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那些虐到哭的小说_

阿水近乎手足无措了,像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大事。

[11]

那天以后,我再也不自作聪明去打听什么了,只是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整日整日发呆。

阿水都快哭了:「小姐,我有错,你打我骂我都好,你别这样折磨自己呀。」

我仍旧不说话。

哥哥的战报一封紧接着一封,上午刚读完下午又送到,内容近乎惨烈,看的人快要窒息,我每天看着,手都几乎拿不稳那信。最后收到的一封,写哥哥带的兵只剩下五百人,而胡人还有两

千人,哥哥请求了无数次支援,但因为京城周边本就没有几个

兵,怎么抽调也掉不出来人了。

四百城已经成了空城了。百姓逃的逃伤的伤。

圣上大怒,叫霍景宴进宫问责,听闻怒火几乎大到要掀了整个

御书房,而霍景宴在里头待了整整两个时辰,都没出来。

我捏紧手上的帕子。

好半天,我沉沉地说:「阿水,套马,去四百城。」

四百城已是空城,前方虽然守的死紧,后方却只有寥寥几个哨

兵,我从京城出发,从后方进去并不算难。

此去归期未定,我甚至留了绝笔书于我的妆台上。

我让守城的护卫去通知兄长我的到来,兄长急匆匆从里头赶出

来,看见我,急的口不择言:「小妹你来做什么?!」

殊不知,一看见他,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哥哥哪还有出发前气定神闲的模样?瘦的两颊凹陷,身上的战

甲伤痕累累,也渗出不少血迹,头发凌乱。

我还未及说话,就有小将匆忙来报:「统领!胡人又来了!」

兄长大惊失色,匆忙中叫人看好我,就提着枪又急匆匆地走

了。

我咬下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周遭的将士看我无疑不是皱着眉头,都觉得我是来捣乱的,我看着哥哥策马走远,恳求地对旁边的将士说:「带我上城墙,我有办法让胡人退兵!」

[12]

将士对我说的话虽是将信将疑,却还是带我上了马。

路过四百城,我几乎难以置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目之所及,全是血色。

四百城里早已没有生活的百姓,而如此靠近后方的地界都能看到我朝将士的尸体,可见战争是如何焦灼。还活着的人要么在呻吟,要么在昏迷。而还能站着的人,几乎都上了前方的城墙。

将士带我一路策马,对这一切习以为常,漠然地一路策马。

但是现在也不是悲伤感秋的时候!我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城墙,刚一到我就立刻翻身下了马,提着裙摆一路冲上城墙。

还未上去,就听到哥哥和胡人首领正在喊话,胡人首领叫我们归降,这次京城在劫难逃,哥哥大骂他无耻休想。更到近前,将士们双目通红,却还是死死拉住手里的弓箭以及投石车,攥地双拳发白。

我一路狂奔至哥哥身后,不顾哥哥震惊的目光,急切地说:「哥哥,我或许有办法让他退兵。」哥哥震惊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说:「我当然知道!哥哥,我再确认一次,铁木次是否有个

女儿?」

哥哥眉头皱得死紧:「似乎……是有一个?」

那就是了!

我咬牙。下头的叫喊声愈演愈烈,将士们的精神状态却是如此

叫人担忧,不能再拖了!

我立刻俯身,将好对上铁木次留着大胡子的脸,铁木次见我不

过是个小姑娘,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怎么?你们中原人朝中

无人了?让一个小姑娘来上战场?哈哈哈哈!」

嚣张!

我冷哼一声:「铁木次,你不是忘了,你还有个女儿在京城内

吧?」

放肆的笑声几乎立刻戛然而止,我心下微微一松,我知道,我

赌对了。

我放松抓着裙子的手,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你不会真

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吧?」

铁木次的面色僵住。

我深吸一口气,如今讲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骑虎难下了,我必须保持镇定,我必须,我必须打赢这场仗!

「你的女儿不仅早就被我们控制,在三月后,传出的所有消息几乎都是由我们传出的,难道你不觉得,你这一路,来的过于轻松了吗?」我嘴角挂出一抹笑。

铁木次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不可能!你们不可能传出假消息来……」

我立刻说:「信不信那是由你了,但是呀……」我摇了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你的小女儿可是真真切切地在受苦呀,你有没有听到,她在喊阿爹呀?」

铁木次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你们……你们对我的女儿怎么了!」

我如获大赦。

就是这句话了!

我微笑:「没怎么样,只是圣上说了,你们胡人再进一步,我们就拔了你女儿一个指甲……」

铁木次几乎是立刻就大声喊道:「不!」

我悠悠转身:「你现在退兵或许还来得及救你的女儿。给你一刻钟考虑,若是同意退兵,我立刻做主,放了你女儿。」

这话说的我其实冷汗津津,做主?我哪里来的资格做主?只是我一个小女孩,站在这无论再有气势,那也不够有信于人的,只有我装出一副位高权重的样子,才能让他对我有所信服。

此时此刻,我不禁有些感谢我因为匆忙没来得及摘卸的金银首饰,虽然不算十分富贵,但和旁的将士的尊容比起来,我几乎算是十分齐整的了。

哥哥也还在震惊于我说的话,我转身后立刻压低声音和他说:「立刻叫人回京,捉拿霍夫人沈清容!」

哥哥的眼睛又瞪大两分:「什么?!」

哥哥声音压低了几分:「你莫不是疯了?沈清容?跟她又有什么干系?」

「这事我自有把握的!你且去吧!」我恳求道。

铁木次还在犹豫时,有个夫人却疯疯癫癫地跑到他的身侧,拉着他的衣袖哭喊道:「阿兆,我们的阿兆还在他们手里啊。」

我立刻望去。那夫人穿的虽是胡人的衣服,可却是一副汉人长相,那么,这一定是传闻中铁木次极为尊敬的那位汉人夫人了。

我忽而想起了什么。

好机会!

「哟,这是铁木次大汗的夫人吧?生的好颜色呀。」我轻飘飘地说。

「只是不知道,这么柔弱的夫人,可对付得了您的其他妾室呀?」

铁木次和那夫人同时向上望来。

「想必你是很好奇我们是怎么拿到消息的了。哎,说来也容易,阳春三月,我们查到有一队来自胡汉边境的小队进入京城,引起了我们的警觉,我们早早暗中跟踪了他们的动向,却发现那几个人入京,不为别的,竟是为了刺杀您的千金呐!」我面带嘲讽着说。

「没想到吧?泄露你们作战秘密的,竟是自己人呐!」

此话一出,我敢肯定,就算先前铁木次只将我的话信了一半,如今,他也该信九分了。

果然,他不再犹豫,怒气冲冲地挥手示意退兵。

我在他的身后大喊道:「等你退到三十里外,令千金必双手奉上!」

说罢,我从城墙上下来,顷刻间,冷汗就沾湿了我的后背。我脱力地倒在哥哥怀里,满身都是冷的。

待我回过神来,发现周遭将士全都以崇拜的目光严肃地看着我,回头,哥哥的脸上也满是肃穆。哥哥牵着我的手,大声宣布道:「我们,赢了!」

顷刻间,欢呼响彻城墙。

[13]

从四百城回来,第一件要事。我马不停蹄地叫人进宫递了拜

帖。

圣上的消息显然比我更灵通,不多时,我已经被请进了御书

房。

我狠狠闭了闭眼睛,给自己打了个气。

这一仗,更加紧要。

霍家今后的所有气运,几乎就拴在这次了。

来的路上我已经想明白了,沈清容是霍景宴亲自抬举进的霍

家,这次若不把霍景宴的事情摆干净了,连沈家也难逃一劫!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外头近乎鸦雀无声。

我深吸一口气,踏进了那所富丽堂皇的宫殿。

「臣女沈靖柔,参见陛下!」我跪伏,朗声说。

「平身。」皇上的声音虽然严肃,但我却隐隐听出了一丝温

和,这让我心下一松。

我起身时略扫了一眼霍景宴,他还跪在那里,面色铁青却又发白,神色怔松,我就立刻知道了,想必他已然得知了沈清容的事。

皇上显然已经发过一轮火了,态度还算是温和,这让我也放心不少。

「你速速讲来,你是如何发现霍夫人是奸细的?」皇上面色不虞。

听了这句话,我心里又是一番排山倒海,「霍夫人」,皇上称沈清容是霍夫人,而非沈清容。

可我,却不能坐视皇上就此坐实霍家通敌的罪名,就算……就算不为了霍景宴,也为了霍家的叔叔伯伯。

我咬牙,恭敬地回道:「回皇上的话。阿碧于沈家待过三年,是臣女的贴身侍女,三年来阿碧没有任何不对劲,臣女也并未察觉到任何错处,只是自三月,臣女和霍家哥哥以及阿碧曾遭遇一次突袭,那次臣女恍然间听到那几个贼人称阿碧为『帝姬』,臣女当时并未多想……」说到这里,我又磕了一个头,「请皇上恕臣女之罪!」

皇上挥挥手:「无碍。」

我见状,继续说着:「可本朝从未将公主称之过『帝姬』,臣女当下只觉得是自己恍然间听错了,并没有过多起疑。而后,兄长从西北归来,曾与我讲起过西北的风土人情,说到铁木次大汗时,还因其格外重视其汉人夫人而啧啧称奇,臣女也因此

多问两句,方知铁木次此人极重亲情,尤其看重自己的汉人夫人,以及铁木次的房中除了汉族夫人,也有联姻而娶的胡人贵族。」

「后来臣女读书,无意中得知帝姬乃前朝对于首领之女的称呼,而前朝已经覆灭近百年,余孽留到此时作孽,就显得极为怪异了。而三月那次刺杀中,为首的三人全是汉人长相,却不曾见其伤害阿碧,因此,臣女起了些疑心,问了兄长方知,我们与胡地的接壤之处胡汉通婚十分普遍,又因地处偏远,不少胡人和汉人都还保留了『帝姬』的称呼,现如今尚存帝姬之称的,想必也只剩下胡汗边地了。」

「但是凭此,臣女还难断定阿碧便是胡人公主,是因后来兄长冒死坚守四百城,臣女忧心万分,急切想要得知霍家兄长究竟将内奸查到何处,意外见得阿碧形容平常,且不说不如臣女般忧心忡忡,更是面带喜色,可是后来的交谈中,臣女却发现霍家兄长实则没什么进展,可国防大事,霍家兄长如何不会为国鞠躬尽瘁?想来,阿碧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则至关重要。」

「更且,阿碧对于霍家兄长查案细节近乎了如指掌,可说起要紧的却语焉不详,臣女这方才怀疑起来,而阵前,病急乱投医,臣女对铁木次诈了一诈,铁木次果真及其在意其女儿,不出三两句便漏了馅,臣女这才敢让哥哥派人禀告圣上,捉拿胡人奸细。」

我一口气说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我已经算是尽力,能为霍景宴开脱到这个地步,已然是耗尽心血了。皇上听罢,神色却是几番变化。

我知道我心里这点小心思瞒不了这位年近四十的九五至尊,心

里颇有些惴惴不安。

半晌,皇上开口:「果真是有勇有谋。沈大人养的好女儿!巾

帼不让须眉,你若是男儿,必不会比霍景宴差到哪去。」

听到这话,我终于是松开了死死攥住帕子的手,身子有些脱力

地向下沉了沉。

我知道,沈家没事了,霍家也没事了。

[14]

皇上没有留我太久,同时,也放了站了整六个时辰的霍景宴归

家。

霍景宴从地上起来时,神色阴晴不定,我说不上他心里是什么

感受,我心中此刻也只有劫后余生的空茫,并顾不上他许多。

于是我和他缓缓走出了御书房,一前一后,同样的沉默。

阴沉的宫道上并没有一个人,而周围寂静无声,没有灯火,只

有前方的引路小太监默不作声地举着这茫茫黑夜中唯一的光

源。

高耸的宫墙给人带来浓厚的压抑感,空气胶着,我几乎喘不上

气来。「……你不去见见霍家姐姐吗。」沉默了一路,眼见快走到宫

门,我说。

霍景宴停下步伐,我盯着他的背影,忽而发现,他的背,不知

何时开始弯下去了。

「……姐姐是后妃,没有皇上准许,没有人见得。」他的声音

极轻,极轻,轻的让人几乎听不清。

他此时看上去沧桑了至少十岁,可我却很不应该地走神了。

哥哥曾说过,霍家姐姐向来洒脱,不受世俗束缚。

可如今,却连自己的亲弟弟进宫,她都难见上一面。

我不禁有些惋惜。

霍景宴不再继续前进,我也停下了步伐。

霍景宴面无表情地向上看去,说:「你看着宫墙,四四方方。

可像个牢笼?」

我吓了一跳:「怎么会像牢笼!」说罢,我凑进一步,咬牙切

齿:「慎言!」

霍景宴却只是轻轻巧巧地撇了我一眼。

「我还记得,我上一次见姐姐……是在去年的此时了。」他忽

而自顾自回忆起来。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觉得现在的他,极为危险。

可说来奇怪,照理说他和阿碧浓情蜜意,如今阿碧叛他入狱,

他本应该悲伤至极,可是他的表现却更不像一个情场失意人,

倒更像是那诗写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郁郁。

明明早已经入夏,可见着他如此,却还是让人感觉到无尽的凉

意。

「人人都说姐姐位高权重,是得了大好气运,可是,姐姐在宫

里……过的是如何折磨的日子……人人要算计她,她没有家世

背景,只能自己小心翼翼,一步一回头,这宫里人心是黑的,

磋磨的人,几乎找不到原来的模样。」

「阿柔,你说,我们奋斗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名?

是为了利?可这些东西,即使到手了,到头来,还是要因为一

个人的喜怒而得失,这到底,算什么世道。」

他说的极为动情,连风中隐约带着的树叶沙沙声,似乎都在为

他哭泣。

可我却觉得十分荒唐,荒唐到家了!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这就是你,这就是你背弃我们的婚

约,求娶阿碧的理由?」

随后,我扬起手,毫不留情地朝他脸上恶狠狠地扇去。

「霍景宴!你疯了不是?」我不顾形象地吼道。霍景宴愣愣地看着我。

我生生被气笑了:「你顾影自怜,连累沈霍两家给你的幼稚擦

屁股。你怨天尤人,甘愿自毁前程自甘下贱。你说不愿自己的

前程挂在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上,你可知若天下寒士都如你这般

想,这天下早就覆灭了!」

我气的浑身发抖,心里又是气急又是恼怒,还夹杂着失望,更

有对自己原先对霍景宴认识的可笑!

「我……我……」我满腔愤恨,一时间却憋不出什么大道理,

只好说:「你有多荒唐!你自己看看!」

霍景宴被我生生骂傻了,我说完,胸口依旧愤恨难平,看他一

副呆愣的模样又是来气,四下寻觅,却没有趁手的东西给他狠

狠来一巴掌,干脆将手里捏成一团的手帕恶狠狠地扔到他脸

上:「我若是你长辈,真像把你塞回肚子里再生一次!」

说罢,我再不顾什么小姐情态,迈开大步走出宫门。

[15]

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霍景宴真是……真是……

我原以为,我竟原以为他是和我一般的人!都是被这世俗束

缚,怎么也挣脱不开的人!

我即便再满腔愤恨,却也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马车摇摇晃晃,晃散了不少我心里的疲惫与怒气。

趁着夜色,我才敢大掀开马车的帘子,吹一吹夜风。

夜风凝结成一团,在我脸上糊地严严实实,一阵冰凉,我才清

醒不少。

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我原先身在局中,想当然地将每个人

都放进我所构想的世界里,认为霍景宴本该就如此向上的过一

辈子,现在想想,本就是我强人所难。其实霍景宴细细算来,

如今也不过才十八岁。

十八岁,什么都还年轻,他有气性,不甘一辈子被别人操纵一

生,只是选错了路,选了一条自以为是挣脱世俗的路。不过他

还年轻,还有机会,我想。

可是,连霍景宴这般的男子,尚且都认为无法为自己的人生做

主,我身为一个女子,又有什么办法从这世俗里挣脱出来?

长街漫漫,何处是归处。

「唉……」

外头的街道没什么人气,一片阴森森的,只有零星几盏灯火,

所以挂着大大「沈」字的灯笼就显得格外显眼,眼看越来越

近。

想到一会回家,还要接受父母的责问,我的心就又疲倦起来。

一下马车,果然,父母就坐在椅子上等我。兄长几天没睡过好觉,此刻早已经歇下了。看着父母眼中的疲倦,我心里升起一丝愧疚。

我立刻跪下:「女儿不孝,让父亲母亲担忧了。」

父亲母亲对视一眼。

母亲率先拍桌而起,父亲则端起了茶杯,母亲怒道:「你这丫头也知道这是不孝?那是战场!刀剑无眼的地方你都敢闯?有这么事不能让你哥哥去办?」

我扁了扁嘴:「那不是情况紧急嘛……」

「急?你写封信递给你兄长要多花你多长时间?」母亲恨铁不成钢的手指几乎点到我的鼻尖。我知道母亲想来性子急,摸了摸鼻子,没敢再说话。

母亲又叫嚷了一会,怒气冲冲地坐下,喝了口茶,看着我眼观鼻鼻观心那样,颇有些心累:「你这丫头,前十六年的文静贤淑莫不是都是装的吧?你瞧瞧你,房里那都些什么东西,那也都算了,连前线你都敢上!」

父亲及时打断了母亲,正色起来问起事情的经过。

我当然是将始末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越听,父亲的表情就越严肃。

我口干舌燥地说完,就自顾自站起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喝完,见父亲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愣了一下,不确定的说:

「女儿可有什么错漏?」

父亲严肃地说:「你这事,办得不错,甚至可以说,办得极

好。你给了陛下一个台阶。」

我立刻心领神会:「您是说……裁剪冗员?」

父亲点点头。

我当然明白。胡人这一场仗,打得我们养尊处优太久的九五至

尊意识到,原来那个向来自诩强大的泱泱大国,真到国难时

刻,连一个英雄也拿不出来。

文官太多,未必是好事。陛下肃清朝堂的严令一下,不知又要

有多少指着国库养他一辈子的官员要哭天喊地了。

我说:「这事绝不会连累到沈家,我们只需要关起门来过日子

那便是了。」

听到这话,父亲和母亲对视一眼,沉默了一下。

我不明就里。

半晌,父亲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我连忙问道:「怎么了?」

父亲和母亲的表情都略有落寞,父亲说:「明明,明明感觉,

你还骑在我身上叫爹爹的日子就在昨天,怎的如今,你已经可

以和爹爹议论起朝堂之事了。」

「怎么,怎么我们全家娇生惯养的娇憨的小女儿,如今这么通事务起来。」父亲脸上出现了少有的茫然之色,「怎么连你也……」

我怔然。

「怎么忽而之间,阿然入了伍当了兵,你也出落的如此七窍玲珑心……感觉昨天你们还是找不着北的小孩子,怎么如今……忽而就找着北了呢?」父亲的神色十分复杂,若要仔细探寻了,那大概是某种失落与惆怅。

人说,少年不知愁滋味。

当少年知道了愁滋味,长辈就该悄然离场了。

我看着父母鬓边的华发,有些鼻酸。

[16]

第二日哥哥起床,茫茫然然地看着我和父母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有些牙酸:「不是,爹,娘,你们怎么变卦呀?不是说好了小妹回来必要好好罚她一顿的吗?」

父亲停下和我的笑闹,没好气的说:「你妹妹是为国立下大功的人,罚什么?倒是你,日上三竿了还在睡!你要有这睡觉的功夫读书,用得着你妹妹替你操劳?」

哥哥累了半个月回家,好容易睡个好觉,一觉起来平白挨了顿骂,委委屈屈地揉了揉鼻子。

我忍不住笑了。

这般快活的日子总是过不了太久的。

很快,圣上的口风就传遍了京城,现下谁都知道圣上要大洗牌,如今人人自危,皇上不喜拉帮结派,那些处于朝廷边缘的小官急得跳脚,却还不敢找官职大的拉他们一把,算来算去,只能暗戳戳地往沈家塞东西。

今日那个官送的什么玉蛤蟆,明日那个官送的千里江山图,后日又有什么金钗银钗的送到门前,父亲咬死了口风,一概不许收。

如此这般闭门谢客了五日的光景,沈家慢慢的也就没有人来了。大家都说沈家持才傲物,官职不大架子不小,很快,沈家成了人们心中发现怨气的最好地点,人人都恨不得唾上一口。

而这前后鲜明的对比,也只是半月内发生的事罢了。

起先哥哥气得跳脚,后来也就慢慢淡了,明白骂得越狠的人,必是失去的最多的人,想明白了这点,也就无所谓了。

总不过你逞逞威风,没有脚的青蛙,也跳不了多久。

只是也不是全然不受影响的。往日的贵女活动,虽不是场场都给我下帖子,但每月至少都有七八回,这个月可真真是清闲

了,一封都没有。贵女们都在积极走动关系,谁都没走我这条。

一旦危机来临,女孩子们的嗅觉也是相当敏锐的。她们可以像鱼儿在水中一样收放自如的探听消息,可是却无法同碎石交谈,甚至,都不想看一眼,下意识地就忽略它,仿佛只要忽略了,就能忘记,自己的族群了竟然出了个异类。

我就是那异类。

不过我并不十分忧伤,因为对于我来说,不和她们交流我反而更加自在。

但是这人人喊打的氛围终究是惊动了圣上。即便我们什么都不说,圣上还是无法看着自己要培养的未来心腹在这京城里寸步难行。

八月,圣上下了一封让满京城全都哗然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女沈靖柔,温敏贤淑,有勇有谋……」宫里来的内侍尖细的声音似乎要划破这伪装的宁静。

「……特封为长宁郡主,钦此——」

那内侍将圣旨郑重地放在我的手上,提醒我:「郡主,皇上要你进宫谢恩呢。」

[17]

在进宫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皇上这般举动背后的深意。一来,京城里的风言风语大概也是传到他的耳朵里了。为了拉

拢未来的肱骨之臣,他颁下一道圣旨,给了沈氏女一个更高贵

的位分,这下,就算有人想要趁现在踩两脚沈家,也不得不顾

虑一下我这个郡主。

二来,全了我舍身护国的名义。也是对我这份功劳的犒赏。

一下就还清了我的情分,沈家还不得不感激涕零,我暗自想

着,这就是帝王家的权衡之术?

只是,圣上膝下只有零星两三个儿子,女儿只有一个早夭的九

公主,加之早年夺嫡圣上的兄弟零零碎碎死了个干净,旁室的

女孩家也少有封作郡主的,那如此算来,我如今的身份几乎独

步天下女子。

这份情也未免太重了一些吧?我叹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圣意难测,圣意难测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伏谢恩。

皇上坐在上端,端的是一副慈眉善目的面孔:「平身。」

我刚坐上下人给我抬的椅子,一抬头,险些吓了一跳。皇上对

着我的脸正出神。

我登时坐立不安起来。

憋了一刻钟,我终于是憋不住了,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

终于使皇上回了神。

皇上抽动两下面部的肌肉,神色竟有些隐痛与苍凉。

我略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清了清嗓子试探着说:「皇上可有什么烦心事?臣女斗胆,为皇上分忧。」

皇上勉强笑了笑。

又陷入了寂静。

沉默半晌,皇上涩然地开口:「朕看见你,就想起朕那早夭的女儿。」

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朕和先皇后林氏成亲五年,彼时朕还尚未登基,政务繁忙,致使皇后五年未曾有孕,后来登基了以后,终于盼来了一个孩子。」皇上的神情怀念,似是已经完全沉浸在过去了。

「皇后是个向来不受旁人限制的性子,却为这个孩子吃尽了苦头,因为是头胎,孩子闹的要命,半夜常常睡不着觉,闹的急了,还赌气说干脆不要这个孩子了。」

「可再怎么急,这孩子也是她辛苦怀上的,那时朕还说,还说这孩子是个小闹腾,她是个大闹腾,等孩子生出来,朕的后宫就不知道要闹腾成什么样了……」皇上的脸色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被回忆牵动着情绪。

「很快,孩子出生了,是个公主。朕很疼惜这个孩子,又希望
她可以一直有公主一样的贵气与福气,就给她起了个闺名,叫
宝珠。」

「宝珠从小就聪慧机灵,又生的粉雕玉琢的,任谁看来了没有不欢喜的。可是……」皇上神情几经变换,说到这里,竟是有些艰难起来。

「宝珠八岁那年,朕儿时的伴读因病去世,胡汗边境无人镇守,胡人便大肆掠财,闹的边境不宁,更过分的,当年胡人的老可汗派来使进京,言辞跋扈嚣张也就罢了,竟还要求娶嫡亲公主!」

「先皇没有留下未婚的女儿,朕的兄弟也在夺嫡中零零散散死了个干净,嫡亲公主,就只剩下朕的宝珠。」

「宝珠……宝珠她只有八岁啊!怎么能离开父母身边?远嫁胡地?」皇上神色隐痛。

「可是朝臣不愿战,都主和,朕压不住这满朝的非议,终究是让皇后知道了。林家愚忠,竟暗地里向皇后施压,致使皇后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

「宝珠才不过八岁,已然十分聪慧,不肯看父皇母后为难……她怎么不怕远嫁这么远的地方?但她说,她是嫡亲公主,本该担起这份责任!」皇上的双眼紧闭,已是痛苦不已。

「可是,她终日神情不属,竟失足落到鲤鱼池里……就再也……再也回不来……」

后来的事情,我都知晓。

宝珠公主薨逝,先皇后难承丧女之痛,很久也撒手人寰。那一年,宝珠公主八岁。

那一年,皇上失去了最信赖的兄弟,最爱重的妻子,最珍视的

女儿。

那一年,皇上不顾朝臣反对御驾亲征,一柄红金弓打退胡人二

十里地,让每一个胡人心里都根植下了恐惧的种子。

那一年,皇上回朝,群臣死谏。最后,良弓束之高阁,皇帝再

也没踏出京城一步。

我心里十分复杂。

他生在帝王家,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难言的苦楚罢了。

我身为女子,虽说这世上的规矩压得喘不过气,可却也不用硬

担起男子养家的责任。虽说人各有志,但是世俗从未放过谁,

不过是众人相互的折磨罢了。

皇上的眼角竟渗出了一丝薄泪。

「我如何不悲不痛……当年我根基未稳,手段青涩,才致使宝

珠的惨剧,而如今,你有这张与宝珠有五六分相像的脸,我再

难看着你也遭受这样的苦难……」皇上的手死死抓住椅子的扶

手。

我看着,心里也难免又沉重了一些,只好沉默地跪地。

他是帝王,是九五至尊,是天下共主。所以将自己的情绪全都隐藏,在人后的角落任由伤口腐烂。而数年后忽然撕开,空气里全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谁也逃不过。

众人皆苦罢了。

[18]

许是那日皇上终于将埋在心里多年的隐痛说出来了,心里痛快了不少,张嘴就许诺我可以随便提一个要求。

我当即谢恩,求了一个自由出入各关卡的恩典,皇上虽然疑惑,但还是大手一挥,应了。

裁员一事京城闹的满城风雨,可真正实施起来不过一月,朝堂之上的洗牌就完成了,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有沈家,也有霍家。哥哥被论功行赏了一个三品的侍郎官,一跃成为京城新贵,沈家一时风头无量。霍家的贵妃也在失宠一个月以后成功复宠,霍景宴拜了一个大理寺的老寺卿为师,每日出入大理寺,修习断案查案之道。

临行前,他来找我,神色已然平淡不少,仿若又回到了一年前,他说,往前他以为,只要足够离经叛道,就是对世俗的反抗,但如今他发现他错了,若要改变这个世道,就要先拥有足够的话语权。

我笑着点头。他却略有些失神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阿柔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从前是阿柔跟我在我身后走,现如今,倒像是我跟在阿柔身后前进。」他微笑着说。

「原先的阿柔没有想明白,人活一生是为了什么,现在的阿柔也没想明白,只是觉得,人活着,还是要顺从本心最重要。」我点点头。

「顺从本心的阿柔看起来变了很多。」他本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又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

过了十七岁的生辰,我也就成了一个恨嫁的老姑娘了。

可满京城里都没有合父母心意的公子,要么身世太低,父母怕我嫁过去低嫁,要么身世太高,父母怕我嫁过去叫人看不起,还有的,根本不愿意娶一个郡主回家摆着看。

总之,父母一直操碌到了来年二月,都未想看好一个公子。我每天都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父母长吁短叹,而后心情舒爽地回房里敲铁做木。

有一天,我在房间里钻研图纸,看着外头的满月,忽而想起了醉仙楼楼上的月。

月光透过醉仙楼的窗枢投入酒杯的怀里,影影绰绰,看不明晰,我茫茫然地将酒一股脑倒进嘴里,将满堂的月光也都尽数收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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