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过程比较虐,但是HE的小说_

「对上他们,昭昭,你得信我。」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省起了最开始的那只冷箭,忍不住确认道:

「那只箭,是西凉太后的?」

37

可惜我在西凉眼线太少,只晓得上任西凉王去世时这任西凉国主李赤阳尚还年幼,西凉太后便以辅佐幼儿之名临朝称制把握朝政,直到如今,李赤阳心智早已成熟,西凉太后也完全没有要还政于君的意思,西凉朝堂已多有反对之声,这次和亲也算得上是西凉朝堂内的一次角力结果。

西凉王派自然力主和亲,但太后派却生怕国主势大威胁到自己的权力。

没有人会将刺杀他国公主的事情放在自己国境之内,我料到从南诏皇城到出关沿途可能会有太后的人安排刺杀,可一路却风平浪静。我看了看易容跟随的齐韶,忽然了然。

怕是太后的人早就动过手,只是都被他不动声色地除掉了。

惹得西凉太后气急败坏只能在关口再次行刺,却反而被齐韶的

箭雨利用了,做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戏,把和亲的队伍拦在了朔

城。

太后虽然会起疑,但当前的形势于她来说不算太坏,在一定程

度上甚至还有利于她,譬如她又多了更多的刺杀机会。

他笃定道:

「接下来,李赤阳为了表达对公主被刺的歉意会亲自来迎公主

赴西凉。」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而且他来了又能怎么样?」

「当年在朔城起事之时,我曾有幸知晓李赤阳不是当今太后亲

生,日前省起,便好奇地挖了挖这桩秘辛,巧的是,李赤阳生

母竟是为当今太后暗地杀害。」

「……那太后岂不是巴不得他离开西凉他的势力范围,然后找

个干净地方做了他,他又怎么敢前来朔城……」

「他一定会来的。你可知为何西凉点明要求娶昭华公主?」

「……觉得我窝囊好拿捏?」

这就是我的知识盲区了,都说了我在西凉没多少线人了!「你快十四那年,化名赵景潜来朔城想要刺杀我的时候,在流

民入城发生踩踏之时救过一个名为杨赤的小子,你护着他,被

流民相踏,重伤,差点不治。」

他平静无波地乜了我一眼,继续道:

「你既晓得化名,便也该猜到别人的名字也不一定是真的。不

过看样子,你没猜到,他倒是猜中了。」

末了,他的声音仿佛越来越凉了。

38

害,说起当年那件蠢事,刺杀不成反被重伤,是我景昭的人生

里另一件奇耻大辱,最后我都是被抬回皇城的!

养了整整两年,才堪堪把命吊回来。国人没见过我不是因为我

父皇不让我抛头露面,完全是因为身体不允许!雪色便是那时

候被派到我身边代我掌封地军民之政的。

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真的雪色去哪儿了?」

「我让他去送两封信。」

「???他为什么会听你的?」

为什么我会有一种被挖墙脚的感觉?「因为那信是送给李赤阳的。」

「???为什么是两封?」

「一封是我承诺借军助他夺权换西凉南诏不起战事友好往来的

密信,一封是他生母的手书。」

「你怎么会有他生母的手书?西凉太后做大至此,不会如此倏

忽留下证据吧?」

「我仿的。」

「……」

不知为何,他转而叹了口气:

「昭昭,」我闻言直直地望进了他的眼里,他说道:

「除了对你的时候,我一直都是赢的。」

是云诡波谲下的无奈和深不见底的……长意。

39

我悟了。

有的时候,有没有证据不重要,重要的是人需不需要证据。李

赤阳信不信那封手书是他生母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被

西凉太后压制,需要一个由头向齐韶借军夺权。而生母被杀,便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由头,又有手书为证用来拉

拢人心。如此,就算他借他国之军诛杀了养母,别人也会觉得

情有可原。

事后,若是有人验出手书是伪造的,那也是狼子野心的齐韶伪

造的,与他无尤,他只是被齐韶利用了。到时候西凉也只会认

为这是齐韶的阴谋而一致对外,他依然能稳坐国主之位。

我已经不大记得杨赤的样子了,只依稀回忆起他缠在一起的乱

糟糟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脸,像个小乞丐,明明他还比我大一

岁,却矮了我半个头。

想不到当年的小乞丐,已经有如此心机了。

40

十日后,果然如齐韶所说,李赤阳来了朔城。

我在城主府门口见到了浑身是血的他。

他抓着我的手臂,张了张口:「赵…昭华公……」然后便晕在

了我的眼前。

若是没有他这满身伤,我还担心齐韶的计划不成,可他既然敢

冒死前来,便说明了他的决心。

我无意弯了弯嘴角。

身后,齐韶的脸色铁青。41

李赤阳率领大军返回西凉的那天,他骑着高头大马问我:

「景昭,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王后?」

我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说:

「我是南诏昭华公主,恐怕做不好你的王后。」

他的眸子闪了闪,看了一眼齐韶攥着的我的手,道:

「孤懂了。」

说完便扬鞭打马离开了。

42

李赤阳走后,齐韶攥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他穿着一身银甲,握着一把黄金伞,旁若无人地问我说:

「昭昭,本王把这江山送你如何?」

我心道糟糕。

完了,

他终于要造我父皇的反了!43

诶?

为什么是我称帝?

番外:昭华公主手札

1

辛丑年余月廿五

我出发去和亲了,突发奇想写个手札以怀故土。

另盼

齐韶能够听话。

2

辛丑年仲月初一

赴西北的路上,田垄中的油菜花放得热烈,有点像十六岁的齐

韶开怀大笑的样子。

齐韶再没有这样笑过了。

3

辛丑年仲月初十齐韶来了朔都。

不得不说,齐韶长那么高,脑袋也不止是显个儿用的。

他有时候确实有一点点聪明……一点点。

借兵助西凉王夺权跟他达成和议,看起来很简单,但哪怕一个

环节错了,都会反噬南诏。就比如,万一李赤阳后来反悔了怎

么办?他执了政要毁约怎么办?

当时我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他的时候,他阴恻恻地说:「那就让

他不要那么快赢。」

……

我挑了挑眉

真特么阴险。

一直拖着西凉内耗,西凉便无力外伐……

此时我忽然惊觉:

若不是十一岁的那把伞太重,我应该永远不是他的对手。

一时之间,我竟分不清谁是猎手,谁是猎物。

此外。当他说「除了对你的时候,我一直都是赢的」的时候,我心跳

漏了一拍,没敢回他。

4

辛丑年仲月十三

为了应付西凉,齐韶脚不沾地地忙了好几天,几天来我们甚至

只匆匆见了两面。

夜晚,我有点睡不着。

床外侧轻微向下陷了一下。

是我谙熟于心的气息。

我假意熟睡。

状若无意地翻了个身,抱住了他的腰。

5

辛丑年仲月二十

齐韶突发奇想要给我做饭。

味道尚可,就是醋放得有点多。

6辛丑年仲月二十三

齐韶居然大摇大摆地想造反!

不愧是乱臣贼子摄政王!

7

辛丑年仲月二十四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我与齐韶在朔城一日游,他还带我去摘了桃子,说那是他当年

亲手种的。

哦,难怪果子不大,还很酸牙。

等等!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

朔城明明是当年柱国将军的封地,为什么后来又封给了我!

……

这事儿我爹要是没掺和一脚我表演倒立喝毒酒。

8

辛丑年未月二十我回宫了,我爹跑路了,说是该回老家陪我娘了。

笑死,我根本没有娘。

哦不,准确来说,是我娘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我爹是我皇爷爷的儿子里,最不上进的那个。

人几个兄弟的爱好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满口四书五经府里三妻四妾,朝廷全是党羽率土尽是皇庄。

他最没出息,每个月就领王爷那么点儿固定的份例,三十好几

了连媳妇儿都娶不起。

那他怎么娶上媳妇儿的呢?

那得亏是我娘眼瞎。

真瞎,要不咋能看上他呢!

我爹说遇见我娘之后觉得天下人都多了一双眼睛。

我五岁那年我娘去了。

我也不知道我娘一个瞎子是怎么找到被人劫持的我的,总之我

爹带人赶过来的时候,我娘背后还插着一把刀,血都快流干

了。

「昭儿,别怕,你娘说过要等我的。」我都忘了我爹当时说这话的表情了,只记得当时我的心…很

沉…很沉。

他的弟兄几个都劝他好歹再纳个人生个儿子。

他反问了一句儿子你们帮养吗?便再没人劝他了。

既然他决定了,那便让他当个窝囊太上皇吧!

9

辛丑年未月廿七

我摊牌了,我不装了,我登基了!

摄政王力排众议助我称帝,我成了南诏第一任女皇,改元昭

启。

10

辛丑年未月廿七夜

我已经挑灯夜战两个时辰了。

刚伸了个拦腰,小李子又搬来了一摞比他人还高的奏折。

我:…好吧,我要为南诏子民负起责任来!

小刘子又搬来了一摞。我:…加油加油,我要勤政爱民!

小春子又搬来了一摞。

我:…加油加油加油,我一定一定要做个好皇帝!

小张子又搬来了一摞。

我:……

小郑子…

小杨子…

小邓子…

我:老子要退位让贤!(摔笔)

11

辛丑年未月廿八

经小李子提醒,我可以纳个皇夫来分担政务压力。

可惜雪色参军去了,绝音也被我派去打理国库了,不然就直接

封他们个皇夫当当了。

于是我张贴了皇榜,重金诚聘腰细腿长…啊不是(——划掉)

博学多识男儿郎入宫参选皇夫。我就翘着二郎腿等人来给我打工。

12

辛丑年相月初八

距离张贴皇榜已经过去十天了,这十天里我衣带渐宽,日渐消

瘦。

可是居然一个来应聘的人都没有。

算了,不管了,我决定主动出击。

我问小邓子:

「京城诸爱卿家里可有适婚男子?」

眼见小邓子皱着眉头回忆,我补充道:

「至少要识字,文采要好。」

小邓子:「礼部尚书嫡子年龄正好,去年刚中了探花,倒是符

合陛下的要求。」

我:「可以可以,还不快……」

小李子:「只是早已跟薛家小姐许了终身。」

我:「那还是莫要坏人家姻缘了,再想一个吧…」小杨子:「京兆尹长子年龄也匹配,文采也出众。」

我:「也行也行,快……」

小刘子:「京兆尹前日刚给儿子向陈家小姐提了亲。」

我:「再想一个吧…」

小杨子:「王老大人家幺儿…」

小李子:「订过亲了。」

小刘子:「宋知州嫡长孙…」

小杨子:「断袖。」

小邓子:「崔御史次子…」

小刘子:「昨日刚完婚。」

小李子一拍脑袋:「陛下!还有一个人!既符合陛下的要求,

还肯定没有结亲!」

我抬了抬眼睛:「你是说摄政王?」

小李子忙不迭点头。

我拍案而起,温和道:「说!齐韶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几个着急忙慌地往地上一跪,痛哭流涕道:「我们没有拿摄政

王的黄金!」

我勃然大怒:「黄金在哪儿!」

他们抖抖索索地从身上掏出了几枚金锭子。

淦!

买通他们有什么用,不如直接买通我!

「念在你们是初犯,暂且饶你们一次。」

我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另外,告诉齐韶别想再套路我了。」

「不用他们告诉微臣。」齐韶阴恻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一群叛徒!摄政王来了都没人通禀!偌大的皇宫容他说进

就进说出就出的吗?!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

「陛下,既然想吃软饭,为什么不找微臣?是微臣不符合要求

吗?」

我听见自己说:「你技术不行。」

齐韶的眼眸蓦然变得幽深:「行不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乱臣贼子!」齐韶将我捞起,如珍似宝地放到了龙床上。

他薄薄的唇瓣像山水画里的轻舟,轻柔地前进,在画上轻轻地

描下我的唇瓣、鼻尖、眉眼、耳垂……眸子里是深情缱绻、危

险翻涌。

我愣愣地看着,他哑声道:「闭眼。」

一墙之隔。

白雪不由自主起起伏伏,皑皑白雪的山巅,一颗红缨颤巍巍地

绽放,被薄薄的轻舟纳入温泉,随着泉水跌跌荡荡。

白玉般的指尖拈着花骨朵,花骨朵在手心吐出红艳艳的蕊,结

出赤色的豆。山川藏不住,温温柔的雪水潺潺地泄出山谷。山

谷一下空寂了起来,迫不及待想要迎接骤雨。

是什么被扔进了深渊?

花儿一边紧张地发抖,一边被深渊的热烈炙烤着,细细密密的

轻舟一下把谁拉上去,一下又把谁推下来。

「帮帮我…帮帮我…求求你了…」

「嗯?谁?」

「阿韶…阿韶…求求你了…」

「行?还是…不行?」「行…帮我…帮我…好阿韶…」

我捧着他的脸哆哆嗦嗦地凑上他的眉心。

腰间的手骤然重了起来,白雪上的轻舟晃晃荡荡,花蕊间的白

玉深深浅浅。

「别…不要…阿韶呜呜…」

渔夫撑着浆进入了空寂的山谷,山谷一下子热闹起来,一会子

又落寞下去,来来回回,来来回回。

倏然,银瓶乍破水浆迸,暴雨倾盆,大雪封山。

我咸涩的眼泪被他卷进唇齿之间…

云屏无限娇,长夜怕春宵。

13

辛丑年相月初九

忆起昨夜,我翻身而起,一招锁喉:

「说!你找谁练的号?!」

身下的身子逐渐发烫,他的瞳孔突然危险。

「休息好了吗?」他故技重施。

淦!

老子今日没早朝。

14

辛丑年相月初十

礼部上表说给齐韶拟了几个封号,问我哪个合适。

???

钦天监上表说给我大婚选了几个日子,问我挑哪个。

???

我看向起居郎,他义正言辞地说记录陛下行为举动是他份内的

责任让我不用客气。

???

你们怕不是都被齐韶买通了!(摔)

齐韶故技重施。

行吧,买得好。15

辛丑年桂月十五

我与齐韶大婚。

当晚。

刚刚共饮了合卺酒,齐韶的酒杯还没有放下。

「阿韶~」

我软软地缠上去抱着他的胳膊。

「说吧,又是什么事?」他放下酒杯,不露声色地问道。

看他略带防备的神色,仿佛我是个吃人的怪兽,我拉长声调不

满地诉苦:

「人家叫叫你而已…你怎么这样看人家?」

他轻飘飘地望了我一眼,轻飘飘地说:

「你只有求我的时候才会这样叫我。」

……好吧。

我摇了摇他的手,直言不讳:

「我们干一件造福人民的大事吧。」他干咳了两声,颊上染上红晕:「行咳…行吧。」

看他同意,我兴奋地站起来拍了拍手。

宫人听声鱼贯而入,抱着一摞摞的折子和文书。

「这些,今晚能批完么?」

我期冀地看向齐韶。

齐韶闻言脸色发青,我赶忙道:

「今晚批不完也没关系,还有明晚……」

齐韶脸色更青,我出言安慰:

「你压力不要太大,不过当然也不能一点压力也没有。」

「我看你才需要一些压力。」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唉…我也不知道,说好的是批折子怎么批到龙床上去的。

景煜番外

我是南诏太子,我娘亲从小就告诫我说:我享着子民的供奉,

担着百姓的生死。让我切记勿要负国负民。

我的娘亲不那么温柔,不会像普通的娘亲一样给孩子补衣服缝

荷包哄孩子睡觉。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南诏的女皇,只有在爹

爹面前,才会变成个小孩子。

但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总对我有着莫名其妙的自信。

我周岁是抓周抓的是一块绣帕,有朝臣说怕是我将来要如庸帝一般沉溺声色、不事朝政,我娘却说这说明我以后在女工方面会很有天赋,以后定然是个心思细腻性格温和的明君。

我三岁时还不能开口说话,有人说皇子恐怕患有恶疾,我娘说晚说话的孩子都聪明,我将来定是一个足智多谋闻一知十的明君。

不论太傅怎么教导,我五岁了都还诵不完五经,太傅说我娘像我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当代诗文早已过目能诵,我娘说不会背书不影响我以后是个明辨是非大智若愚的明君。

我七岁那年,学习骑射被马给摔了下来,我倒是没有灰心,我想看她这回怎么说。她说,早些吃点苦是好的,以后的人生才能披荆斩棘。她说这话的神色我懵懂不知,但却隐约感觉到淡淡的哀戚。明明她当时就在我的眼前,我却觉得眼前隔着鸿沟。

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娘亲。

我去集书阁翻了档案,里面是南诏的过往,不如当今的天下大治。

出集书阁的时候,夜幕已沉。

我不苟言笑的父亲正负手等在门口,见我出来,眼角眉梢带着难得的笑意。他摸了摸我的头,温声道:

「她不是对你严格,她是对南诏太子严格。」

嗯?

我从不觉得娘亲待我严格。

原来在旁人眼里,我娘亲待我竟是严格的吗?

他说完,见我未言,补了一句:

「伤还好吗?」

我愣了一瞬,方才回道:

「无碍的。」

父亲便再不多语了。

转角处,廊檐下,娘亲提着灯笼在等什么人。

「怎地出来了?」父亲一边匆匆地步上前去,解下自己的雪裘

给娘亲披上,一边皱着眉头责怪道:

「夜凉得紧,也不知道多披件衣裳。」

我娘温顺地任他系好系带,不赞成地看向我:

「煜儿,你伤还没好,怎么可以到处跑?」「不是跟你一样?」

父亲沉着脸反问,又暗地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溜之大吉。

身后,传来父亲微愠的声音:

「还不快回去?」

娘亲没有动静,我好奇地回头张望。

只见娘亲束手立在檐下,纹丝不动。

父亲轻轻地叹了口气,背对着她俯下身子。

娘亲心满意足地爬上去趴到父亲肩上,得意洋洋地嘟囔:「谁

让你刚刚吼我…」

父亲托着娘亲立起来,微微佝偻着身子谨防她掉下去,抬眸所

见,是彻骨的温柔和深不见底的情意。

是我不曾见过的父亲。

我蓦然转身,突然不想去打搅。

背后的语声随风声入耳。

「阿韶,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娇气了?」

「是有点。」「唔…我要下去。」

「昭昭坚强了那么久,还可以再娇气点。」

「齐韶…」

「昭昭一直都是最好的昭昭。」

娘亲年轻时受过重伤,后来虽然养好了,但总归是留下了病

根,身子寒凉,不易有孕,直到双十又六才有了我,生我时又

难产,身体底子便更糟了,太医断言活不过二十年。

我后来听说父亲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气极地差点掀了一整个太

医院,是娘亲柔柔地拉着他的手劝道:「急什么,不还有二十

年么?」

终归没有二十年。

十几年一晃而过。

娘亲走的那天是谷雨,尽管悉心照料,娘亲到底也没有迈过二

十年这个坎。

她撑起身子,目光慈爱地看着我,柔声说道:

「煜儿,我把南诏交给你了。」

我撇过头去,泣不成声。她如痴如醉地看向父亲,抬手抚了抚父亲眼角眉梢的细纹,有

些瓮声瓮气地说:

「阿韶,我走后,帮我守着南诏。」

「都守了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守守我。」

父亲眼里含着温柔如水的笑意,佯装不满地回道。

「阿韶~答应我。」

「嗯…答应你。」

娘亲刹那间眉开眼笑,眸子里泛着粼粼波光。

「别怕,我也会等你的。」

弥留之际,她想吃桃子,父亲轻轻地给她喂了一口春日的早桃

肉。

娘亲含在嘴里细细地咀嚼,合眼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唔…不是这个……酸桃子…」

我情不自禁地又酸了鼻子。

娘亲走后,我尝了一口桃肉。

很甜。国丧钟响。

父亲怔怔地守在床前,仿佛眼前的人只是睡着了一般。

半晌后,他长叹了口气,声音艰涩道:

「煜儿,去准备后事吧。」

我松了口气,开始去安排母亲的后事,整理她的遗物。

书房,一个本子里随意地夹着一枚小笺,我随手抽出来看了

看,是狂放恣意的草书字体:

一生有三幸

一幸撑开黄金伞

二幸城墙偏了箭

三幸阿韶共枕眠

任谁瞧见了,都能轻易瞧得出写字人的畅快,我不由得弯了弯

唇角。

难怪那把破旧的黄金伞骨是父亲最喜欢的物件儿。

忽心有所感,我捏着小笺直奔娘亲的寝宫。

父亲早已不在床前,我艰难地迈步靠近床边,赫然是他拥着娘

亲相拥而眠。我颤巍巍地伸出手探了探。

了无生息。

入殓时,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没舍得将他们分开。

帝后共棺,天下同悲。

我轻轻地将那枚小笺和破旧的伞骨分别放到了他们的手边。

但愿他们来生可以凭信相见。

齐韶番外

年将半百,实际上,我有许多事都记不清了。昭昭走的时候,

我的一生却如走马观花般回放起来。

有的回忆,便也跟着醒目了。

她总觉得自己低调没有存在感,殊不知早在她出生之前,七王

爷取了个瞎眼王妃这事,都城就已人尽皆知了。连带着她的出

生,都成了都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彼时,齐府还未没落,她满月宴的时候,我随父亲去观过礼。

只记得她跟她娘亲不太像,她有一双极清澈的眼睛。

很漂亮的眼睛。

以致于她颤颤巍巍地举着黄金骨伞的时候,我一下就认出了她

来。

听闻她少时极聪颖,只年纪越长,便越趋平庸。这也是都城众所周知的笑料。

可彼时我望见了她,才深觉流言可笑。胆小、怯弱、平庸,和她一个不搭。

我双手被缚,在官差的押解下颓然地游行,一只烂土豆击中了膝盖,砸得我一个趔趄,蓦然跪倒在大街上。

若说之前我还存着一股子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气,但就那一下,便折了我全部的少年意气。

被讨厌的感觉,原来这么差。

乱七八糟的东西铺天盖地而来,我合上双眼,却没有感受到我想象中的暴风雨。

我疑惑地睁开眼睛时,看见一个清丽的小女孩,费力地撑着一把比她人还大的黄金伞,被那些东西砸得踉踉跄跄,左摇右摆,滑稽地像一只不倒翁,但依然倔强地举着伞,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那一瞬,我竟觉得有些好笑。蓦然生出一点漪念。

跌倒……好像也没那么坏。

不过彼时,我只感觉心里塌了一块,还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情绪。我甚至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特特在她走后将那把坏掉的伞捡起来。

只是,她于我,终究与别人不一样了。

我可以容她将箭头朝向我,乃至在她放歪了箭气恼的时候,不自觉地牵起嘴角,直到副将提醒才回过神来。

我也可以容她给我下毒,打压我的势力,我会告诉自己说我和她立场不一样,她那样对我也无可厚非。

我那时想,这只不过是还她年少时那微乎其微的庇护。我还没细思过我从小受的恩惠不算少,为什么只她能在我的底线上反复横跳。

我知道她身边有两个侍卫,绝音和雪色,名为面首,实为臂膀。如她那般清醒的姑娘,不可能沉溺声色。没有人可以拥有她。

因此我也不甚在意,由着她与他们厮混。可那日宴上她煞有介事地找她父皇讨要面首。我却有些没来由的恼怒,忽然怀疑起自己以前的判断。

我虽然依旧坚信她不会沉溺于声色,但就稍微想象一下她或许曾与他们深夜相伴、耳鬓厮磨,不必多么沉溺,心里便已酸涩难言。

她或许不会沉溺声色,但她身边的声色,凭什么不能是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念头,便听见自己开口说道:

「公主殿下既已及笄,来做本王的暖床丫头正好。」

原来,我不是一个能容人的人。我不仅不能容别人拥有她,我还不能容她拥有别人。哪怕碰一下,也不行。

刹那之间,仿佛所有的不能说出口的酸涩,都找到了答案。

我知道她惯常胆子大,不然也不敢背地里跟我作对。可她抚上我胸膛的时候,我还是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胆子还能这么大,为了两个曾经我不以为意的侍卫。

我霎时紧张又苦涩。我不断地在脑子里搜索是不是我漏掉了什么其他信息,她是不得不如此?还是向来如此?

「你待他们也是如此吗?」我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表情说出这句话的。但大概很难看,那是嫉妒的火焰在心里焚烧的余烬。

原来,不管是不得不如此,还是向来如此,我都受不了她对别人如此。

她明知我喜欢她,她还勾引我,她就是想害我。我被嫉妒烧得面目全非,甚至要就此窒息。

事后看到落红,我有些不期然的惊讶。只有我拥有她。嫉妒瞬间变得不懈一击,爱怜如潮水般没了上来。

彼时我才明白:如果一个人能轻易让你死,那她便也能轻易让你活。

我活了过来。我暗暗发誓要好好对我的小姑娘,我还在想我该怎么表白心迹。

就单纯说喜欢,她会不会觉得我孟浪,她那么谨慎,会不会觉得我轻率?我辗转反侧,却又甘之如饴。

那日,我在密室叫住了她。我没问她怎么来的,我也不在乎,反正连我自己,都早已是她的俘虏。

我想同她表明心迹,她却总是顾左右而言它。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直说吧:「本王要当驸马。」

我心跳如擂鼓,静待她的回复。她说:「齐韶,我的驸马不会是你。」

她的语气轻飘飘,却如重锤一般砸在我的心口。心脏蓦然泛起一阵一阵的抽痛,我仿佛都要不能呼吸。

我又明白了:如果一个人能轻易让你活,那她便也能轻易让你死。

我就不该问她。

可她犹嫌不够,还要诛我:「哦,原来你是当年那个穿银甲的哥哥。」

你看你看,她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装作懵懂不知地与我虚与委蛇。我好想问问她,在她眼里,我算什么?可我不敢。我怕了。我只敢困住她。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意

气风发的齐韶会沦为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在一个姑娘掌心。

但她向来知道怎么治我。从她饮下毒酒的那一刻,我已然深知

这一切不过是她的算计,可我还是甘愿入局,甘愿成棋。

我还能怎么办呢?

这下,我连困住她都不敢了。

不能困住她,那便为别人作牢。我都不能拘住的人,我也不允

许别人拘住她。

我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奉她为主。

有人说她幸运,殊不知幸运的是我。如果没有昭昭,齐韶会永

远死在回忆里。

她什么都好,就是太不听话了。

李赤阳来朔城的那天,我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离他远点,万一他

起了异心。

可她还是接住了他的手,还对他笑了。

他浑身还那么脏。心也脏。

李赤阳此人,果然野心不死。

不过本王不才,向来别的都不大精通,就擅长帮人掐灭野心。只是还是要敲打一下昭昭不要拈花惹草。

中午我主动请缨下厨,特意多放了些醋暗示她,她那么聪明,

不会不懂。

然而她却不动声色地全部吃完了:「不错,下次继续。」

从此后,小厨房成了本王的另一个战场。

她吃东西也不忌口,我忧心尤甚。

她时常拿各地的贡桃调侃我在朔城种的桃太酸,调侃也就算

了,可她若是偏爱某样东西,便总是吃到积食,然后难受得在

寝宫走来走去,还从不穿鞋。

有一回我捧着她冰凉的玉足,终于没忍住斥责了她两句,她却

一下落了水珠子,一串串地砸在我手上。

我心下还在想明明就是她不对,怎么她还就委屈了?却也不敢

惹她了。

要命,心乱死了。

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有孕之后,主意竟然更大了。

那日我正在帮她揉着小腿,她忽然眨着眼睛问我:

「阿韶,你觉不觉得你最近太辛苦了?」

众所周知,但凡她这样叫我的时候,总是要使坏的。我心倏地一跳,面上却要装得风平浪静:「是吗?」

「不如找个人替你分担一下吧!」她兴致勃勃地拉住我的手。

我面无表情:「哦?具体说说?」

「我再纳几位皇夫,可以不?」她巧笑嫣然地望进我眼里。

她的眼睛好看,往往就这么含笑看着我,我就舍不得拒绝她

了。

我轻声允道:「可以啊。」

她面上一喜,我补充道:「只要你腿够硬。」

她的脸果不其然垮了下来,眼里水汪汪的。

我瞧着有趣极了,又继续道:「昭昭,年纪轻轻不要总想用假

肢。」

她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可怜巴巴的,我忍不住啄了她许多

下。幸好我还记得她有孕在身,及时收住了。

她生了景熠后,身子更加不好,太医说她活不过二十年。

她倒是想得开,想着反正还有二十年。她不知道,被留下来那

个才是最痛苦的。

我时常担心自己一觉醒来身边的人已经没了生机,为此常常从

噩梦中惊醒,亦不敢熟睡。时人道我脾气愈发坏了,甚至连熠儿也不大与我亲近。

她却更会气我。

那日她又因为贪食绿豆糕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蜷着,浑身发凉,

我瞧着心疼,又想让她长点记性,便故意冷着脸数落她:

「绿豆性寒,你就算喜欢也不能多吃。」

她却不依,抖着嘴唇说道:「可人生在世,不就应该趁着还活

着多干些自己喜欢的事么。」

我心脏骤然惊痛起来。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私,她不在乎生

命长短,她本可以随心所欲,我却想要她多伴我几年。

我确实有些自私了。

可我还能怎么办呢?

任由她先我而去吗?

我怔怔坐在床边,一时失语。

良久,她从床角一扭一扭地蹭出来,双手圈着我的腰小心翼翼

地问道:

「阿韶……」

「那我以后可以喜欢红豆糕吗?」我的心蓦地就软了,上床将她冰凉的身体捂在怀里,眼底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