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褪去,他撩动我汗湿的头发,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接着说起了之前的话题:
「所以位于 A 市东南郊区的那套独栋别墅,其实并不是盛超名下的产业。」
「而且很奇怪,位于那一片的独栋别墅,只有盛超的院子里有私人泳池。这很奇怪,因为他的泳池看上去挺小的,和别墅的建筑风格也格格不入。还有旁边那片玫瑰花丛——」
我说到这里,忽然消声。
对上盛川的目光,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浅棕色的瞳孔里,冷意丝丝缕缕地浮出来,化为碎冰和锋刃,好像能刺穿一切迷雾。
「就快结束了。」
他又说了一遍,然后凑过来,轻轻地,又郑重其事地,抱住了我。
好像我们之间的一切生疏,都能靠这个拥抱填满。
盛川步步紧逼,终于又抓住了盛超的一个错处,抢走项目,又把他彻底踢出盛家的公司,连同落在他名下的几样产业一起。
盛超给我打电话,语气里的焦躁终于不像之前那样浮夸不真实:「你到底有没有找到盛川篡改遗嘱的线索?!」
「如果他真的改了这种东西,源文件肯定会被彻底销毁,怎么会有证据留下来被我发现呢?」
我说完,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赶在盛超发怒前开口,「不过,我倒是从盛川那里套出来一点话。」
「什么?」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言辞中提到你们的父亲似乎更偏爱你,因为你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
盛超冷笑一声:「当然,他这个半路回来的野种怎么配和我比。」
我没理会他的话,继续道:
「而且他还说过,如果不是他使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说不定盛家偌大的产业真的要拱手让人了。」
电话那头,盛超的呼吸蓦然急促起来。
他问我:「你录音了吗?」
「嗯。」
安静片刻后,他再开口,嗓音里多了几分残忍的快意:
「盛川书房的保险柜里,有一份新放进去的、关于盛世的股权转让文件。你想办法拿到它,和录音一起交给我。」
「我会让盛川把已经拿到手的,再通通还回来。」
14
三天后,恰逢盛川和庄心虹出差,我在他书房的保险柜里拿到了那份文件,转头联系到盛超。
他约我见面,还是在上次的市郊别墅。
一进门盛超就急不可耐地站起身:
「快点把东西给我,趁着这几天盛川不在 A 市,我们把一切都布置好,等他回来后,看到一切都翻了天,想必很有意思。」
我望着他,没有动。
盛超看着我,表情忽然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在沙发上坐下,仰头看着他,「现在东西拿到了,我们来重新谈一谈价格吧。」
盛超冷笑一声:「你想坐地起价?」
话虽这么说,他浑身紧绷的肌肉反而放松下来。
我没说话,转头看向右边。
一整片落地窗外,能清晰地看到那几丛枯萎的玫瑰花,还有不远处的泳池。
「听说,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挺荒凉的地方,离市区远,附近又没有什么商业区,再往东走几百米,都能看到山了。」
我不紧不慢地说着,「当时高铁站还没有完全修好,A 市已经荒废不用的旧汽车站倒是在这附近。」
盛超盯着我,没说话。
「来了几次之后,我倒是很好奇,这栋别墅明明不在你和你母亲的名下,怎么之前你们会住在这里?还有那个看上去格格不入的游泳池,和它旁边的玫瑰花——这里怎么说也是栋别墅,怎么不找人打理一下?」
「还是说,你不敢呢?」
盛超冷冷地看着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淑月明明是失踪了,可上次我提到她的名字,你脱口而出,说的却是『她没有死』。」
我说,「除非你心知肚明,她已经死了。」
面前的气氛像是被拉扯的琴弦,一下子紧绷起来。
盛超沉默片刻后,冷然道:「看来你是想利用这个猜测,再问我多要点筹码?」
「你可以这么想。」
「但你不觉得,程淑月的死对你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吗?毕竟按道理讲,程长天做出那种事,她和你也算是仇人了。」
我不置可否,盛超见状,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卡,递到我面前:
「这里面的钱,比起我们之前谈好的价格,又多出二百万,够了吗?」
「不管够不够,难道你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
我没接那张卡,反而笑了起来,
「如今我从之前的公司离职,入职盛世,盛川又正好因为出差人在外地。我在 A 市孤立无援,就算死在这里,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等你拿到录音和文件,把盛世拿到手之后,就算盛川出差回来,也已经无济于事了。毕竟你安插在盛世的人,既然能探出我和盛川的动向告诉你,当然也能在你夺权后迅速帮你稳住局面。」
「到时候盛川一无所有,本就和他没有什么深厚感情的庄心虹重新和你联姻,庄家也不会不同意。至于我,孑然一身,除了盛川,谁又会在乎孟星澜是死是活呢?」
盛超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下来,他看着我,反而在笑:
「既然你都分析出来了,怎么还敢带着录音和文件来找我?」
「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录音和文件——也不对,录音还是有一份的。」
说着,我从空空如也的文件袋里倒出一支录音笔。
上面光芒闪烁,是正在录制的状态。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紧紧盯着我,眼中凶光毕现,「孟星澜,你可想清楚了,和我撕破脸,难道盛川就会保你?你知道他所有的秘密、那些灰暗的过去,你们之间还有那样的大仇——」
他话没说完,忽然噤了声。
因为我正仰头望着他,笑得快意又坦然。
盛超并非愚蠢之辈,大概是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像捕猎的凶手那样扑过来,试图夺下我手中的录音笔。
我往旁边闪躲了一下,厉声呵斥:「程淑月是不是你杀的?」
他不答,甚至反过来质问我:「你和盛川是什么时候串通好的?!」
「串通?那大概要追溯到七岁那年了吧——」
体力悬殊,我一个躲闪不及,便被盛超掐住脖颈,死死按在沙发上。
他反手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正要朝我刺下来,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巨响。
别墅大门被轰然踢开,本该和庄心虹在外地出差的程寄川赫然站在门口。
而他身边站着的,是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
「盛超!」
程寄川凌厉森寒的声音恍如利刃,破开浓雾,一瞬得见天光。
阳光透过玻璃窗灿烂地照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声,仿佛永不停息的鼓点。
盛超掐着我脖子的那只手越发用力,刺过来的第一刀被我用尽全力避开,稀薄的氧气钻进鼻腔,呼出时却更加困难。
我拼了命地,下意识把头往后仰,看到窗外枯败的玫瑰花丛,只剩几点伶仃的残红。
像是白炽灯下按灭在我肩上的烟头,十八岁的程寄川凶狠狠留下的吻痕。
又或者六年前的那个雨夜,在地铁站听闻程阿姨的失踪另有隐情时,他眼中蓦然擦亮的火光。
枪声响起,水果刀落地,颈上的巨大力道蓦然一松。
氧气重新灌进来,我张嘴大口呼吸着,直到程寄川走到我面前站定,缓缓地,跪了下来。
「星澜。」
他叫了一声,声音里依旧是与生俱来的冷峻,眼眶却忽然微红,「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一寸一寸打量他的脸,锋锐眉眼,高挺鼻梁,和因为紧张咬得发白的嘴唇。
视线越过他肩头,身后,盛超已经被警察反剪双手,铐住按在了地上。
我微微吐出一口气,在他忐忑的眼神里蓦然凑过去,用尽全力咬住他的肩膀。
舌尖很快尝到一丝血腥味,应该是很疼的吧,可他连躲都没躲一下,只是用尽全力把我揉进怀里。
「尸体应该就埋在玫瑰花丛或者泳池下面…… 这次应该能查出来了。」
我松口,把复杂情绪和眼泪一并咽回去,
「还有那支录音笔,你交给警方,至少能作为证据的一部分。」
程寄川说好,然后捧着我的脸,小心翼翼地落下一个吻。
我颤了颤睫毛,却终究没有躲开他。
15
盛超被带回警局,那在市郊别墅的泳池下埋藏了十年的秘密,也终于重新得见天日。
我和程寄川的猜测没有错,程阿姨的尸骨,就被泳池的砖块砌在下面。
六年前,在地铁站碰到的刘金容曾经委婉地暗示过,程阿姨的失踪另有隐情,只是因为有人在 A 市一手遮天,所以交给我们看的那份监控,并不是真的。
在 A 市一手遮天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程寄川跟我讲过他的身世,程家破产后不能为盛家提供助力,于是程阿姨被离婚,带着程寄川搬出 A 市,任由盛超和他妈住进盛家,取而代之。
「从一开始我就没肖想过盛家的任何东西,可他们为什么要对我妈动手呢?」
二十岁那年的雨夜,我和程寄川站在地铁站出口的玻璃穹顶下。
末班地铁已经停运,这里空无一人,只有疏冷的灯光,和敲击在玻璃窗上的疾风骤雨。
不远处亮着一盏路灯,我盯着那光芒看了片刻,转过头望向程寄川。
「川哥,再来玩一场扮演游戏吧。」
倒映在他眼底的雨水,把这双眼睛染得湿濛濛的,可那当中,又好像有无尽的火焰在燃烧。
「这一次拉长时间,可能是三年、五年甚至更久——不过我们总有办法一步步查清真相,是不是?」
一开始,这个计划施展得很顺畅。
程寄川假死脱身,回到 A 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改回父姓,重新进入盛家,开始了和盛超漫长的明争暗斗。
只不过,从一开始,他所求的就不是盛家的一分一厘,而是程阿姨失踪的真相。
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我低估了我对他的想念。
从七岁到二十岁,这漫长的十三年里,我和程寄川从未分离过这么长时间。
甚至因为一开始就商定好的剧本,我和他各自扮演着分离的角色,只能通过小号暗中匆匆联系。
回到 A 市的程寄川一下子就变得很忙,我知道他有很多事要做,也知道在他回去的第一时间,盛超和他妈就已经找人过来,试探了我一番。
比如,那个长得很像程寄川的学长何安。
我极好地扮演着一个因为男朋友离奇死亡而肝肠寸断的女人,以至于他们百分百相信,程寄川为了盛家的家产和他的锦绣未来,义无反顾抛下了我。
可盛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
在发觉程寄川的存在足以威胁到他之后,他策划了一年前那场险些引动爆炸的绑架案。
程寄川没能死在那里,却自此留下一道永久存在的疤痕。
在那之后,他在那个匿名的小号上联系到我:「放弃吧,孟星澜,接下来的路,我一个人走。」
那时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脑中却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我怎么可能放弃他呢?
长达三四年的思念已经快将我击溃,我没忍住偷偷跑到 A 市,恰逢圣诞,程寄川和庄心虹出来吃饭。
我拉好口罩和帽子,偷偷跟在他们后面,直到进了餐厅,暖意袭来,不得不摘下口罩。
服务生大概就是在那一次见过我,以至于后面我浓妆艳抹和程寄川进去时,他还是会觉得有几分眼熟。
我站在门口,隔着几丛绿植,看到程寄川正微微低头,和庄心虹说着话。
他的头发大概是有些时日没剪了,柔软地垂落下来,却也丝毫没影响眉眼间的凌厉。
我不想再看下去,裹紧外套转身出去。
第一次来 A 市,我不认路,漫无目的地兜了会儿圈子,在漫天大雪中走到人烟稀少的停车场。
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我拽过去,还没等我看清他的脸,急切又用力的亲吻就落了下来。
我不肯服输地咬回去,他却没有回击的意图,反而那只手沿着腰线一路往上,最后一把揽我入他怀里。
下雪的冬天明明冷到极点,这个拥抱、这个亲吻却在这片室外空地,硬生生拉扯出一片暧昧至灼热的氛围。
「程寄川。」
他的手在我腰间剧烈地一颤。
「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程寄川的额头抵过来,轻轻喘气,「星澜,好久不见。」
就是这唯一一次破例的见面,让那天在小号上那句话化作虚无,我继续把计划往下推,直到工作调动到 A 市,因为采访,终于正大光明见到他的那一刻。
浓重的欲望几乎是咆哮着涌上来,可那一瞬的冲动之后,我在白日阳光下认真地打量他,才发觉心底一并淌出的,还有陌生。
也许是为了让戏码更逼真,他点掉了眼尾那颗痣。
除去圣诞夜那晚的匆匆见面又别离,我们已经五年没有见过面了。
之后的每一次接触、每一次爱恨交织的话,我其实都不太能分得出真与假,心里好像有一团空茫茫的雾气,我却始终无法拨云见日。
现在所与人都叫他盛川了。
知道他是程寄川的,似乎除了不死不休的盛超外,全世界也只剩下我一个。
16
我和程寄川在警局看到了盛超。
他对母子二人联手杀害程阿姨并藏尸的事实供认不讳,并且交代了原因:「我妈带情人回家的时候,正好被她撞见…… 就这样了。」
盛超不是个好对付的敌人,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大费周章。
去 K 市谈项目那一次,在发觉房间里新装上去的、暗藏的摄像头后,我和程寄川装模作样地吵了一架,而后他佯怒离去,我独自待在房间里,睡了最后一晚。
「我实在不能理解……」盛超被带走关押前,咬着牙问我,「就算你不在乎他当初用假死欺骗你,抛下你回盛家争家产的事情,难道你也不在乎程长天和你之间的大仇吗?」
我望着他,唇角轻勾:「程长天是个无父无母的强奸犯,和程寄川有什么关系?」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一瞬间恍然大悟。
「你到现在都对那些资料的真假深信不疑,也不枉费我用了将近五年时间,一点一点伪造出它们,确保调查轨迹万无一失。」
这才是我下给盛超最大的一盘棋。
通过伪造的仇恨,让他自以为和我绑在一条船上,最后把我带回了那间连程寄川都不知道的别墅中。
离开警局后,我和程寄川把程阿姨的骨灰放进了墓园,又在墓碑前放了一大束天堂鸟。
这场姗姗来迟了十年之久的真相,总归大白于天下。
那天下午,走出公司的时候,天空飘起濛濛细雨。
我刚点了支烟,还没来得及抽,就被程寄川劈手夺过去,咬在嘴里。
他拉开车门,冲我微一偏头:「上车。」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坐进副驾,挑眉笑道:
「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像那个身价不菲的盛总,倒像是校园恶霸。」
他顿了顿,摘下烟在指间捻灭,而后凑过来,于近在咫尺的距离盯着我:「我从来就没想过当这个盛总。」
「……」
「这些天你的疏离不是我的错觉。我知道,五年太久了,我们又没有见过面,你会觉得我变了,哪怕我们已经收拾了盛超和他妈,你还是觉得回不到过去了。」
事实上,比起当初酗酒而死的我妈,程寄川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最了解我的人。
从前我要玩那些扮演游戏,他就陪着我。
而如今我在真假交错的戏码中退缩,他同样也是第一时间察觉到。
那些放肆迷乱、不加掩饰的亲昵,就像是告别前的加速燃烧。
我微微垂眼,避开他的目光直视:「你和庄心虹的婚约……」
「没有什么婚约,从一开始就没有。」程寄川果决地打断了我,「我只是和她谈了场合作,各取所需而已。而且庄心虹也不可能喜欢我,不可能喜欢任何一个男人。」
我想到那个总是和庄心虹同进同出的女人,有些恍然。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外面逐渐细密的雨声传来。
程寄川那双冷冽的眼睛望着我,忽然道:「那天晚上我说的没错。」
我怔了怔。
「孟星澜,到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要先放弃我了?」
「我没……」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抱住了。
安全带在我们之间,硌得人并不舒服,程寄川却像是全然感受不到一样,甚至把我抱得更紧了。
「可能在别人看来做盛川很好,事业有成,家大业大,但我只是程寄川而已。」
「你还想玩什么我都陪你玩,但别离开我。」
「别再离开我了,孟星澜,我不想再有下一个五年。」
这声音里饱含的厚重情感,几乎将我全然吞没。
我终于反手抱住他,却又闷声闷气地说:「你的泪痣。」
「嗯?」
「泪痣不见了。」
「那去点一颗。」
他毫不犹豫地说完,又忽然抓着我的手,「或者你带我去买一支眼线笔吧,我天天画给你看。」
17
程寄川把名字改回来这事,在盛世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好在他这六年拼来,稳扎稳打,倒也没人对此提出什么异议。
至于之前的田律师,程寄川告诉我,盛超的母亲出轨多年,盛超才是他自己口中那个「野种」,他爸也是知道了这件事后,自己叫来田律师修改了遗嘱,而并非程寄川篡改。
我有点疑惑:「所以他的死也是盛超动手吗?」
「或许吧,我没打算追究。」程寄川淡淡地说,「当初他因为我妈没有利用价值就一脚踢开,费尽心思地把盛超接回来培养,这就是他自己要承担的后果。」
第二年春天,庄心虹和庄家人彻底闹翻,带着她的伴侣去国外登记结婚了。
得知这个消息,我有些明白过来:「所以那天你们去看婚纱和钻戒……」
「各看各的,拼个单而已。」程寄川说,「第二件八折。」
「程寄川,你现在大小也是个董事长——」
我没说完的话,被他的吻堵了回去。
他在我唇间低低地笑:「但董事长夫人从小就教我,要勤俭节约。」
我耳朵一下子微微发热。
他的眼尾还点着那颗我早上用眼线笔画上去的泪痣,人却已经反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两枚戒指。
缠绕的藤蔓,点缀其上的钻石,让它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喜欢吗?」他勾着唇笑,「喜欢就送你。」
不同寻常的求婚,没有花束和蜡烛,像极了很多年前,高考后的那个夏天,他随意可又真挚万分的告白。
我拼命点头:「喜欢,而且像我。」
是很像我。
我是攀着程寄川缠绕生长的藤蔓。
自阴暗处而起,还以为会永远匍匐,可竟然有幸,让他在我七岁那年,一把拽起我,从此支撑起我的骨骼和脉络。
而他,是我生命里闪闪发光的钻石。
备案号 YX11Aq7PQjo
小柒崽子
我与太子一夜风流后,求他办事。
他稳坐高堂,温和沉稳道:“孤为何要帮你?”
?
见过吃霸王餐的,没见过吃完断片的。
万万没想到,太子竟是个吃干抹净,翻脸不认账的主。
- 为了反抗嫡姐的羞辱,我入东宫自荐枕席。
一夜过后,我捂着酸痛难忍的腰,跪在太子脚下,掩面低泣:“我在家中举步维艰,还望殿下垂怜,救我于水火。”
他稳坐高堂,白衣如雪,眸光温润:“孤为何要帮你?”
我猛然抬头,“殿下,您——”
昨夜尝尽甜头的萧卿堂,敲着桌面,一副冷静自持的君子做派,摇头轻叹:“妄图以蝇头小利,让孤心软,姚金枝,你是不是想的太美了些?”
我默默攥紧了拳头,少顷当着属下的面,拉开领子,指着斑驳吻痕,道:“殿下,您昨夜可是说把命给我呢。”
萧卿堂笑得和煦温吞,“好不知羞的女子,来人,撵出去。”
- 我被撵出东宫时,掉了一只绣鞋。
朱门在我面前无情闭合。
我赤脚站在门外,仰头,静静盯着硕大的 “东宫” 二字,突然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去。
我叫姚金枝,一个私生女。
被接回姚家不久,小娘无端亡故。
我爹生性风流,子息无数,家中悉数由正房夫人管。
姚明姝便是她的女儿,我的嫡姐。
为人骄横跋扈,十分不待见我。
先将我骗进青楼,供男子嬉笑玩弄。
我仓皇逃出后,又大肆传扬,令我清白不保。
昨日,她还要将我许给府中瘸腿的马夫,让我彻彻底底,成为供她使唤的奴婢。
一气之下,我便也发誓,毁了她的前程。
嫡姐毕生所愿,入东宫为太子妃。
我自然是很不想她得偿所愿。
于是先下手为强。
昨日,在萧卿堂回府的路上,我佯装被马车绊倒,抬进车内。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冷兰香,一男子锦衣华服,侧倚软榻,玉人之资,鬓若刀裁,目清唇红,仿佛仙人下凡。
这便是当朝太子。
以宽和名扬天下,脾性好的很。
嫡姐说我长得媚俗,为男子不喜。
我小娘却说:该多的地方不少,该少的地方不多,体态匀称,骨肉婀娜,眼神似勾,神态似妖,媚俗也有媚俗的好。
太子仁济天下,必定会怜惜我。
马车内,太子萧卿堂捏着一本《策论》,俊眉一挑,目光温润。
“谁叫你将衣裳扒了的?”
我的小衣前绣了萧卿堂最爱的莲,用他喜爱的香熏染一夜。
他怎会不喜欢?
我伏在他膝头,乌发浅披,目光楚楚,“求殿下垂怜。”
萧卿堂的食指轻轻刮过我的腮,似在思考什么,“可有所求?”
“有。”
之后他便带着我回了东宫。
我只当萧卿堂是君子。
共度一夜后,我才明白,他是披着君子皮的饕餮,不知饥饱,不禁人欲。
床笫间言语更不加约束,说得我面热耳赤。
重要的是,他吃饱了不认账。
夜里的荒唐,随着清晨的朝阳一寸寸褪去。
等我从溺死人的疲惫中苏醒,萧卿堂早已领纫整齐,如那圣人般,端坐于桌前,处理家国大事。
我楚楚可怜,求他办事,人家也只是温温和和的拒不认账,叫我滚……
午后,我如丢了魂魄般在街上游移。
小娘死了,我不知跟谁商量。
赤脚回府时,迎面几缕碎布条悬在门前,迎风招展。
这是我昨日新裁的衣裳。
还没来得及穿,就变了样。
嫡姐坐在廊下,笑容温吞:“金枝,你昨日去哪了?”
“我在街上摔了一跤,被送去医馆了。”
她勾勾手,便有家仆压着我往下摁。
一根金钗蓦地抵在我额头,慢悠悠往下滑,“金枝,你不会以为,殿下喜欢你这种货色吧?”
她眉目一凛,喝道:“谁允许你擅自惊扰殿下?”
力道加深。
钗尾压进皮肉,在我额头留下一点鲜红的血珠。
“姐姐,我没有。”
我一动不动,生怕她手一抖,毁了这张萧卿堂爱不释手的脸。
她满意于我的反应,咯咯笑起来,“明日太子选妃,丫鬟伤了手,你顶上吧。”
“届时世家小姐云集,姚金枝,我要你亲眼看看,自己值几斤几两。野花再香,焉能比得过牡丹斗艳?”
若问我以前的愿望是什么?
我会说:和小娘吃饱穿暖,丰衣足食,过上好日子。
现在呢?
我想当太子的女人。
- 再见到萧卿堂,是在春日宴上。
他到了选妃的年纪,皇后紧着张罗。
嫡姐受邀在列,在春日宴上出尽风头。
而我,立在她身后,端茶倒水,无所不做。
她逢人便说,我是她最喜爱的庶妹。
旁人一脸诧异地问起:“可是那位在青楼寻欢作乐,被你母亲拎回家暴打的那个?”
嫡姐凑过去,生怕他们记不住一样,一字一顿道:“正是,她叫姚、金、枝。”
我忽略四周鄙薄的目光,默默低头。
不远处,真正和我寻欢作乐的萧卿堂正孤坐高位。
只见他唇角带笑,眸光宽和周正,如温润公子般,好脾性地同长辈说话。
只见他鼻高唇薄,鬓发乌黑如漆,明媚春色里,如明珠生晕,引得众世家女眷频频回顾,羞臊不已。
我立在嫡姐身后,远处的谈话声断断续续飘进我的耳朵。
“夫人客气,孤不重儿女私情,选个贤惠持家的便是。”
我撇撇嘴,嗤笑一声。
玩的真花啊。
那晚怎么不说选个贤惠持家的。
反倒盯着我这双眼睛,要我瞧他时再勾人一点。
衣冠禽兽,不外如此。
“姚金枝,倒茶。” 嫡姐叩叩桌面,眸色深深,“你方才笑什么?”
我即刻板下脸,提着半壶冷茶走过去。
只见她突然伸脚,我绊了一跤。
四周叽叽咕咕一片嬉笑声。
仿佛捉弄我,有着天大的乐趣。
嫡姐的手帕交——崔兰时,好奇地看我一眼,“她许给你家马夫了?”
未嫁瘸腿马夫前,我还算个主子。
嫁给马夫,我就是彻头彻尾的奴才。
奴才才会干这种被人使唤的活。
不怪崔兰时有此一问。
嫡姐笑笑,“早晚的事,提前教一教,以后用的顺手。”
我爹的风流债多得很,只怪我,在诸多私生女里,生得最为出挑艳俗,嫡姐最喜欺负我。
我一言不发,沏完之后,抬首回望。
萧卿堂似乎察觉到什么,目光一扫,瞬即不着痕迹的移开。
仿佛不认识我似的。
是啊,他一个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认识一个小小的姚金枝做什么?
我心里一堵,负气扭头。
半晌,皇后身边的随侍来请:
“皇后特请平章府嫡长女——姚明姝近前参看。”
随后又道:“哪位是小姐的婢女,一起来吧。”
嫡姐听闻,喜不自胜,匆匆将我往后一推,“不忙姑姑,婢女粗蠢,留在此地便好。”
旋即觑我一眼,说:“兰时,你替我守着她,别闹出乱子,我去去就回。”
我望着她婀娜远去的背影,收回眼,默默等到日头升起,俯身对崔兰时道:“兰时姐姐,我想小解。”
“小姐?” 她一愣,“她去去就回,你不要想。”
我一噎,“我要去茅厕。”
崔兰时大为震撼,少顷点点头,如同呓语,“那好,你…… 去,你去。”
- 厢房地处偏僻,偶有洒了茶水的小姐来此换洗。
我坐在屋内,静等片刻。
门吱呀一声,开了。
先是一双黑靴踏进来,随即是玄色镶银纹袍。
往日,衣袍上定然坠有一枚价值不菲的软玉。
今日却没有。
因为那夜办完事,我给顺走了。
萧卿堂走进来,神态从容有度,他回身关上门,见我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冷然问道:
“孤的玉佩呢?”
他在人前的温润和善一扫而空,笑里藏毒。
我诚恳道:“放在家中了。”
话音落,窗外有簌簌脚步声远去。
想必是萧卿堂的人,要亲自去一趟平章府,翻我狗窝。
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可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尤其还是个小庶女。
我仰头,粲然一笑,“殿下,我埋在仆妇小解的茅厕边,你的人可过不去。”
拿群仆妇泼辣的很,若遇见偷窥者,泼粪也是有的。
萧卿堂眯眼,笑容冷冷泛开,“姚金枝,你威胁孤?”
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依然玉山清泉,温柔入耳,叫人魂牵梦萦。
我心虚,低头一哂。
“殿下倘若要娶我嫡姐,我就含着玉,在东宫门前悬梁自尽。”
怎么办,还真是威胁。
萧卿堂仿佛气狠了,再也装不下去。
突然冷笑一声,“姚金枝,你也不嫌脏。”
“脏死殿下还喜欢呢。” 我顺着领子,一点点解开盘扣,拉住萧卿堂的手。
我肌肤赛雪,滑腻如玉,毕生的家底,都花在保养皮囊上。
艳俗又如何,那可是直击人心的美,立在一众教养得宜的名花中,勾得人心肝发颤。
萧卿堂任我带着他,远近游移,眼底一层层染上欲色。
他闭了闭眼,压下浑浊的气息,“姚金枝,孤在选妃。”
“我知道。”
你不选妃,我还不来呢。
萧卿堂垂眸,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孤选你姐姐如何?你可一并跟来——”
“殿下,我要许给马夫,可去不了东宫。”
我打断他的盘算,静等萧卿堂替我解围。
这下,他总得帮我了。
谁知他浅浅勾出一抹笑:“哦,倒是可惜了。”
狗东西。
我求他救我出姚家,他没答应。
如今我求他别娶嫡姐,他仍不答应。
他借皇后之口,将嫡姐叫到近前相看,就是摆明了要娶她的意思。
连我都懂的道理,京城的诸多世家名门更懂。
“君子” 一眼,驷马难追。
我愤愤一咬,萧卿堂的指腹便印上个很深的牙印。
他嘶一声,捏住我下巴,眼神慵懒恣意,“姚四小姐,属狗的?”
“殿下骗狗进来,踢狗一脚,还不让狗咬人?”
他居高临下地挑着我下巴,眼神恢复了人前的宽和周正,诱哄道:“小狗,你听话了,孤才能帮你。”
“你能别选姐姐吗?”
他折去我发间的一柄金钗,五指滑入发间,“那要看你如何做了。”
萧卿堂回到宴上,已过了半个时辰。
我踢踢踏踏地回到崔兰时旁,她奇怪地打量我:“你怎么不会走路了?”
我支着腰,面不改色道:“腿蹲麻了。”
崔兰时面露同情,“半个时辰,你受苦了。”
“……”
我四处张望,看见嫡姐仍然站在那儿,神情恍然。
崔兰时叹了口气,“这门亲事必然落不到她头上,你说她怎么想不开呢?”
我一愣,脱口问:“为何?”
“你家与贵妃同气连枝,是殿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怎可能选平章府的女子,自绝后路呢——咦?金枝,你头上的钗子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