手,披上火浣袍,他看着我,叮嘱身旁的人:「一会儿把这位小道士送出宫,他迷路了。」

我问救火的人:「救出来旁的人了吗?」

那人摇摇头。

我看向王晞:「顾风也在里面,对吗?」

王晞没回答,往火海里走。

我也抢过一件火浣袍披上,跟着他进去。

王晞眼底似点了火,他骂我:「你疯了?」

「他死了,我也活不了。」

王晞气极反笑:「你跟谁都能殉情。」

我没心思跟他吵,加快脚步。

就在踏入火海前一刻,王晞将我往外一推:「我答应你,把他也带出来。」

「来人,把这个小道士带下去。」

我被人拉住。

王晞孤身走进了那片凶猛火光中。

29

这夜大火像黑夜前的晚霞般,将整个禁庭的穹顶都染红了。

我看着那扇通红的门,等待着,惶恐不安如连绵阴雨缓缓侵袭全身。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九王爷派来接应的人也来了,一人小声在我耳边安慰:「顾太医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的。」

我勉强笑了笑。

「快来人,搭把手。」顾风的声音。

他扶着病重的皇帝,脚步踉跄,面容狼狈。

「顾风。」

我冲过去,将他扶住,很多人围了过来,将皇帝搀住。

顾风如卸重负,头倒在我肩上,半阖着眼,他安慰我。

「行了,没事了,别哭。」

九王爷的人也围了过来:「车已经备好了,先出宫吧。」

我望着火海,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怎么了?还有谁在里面吗?」

那个人,为什么还没出来啊?

「没。走吧。」

上了车,顾风皱眉问我:「你怎么还哭啊?」

我没再犹豫,跳下车:「你们先走。」

「你疯了?」

「疯了。」

我往回跑,红色的火焰灼痛眼眸。

脚步慢慢缓了下来。

人来人往。

那道紫袍在喷薄的火焰前异常鲜亮。

他扶着受伤的左臂,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不知在找什么。

「哥……」我想上前。

「小阁老,」皇后的金色凤袍在火光前格外刺目,她握紧王晞的手,「多亏你舍命相救。」

他差点没出来,是要救她啊。

「分内之事。」

我自嘲地笑了笑,差点以为……我往后退,转过身。

顾风的马车停在原处等着我。

顾风问:「刚才干吗去了?」

我耸了耸肩。

「我以为我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原来没有。」

顾风闭着眼,懒洋洋道:

「是王晞救了我,到了门口,他又返回去救皇后,连命都不要。」

我撑着额,掩住神色,「嗯……说不定小阁老偷偷爱慕皇后,情难自禁呗。」

「差了十几岁呢,王晞不至于吧……」顾风想了想,「不过皇后娘娘确实风韵犹存。」

我冷笑:「你们男人都一个鬼样。」

「……」

顾风在宫里摸清了一些情况。

皇帝有意改立九王爷为太子,太子知道后给皇帝下了药,让皇帝暂时不能开口说话,他还与王允父子谋划准备发动宫变,将顾风和几个太医困在宫中,是打算到时候拿他们作为皇帝暴毙的借口。

现在我们需要知道更多细节。

王晞的下属中,有个好色之徒,叫魏德才,我们盯上了他。

30

华灯初上,碧波荡漾,画舫内。

隔厢的男人摔盏怒骂:「容妈妈,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啊?」

「魏大人这是怎么说的?」

「你给我找的这都什么货色?」

「哎哟,魏大人,这些小娘子都是洛都数一数二的花魁了,我岂敢怠慢你啊?」

男人仍破口大骂:「你当我没见识的,你们最近不是来了个西域的舞伎?」

「是有个瑶瑶姑娘,但她现在有客人……」

男人踢桌:「今儿要见不着她,我把你水香楼拆了。」

「鱼儿要上钩了。」

镜中女子覆面纱,着西域异服,纤腰处坠金铃,露出一小片雪白嫩肤,艳冶妍媚。

「亏了。」顾风倚在镜旁,抱着胳膊打量我。

我在颈上抹了点香,瞥他一眼:「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我腰上,慢腾腾道:「让旁人看见我娘子如此销魂模样。」

我对他妩媚一笑:「顾太医,想当鱼吗?」

顾风摇头,笑了笑:「无福消受。」

我叹气:「怎么我看上的男人,都看不上我呢?」

「因为你没心。」

「瑶瑶姑娘,安排好了。」门外有人敲门。

我往外走,顾风叫住我:「我就在这等着,一旦情况不对,就喊人,别逞强。」

我对他飞了个媚眼:「夫君这么关心我,妾身受宠若惊。」

顾风冷哼了声,转过身不理我。

魏德才真是个十足的色胚,我的舞跳不到一半,他就伸手拽我。

我一躲,笑着端起酒:「大人,不如玩个游戏吧?」

魏德才眼睛放光:「什么游戏?」

「摇色子啊,大人输了就罚酒,若是妾身输了,脱衣裳如何?」

魏德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那就听小娘子的。」

就在这时,一个不长眼的敲了门:「魏大人,小阁老找你有事。」

魏德才低骂了句:「好不容易休沐,找什么找?就说没找到我。」

我音色娇软附和道:「魏大人真有气概,那位什么小阁老烦死了,净会坏人好事。」

「那对不住了。」

这道声音……王晞。

我心上猛地一跳。

魏德才一下推开我,冲出去开门,对着门外的人点头哈腰。

我赶紧低下头,蒙着面纱,他应该也没认出我。

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魏德才对我说道:「小娘子,你好好伺候这位大人。」

说着,魏德才和另外一个人走了,王晞竟跨步走了进来。

我攥紧了裙裾。

他坐在了我对面,手指微曲,叩桌。

「摇盅拿来。」

我放软了嗓音:「大人什么意思?」

「小娘子不是想要玩游戏?本官陪你玩。」

我深吸一口气,将摇盅推到他那边。

「大人请。」

王晞的酒量很烂,如果把他灌醉,从他嘴里套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接过去:「若是平手呢?」

这种玩意儿,他不见得会,「算妾身输。」我得推着他玩。

「大人,您先请。」

他修长白净的手覆在了摇盅上,摇动,揭开,一气呵成。

我看着那几个刺目的六,有点窒息。

他薄唇轻吐二字:「请吧。」

「大人,我还没试呢。」

「已经最大了。你再试也只能是平手,方才小娘子不是说平手算你输吗?」

我低估了他。

我咬牙,指尖一捻,薄薄一层披帛滑落至地。

「这回我先来。」我抢过他掌下的摇盅。

……又是平手,失算了。

若是再脱,就只剩下小衣和下裙。

王晞单手撑颌,目光缓缓游离在我腰上。

无缘由地,腰际有些痒,我移下手,稍稍挡住一点。

「小娘子,请吧。」

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急色?

我干笑了声:「大人急什么,我人就在这,还能跑了吗?这屋里空气浊得很,容妾身去添点香。」

我转身走到案几香炉前,背对着他,用镊子拨了拨灰,正准备添点不一样的香。

突然,腰际一冰,我浑身一僵。

男人的呼吸从颈间燎了过来,他就站在我身后,宽大手掌虚搭在我的腰上。

「小娘子同我一位故人很像。」

我捏紧手中的镊子,咬着牙,不泄露那点慌乱,「是妾身的荣幸。」

「她也喜欢背着我下药。」那极具压迫的声音,叫人难以忍耐。

我喉咙发紧。

「大人开什么玩笑?」

哐啷,香炉摔到地上,应声而落的,还有我的面纱。

「顾风就是这么对你好的?」

「不用你管。」

他冷笑了声。

「我还就管你一辈子了。」

他骤然将我往后一拉,我被迫正面迎向他。

「沈瑶瑶。」

他深色眸子紧锁着我。

「我放过你,不是让你来卖笑的。」

我忍不住讥讽他:「哥哥可以买,我就不可以卖吗?」

他气极反笑,点着头:「好,哥哥买你。」

我妩媚地笑:「哥哥有什么要求?」

他眸里闪着寒光:「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时日久远,忘了。」

「那就试,试到记起来。」

伴随着厉声的,是怒不可遏的吻。

后背被碾在几上,肌肤生疼。

铃铛摇曳得厉害,发出一长串细碎的清脆声,扣人心弦,颤得厉害。

船上悬挂的五色灯彩乱晃得人头脑发涨。

河上的桨声在昏黄雾霭中骤然捅入柔软的水波下。

咚的一声。

我被惊醒,在混乱中及时推开王晞。

他一时不防,连退了几步。

我迅速捡起地上的披帛,往外逃。

一阵凛冽的风擦着耳边呼啸而过,脸上后知后觉地发疼。

缓过神的瞬间,已经有无数利箭笃笃笃穿透门窗,齐射进船厢内。

一支黑箭堪堪悬逼在我眼前。

「小心。」

腰被搂住,王晞揽紧我就势滚到船板上。

箭如雨下。

「跳船。」

「我不会水。」

话音未落,扑通一声,他抱着我双双坠水。

31

阴绿的水一下涌了过来,心口被压得发沉,喘不过气来。

就在快窒息的时候,一双大掌钳住我的腰,清冽的气息灌了进来,我如获重生。

揽着我的人奋力划臂,往前游。

模糊间,似胭脂一下打落,碧绿深水缓缓被渲染成绯红,似大片大片红雾。

我醒过来时,已是在岸边,王晞脸色惨白,阖着眼躺在一侧,身上紫袍洇得深暗。

「王晞?」我试探地叫他,他没有任何反应,我想起水里那汹涌的红雾,莫名地心慌起来。

往他身下一看,乱草上沾着干涸凝结的血。

我立刻拨开他的衣裳查看,箭伤,应该就是那会儿扑过来救我的时候中的。

箭已经被他拔掉了,还用衣物缠了止血。

我环顾四周,这也不知道是漂到了哪个村落,夜已深,只剩下几间屋子落着稀疏的昏光,我咬着牙,费力地把王晞搀扶起来,往有亮灯的人家那去。

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大娘。

「大娘,打扰了,我和夫君探亲路上遇到水匪,夫君受了伤,昏迷不醒,能否在您这借宿几日?等过几日家里人寻过来了,必重金酬谢。」

「赶紧进来吧。」

大娘喊了她老伴过来,两人帮我一起将王晞搀扶进去。

大娘很快拿了干净衣裳、温水和创药过来给我,她随手关了门。

我犹豫片刻,剥了王晞的衣裳,除了胸口下这道箭伤,他身上还有不少浅的重的伤痕,左臂外侧长长一道烧伤的疤十分刺目,不是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小阁老了吗?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回事,我的指甲不小心刮到他,昏沉的人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我收回手,飞快替他擦干净身体,上了药,再给他穿好衣裳。

忙完已经是半夜了,我趴在床边守着他。

32

天蒙蒙地亮了,大娘敲门送粥过来了,「你夫君怎样了?」

我接过来,道了谢:「好多了,多亏您了。」她同我又寒暄了几句,走了。

我端着粥回身。

「夫君?」

我心里一跳,一看,王晞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此时正定定地望着我。

「权宜之计,大人就算厌恶,也先忍着。」我端着热粥坐到床沿边,用勺子搅着放凉,垂着眸,不想看他的脸色。

每次看到他那种厌恶的神色,就烦。

「没。」

我诧异抬眸,对上王晞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弱的缘故,重逢以来他那张一向冷峻的脸此时异样地柔软,眸底的光也同这融融晨光一般,温柔。

「没有厌恶。」他重复了一遍。

仿佛有什么敲碎了坚冰。

「喝点粥?」我语气变软和。

他点了头,双手撑着要坐起来。

「别动,我来。」我把碗放下,扶他起来。

他想拿粥,我抢在他之前端过来:「我喂你。」

他没说话,眉眼似有积雪融落,就那样温和地望着我。

「瑶瑶。」

多久了,久得我都记不起来,这样温柔的低唤。

「长大了。」他直视着我,一字一顿,缓慢地说,「会心疼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五年前的王晞又回来了,他好像又成了那个温柔好哄的哥哥。

习惯性的攻击与防备在这一刻突然卸下。

「早就会了。」我闷声说。早就会了,五年前,只是当时,他不给我机会而已。

我垂下眼眸,喂他。

「但不是我。」

我动作微顿,缓了会,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禁眉眼弯弯,望着他:「怎么,大人还想跟我破镜重圆?」

我以为他会冷嘲热讽,可是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静地凝视着我,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似张挣不开的网,要将人魂魄深困。

我被他看得心悸,很快移开视线:「我就是开个玩笑,大人怎么可能还会要一个有夫之妇呢?」

「要不起。」他哑声应了句。

我干笑了声:「大人今天挺给我面子。」不是不要,是要不起,没直接嘲讽我。

一碗粥见底,他半阖着眸休息,我用丝帕替他擦唇边的水渍。

我想起他身上那些伤,忍不住问:「大人不都已经是小阁老了吗?怎么还弄得一身伤?那些船上追杀我们的人,想杀的是你吧?」

没听说过九王爷最近派人对付王晞,恐怕是他别的仇家吧。

他的声音有些倦:「嗯……大奸臣,人人得而诛之。」

我的心咯噔一下,脱口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要跟他父亲同流合污?为什么当初那个干净的王晞,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变得人神共憎。

他缓缓撩起眸,看着我,自嘲般,笑了笑。

「无外乎为权为钱,何况,子承父业,顺其自然。」

我的指尖陷入掌心,徘徊在心口的疑问也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当初不是要杀了我吗?」

「我累了。」他轻描淡写,打发了我。

33

王晞的伤需要再养一阵,在这与外界隔离的小村落,我和他暂时和平相处。

他的伤口需要定时换药,先前他睡着,我直接给他换的,现在他清醒着,我打了盆温水进来,看了他一眼。

「介意吗?」我问他。

他眸色略深,摇了头。

我扶着他坐到床沿,手指灵活,解了他腰带,手臂一抬,他上半身的衣物滑落至腰间。

昨晚夜色暗,我只注意他的伤痕,此时正是日暮时分,柔和昏黄的光从窗子打落进来,将男人上身的轮廓勾勒得明明暗暗,肌肉壁垒分明,暗蕴力量,雕刻般深邃线条自腰际延伸而出,俯冲而下,划出动魄弧度,最终隐没于幽深处,惑人至极。

「看够了没?」头顶响起微沉的声音。

我立即收回视线,用剪刀剪了缠在伤口上的纱布,慢悠悠道:「看起来,大人这些年没见老啊。」

「不仅是看起来。」

男人的声音哑了些,与暮色一同昏昏沉沉,带着分不清的意味。

我蘸了温水擦掉一些凝结的血迹,「大人说是就是吧。」

不知是不是我动作重了些,他隐忍地闷哼了声。

「我下手太重了?」我抬眸望他。

他低眸望我:「你可以试。」

他的眸似旋涡,我失了神,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回答的是我上句话。

心上一悸。

我丢下脏污的毛巾,看着他:「躺下,上药。」

他从善如流,没有任何反抗。

我跪坐在他身侧,俯下身。

他的视线同照进来的落日一齐,灼灼地落在我身上。

「可以闭上眼吗?」我没办法从容,他的目光太过灼热。

「不想。」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

我用力撒药,用指尖匀平时,暗暗用力戳了一下。

他又闷哼了一声。

我刚想笑,手腕被攥住,往前一拉。

男人的气息强势炙热地洒下来。

「小娘子,晚饭来了。」

我一个激灵,猛地推开王晞,理了理衣裳,再出去开门。

大娘盯着我的唇,关切问道:「是不是进蚊虫了,小娘子你的唇都肿了。」

我忙捂住嘴:「可能是吧。」

关了门,身后的男人闷声发笑。

我瞪着他,忍住摔筷子的冲动,低声骂:「一只披着人皮的蚊虫。」

我也不知道王晞究竟想做什么,中箭后,他就有些不太正常。

只有一张床,夜里我只能跟他躺一起。

「大人朝里面睡吧。」

「嗯。」

我累得直打呵欠,躺下后就翻身面朝外,听着窗外百虫夜鸣,上下眼皮一碰,昏昏沉沉就睡了。

谁知道,第二天醒过来会是这样一种场景。

我整个人窝在王晞怀里。

热血冲上脸,我深吸一口气,还好他还没醒,我屏息,轻手轻脚,挪开手,慢慢往后移。

「去哪?」一只手直接按在了我的后背上,阻止了我的撤退。

「睡够了。」我尽量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没够。」男人晨醒的声音有些懒,莫名地勾人。

「那关我什么事?」我抬手去推他。

他却加重力度,施施然一按,我又靠到他怀里。

他的胸腔在闷闷震动。

「陪我。」

说罢,他将我头往下一按,我就像只狸奴,蜷着缩在主人怀里般。

我挣了挣,想抗议。

「你再动试试。」他声音发沉。

「衣冠禽兽。」我忍不住低骂。

他蹭了蹭我的发,低低「嗯」了声,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好像此时是五年前某一个贪欢的清晨,耳鬓厮磨,浓情蜜意。

34

我跟王晞在这个村落已经待了十来天了,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做梦一样。

谁都不提外界的任何事,也不提过去未来,只关心现下一日三餐,睡觉,平凡地生活着。

王晞可以下床了,这会儿他闲得慌,跟大爷坐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崽中做孔明灯。

那样一张清贵儒雅的脸,穿着粗麻布衣,在这种岁月静好的画面中,莫名地温柔。

除夕夜放孔明灯,是这个村的传统,王晞说要给我做一个。

「你不给自己做一个?」我问他。

「没意义。」

五年前的王晞很简单,现在的王晞,我真的看不清。

一只鸽子落在了我肩上,我背对着院子里的人,站在池边,取下了字条。

「骗取王晞信任,拿到宫变那日的禁军布防图。」

去赶集的大娘回来了:「瑶瑶。」她冲我招手,我将字条撕碎扔进水池里,笑着迎上去。

「这是你夫君托我给你们买的新衣裳,瞧这红色,多喜庆。」

「他托你买的?」

我瞥了眼院子里专心做孔明灯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宫变在即,他还有心思置办新衣裳,做孔明灯……是觉得万无一失了吗?

「是啊,这不,明儿除夕了吗?我们这除夕就得沐浴换新衣裳了。」

夜里熄了灯,我背对着王晞,问他:「你的人什么时候来?」

他从身后拥上来:「别想了,明日除夕,好好过节。」

就像是踩在云端偶然出现的彩虹上,绚烂非凡,但又随时幻灭。

我是在热闹的爆竹声中醒过来的,还揉着眼睛时,王晞已经一身鲜艳红衣出现在我面前。

我从未见过他穿这样张扬的颜色,将那深秀眉眼染出了几分艳色,几分喜气。

他捏着我的脸颊,眸底闪着笑意:「乖,别赖床了,起来沐浴更衣。」

收拾妥当后,出去给两位老人家拜年,大娘笑着说我们像是今日拜堂成婚的新人。

眉心一跳,我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王晞,确实红得过分。

「就算是吧。」王晞笑着搭了腔。

「别胡说。」我碰了碰他的胳膊。

他看我一眼,脸上闪过一瞬的落寞。

这一日热闹非凡,入了夜,陆续有人家到山底下放孔明灯了,我们也跟着去了。

「瑶瑶,许愿吧。」人潮涌动,王晞举着孔明灯,凝视着我。

我闭上眼,双手合十,十足地虔诚。

「可以了。」我笑着说,他点了烛,松开手,风一吹,透着昏黄光芒的孔明灯缓缓往高处飘去,融入深邃辽阔的夜空中去。

我仰着脖子看,无数盏摇荡的孔明灯,像极了一艘艘在海浪中起伏的小舟。

但愿我的船不会沉。

王晞背着我慢慢走回去,整个天空的灯火照落在人间,像散落的星星。

我靠着男人宽厚的肩膀,蹭了蹭:「哥哥,私奔吗?」

就在这辞旧迎新之际,我们私奔吧。

不解释,没理由,只是一时兴起,就这样,私奔吧。

我等了许久,只等到风声,鞭炮声,没等到男人的回应。

我突如其来的浪漫谋划宣告失败。

王晞将我背回了房间,远离了虚无缥缈的幻想。

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进入新岁了。

窗外的炮竹声响个不停,热烈又喜庆。

王晞解下左腕上的佛珠,扣在我的手腕上。

「瑶瑶,新岁平安。」

我在这一瞬突然想起当初拜菩萨的对话。

「不是不信神佛吗?」

「陪你信这一回。」

我低着头问他,喉咙略涩:「你现在信神佛了吗?」

我听说这些年他给寺庙捐了不少钱。

他的声音在爆竹声中断断续续,很低很沉。

「有时候我想,是不是因为当初临时抱佛脚,才没用。」

我在这一瞬吻上了他。

「临时抱佛脚,换一夜夫妻,如何?」我怂恿他。

红色新衣当作嫁衣,错过的那场婚事,在今夜弥补回来。

王晞真是惜字如金,他直接用行动回应了我。

他俯身而下,手掌垫在我的后脑勺上。

新年伊始,一场离经叛道又胆战心惊的冒险被开启。

窗外下起了初雪,借风而入,灯火不休不灭,佛珠硌得嫩肉落下深重不一的痕迹。

冷意与热意齐驱并行,酥麻滋味似劈头巨浪席卷而来,逼得人不得不咬紧牙关。

「不是说夫妻吗?」男人哑着嗓音问。

「什么?」如悬在云端,紧张之下,意识成浆糊。

「唤声夫君。」他循循善诱。

我咬着唇,落在眸子里的男人以一种不容抗拒的行动完全掌控了我。

一根紧致得濒临死亡的弦顷刻迸裂。

一声「夫君」不受控地自喉间溢出来。

我死死捂住嘴,男人闷声发笑。

35

短暂地温存,始终是梦一场。

王晞的暗卫,在新年第一天来到了。

他们来的时候,王晞在给我拢发,门外马蹄声响起,微敞的小窗可以看清来人。

「你要走了?」我问。

男人沉默地点了头。

「带我吗?」

或许是梦没醒,我才问出这样的话。

「结束了。」

他松开手,那一掌的发如瀑散落下来。

镜中的女人唇色鲜嫩,被滋养过后的眸子水雾氤氲,只是唇上的笑意顷刻被冻住。

原来有人可以这样自如地切换梦境与现实。

再见到王晞,是元宵节那晚,在洛都,他置办的私宅。

我提着灯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脚下的小石子叫我踢得都不耐烦了。

石板路上响起马车辘辘的声响,一阵香气自金雕玉镂的宝车内漫溢而出,王晞揭了帘子躬身而出,一只雪白柔荑从里面探出来,握住他的手,似乎在挽留。

王晞不知说了什么,反正神情挺温柔的,车里的人终于舍得放手了,马车再次碾压上路。

我原先想,再次见到他要说些什么呢。

「我想你了。」

或者是漫不经心的:「大人那夜念旧的滋味如何?想不想重温?」

再或者:「我不想结束。」

但最后。

我从黑暗中转出来,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手里的灯,望着眼前的男人:「就那么喜欢她啊?元宵夜也跟她……」

「你来做什么?」他打断了我。

风吹过来,他的紫袍被吹得猎猎作响,眉眼落着冷意。

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千山万水。

一回到洛都,又是这副讨人厌的模样了。

酸酸胀胀的滋味,真不好受。

我拢了拢领口,笑了笑:「我冷,不请我进去喝杯热茶吗?」

他神色有所松动,领着我进了书房,遣人送了茶过来,「我还有事忙,你自便。」

他往桌前一坐,就自顾自地处理起来公文,没再理会我。

他左手旁堆了一摞公文,底下压着一张画纸。我想看清些,只能耐心等。

更深露重,我撑着下颌,不知道打了多少遍呵欠。

终于等到他将左边的公文都处理完了。

「好了吗?」

「为什么来找我?」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终于舍得抬眸看我。

「想你了不行吗?」我忽略他冷淡的目光,走到他身后,俯身,试探地抚摸他双臂。

处理完的公文已经归置到右边了。

那张画纸上的内容一展无遗,我在心里默诵。

他按住我乱动的手:「不是说过了吗?结束了。」

还是有一瞬的刺痛。

我轻浮地笑了笑:「可是我这几日恶心想吐,还想吃酸的,大人,你说我是不是有喜了?」

「就算有也不会那么快有反应,顾风没教过你吗?」

我咬着唇:「那如果真的有了呢?」

他微怔片刻,「随你。」

我被他一噎:「那就让孩子管别人叫爹。」

他垂着眸,低头用笔蘸墨,「你高兴就好。」

我抽起砚台,狠狠往地上掼,眼眶发红,「王晞,凭什么你说不要就不要,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贱,你不过是温柔几句,我就跟狗一样凑上去……还当了真。」

墨汁四溅,眼前男人玉瓷般的脸沾上几滴。

他用手指揩了揩,平静地俯视着我:「你想怎么样?」

我背过身,擦了擦虚假的眼泪:「这处宅子挺好的,我要住在这里,你每晚都要回来陪我。」

「你喜欢这处宅子的话,我过给你。」

我被气笑了,转身盯着他:「我要人,我要你,你没听懂吗?」

他浓密的长睫投下一片阴翳,「我做不到。」

我寒笑:「那你就勉强勉强自己。」我拔下簪子,故技重施,「你不要我,我就自戕,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你发什么疯?」他终于不再波澜不惊了,夺走我手里的簪子,神色严厉。

「你答不答应我?」

他往桌上一靠,单手撑着,似乎是妥协了,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拉过去,抱在怀里。

「往后别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成吗?」他的声音放软了,带着沉重的疲惫感。

「……」

「听话。」他揉了揉我的发。

我闷闷应了声。我惜命得很,只是吓唬他,为了留下来,他的书房可藏了太多有用的情报了。

36

宫变前夕。

我跟顾风碰了头,将我自己画的禁军布防图交给了他。

「王晞会死吗?」我问顾风。

「你想他死吗?」顾风盯着我,目光锐利。

「顾风,你当时为什么会去乱葬岗?」

顾风错神片刻,「当时王晞请我去帮他查案子,秘密查验一具尸体的死因,那具尸体刚好就在乱葬岗那,离你很近。」

「那当时王晞也在乱葬岗上吗?」

「在。」

「我当时被喂了毒药,为什么你恰好就有解药?」

「那种毒原先就是我研制的。」

原来是这样啊,是他一手设计地让顾风来救我,这个人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你和王晞早就认识了吧?」顾风突然反问我。

我坦诚:「好过,差点成婚。」

「那现在呢?」

我抬眸看顾风:「我不想他死。」

顾风耸了耸肩:「若是他赢了,他不会死,若是我们赢了……」他顿了顿,「王家父子必死无疑,而且,求个全尸都难。」

我垂下眸:「东西你拿到了,我先回去了。」

顾风拉住我:「明天过后,若是赢了,能不能?」

我看着顾风。

他神色难得地认真:「我们做真夫妻,如何?」

我笑了笑:「为什么等到现在才说?」

「生死未卜,不敢说。」顾风也笑了笑,「但现在再不说,万一明天输了,没机会了。」

「顾太医,若是早点,可能我会爱上你也不一定啊。」

「那也不一定,晚点你也可能会爱上我。」顾风松开我的手,「走吧,我看着你走。」

回王晞私宅的路上,我路过一个面摊,灯火昏黄,热气腾腾,突然想起有次王晞翻墙买面的旧事。「店家,帮我装两份,带走。」

茫茫夜色中,男人提灯等在门前,身姿孤冷。

我缓缓朝他走近:「等谁呢?」

更深露重,他望着我,眉睫被寒露浸得微湿,清冷凤眸似有水雾暗涌。

「你。」

我离他只剩下一步之遥:「那如果我不来呢?」

他眉眼微沉:「也只能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太多辣椒了,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香浓的面汤中漾起一个又一个小漩涡。

「辣就别吃了。」

「可是我没饱。」

「那吃点别的?」

我揉了揉眼睛。

「你和皇后,是真的吗?」

他怔了片刻,才缓声道:「她对我很重要。」

我看着他,眼睛发涩,「为什么你可以做到一心二用?」

「算了,」我勉强笑了笑,「我就不该来,犯贱。」

我从他身上爬起来。

他把我按回怀里:「别闹了。」

「王晞,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任由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挣扎。

他一双铁臂将我禁锢得愈紧。

「她是我娘。」

仿佛一道惊雷掷于平湖,我怔住。

「她进宫前是我父亲养的瘦马,我是她的私生子……我也是这几年才知道的。她看我变成现在这样,好几次叫我入宫劝我,叫我不要走我父亲的道,」他看着我,「瑶瑶,其他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但这个事,请你保密。」

皇后没有子嗣,对夺储之争也一向保持中立,谁赢,她都会平安地当太后。

难怪他一直不解释他和皇后的事,他想保护他的娘亲。

我怔怔地点了头:「那……」

我还有一肚子话想问。我想问他,为什么非要走他父亲的道。

他抱起我往榻上去。

「别问了,很快就天亮了。」

37

我以为我给王晞下了药,我以为我可以带着他逃离,可睡过去的人是我。

直到奶娘将我叫醒。

「姑娘,小郎君最近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替我在家乡买了几块地,又给了我一大笔银子,叫我回家乡养老。我在路上右眼跳得厉害,说不出地心慌,回来一看,这宅子的人都被遣散了,小郎君他是怎么了?怎么连我这个奶娘也不要了?」

我心跳得厉害,套上鞋子穿上衣裳,奔去牵马:「我也不知道他想干吗。」

「姑娘你干吗去?」

「奶娘,你听他的话,回乡下去吧。」

奶娘拉住我的手:「你是去找我们小郎君吗?」

我点头,她叮嘱我:「那你快去吧,把我们小郎君带回家,跟他说奶娘在家等着他呢。我回什么乡下啊,我就只剩下他这个养儿子了……」

奶娘的絮叨飘散在空中,我驭马疾驰,寒冷尖锐的风迎面刺来,刮得脸生疼。空中压着银灰色的积云,差劲的天气,我的心跟着压得发沉,九王爷有了宫防图赢的机会很大,我以为我可以两全,既让九王爷赢,还可以带着王晞逃……

我发狠地抽鞭,黑马如箭,朝未知没命地奔去。

赶到时,我的情绪快被扯成两瓣了。

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王晞同他的父亲、太子站在城楼上,胜利者的姿态。

而顾风他们被困于宣武门内,颓败的样子。

「宫防图是假的。」顾风对我说道,「最初很顺利,没想到是诱敌深入。」

城楼上的王允在笑。

「你们以为我家晞儿沉迷美色,当真对这个女人旧情难忘,还妄想用美人计骗宫防图,笑话,从她一出现开始,晞儿就告诉我,他准备将计就计,同她虚情假意,好让你们深信不疑。」

不过寥寥几句话,能叫人的心肺扎得千疮百孔。

我望着王晞,他站在城楼上,胜雪白袍被风吹得鼓起来,眉眼冷峻,遥远又陌生。

昨日温存的触感还惊心动魄,原来是假的啊。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会有勇气问。

「三番两次救我,是假的?」

我想听他亲口说。

王晞俯视着我,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阐述着事实:「想让你以为我对你深情不移。」

我的眼睛发涩,痛得厉害,「可是画舫那次,你替我挡箭,很有可能会死。」

「所以,你才信了不是吗?」王晞平静得叫人心生寒意。

真相已然大白,所以他若即若离,时而亲近时而疏远,都是他的计,好让我以为他深情不变,只是碍于立场隔阂,百般挣扎,我甚至感同身受,我甚至想把他带走,我以为世事多变,人心不变。

我颓然地笑了笑。

「哥哥好厉害啊,瑶瑶玩不过。」

楼上那个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神色没有一丝一毫地起伏。

愿赌服输,只是赌注太大了。

我望着顾风:「对不住了。」

顾风漫不经心笑了笑:「跟你死一块,也挺值。」

「小阁老,下令射杀吧。」太子同王晞说道。

王晞抚着栏石,从容道:「不急,九王爷还没来。」

「九王爷跑了吗?」我低声问顾风。

「我们分了两路,九王爷去营救皇帝,我们对付东宫的,不知道九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我想了想,就算要死,我也不能让王家父子好过。

我笑着望向太子:「堂堂一个太子殿下,发号施令也要听王家父子的吗?」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军政都把持于王家父子手中,今天太子需要仰仗他们,跟他们一路,成事后,那可不一定了,我得给他心里留根刺。

太子的脸色果然铁青了,王允怒喝:「小贱人,死到临头还想离间我们。」他从边上士兵手中取下弓,搭上箭想射杀我。

「父亲,小不忍则乱大谋。」王晞面无表情夺走王允的箭。

就在这时,空中响起烟花弹蹿空的声音。

「九王爷救出了皇帝。」顾风说道。

楼上的人似乎也察觉了什么。

王允催促王晞:「不等了,先把他们杀了,再去围杀九王爷。」

王晞眯起眸,望了一眼烟花弹的方向,按在灰白石壁上的手指微曲,轻叩。

「是时候了。」他收回视线,遥望了我一眼,那灼灼目光有些异样。

天际积云滚动,空中落下大雪。

楼上的那人高声朗朗:「今东宫太子与佞臣王氏父子意图谋朝篡位,论罪当诛。」

白袍在雪中翻涌不休,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高高抬起。

「众将士听令,射杀东宫太子与王氏父子,清君侧,扶正道。」

我的心咯噔一下,「顾风,我没听错?」

顾风眯起眼:「没。」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冒腾起来。

「为什么不给自己也做一盏孔明灯?」「没意义。」

他说的没意义难道是?

城楼上一片哗然,那双干净的手被拦下。有人气急败坏,一巴掌掼过去:「晞儿,你疯了。」

王晞拭着唇边血,笑起来:「父亲曾教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儿子铭记于心,不曾忘怀。」

他又转身走向那穿着四爪蟒袍的人,太子被逼得连连后退,大喝,声音慌乱:「王晞,你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你想干吗?」

「清君侧。」

声落刀起,血溅高楼。

变故来得太快,让人应接不暇。

王晞眉眼染上秾艳的血色,有种破碎的惊艳感。

我有些恍惚,他似乎站在了岌岌可危的悬崖边,跨出了脚,随时会粉身碎骨。

王允大声呼喝,将我的思绪拉回来。

「晞儿,为父不曾亏待你。」

「但父亲有愧于民,有愧于君,有愧于国。」王晞一步步走向王允,脚步沉重,「父亲只见金银堆屋,却不见灾民白骨累累,只闻笙鼓萧乐,却不听万民痛哭泣血。」

「父亲何以为官,何以为臣,何以,」他的脸隐在大雪暮色中,音色发沉,「为人父?」

王允气极反笑,抬手指着他。

「我纵然对不起天下人,但对得起你,王晞。」

银灰色积云照下阴霾一片,看不清持刃人的神色。

「欠你的,我会还。」

王允怒目圆睁,他还想说什么,可是没机会了。

王晞眼也不眨,弑父了。

鲜血再次激溅高台。

风雪涌动,我听见高楼上的人在唤我。

「瑶瑶。

「哥哥有不得不做的事,抱歉,不能陪你了。」

他说过的绝情的话一股脑涌上来。

「大人难道还想跟我破镜重圆吗?」「要不起。」

「学会心疼人了。」「但不是我。」

原来是这样,从五年前开始,他就给自己筹划了一个没有未来的未来。

他从来没变,只不过是选择了另一条道,孤身藏匿于黑暗中为万人提灯。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他连一条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不,不可以。

我想赶去他身旁,可大雪汹涌,每一步都难以成行。

高楼上的胜雪白衣被风鼓动,闪出刺目的光,他站得笔挺,似屹立高山之巅的寒松,风骨凌于风雪之上。

他平静地一片片剐自己的肉。

剔骨削肉,他既要平天下,又要偿还父恩。

「住手。

「哥哥……」冷风灌入心口,连话都被阻挠在喉咙间。

「王晞,你混蛋,你不负责任,你对我不负责任。

「你凭什么对所有人都负责,就对我不负责……」

「对不起。」

他的眉眼渐渐被血色晕染开,透出几分惨烈的艳色。

「王氏父子罪不可赦,论律当诛。」

我听见顾风冷酷无情地宣判。

骤然,耳边烈风凌空,一只离弦箭射出,直击高楼上那抹白色身影。

「顾风。」我不敢置信地望向身旁的人。

「他该死。」

顾风射杀了王晞。

几乎是同时,我左腕上的佛珠断裂。

我像身处于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

「姑娘,我们家小郎君呢?」

「他不会回来了。」

「怎么了?你们俩又吵架了吗?

「再怎么吵也要回家啊,这雪下得这么大,公子早上出门也没带伞吧,我得去接他,姑娘,他在哪啊?」

「找不到他。」似溺水,无法呼吸,我掩面,再说不出一个字。

一个寺庙主持寻到我,给我看了账本,原来这些年,经王晞的手贪下来的款项,他都假借捐佛名义,由主持赈灾济民去了。

我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涩声问:「哥哥他,究竟信佛吗?」

「王施主说,若是力所能及之事,无需寄托神佛,力所不逮的,也不得不向神佛祈愿。」

所以,济世救民,他亲力亲为,护佑我一世平安,他力所不及,只能祈愿。

「他真自私。」自私地以身许国,辜负我。

「既然都辜负我了,为什么还让你来找我呢?」

「王施主说,天下人都误解他没关系,他只想让你知道,他从未脏过。」

……

新帝下令,王氏父子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罪大恶极,处以极刑,千刀万剐,不得殓葬。

万民同庆,拍掌叫好。

「活该,就该剁了喂狗。」

天地之大,我的哥哥,魂归无处。

值得吗?

做无人知晓的英雄,一个人的轰轰烈烈,值得吗?

我在他书房翻到一张废纸,上面龙飞凤舞,写着:

「问心无愧,此生足矣。」

番外

曾经跟王晞开的玩笑,一语成谶,我怀了他的孩子。

我去了长川定居,奶娘跟着我一起,她说,她要看着小郎君的小郎君或者小女郎长大。

赵清宜夫妇就住在我们隔壁的院子,她家的小郎君阿温特别皮,曾经温柔的赵姐姐现在变成了凶巴巴的阿娘,天天拿着鸡毛掸子追着阿温街头巷尾揍。

阿温虽然皮,但是个温暖的好孩子。

夏至那天,他抱着一怀从桥下摘的芙蕖来送给我:「沈姨,等我长大了当你夫君,这是聘礼。」

池荷香气与仲夏的热风一同涌过来,我想他了。

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可是,有人比你先送聘礼了。」

「谁啊?讨厌。」

「一个死鬼。」

阿温那张小脸充满烦恼,他皱眉思索了会,重重叹了口气。

「行吧,那我换个娘子吧,这花就当作贺礼好了。」

我抱着一怀的芙蕖入梦。

故人入梦,男人熟稔地拆下我鬓间的钗,吻得细致漫长。

夏季的薄纱不禁挑弄,没任何骨头地软成一摊。

鲜嫩的芙蕖被折成任何易摆弄的娇软姿态,低喃声在蝉鸣不休的盛夏午后旖旎缠绵。

午梦漫长,意识在撞碎的日光中涣散,崩溃。

「姑娘,吃饭了。」

「姑娘?」

我死死扣紧男人的手臂,仿佛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门前停住了。

一声声咚,咚,咚,敲得我心尖直颤。

「我该醒了。」

再不醒,门该被撞开了。

可是我怎么睁了眼,男人还在。

「瑶瑶,你已经醒了。」

热汗如急雨溅落,活生生的,滚烫炙热的温度。

一丝光照进昏沉灰暗的意识里。

我后知后觉,抓住男人的手,狠狠咬下去。

「混蛋,大混蛋。」又哭又笑。

他会闷哼,会哑声发笑,是真的。

我的船没有沉,他回家了。

「半年不见,又野了不少。」他意味深长。

我拭去眼泪,抽噎着,挑衅他:「哥哥呢,长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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