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笑闹成一团,像极了一对寻常夫妻。
第二天,我照常在府里等晋王下营,却只等来朱七。
朱七告诉我,羖郡发生了羌人暴乱,劫掠了几千匹战马,正往西羌去。晋王要带兵前去平叛,王妃在府里要一切小心。
我拉住转身要走的朱七,恳求他带我一起去。他不同意,我夺了他的马,就朝白檀驻军营地驰去。
见到晋王,我只说了一句,「我爹娘在那里,是死是活,我都得去瞧上一眼。否则这辈子,不能心安。」
我们四目相对,一眼万年,终于,他叹了一口气,嘱咐朱七:「保护好王妃。」
羖郡的局势,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羌人与汉人的矛盾,在这里历来就有。一般会随着西羌和大旻的关系好坏,或缓和,或激化,但大旻建朝以来,发生暴动,还是第一次。
这一次的矛盾激化,来源于朝廷西征,大肆征购战马,地方官员为表功,层层加码,导致牧民卖尽刚出生的马崽都凑不够数。可若交不上,按照大旻律例,家主会被处以绞刑。
横征暴敛,加上刑法苛责,暴乱在一夕之间崛起。烧牧场,杀老马,到处焦土一片。
我和晋王赶到我家时,什么都不剩下了,我爹娘亦生死未卜。
晋王对我说:「明日大军开拔,你就和朱七留在这里,在这等我也行,想回白檀也行。」
我知道,他从白檀那边,只带了一些亲随,计划的是来羖郡调动守军,去追击叛变的羌人。
可就在当晚,我们就遭遇了大批羌人的袭击。不是普通的暴民,而是训练有素的西羌死士。他们个个身材高大,手拿弯刀,下手狠辣,一招致命。
战况惨烈,我们这边死伤严重,可对方尚在源源不断地补充兵力。
朱七一边护着我,一边带着我与晋王汇合,他那边亦是困兽犹斗。
羌人围成一个圈,将我们和十来个侍卫围在中间。领头的人冲晋王喊:「咱们西羌重勇士,晋王殿下若肯降我西羌,定会受到大王重用。」
晋王白衣染血,横刀立马,「既是勇士,何来投降一说。今日各位要么取走在下首级,要么就滚出大旻,堂堂正正与本王在战场一较高下!」
他说这话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大战在即,主帅投降,势必会导致军心涣散,羖郡将会成为西羌撕裂大旻的一个口子。届时,西羌人马蹄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焦土,生灵涂炭。
但倘若他战死,情况就会大不一样了。副将尚在白檀,群情激奋之下,乾坤未定。
他宁死不降!
场面一度静止,羌人的目光看向了我。
09
没错,我是西羌间者,也是西羌王的胞妹,裕西公主。
我幼年时,西羌王室经历了一场宫变,母妃为了保我,将我隐藏身份,送去了西羌的间者营。后来哥哥在小叔父的帮助下,登上了帝位,并没有召我回宫,而是将我十五岁的我,送进了大旻境内。
我成为贡女,再阴差阳错成为晋王妃,潜伏在他身边,都是为了搜集情报。
可我从未想过要他死。所以,我跟皇兄提议,将他捉回西羌,劝降他为西羌所用。羖郡暴乱,也是我授意人煽动的,目的就是将他引来此处活捉。
但眼下的情形,不得不让我改变初衷,沉默良久,我大喊一声:「让他走!」
「是,公主!」四周羌人立即让出一条口子。
领头的羌人,跳下马,躬身递给我一条鞭子,我接过鞭子,将马抽向晋王。
朱七和一众侍卫面带惊疑,目光在我和晋王之间,来回流转。
晋王额发遮住了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马到他跟前时,他伸手拽住了缰绳,翻身上马,手中的兵刃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拍,疾驰而去。
我忍住泪意,没去看他,直到一声凄厉的马的嘶鸣划破夜空。
我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一排骑马的羌人,正举箭射向他们。领头的是哥哥身边的亲卫,鹿阿诺。
晋王的马,已跪倒在地,他人也在地上翻滚着,无所遮蔽。
「鹿阿诺,放下箭,让他走,你连我的命令也敢违抗吗?」我抢过一匹马,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大喊。
许是怕伤着我,箭雨停下了,我趁机一把将晋王捞在我的马上。他浑身浴血,我解开腰带,将我们俩捆在一起,对他说:「别怕,我送你回去。」
他呵呵一笑:「只怕他们连你也不会放过。」
鹿阿诺的人挡在我前面,我挥鞭朝其中一个人抽去。
鹿阿诺喊:「公主,要晋王死,是西羌王的命令,请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若我不同意呢?」
他举起一枚令牌道:「大王有令,今夜务必诛杀晋王,若有违抗命令者,格杀勿论!」
一时间,有人举刀向前,有人在犹疑,也有人拼命护我,护我的是间者营的人。
我手执长鞭,一路冲杀,不计代价的打法,杀出了一条血路。
晋王说:「往西南走。」
就这样,一路奔逃,撞见了领兵前来的羖郡郡守。
军医检查伤势,我们都是皮外伤,包扎好伤口后,他挥退了所有人。
帐内只剩下我们两人,四目相对,他伸手抚上我脸颊的擦伤问:「为什么救我?」
我垂眸,大滴眼泪滚落,「我不知道,在你说你宁死不降时,在那些箭矢射向你时,我脑海中就一个念头,我不想你死……」
他低头,吻上了我的唇……
一番缠绵之后,我们面对面躺着。他说:「李代不是领兵前来,而是一早就等在那里了,是我压着不让他们传信给他。我在等,或者说我在赌你会不会救我。」
原来他一早就识破了圈套,做了万全准备。
「若我不出手呢?」
他微微一笑:「那就像你先前打算的那样,将你绑回府去,就是囚,也要一辈子把你囚在我身边。」
我问他:「你什么时候看穿我身份的?」
他答:「校场那日,虽说你伪装得够好,但是你弯腰稍微早了那么一点点。别人没看见,本王看见了。」
我笑了,问他:「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
他挽了我一缕青丝在之间,想了想说:「说不清,大抵是在你不遗余力地表现出对中原文化的热爱时,小到一个糖葫芦,一盒胭脂,大到惊叹京都人的富庶安定。」
「你传回西羌的密信,本王也截获过,看到那些你劝诫你哥哥学习中原文化,与中原互通有无的话。我特别赞同你说的那句话,弱肉强食是生存规则没错,但强强联合,互惠互利,让两国百姓都能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帝王霸业。」
「你喜欢和平,期待所有人都过得好。那时我就在想,一个女儿家,怎会有这样的胸襟。」他深情凝视着我。
我鼻翼一酸,差点落泪:「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行了,你也别说话了,叫他们给我备一匹马吧,我该走了。倘若战场再见,你也不要对我手下留情。」
说着,我准备起身,他一把拽住我:「为什么还要回去,你哥哥要杀你!留在这里,你依然是晋王妃,没人敢动你。」
我看着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谢景玉,作为情人,我可以救你。但作为西羌公主,我不能背叛我的国人。你也别担心,我了解我哥哥,回去顶多是一顿打。眼下是大旻要打西羌,若这场战事在所难免,如你所说,我希望我们在战场上,堂堂正正一较高下。为了各自的子民,哪怕血洒疆场,亦无怨无悔。」
他最终没留住我,任由我骑着那匹他在校场挑给我的小白马,离开了大旻的国土,离开了他。
尾声
不出我所料,我的哥哥,西羌王将我打了个半死,又将我囚禁宫内,自己御驾亲征,在边境与大旻军队对峙。
我提心吊胆地等待最后的战事消息,却等来了大旻和亲的国书。
大旻来的迎亲使者头领,是朱七。他说,这是王爷竭力向大旻皇帝和西羌王争取来的结果。
两国结亲,各自在边境开放十个通商城邑,相互派使者交流各自的优势文化。承诺各自在位期间,不再妄动干戈。
同一个夫君,嫁两次,说不紧张是假的。
这不,交杯酒尚未下肚,就吐了晋王一身。
还是那种停不下来的吐,就在我快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的时候,听见一旁的喜婆在说:「这洞房还没入呢,新娘子怎么就吐得更有喜了似的?」
晋王先是一愣,随即打横将我抱上床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各位,麻利地请吧。」
众人哈哈一笑,出了房门。
我正算月信日子,就听见晋王附在我耳畔问我:「王妃想要女儿还是儿子?要我说,先生个女儿,再生个儿子,最好三年抱俩……」
语气里的喜悦,都快漫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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