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那些虐到哭的小说

我和萧绎去他家恭喜他时,他说笑如常丝毫没有异样。

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我去了学士府。

下人说少爷在花园阅风亭。

短短一个月不见他竟清减得厉害,人坐在亭中,雪衣迎风空荡,看得我一阵揪心。

「阿蓉,你来了。」他神情恬淡,冲我温柔一笑。

我开门见山,「你是为了我吗?」

「是也不是,」他道,「陛下有意为九殿下指婚,让他娶吏部尚书的长女,此事你知道吧?」

我点头,张小姐我也认识,将来会是萧绎的左膀右臂,也会是个好皇后。

「萧绎告诉我,他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并且两年前你就拒绝过他了,你要自由,我想要你,所以我愿意给你自由,陪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他握着我的手,「抱负社稷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非要做官,可是天底下只有一个阿蓉,错过了我这辈子就追不上了。」

「阿蓉,我说这番话不是想要勉强你什么,你仍然可以做你自己,所以你若是有半点不愿意,也不要妥协,我怎么都好。」

「我愿意,」我反握住他的手,「闻照,不管你信不信,我千百种关于余生的设想中,每一种都包括你。」

「我只怕自己高攀不上你,你愿意娶我吗?」

他眼眶瞬间红了,含泪笑着看我,站起来轻轻拥抱了我,「阿蓉,我等你这句话,等了五年。」

13

陛下为我和闻照赐了婚。

我俩日日黏在一处,不厌其烦谈论着婚礼细节,商量着婚后先去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流浪。

我终也不能免俗,同天下女子一样,开始期盼自己有个好归宿。

闻照就是我的好归宿。

一日我跟闻照不知不觉说话说得晚了,回到宫中绛雪轩时天色已黑,冷不防一个人撞在了我身上。

苏芷韵看清是我,狠狠剜了我一眼,继续哭着跑开了。

长公主跟在她身后追出来,停在我身侧,看我的目光森寒,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这是报应,」我抢在她之前开口,「十八年前你从我娘身边抢走了我爹的报应。」

「所以你就从韵儿手上抢走闻照?」

「是不是在你们眼中只有抢和不抢,从来没有以真心换真心这回事?」我冷冷一笑,「闻照无须我抢,他根本看不上苏芷韵。」

我行礼,「天黑路滑,母亲慢走,我还忙着试嫁衣,就不奉陪了。」

「苏芷蓉,你别得意得太早,」她在我身后厉声道,「你还没入闻家的大门,不是吗?!」

我懒得和她一般见识。

然而我到底高估了她们母女,我以为她们总不该那样无耻。

那日我去跟陛下交账回来,还没走进绛雪轩就听见里头嘈杂纷纷。

我的卧室里,太后长公主齐聚,床上被褥凌乱,苏芷韵围着被子坐在那里哭,可以看得出来身上什么都没穿。

闻照落魄站在一旁,眸子几欲泣血,身上还留有事后的痕迹,他只看着我,「阿蓉,我今日是来找你的。」

我轻轻笑了。

「你们当年也是这么对付我爹的吧?」我对太后和长公主道,「佩服,佩服。」

「苏芷韵,你赢了,我退出。」

「你蠢得令我想发笑。」我道。

14

萧绎知道这件事已是三天以后,他近来在准备册封事宜,十分忙碌。

「阿蓉,需不需要……」

「不需要。」

他不可置信看着我,「你咽得下去这口恶气?」

「不然怎么办?」我从膝间抬头看着他,「不然你要闻照怎么办?」

「你我都知道他是什么脾气,他为了我,士族子弟的位置说放下就放下,大好的前程说不要就不要,我若执意想讨个说法,你觉得他会不给我吗?」

「可是萧绎,我不能,我会把他逼死的。」

「我会把他逼死的。」

萧绎眸光微颤,久久看着我,朝我伸出手,隔着一个距离将我虚抱住,他抚着我的头道:「哭吧阿蓉,痛快哭一场,我永远站在你身后。」

傍晚时分下了雨,我收拾好自己,出去见等候已久的闻照。

五年前我和他初见那天也下了雨,大概老天见不得我和他各自安好,开头和结尾,总要我们其中有一人狼狈得无处可藏。

不是我就是他。

我将伞举在他头顶,一如五年前他将伞举在我头顶。

他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走,」他枯瘦的爪子攫住我的手,用上了全部的力气,「阿蓉,我带你走。」

「你娶苏芷韵吧闻照。」我道。

他猛地顿住。

「她除了你也嫁不了旁人了。」这个时代的人将女子的清白看得比命重,「何况你若不娶她,太后断然不会允许。」

「我们就这样走了,你的祖父,父母家人他们怎么办,你的未来怎么办?」

他哑声道:「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说愿不愿意跟我走。」

「婚礼是现成的,闻照,你穿那身喜服很好看,很衬你,只是不要再瘦了。」

「阿蓉……」

「就这样吧,好不好?你娶苏芷韵,是我要求你为我最后做的一件事。」

说完,我转身。

我丢了伞,任凭大雨将我淋透,这样他就不会发现我哭了。

闻照在我身后一遍遍唤我,「苏芷蓉,我恨你,你一定要活得如此清醒吗?我恨你……」

我只当没有听到。

从前有个人握着我的手,她说:

阿蓉你长大了以后就找个普通人,怂点不要紧,穷点也不要紧,重要的是你一心爱他,他也一心爱你,你们两个茅茨青巷,温饱足以,朝朝暮暮安安稳稳过一生。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朝朝暮暮安安稳稳过一生。

昭武三十四年五月十一,我二十岁,富甲一方,孑然一身。

三个月以后,闻照和苏芷韵举行了盛大隆重的婚礼,从此我有意无意避着闻照。

我留在京都,疯狂敛财,成了没感情的赚钱机器。

转年萧绎册封和大婚前夕,一场瘟疫打破了所有人平静的生活。

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宫中也有很多人被感染,除却那些宫女内侍,中招的还有长公主。

和萧绎。

15

未央宫宫门紧闭,他们不允许我进去,说是奉了太子的吩咐,只准我在宫门口探视。

我趁着夜深爬了萧绎卧室的窗户。

病床上的萧绎,全身溃烂到没有一块好皮,他们已经不给他照镜子很久了。

他一见我当即惊怒,却连起床拍我脑袋的力气都没有。

「苏芷蓉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不知道这病传染吗,滚出去!」

我紧紧将他抱在了怀里。

我道:「萧绎你这个混蛋,你快点给我好起来,我还等着你当皇帝,你答应我可以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

「我不走了,我哪都不去了,我就守着你,等你好起来,我给你当皇后,我让闻照给你当丞相,我们三个还像从前那样,是京都三侠客组合,我们还偷偷爬到屋顶喝酒,好不好?」

「只要你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

「什么破名字嘛,其实你不知道,我和闻照偷偷嫌弃这名字好多回了。」他虚弱地道。

我破涕为笑。

「阿蓉,你可不可以…… 说声喜欢我。」他道,「我喜欢了你那么久,都是我在说喜欢,你可不可以也对我说一次,一次就好,只要你说了,我就可以好起来。」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马上道,「萧绎,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高兴地笑了,恋恋不舍看着我,轻声道:「阿蓉,若有…… 若有来世……」

他死在了我怀里。

那双好看的琥珀深瞳,再也不会睁开了。

16

萧绎的死受打击最大的是武帝。

他过了年本来就断断续续地生病,缠绵病榻多日,起先还能勉强支撑,萧绎一死,他便彻底倒了下去。

我怕极了生离死别。

他们说陛下召见我的时候,我不敢去。

他躺在那里病骨支离,容颜枯槁,成了一副我不认识的模样。

只有眼神明亮如昨,「小蓉儿,你终于来看朕了。」

他撑着坐起来,指着床边一个矮凳让我坐,然后将所有人都支了出去,「好久没单独和小蓉儿说说话了。」

我握着他干枯的手强颜欢笑,「陛下想和小蓉儿说什么?」

「从前的问题朕还想问你一遍,」他盯着我的眼睛,「这次你要认真回答哦。」

「依你看,在小九之后,朕立谁为太子合适?」

「陛下……」

他攥着我的手不让我跪,「不用着急,你慢慢想。」

他狡黠笑着,眉宇间展现了几分孩子气,「那帮大臣日日为朕封谁为太子争得焦头烂额,若是知道太子是一个小姑娘随随便便选的,肯定鼻子都气歪,该埋怨朕任性了。」

「不管他们,朕偏偏要任性一回,小蓉儿,你到底想好了没?」

「想好了就将朕枕头底下的诏书帮朕拿出来。」

我依言拿出诏书展开铺在他面前,蘸了笔墨递到他手中,「陛下,我想好了,我选七皇子萧珩。」

「朕听听理由。」

「七皇子虽没有雄韬伟略,但为人忠厚秉性纯良,做不了开疆拓土的皇帝,做个守国门社稷平稳的天子,足矣。」

「很好。」他在诏书上落笔,将我的手又握紧了些,「小蓉儿,你知道朕问你这个问题的意思吗?」

「知道。」

我另取一张空白圣旨,直跪他面前,将圣旨高举过头顶,沉声道:「臣女斗胆,请陛下赐婚于臣女和七皇子萧珩,臣女定当辅佐七殿下,守好大齐百年基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好孩子,」武帝怔怔落了泪,「小蓉儿,你真是好孩子,苦了你了。」

我摇头道:「不苦,其实我也没地方可去,陛下,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穷得只剩钱了。」

「你啊你啊,朕那个酒窖,就送给你罢。」

「谢主隆恩。」

他放下心事般朝我挥挥手,「行了,你去吧,让朕好好歇歇。」

「朕要去见从霜啦,小蓉儿,你看朕,俊美依旧否?」

我擦了擦脸上的泪,笑着道:「陛下您帅呆了,从霜见了一定被您的盛世美颜晃晕了眼,心想这是谁家小哥哥啊,我非他不嫁。」

「那就好那就好,」他欣慰笑道,「朕还怕自己年迈老衰,她会嫌弃朕,不要朕了呢,小蓉儿你知道吗,那年……」

我替他盖好被子,转身走出去。

那年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茫茫人海不知他怎么就单和她看对了眼。

年轻的皇子,单纯的姑娘。

她叫从霜,他便号从霜居士,每天给她写好多的酸诗,直到她受不了,答应嫁给他,教他写诗。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错就错在了不该生在这牢笼,困住了每个人的一辈子。

17

武帝驾崩,七皇子萧珩继位,国号「文」。

他登基前和我彻夜长谈。

我们中间摆着武帝那道赐婚的旨意。

他道:「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我道没关系,「我只要当皇后就可以了。」

他道:「我可能永远不会碰你。」

我道没关系,「我只要当皇后就可以了。」

「我将来可能会纳很多的妃。」

「没关系,我只要当皇后就可以了。」

「那你为什么……」

我道:「我钱挣够了,闲得慌。」

他起身离去。

离去之前,他背对我道:「好,在我有生之年我保证后位都是你的,我给你统御六宫的权力,准你母仪天下,让你参政,或者你想要别的什么也都可以。」

「苏姑娘,我知道你喜欢九弟,我也知道这个帝位我是怎么得来的,你是个可怜人,我除了不能给你喜欢,其他的我不会苛待于你。」

我道:「谢陛下。」

文帝元年四月初二,我二十二岁,荣登后位,掌凤印,拥有半壁江山。

午夜梦回,我常见到许多许多人。

文帝二年,我亲持一道封相的圣旨登门闻府,给闻照行大礼,请他出山辅政。

两三年不见,四目相对,好像有很多的话可说,又好像什么都不必说。

他郑重接过我手中圣旨,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我转身离去之时,他叫住了我。

还是旧时称呼,他唤阿蓉。

「你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我回头笑道:「挺好的。」

「我没有再瘦。」

「看得出来。」我道。

我走后的事情是妙岚后来帮我打听来的,听说在我走后闻照泣不成声。

家人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想起来还欠我好多好多钱。

18

文帝五年冬月,我出京郊给我母亲牌位上漆,遇到个抱着亲人骨灰在路边无助哭泣的小姑娘。

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样子。

像极了当年的我。

只是那时候我有人助,有个风华妙然的少年给了我一方手帕,还忍冻脱下了自己的氅衣。

我收留了那个小姑娘,给她起名叫妙岚,问她对暴富感不感兴趣。

文帝六年,萧珩长子出生,起名萧翊。

当然不是我生的,是他一个妃子生的,他可能为了不使我寂寞,一茬一茬往宫里纳妃。

我一般不参与。

萧翊母妃身体不好,萧珩问我可愿意代养之,我道行吧。

次年冬,苏芷韵病重,临死前想见我一面。

我摆驾闻府,进去见到她,她第一句说的是:「苏芷蓉,我恨你。」

「可是我也羡慕你,」她接着道,「我羡慕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大口吃饭,而我多露几个牙齿都会被母亲打手心说我没有了大家小姐的样子。」

「我羡慕你可以跑着扑到爹爹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要他抱。」

「他从来也没有抱过我。」

「我羡慕你可以像那些下人,挽着胳膊露着腿,在夏日里下水捞莲蓬,采荷叶…… 而不是像我一样再眼馋也只能远远看着。」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快活?」

「我当时远远偷看你的时候,我想你叫我一声,哪怕只有一声,叫我下去带我一起玩,我也可以真心实意叫你一声姐姐,再也不欺负你了。」

一时屋中只有她的低泣声,我无话可说,悲剧是由她自己造成的,我也无可奈何。

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我问:「大人之间的恩怨归大人,按理说你不应该那么恨我,你为什么那么恨我?」

她一顿,神情恍惚,「我也不知道,从小被我阿娘耳濡目染吧,再加上我以为爹爹一直不回来,是因为你们母女在府中,才使他对家生了厌恶,我便愈发痛恨你了。」

「除了使手段,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得到,该怎么表达喜欢,我那样喜欢闻照,那样喜欢。」

她深深望着我,「姐姐,我知道错了,闻照跟我成亲以后从没有跟我同房过,你听了这个,心里能不能痛快些,你可以…… 原谅我吗?」

我站起来道:「不可以。」

我道:「我的好妹妹,以后别再见了。」

迎着她的哭声我走出门。

外头风很大,寒气刺骨。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刚来那会儿我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我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中二得恨不能在街上大喊颤抖吧古人,你们的大女主来啦!

少年时我在苏芷韵母女手底下辗转苟活,以为那就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原来不是。

我不知道更长的苦难还在后头等着我,我终究跟这里的人一样,归于平凡,淹没于平凡,被动接受命运的馈赠与蹂躏,面对疾病、天灾、人心算计,我一样无能为力。

我唯一的优点是命比他们长,恨我的人,我恨的人,爱我的人,我爱的人,我一个一个送走了他们。

那些欢快的,痛苦的过往,留我一个人回忆。

然后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18

不知道萧家的男人是不是祖传命短,萧珩也是壮年驾崩,萧翊继位,我成了太后。

萧珩与我做了一辈子表面夫妻,临崩前拉着萧翊的手嘱咐,「你母后活得太苦了,你要好好孝顺她。」

小辈们不明白,我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天乐乐呵呵的富足老太太,哪里就苦了,只当萧珩是病糊涂了。

萧翊这孩子母亲早逝,从小养在我身边,对我还算孝顺,每日晨昏定省来我宫里陪我打麻将斗地主,出去还兢兢业业干他的皇帝。

在我每个生辰都帮我办一场奢侈的寿宴,一直到我六十四岁。

19

庆安殿。

我和闻照远远对视以后各自入席。

过了阵我见他悄然离了席,于是也赶紧借口离开。

刚才他朝我使眼色我就感觉这小老哥想搞事情。

我撇下所有人,独自到了冷宫偏殿。

他果然在酒窖里等我。

「快快快帮帮我。」我一路过来一边拆头发,终于成功将头发缠成了个鸟窝。

闻照笑着上来帮忙,「多少年了你还这样,真拿你没有办法。」

我也笑,「幸亏是在这里,这要是在外头叫他们见了可了不得,当朝太后幽会当朝丞相拆头发,啧啧。」

边说边想起来我如今是个六十多的奶奶了,我还怕人家说个屁。

一通折腾我俩都气喘吁吁,这把老骨头确实嗨不起来了。

我问闻照:「你叫我来有事吗?」

他点头,「阿蓉,我要致仕了。」

「哦。」年纪到了,确实该退休了。

自苏芷韵走后闻照终身未娶,如今他府中都是门客和他收养的孤儿。

我不由道:「然后呢,致仕以后你去哪?」

他微微笑道:「回府养老,养花种草遛鸟吧,京都无所事事的老大爷不都是这么个模样吗?」

我点点头,「适合你。」

继而我俩许久无话,连闻照都要同我告别了啊,我轻轻想。

为掩饰失落我没话找话,「没想到这一辈子走到最后只剩下咱们两个,我们和萧绎在这偷酒喝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还有陛下。」

他知道我说的是哪个陛下,应声点头,也学我慵懒往酒坛子上一靠,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阵,他道:「阿蓉,有些话我藏了一辈子,再不说我怕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还记得我们年轻时候第二次见面吗?雪后万物皑皑,独你穿一身红衣,耀耀夺人眼,偏神情却那么悲伤,让人想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你,博你一笑。」

「你问我要剩下的七十两银子,其实那天我是带够了钱的,不知为何我却不想还,我巴不得你问我讨一辈子的债才好,这样我就可以把一辈子赔给你了。」

说到这里他哭笑不得,「谁承想你那日临别时,竟提出要跟我拜把子,还说我人傻钱多。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爱说实话的。」

我不知道他当时存了那样的心思,看来傻的人是我。

我想起了被我压在箱底的玉佩和红衣,该还给闻照了。

我老脸一红,「嗐,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呢?」

「是啊,都过去了。」

「阿蓉,我此生不悔遇见你。」

「我也是,还有萧绎。」我道。

倦客如今老矣,旧时不奈春何,几曾湖上不经过。看花南陌醉,驻马翠楼歌。

我以为一辈子很短,其实很长。

(作者:每天读点故事 - 摩羯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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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云斋
《红墙宫里万重门》— 已完结(作者:竹夭)

听闻,皇宫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可我进宫那天,风雪模糊了金瓦红墙,寒意吞噬了露红烟紫。

我拖着被雪水打湿的棉鞋艰难地走在没入脚踝的雪中,冻得瑟瑟发抖。

娘看我走得艰难,抱起我,求了恩典,去了冷宫。

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是我娘请旨去的。

虽这般特立独行,可我娘不是和皇帝有着八百章恩怨情仇的苦情戏女主。她是四皇子的奶娘。

四皇子打小就是我娘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什么三岁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五岁诗词歌赋下笔有神,又乖又听话,总喜欢往她怀里扎,酒量不好偷喝醉了就观音娘娘地乱认人,叫人都舍不得生气。

四皇子在我娘嘴里不是美化,是神话,神的一度叫我想把四皇子的画像挂在我娘的鸡毛掸子上,保佑我少挨揍。

这么宝贵的四皇子该是养在锦绣堆里的太子,他母亲原来是皇后,可惜失势被废,连着六岁幼子一起扔进冷宫里两年,无人问津。

三月前,废后死了,冷宫中只留下一个八岁的孩子无人照看。宫中的人似乎忘记了这个皇子的存在,把那废后的枯尸用蒲草一裹,扔出这繁华奢绮的皇宫,又一把沉重的锈锁锁住了阴冷萧条的冷宫。

我娘轴得很,想着当年皇后对她的几分恩惠和窝在她怀里喝奶的讨人怜的娃娃,和我爹吵翻了天,一门心思要去冷宫照顾四皇子。

我爹甩了她一巴掌,恩断义绝。她见我爹薄情又偏心,便泪眼亲了我哥,抱着不受爹喜欢的我进了宫。

可我也没觉得在冷宫跟我娘啃老鼠腿能比跟着我爹好多少呀!

我娘显然没想到这茬。

所以当我们到了冷宫,便一起目瞪口呆了。

我想象中的四皇子是个头上飘着祥云,脚底踩着风火轮,脸周围一圈光环,看着我说:“你还在为挨揍担忧吗?信四爷,得永生。”

可现实是,一个瘦弱的孩子缩在破布烂絮里,脏兮兮烂糟糟的头发里露出躲闪害怕的眼神。走近了,娘看见他手里捧着个碗,碗里是只死老鼠,被啃了一半,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娘心疼坏了,搂住他 “四哥儿”“四哥儿” 的喊。

那人似乎是被喊回来了魂儿,好一会,眼睛一动,反抱住我娘,像只幼兽一样呜咽起来。

我不明就里,走近两人,想起娘经常哄我的招式,伸手摸四皇子的头,嘴里念念有词。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小神童,爱黏人的四皇子记不得我娘了。我娘说,突逢大变,她瞧着四皇子也眼生了。

可我娘还是义无反顾地留下了。

我娘给他洗澡时在他肩上发现了好大一块烧伤痕,娘说这疤底下原来有块元宝似的胎记。他之前在冷宫里是如何自己活下去的,可窥一二。

娘靠着进宫前拿的银两打点,这冷宫里渐渐有了灶台,米面,菜畦和棉被,可算能住人了。

我觉着奇怪,都搁冷宫住了两年了,这点家伙事都没有,是咋活下来的。

我问四哥,四哥说,皇后娘娘是穿着一身古董珠宝进冷宫的。

我叹,后宫产业链还真是无孔不入。

四哥不喜欢我们叫他殿下皇子,我就跟着叫四哥。

四哥洗干净后养胖一点后白白净净的,比我们巷子里的小娘子还养眼。

冷宫里的日子过得很快,我带着他上树摘果子打牙祭,娘一边假嗔骂我们一边弯腰给菜地浇水。灶台里贴着面饼,炉火里煨着花生。夜里冷,我和四哥一边一个贴着娘听她讲山妖野怪的故事。

四哥待我很好,冷宫里养了只鸡,下了蛋,娘就会煮好放进四哥被子里,让他捂暖了被窝后再吃。但是四哥总会偷偷塞进我手里。

我们过得清苦,但是很开心。可四哥总是心事重重,他常常看着冷宫高高的围墙。外面有一棵高高的椹子树,秋天时枝叶缀着紫红丰硕的果实挂在墙头。

这棵树太高了,我们都不敢爬。四哥肯定是馋这些果子。

我比着自己的个子,想着等自己长到门窗上头那样高,就去给四哥摘桑椹。

可还没等我长到那样高,冷宫的门就开了。

我们被接了出去,四哥被人前拥后簇地叫殿下,我娘摁着我的头给四哥行礼,她告诉我,以后不能再没大没小叫四哥了。

可我分明看见我行礼时四哥背着人没大没小地冲着我做鬼脸。

娘说错了,四哥还是四哥。

四哥的父皇接他出来可不是良心发现。他膝下有四个儿子,大皇子羽翼丰满,党羽甚多,隐隐有逼宫之势。二皇子和三皇子又唯他是从。老皇帝不想做太上皇,又不想亲手打压儿子落下个薄情之名,就把四哥接出来又当靶子又当枪使。

我自然是看不出来这些的,是四哥醉酒后红着眼同我念叨的。

他捏得我手通红,咬着牙说。

“糯糯,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怎么会有这样的,家。”

四哥在冷宫外活得更累了,他每天读书习武,见各种各样的人,书房连我也不让进了。

我和娘也忙,我们忙件大喜事。

四哥要成亲了。

四哥十八岁了,旁的皇子十六就该议亲了,四哥没有亲娘,生生拖了两年。还是太后看不过去了,才赐了门婚。

他们说,王妃是顾家不受宠的庶出小姐,跟冷宫皇子,绝配。

我泼了他们一身茶,回头继续选红绸,灯笼。

我娘说请先皇后以前身边的大宫女来帮忙,可路上这位老嬷嬷遭了恶匪死了。我和娘伤心之后就忙得更脚不沾地了。

成亲那天,四哥一身红衣,面如冠玉,芝兰玉树,看呆了所有人。

我烦了醉酒喧哗推杯换盏,偷偷溜到新娘子的房间。

顾小姐,不,王妃的婢女蹲在门口打瞌睡,我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烛火红绸,铜镜里泛着晕开的胭脂色。

新娘子端坐在床上,我不敢去掀盖头,这是四哥的事。

我蹲下去,仰着头从缝里看她,却看见她红艳艳的嘴唇叼着块花生糖。

她也看见我了,“啊” 一声,吓得我们两个人坐了个屁股蹲儿。

她跌坐在地上,盖头掉下来,露出粉白的一张脸,柳眉细长,眼波动人,鼻如琼瑶,朱唇皓齿,红色的喜服立领包裹着细腻如玉的一段脖颈。

我忍不住开口,“你可真好看!”

“你是,糯糯姑娘吧?” 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问我。

“嗯!”

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看了许久,咕噜。她肚子一声响,我们两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掏出来一纸包糖给她。

“这是我自己做的饴糖,有桂花糖,牛皮糖…… 我之前只给我娘和四哥吃,旁人你可是第一个。”

她笑得眉眼弯弯,像是阳光撒进湖里,光都要溢出来了。

“那可真是谢谢糯糯姑娘了。”

我俩吃着糖,听见外面小丫鬟叫到 “殿下”,连忙起身给对方打了打身上的尘土。

四哥推门进来,看见我笑着道:“还说野到哪去了,原来是上我这闹洞房来了!”

我冲他吐了吐舌头,蹦着跑了出去,又探头探脑地伸进屋半个身子。

“四哥,新娘子真漂亮,不耽误你们的好事了。”

顾小姐红了脸,手里绞着帕子,四哥回头笑骂道 “滚”,却露出了半边红透的耳朵。

我听说顾小姐闺名叫流盼,若是她同意,我想叫她盼盼。

第二天他们起得早,按规矩他们该去给皇上皇后请安,可四哥却先拉着盼盼给娘行了双亲的礼。

娘吓坏了,一个劲地说使不得,推脱不得后坐好时,却红了眼。

我好喜欢盼盼,她特别爱笑,还爱吃我做的糖,见着我就迫不及待地翻我的荷包。她跟我娘也亲,总是亲昵地揽着我娘的手告四哥抢她被子的状。

我们两个,按我娘的话来说,总是胡闹。夏天的桃甜,我们怕痒不敢爬树,就去拿杆杵,糟蹋得桃林来年连朵花也不开;秋天的藕肥,就下水去摘,被娘逮回去灌姜汤。

之前娘还毕恭毕敬地叫盼盼王妃,后来就一叉腰中气十足地吼 “两个小兔崽子”。

娘很发愁,四哥却很欢喜。盼盼来之后,他脸上总是挂着笑,他不跟我们胡闹,但总是呆在一边傻笑着看我们,替我们放风。

他放风的技术烂死了,娘每次都能抓我们个正着。

娘不生气的时候,也很开心。她常常说,“熬出来了,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可惜,日子没能一直这样。

四哥要纳侧妃了。

我很生气,盼盼倒显得无所谓,她说:“四哥是皇子,总得三妻四妾,正常。”

可我知道,虽然她还是笑,眼睛里流出来的,是不开心。

侧妃进府的那天,四哥去了新的新娘子那儿。我生着闷气,在纸上画王八,旁边写四哥的名字。

盼盼来找我,在只有我们俩人的屋子里红着眼说一个人睡不着。

我更气了,拉着她画更多的王八。

等到盼盼和我一起钻到我被窝里,她又 “呀” 一声光着脚跑到桌子前要把王八撕了,我连忙夺过来。

画得手都酸了,撕了干嘛!

宫斗基因觉醒的盼盼说,这是把柄。

我掀起被褥,抠开一块床板,露出四四方方一个洞,把 “王八四哥” 放了进去。

盼盼被我的高端操作惊了。

我告诉她,之前在冷宫时,我和四哥实在馋糖,娘怕我们吃坏了牙,总扣扣搜搜的,我就自己熬糖,藏在床板下,晚上和四哥偷偷爬起来吃。

盼盼想象不出光风霁月的丈夫偷糖的德行,“他爱吃糖吗?我怎么没觉着。”

四哥小时候恨不得糖当饭吃,喜欢是真喜欢,可是后来吃腻了,不喜欢也就真的不喜欢了。只有我,挨多少骂,疼多少次牙,还是喜欢得要死。

四哥纳了侧妃,总担心我们打架。

可他不知道,其实我和盼盼都喜欢阿碧的。

阿碧,一个让盼盼宫斗基因中道崩殂的女人。她大名叫乔成碧,是禁卫军首领乔将军的女儿。

别人学走路她蹲马步,别人被夸长得好,她被尊称乔大刀。她爬树贼溜,打鸟极准,尤其是在湖里后兜着一裙子鱼的时候,我和盼盼恨不得跪下来叫她姐姐。

乔姐姐,啊不,阿碧,她经常端着锅大的碗跟我们侃大山,说她出阁前如何铁拳制霸长安街。我和盼盼举着筷子僵在空中,看着从她嘴里喷出来落到红烧肉里的韭菜渣,想一想下午要拜托她的湖中央的藕,忍了。

日子过得打打闹闹,姑娘们吃得膘肥体壮。

可后来我和阿碧发现,只有我们两个是真胖。盼盼是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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