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超好看的先婚后爱小说(最好是先婚后爱,追妻火葬场的那种)?

段荆的身躯大我很多,我吃力地反手将他抱住,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听着马车咕噜噜压过石子路。

「既明,我爱你。」

我喃喃地说。

「虽然我没什么力量,脆弱又没用。」

「我想尽可能地温暖你,免你冻毙于风雪。」

脖颈处骤然湿润,我下巴垫在段荆的肩膀,仰头望着漆黑的窗,风吹起窗帘,月色倾洒。

我知道段荆是醒着的,他哭了。

可我没有说话。

多年之后,段荆才告诉我,他在那晚,有了家。

段荆的新宅子并不大,三进的院子,养了一些花花草草,因为年岁小,生得细弱。

他牵住我,往里走的时候,我跟他说:「他们以后会长大的,变得枝繁叶茂。」

段荆今夜异常沉默,直到走进正堂,我惊呼一声,屋子里亮堂堂的,喜绦挂满,红烛高照。

「准备仓促……」段荆迟疑了一下,满脸懊恼。

原来他方才不说话,是因为心里忐忑。

「你在小厨房里,说要做妾的时候,我就急了。」段荆沉着脸,「当时就让人准备了东西……如今看来,太过草率,我叫他们撤了。」

我急忙拉住:「别!别!」

话一出口,我就因自己的孟浪骤然松手。

段荆猴急似的捉住,揣入怀中,眼中泛起热切的明光,像得到了什么宝贝,小心翼翼。

「挽意,你不嫌弃我?」

面对他的期盼,我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是张扬明艳的段荆,是骄傲不可一世的段府大公子,肯喜欢我,我就很知足了。

我缓缓抱住段荆:「我怎么会嫌弃你呢?能嫁给你是我天大的福分。」

「好。」段荆笑了,发自肺腑地笑,拉着我对着门外跪下,「今晚,我要娶我的姑娘。」

「没有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没有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仅以婚书一页,薄产一册,聘张氏挽意为妻。」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来日,还张氏挽意富贵荣华,生死不负。皇天后土,此证。」

我此生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誓言,红着眼眶,潸然泪下。

这一晚,没有长辈,没有满堂宾客,我们对着一轮孤零零的明月,许下誓言。

段荆将一个锦盒交给我:「挽意,段府的当家主母,交给你了。」

他的发丝乱了,眼睛红了,衣裳沾了灰,抱着一方破旧的锦盒,明明很狼狈,可说出的话,重若千金。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另一只手与他交握:「我陪着你,若是累了,回头看看,我在。」

京城多雨。

屋中开了扇小窗,雨自屋檐淅淅沥沥滴落。

这是我在新宅与段荆看的第一场雨。

新安的窗户在雨幕中,发出低弱的吱呀声,不小心撞到深入廊下的一束青桃,树枝摇曳,青桃被窗棂轻轻拨动,如同我此刻跳动的心,轻曼摇曳。

这是我们的家。

院中的小树枝条细弱,在这酷热的暑夜,尚抽出几朵青葱嫩芽。廊下栽种的牡丹花隐匿在夜色中,含羞带怯。

段荆将我抱坐窗边,轻轻的吻,唤我的闺名。

我脸颊红透,只觉得这场闷热能要了我的命,「相公……」

却换来段荆一声低笑:「看外面,挽意……」

窗扉外,大雨滂沱,弥漫的水汽中,一条细嫩的枝条遮在牡丹上方,在风雨中飘摇零落。

它还年轻,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抵御风雨。

但我知道那棵树终有一天,会变得枝繁叶茂。

次日清晨,雨停。

牡丹经过一夜风雨,花瓣被雨水冲开,熟透了般层叠如云霞,傲然绽放。

「挽意……」

「挽意,你尝尝这个。」

「汤太烫了,你等会喝。」

「来,相公喂你。」

我停下筷子,思忖片刻,吐出一句:「你怎么了?」

从昨夜到现在,段荆就像个老妈子,眼睛时刻黏在我身上,不肯松懈半分。

段荆眼睛一转,落在我发红的手腕上,面露愧疚。

「还困吗?」

我幽怨地瞪着他,将近傍晚才从睁眼吃点东西,还要被他问这问那,呸,不知羞……

段荆的耳根子立刻红了,轻咳一声,唤春生拿药来。

他一边涂着药,一边说:「对了,明日我便上任了。」

难道在我睡着的时候,来人了?

段荆笑着:「一个小官,俸禄不多,你别嫌弃我。」

大多数时候,段荆的笑是张扬恣意的,可此刻他看向我的目光里,暗藏几分小心翼翼。

几分闷气瞬间消散殆尽。

我捏着酥糖,递到段荆嘴边,什么都没问。

段荆因我与家中决裂,叫春生递了文书回去,言明分家,还将我签下的卖身契撕了个彻底,连向官府报备的机会都不给。

公公发了好大的脾气,最后是被段夫人劝住的。

至于我的爹娘,据说留在段府了。

段夫人待他们极好,从春生回来时的表情我就知道,爹娘定然骂我骂得难听。

如今,段荆只有我。

我也只有段荆了。

可他不但没有消沉,比以前更加精神。

回来时意气风发,好几次当着同僚的面,抱着我啃。

我颇不好意思,偷偷劝他,段荆满不在意:「我亲自己媳妇碍他们什么事?看不惯回家亲他们的去。」

某日,府中来了贵客。

崔月华。

彼时段荆尚未回府。

她站在门口,四下打量:「既明便住在这种地方?」

语气淡淡,我却从中听出一丝遗憾。

「月华小姐有何贵干?」

崔月华回神,看见我,伸手递上红笺:「我与怀深哥哥好事将近,请你二人前去。」

我迟疑一番,收下。

「你与既明……」

「我嫁给他了,」我清晰开口,「数日前。」

以往是不在意的,如今莫名小家子气,连从别人口中听见段荆的表字都要暗自计较。

飞醋都吃天上去了。

崔月华大概觉得此话十分好笑:「既明双亲尚在,你们请谁坐高堂?」

我顿了一会儿,突然说:「月华小姐,你喜欢既明吗?」

她闻此脸色骤变,失了得体的风度,喝道:「你胡说什么!」

我什么都明白了,有时候女人断定一件事,不需要证据,直觉就够了。

「家中无热水,不宜接待宾客,月华小姐请回吧。」

她脸色难堪极了:「张姑娘,人的出身本就不同,你……怎能这般揣度我?」

「月华小姐,你三番四次挑拨我,蒙骗我,甚至瞧不起我,我都不计较。可我生来心眼小,容不下外室,莫怪。」

崔月华气得脸色青紫:「我凭什么做外室!」

「是啊,您凭什么呢?」我缓缓后退一步,对她颔首,「二公子与您门当户对,许您妻位,体体面面的,挺好。」

临关门前,崔月华死死咬住唇,垂着眼,站在门外对我说:「我与既明和怀深年幼相识。你不懂。」

「年幼相识,月华小姐没想明白什么吗?花开堪折,既明为何没折?」

她脸色一点点白下来。

因为不喜欢罢了。

段荆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若他喜欢崔月华,会早早下手。

我转身那一刻,崔月华扬声道:「你知道既明因你受了多少苦吗?官职低微就罢了,你的身份,叫他日日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我身子一僵,脚步顿在原地,攥紧了帕子。

她说中了我的心事,纵使段荆手眼通天,也难抵他人的唾沫星子,何况他只是个普通人。

「你不知道吗?」崔月华语速急切,「他不肯告诉你,怕你难过伤心,可你想过他吗?」

我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繁星闪烁的天空:「春生,关门吧。」

段荆回得晚,在屋外与春生一番耳语,我都听见了。

进屋时,他神情松缓:「崔月华来过了?」

「嗯。」我指指婚帖,「请我们喝喜酒。」

段荆看都不看,走过来抱住我:「生气了?」

我如实回答:「是。」

段荆解释:「起先她总黏着我,我嫌她烦,就推给段渊,若不是春生告诉我,我一百年都不晓得她的心思。」

我靠着他:「不是因为这个。别人骂你,你为什么不提?」

「骂就骂,又不会少块肉。」

段荆见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紧张起来:「怎么?你还想跑?」

「是。」我突然板着脸,凶巴巴的,「我恨不能跑到他们面前,将他们痛打一顿!」

段荆一愣,突然失了神。

我脾气在此刻全然爆发,拽着段荆领子:「你说!到底是谁!你们男人要面子,我不要!我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段荆咕咚咽了口唾沫,拍拍我的后背:「乖,咱不气……」

「你别碰我!」我恼火地甩开他的手,「他们怕是没见过泼妇的厉害!」

段荆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捏着我的腮扯来扯去:「妻纲立住了,娘子撑腰,相公什么都不怕。」

我恼火地抖落他的手:「那人到底是谁!」

段荆额角跳了跳:「你来真的?」

我知道他不肯告诉我,便略施小计,与他相处久了,我多少晓得一些法门。

段荆神色渐渐变得不对了,哑着嗓子:「挽意,你胜之不武。」

我颇为得意:「敢对本狐仙不敬,要重罚。」

段荆喉结一滚,抱我滚进红帐。

后来受不住了,才勉勉强强告诉我。

我趁他意乱情迷的时候,开口跟他要了支簪子,京城最贵的那种。

段荆想都没想就应了,倒真像被狐仙迷了心智的书生。

数日后,我去吏部接段荆,就听门前一位大人气急败坏地跟他吵:「你可管管你家夫人吧!妇人就该待在宅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日日在我府门前晃悠做什么!」

段荆穿着深色官服,表情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神色,拢袖站着,面带微笑:「街不是你家开的,我段荆的夫人有何走不得?」

那大人气急了,唾沫星子横飞:「七天时间!我……我府里的夫人小妾,挥霍了上百两银子!这是要吸干我啊!要不是她头上那柄簪子,何至于如此!」

段荆笑了:「我夫人人比花娇,带什么都好看。怨天怨地,还能怨我夫人的花容月貌上?」

「段既明!你不要脸!把夫人挂在嘴上,能有什么出息!」

「我没出息,我是我夫人的宝,邢大人可别自降身价,与我说话。」说完段荆贱兮兮地拂袖离去。

我忍着笑,从街角探出头,轻声喊:「相公!」

段荆看见我,背着手过来,眉开眼笑:「听说你诓了人家不少银子?」

你情我愿的买卖,怎么算诓呢?

他们看着好看,就去买,又不是我要他们去的。

段荆伸手勾住我的手指:「他们养,是养一堆,我养,只养一个,你尽管花,有钱。」

后来首饰铺的人专门来找我谈生意,一晃数月,我有了笔不菲的收入。

我知道段荆为官艰难,便偷偷将银钱留下来,以备万一。

二公子和崔月华的婚事渐近,我同段荆提起此事,段荆正逗弄着鱼缸中的金鱼,漫不经心道:「不去,没得搅人兴致。几日休沐,我想在家陪你。」

其实晌午,公公已经派人来问过一次了。

还特地送了些头面来,问我去不去。

这是变相的服软,段荆看着送来的东西,半天没说话。

春生问要不要扔出去,段荆久违地发了场脾气,恶声恶气道:「扔他干什么?都给我卖了,给挽意添新衣裳!」

吃过饭,段荆坐在院子里看月亮,我端着热茶走过去:「相公,还是去吧。」

我知道他心里并不是恨极了自己的父亲,只是有口气在,等对方服软。

段荆叹了口气,拍拍腿:「坐过来。」

他抱着我,认真地说:「挽意,咱们两个,还是我福气大一些,这样才娶到你。」

当日离家,再回去,已是外来客。

府中的下人见了段荆,都拘谨得很。

崔月华在喜房里,几位娘子喊我添妆,我不好拒绝,便跟着去了。

她坐在镜子前,娇靥带笑。心情很好,正歪头戴耳饰。

「挽意,人要向上爬,我想明白了。」

她这话说得奇奇怪怪,我不想和她待在一起,于是附和道:「想明白挺好的。」

能安心与段渊过日子,和和美美的,我就烧高香了。

「今夜圣上会来。」

我点点头:「你是有福之人,祝你与二公子百年好合。」

不一会儿,就听外面圣驾到了,我们这些为新娘添妆的妇人们不需要出门接驾,倒免了繁文缛节。

「挽意,不见见你爹娘吗?」崔月华装扮完毕,扭头笑容皎洁。

对于爹娘,失望大于愤怒,当日段荆言明我与他们断绝关系,我也默认了,自然没有再见的必要。

我摇摇头,拒绝了崔月华。

崔月华笑得越发灿烂,灿烂得不太正常。

我将最后一枚发簪递给她时,她赫然攥住我的手,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关门。」

原本大敞的屋门被骤然关闭,一队铁甲从窗外经过,铁戟隆隆。

一种无形的惊慌弥漫开来,场面瞬间打乱,夫人们奋力捶打纹丝不动的房门,企图逃出去,然而无济于事。

「崔月华,你想干什么?」

崔月华红妆敷面,明艳的眸子弯着:「男人如战马,只要牵住了缰绳,他们便能替你开疆拓土。今上昏庸无道,端王取而代之,夫人们千万祈祷自家男人,别站错队。」

一番话讲完,当场吓晕几个。

我自然也怕。

谋逆造反。

从前只从说书先生的嘴里听过,如今身在其中,方知并无传闻中的动荡波澜,只是在某个夜晚,一群人平静地围住了另一群人。

选对了活。

选错了死。

崔月华笑出声来:「挽意,你我终究是不同的。有的人活在宅院之外,有的人,一辈子坐井观天,你输了。」

夫人们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辱骂崔月华的有,坐在地上号啕大哭的也有,崔月华从首饰盒里翻出一柄刀子,捅在带头闹事的夫人肚子里,那夫人疼得大叫一声,众目睽睽下咽了气。

她泰然自若地拔出匕首,血迹顺着刀刃滴进绒毯,她调转刀头,朝我逼近。

「张挽意,方才想叫你见爹娘最后一面,你不想见,可不是我不给你这个机会。」

没想到崔月华对我动了杀心。

我害怕得连连后退,警惕地护住小腹,绊了一跤,差点倒在死去的夫人身上,还是旁人扶我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

崔月华心情极好:「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这边,张挽意,京城的富贵乡不适合你,端王说过,只要他坐上皇帝,就把我指给段荆。」

「你既然喜欢段荆,为何还要与二公子定亲……」

崔月华展颜一笑,「不然,我怎么把段家拉到端王这条船上呢?」

我已无路可退,冰凉的刀刃逼在脖子上,下一刻就会捅穿我的喉管。

我就要死了,连段荆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崔姑娘,王爷有要事吩咐。」

崔月华脸上的笑容寸寸凝住,表现得极不耐烦:「干什么?」

她恋恋不舍地将刀从我身上移开,走出去,我吓得软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以为自己可以长命百岁,却万没想过有一天能卷进如此大的风波里,因此丢掉性命。

夫人们目露同情,却谁都不敢上前帮我。

「不可能!」门外骤然响起崔月华尖锐的叫声,「休想!」

「王爷亲令,姑娘快些。」

少顷崔月华进来,脸色阴得吓人,她一把抓住我的领子,狠狠拽出门。

我踉跄几步,勉强跟上她的步伐。

「你去跟段荆说,让他选端王。」崔月华咬牙切齿,「他为何冥顽不灵!」

「……」

汗水浸透了薄衫,风一吹,我止不住地哆嗦。

我被她拿刀抵着,出了门,冰凉的刀刃灌了力气,很快刺破皮,我不敢停下脚步,走了很久,看见前堂围得水泄不通。

崔月华狠推一把,我跌进堂中,只见一道明黄的身影坐在上首,来往的宾客分成了两拨,但靠近圣上的人极少。

一穿湖蓝色蟒袍的中年男人冷冷一笑:「段荆,识时务者为俊杰,若你不答应,本王便一刀穿了她爹娘。」

爹娘被人压在堂中,拿刀抵着脖子,侍卫的刀比崔月华的锋利,削铁如泥,已经有汩汩血流顺着脖颈淌下。

娘亲早已吓破了胆,如今突然看见我,鬼哭狼嚎:「挽意啊,快跟姑爷说说,我和你爹不能死啊……我们小老百姓,只想好好过日子!」

我还看到了好多熟悉的面孔,段老爷、段夫人、二公子,他们退缩在后,静静瞧着这场闹剧。

原本,段荆是提刀站在圣上身边的,直到我出现,他手一颤,眼神第一次有了松动。

我心里难受得抽疼,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

还是算了,原本准备的惊喜,现如今,只能叫他更加为难,我护紧小腹,一言不发。

爹娘见我不说话,破口大骂:「吃里爬外的东西!当初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若知道你胳膊肘子往外拐,一生下来就该掐死。」

段荆向着我挪动了一步,圣上说:「段荆,你可想好。」

他牙关紧咬,扔下手中的刀,慢慢向我走近:「张挽意是我的命,月华,你放开她。」

崔月华刀刃逼得更紧了:「既明,一介村妇,杀了便杀了。」

她语气轻快,极具蛊惑。

段荆神色一紧:「你别乱来,你今日大婚,不吉利。」

崔月华大笑起来,逼着我往后退,拉开了距离:「死了这么多人,你跟我说不吉利?既明,我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段荆的目光紧盯着刀刃,脸色煞白:「我知道,我晓得,慢一些……我求你,慢一些……」

崔月华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嫉恨:「以前,你分明是围着我转的……是她给你下了蛊吗?」

段荆渐渐走入端王的包围,孑然一身,看得我心都提起来。

崔月华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你说话啊!为什么不喜欢我了!为什么要娶这个村妇!」

脖子传来清晰的疼痛,我蹙起眉,咬得嘴唇泛白。

段荆的睫毛颤了颤,牙根紧咬,手缓缓握紧。

「挽意,成婚之日,我承诺之语,不是闹着玩的。」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段荆想赌一把。

刹那间,我反手扭住了崔月华的手腕,毫无章法地一推,在她的惊呼中,挣脱禁锢奋力跑向不远处的段荆。

周围是刀山火海,只有段荆,是明光,吸引我如飞蛾扑火。

刷!

硕硕寒光刺痛了双眼,段荆随手握住一人的刀柄,迅速抽出,锐锋交错,兵戈阵阵。

伴随四周接踵而来的骚动,场中剑拔弩张,草木皆兵。

我被紧紧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段荆单手将我死死扣在怀中,阻隔视线,另一手执刀,横握身前,抵在端王脖子上,语气森冷:「谁敢伤她!」

胸膛之下,是狂乱的心跳,有他的,也有我的,交织在一起。

我微微发抖,低头埋进他怀中,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端王始料未及,老脸染上一层怒火:「都住手!」

风向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段荆以一人之力,扭转战局。

谁都想不到,一个微末小官,全家都叛投端王的情况下,他还能临危不乱,入阵擒王。

崔月华杀红了眼,尖叫道:「贱妇!你敢骗我!」

她不管不顾地扑上来,被端王的守卫一刀穿心,惨叫尚未发出,便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段荆扣住我的头,压进怀中:「乖,相公在呢,别怕。」

我不怕,就在刚才,我做好了和他同生共死的准备。

如果败了,我们就一起下黄泉。

分不清是谁的人高喊着援军已至,场中一触即燃。

两军对垒,鲜血四溅。森寒刀光已成虚影,稍有不慎便会身首分离。

几颗头骨碌碌在脚下打转,段荆护着我,一脚踹开,把我推到圣上身边:「求圣上看顾家妻!臣方无后顾之忧!」

「可。」

我被纳入圣上的庇护之下,转身,亲眼看着段荆的身影在刀光剑影里穿梭,好几次,刀锋险些从他脖子划过,我瞧得心惊肉跳,几欲晕厥。

「小夫人,别怕。」是圣上在说话,「朕不会让你相公输。」

我红了眼眶,捂着小腹,缩在一角,哆哆嗦嗦地开口:「圣上,如果赢了……能不能封我相公一个大官啊?」

「这是自然。」

当铿锵的马蹄和兵甲踏破门槛,援兵到了。

段荆站在血泊之中,身中数刀,我强撑着站起来,飞扑过去,哭成泪人。

他的血顺着下巴,滴在我脸上,玉色的缎带已悉数染红。

段荆摸了摸我湿透的后背,气息低弱:「吓着你了。」

我使劲摇头:「不……不害怕……」

好半晌,他哆哆嗦嗦地抱住我:「可是挽意啊,我害怕……」

当啷,刀掉在地上,段荆双臂紧缚,仿佛将我揉进骨血。

段荆这年,也才二十二。

段府一片狼借,那些叛投端王的人锒铛入狱。

圣上的守卫向段荆走过来,我紧张地张开双臂,生怕他们也把他带走。

「他便算了,」圣上在关键时刻叫停,「朕答应过他的小夫人,给他封个大官。」

我感激地望着圣上,半晌壮起狗胆:「圣上,我想带相公包扎伤口……」

段荆护着我:「张氏纯真,圣上莫怪。」

圣上大笑起来:「朕没那么小气,快让你的小夫人领你下去吧,瞧都给心疼坏了。」

我拉着他往院子里走,回到当初我们居住的小院。

越走越害怕,方才不哭,这会眼泪反上来,噼里啪啦往下掉。

我闷头走,段荆一言不发任我拉着。

直到走进院子里,他猛然拉住我,从后面抱上来,低头与我脸颊相贴。

「挽意……」他声音低低的,有些哑,方才的嘶喊已经叫他身心俱疲。

我身子抖动着,一抽一抽哭出声来。

「好挽意……不哭了……不哭了……」

我反倒变本加厉,啜泣不已,我的手也疼,后背也疼,全是伤口,却比不上心疼。

我永远忘不了段荆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样子。

也永远忘不掉那份无力感。

我差点就失去他。

幸好屋中有药,我固执地把他摁在椅子上,揭开黏糊糊的残破衣裳,往日他光滑的皮表,此刻已布满细密的刀口。

「有点疼,你忍忍……」

段荆细细摩挲着我的脸,目光痴迷。

上药的时候,袖子滑落的肘腕,他眼尖地发现我的伤口,脸色大变,一把扣住手腕:「疼吗?」

他把我吓了一跳,扯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我没说他,他竟然生气了,骂骂咧咧拎我扔到小榻上:「你们女人细皮嫩肉的,是哑巴了!不知道说?还是不知道疼?趴下!后背露出来!」

我面露迟疑,依然保持端坐的姿势,小声说:「可能……不太方便。」

段荆恼火道:「我能对你干什么!上药!」

我已经能预感到段荆会是什么反应了,缩缩脖子,小心翼翼道:「我……有孕了……有些药,不太方便用……」

啪!

小瓷瓶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我愕然看见段荆楞在那里,手里空空如也。

紧接着,咚一声,段荆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段荆护驾有功,前院听闻他晕过去了,支来一德高望重的老御医,往脉上一搭,半天捋胡子道:「方才可是受了惊吓?」

我与御医相觑无声,好半天,我沉吟道:「许是杀多了人……无碍吧?」

御医说段荆急火攻心,睡一觉就好。

我抱着他缩进小榻里,睡了几个时辰,隐约察觉有人摸狗似的摸我,迷糊睁眼,段荆满目慈爱。

「你怎么不睡了?」我揉揉眼睛,往他怀里继续拱一拱,汲取温暖。

段荆傻傻地笑了几声:「我已经给孩子想了一百个名字,明日都写出来,你选个喜欢的。」

原来他半夜瞪着俩眼不睡觉是为了想名字。

我懒散地动动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困顿道:「还是你看着办吧。」

如今段荆逢人便说,那天我还亲眼见他蹲在墙角跟一只小公狗显摆:「我要当爹了。」

结果被狗追着咬。

剩下的日子,我们住回了段府。

段老爷和段夫人,以及二公子站在端王那边,理应按叛党处理。

结果,三人皆被放回来。

听到消息的时候,天刚好飘了雪。

层叠如云的白雪覆在红梅之上,树下,段荆披了件氅子,围炉烹酒。

他今夜多饮了几杯,醉了,一双眼儿微微眯着,朝我招手:「鞋袜都湿了,过来。」

小石龛中罩了根蜡烛,透过镂空的洞射出朦胧的橘光,染在段荆雪白的大氅和线条清晰的侧脸。

他如今已不再是微末小官,而是冉冉升起的朝中新贵,风光无两。

以往嗤笑他的人,如今再见,要恭恭敬敬唤他声段侍郎。

待吏部尚书退任,天下吏治便握在段荆手中,只是早晚的问题。

他今夜坐于漫天大雪中,却只是我一个人的狐仙。

我兴致未退,冻得脸红扑扑的,捧着雪球过去,雪地落满脚印。

段荆用热帕包住双手,粗糙地在我脸上划拉几把,便拉到身边,啄了下我的脸。

「张挽意,一孕傻三年,你本就不聪明,如今连冷热都不知了。」

如果我嫁给功成名就的段荆,也许会痴恋他,仰慕他,却绝不会如今夜这般大胆,捧着段荆的脸,认真地说出藏在心底很久的话。

「你是我的。」

段荆的唇瓣上落了片雪花,他干涩地舔了舔嘴唇,头印在我的肩上,过了好会儿,才叹了口气:「怀胎十月……哎……且有得等。」

肃清逆党用了足足半个月,从段荆与春生的谈话里,我隐约知道了细枝末节。

端王造反,圣上早有准备,只是想借此机会,拔除心怀不轨之人。

二公子被免了官,一切与端王势力有关的,都要彻查,如此便牵扯出了段夫人的丑事。

李氏拿先夫人的嫁妆补贴自己儿子,谋夺家产,甚至在她的陪嫁箱子底,发现一盒未启封的五石散,和一张草药方子。

段老爷对着那张方子,久久未动,天明,提了一把长剑出来,要杀掉段夫人。

初秋的清晨微冷,段荆立在廊下,冷眼观看这场闹剧。我身上沾了露水,将他的目光从远处拽回,娇弱无力地搂住他:「相公,我冷,你抱我回去吧……」

他微垂双眼,将我裹紧:「好。」

路上,我担心地望着他。

觉察到我的目光,段荆笑了笑,故作坦然:「看我做什么?」

可他哪里像无事的样子,回去后,段荆向朝中告假三日,也不干别的,日日缠着我,寸步不离。

在我看来,他就像只受伤的小狗,嘴上不说,心里却比谁都依赖亲人。

三日过后,段荆恢复如常,段老爷的小院却再也没踏进一步。

差点经历抄家灭族的危险,段氏宗亲纷纷指摘段夫人吃里爬外,一时间连二公子的出身都受到质疑。

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在院子里。

今时不同往日,崔月华的娘家被定为叛党,秋后处斩,二公子因尚未礼成,躲过一劫,不过是被端王诓骗的倒霉蛋罢了。

「嫂嫂……」他脸色有些憔悴,却仍旧淡笑着向我见礼。

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寒暄几句,临走前,他又说道:「能娶到嫂嫂,是大哥的福气。若我有此命,应该不至于落得今日的地步吧……」

「二公子,有句话我一直憋着没说。」

眼下如果再说不明白,我会膈应一辈子。

「倘若我来京那日,真要嫁你,你敢违背母命,与我成亲吗?」

段渊仿佛我被戳到了痛脚,脸色倏然阴沉。

「我小门小户出身,在天下人眼中,连给段荆当提鞋女婢都不配,他不说,但我晓得外面人怎么骂我。」

「他甘愿为我放弃仕途,背弃段氏门庭,这些,二公子可愿意为我做?」

段渊面露难堪之色。

「有些苦,段荆肯吃,所以,有些福,也该他享。」

「人不能什么都想要,这个道理,我如今才明白,也希望二公子能明白。」

他并非真心喜欢我,只是觉得段荆有的,他也该有。

我细想起来,当年大姑口中如谪仙下凡般的公子,确是段荆。

说完,我兀自离开。

月光透过树杈,洒下错落的亮斑,在拐角处,段荆戴月而归,不知站了多久。

他唇角带笑,夸我:「我家挽意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样子了,知事明理,叫人折服。」

我轻拽他袖子:「我们回家吧,这里我不喜欢。」

段荆一愣,半晌说:「好。」

深秋的时候,段夫人突然病了。

病症与我先前一模一样。

我几次欲言又止:「段夫人的病……」

段荆正督办公务,桌前堆叠折子,墨笔批过,不以为意:「我娘栽在她手里,你也差点,若是放过他,是我窝囊。」

说完,他一怔,瞧我大着肚子一副呆愣样,又后悔心直口快,与我耳鬓厮磨:「我不让她死,你别害怕。」

自从经历一场叛乱,我偶尔会在夜里惊醒,攥着段荆的衣襟,出一身冷汗。

段荆笑我胆子小,对外却言明自己不在府外过夜,每日都要回来陪我。

他如今风光无两,不少人盯上了段荆身边的空位。

这日刚回来,我就发现他手指骨节处破了。

「你跟人打架了吗?」

段荆毫不在意地净过手,将头靠在我怀里:「遇见个疯子,非要给我塞女人。」

「那你拒了便是,打人做什么?」

段荆愣愣地盯了我一会儿,突然笑道:「张挽意,你不吃醋?」

我嗔他一眼:「说正事儿呢。」

「打了就打了,还能怎么办?他们找来,有你护着呢!」

我细胳膊细腿,反倒成了段荆的保护伞,因我前不久,刚被封了诰命。

皇后亲自召我入宫,看见我时,眼中隐有泪光闪烁:「当年本宫与圣上,也是如此,他手背上,至今还留着替本宫挡刀的疤。」

听闻当今皇后出身并不显赫,当时圣上要封她做皇后时,不少人反对。

最后在少数几位大臣的支持下,圣上力排众议,册封她为皇后。

其中一位,就是段老爷。

也许,这才是他和二公子幸免于难的真正原因。

皇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意味深长地说:「有的人,贵命是天生的,你我的贵命,皆是自己挣来的,本宫盼你好好守住,一生顺意。」

我一头雾水,谢过皇后,刚踏上宫道,就遇见一美人乘步撵穿行而过。

宫人低声道:「是贵妃呢,圣上宠得很。」

我一哽,方明白皇后的话。

晚上回去,坐在窗边蔫嗒嗒的,也不爱搭理人。

段荆回来,说了好半天,我都傻愣愣的,没搭腔。

他宽衣过后,抱起我,放在自己腿上,胡子拉碴地蹭。

我皱着脸,闷闷道:「我不想跟你说话。」

「为什么?」段荆一脸无辜,「小日子来了?」

我怀着身孕,哪里有什么小日子,默默从他身上跳下,自己去沐浴。

段荆想进来,我被喝止,只好站在屏风外,扒着屏风偷看:「挽意啊,你小心点,别滑倒。后背搓不到吧,相公力气大,给你搓搓?」

呸。

上次他差点给我搓掉一层皮。

段公子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除了吃饭什么都不行,笨手笨脚,一点都不讨喜!

等我从浴桶里爬出来,他不管不顾一把将我扛在肩头,往屋里走。

「怎么怀了之后,还是这么轻呢?挽意,你是不是又瘦了?」

伺候我的小丫头都说,我最近丰腴不少,只有段荆,回回嫌我瘦。

想起宫中看见的贵妃,骨架娇小柔媚,他是想把我养胖,出去找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吧!

我缩进被窝里,离他远远的,碰都不让碰。

段荆叹了一声,就着我用过的洗澡水,草草洗干净,才上床来。

这是我与段荆少有的一次冷战。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段荆带回一个妖娆漂亮的外室,告诉我她怀了孩子,以后段府交给外室的儿子继承,我同他吵起来,吵了一夜。

最后是段荆把我喊醒的。

「挽意啊,做噩梦了?怎么哭了呢?」

我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抽抽搭搭地埋怨他:「跟你的外室过去吧,我带着儿子走……再也不回来了。」

天色尚早,黑暗中,我湿漉漉地抵着段荆的胸膛,哭得好凄惨。

段荆半晌,低低地笑出声来:「梦里的我,这么混蛋啊?」

我哼哼唧唧的,不说话。

段荆一手环住我,把手伸过来:「那你咬我,撒撒气。」

我酸溜溜地说:「段大人金枝玉叶,我哪敢咬您呀……」

段荆没好气道:「你们一大一小,是府里顶金贵的人,我段大人算个屁。」

好半天,段荆戳戳我:「挽意,别生气了,咱家的库房钥匙在你手里,春生又只听你的,我若脑子坏了养个外室,你就撵我出去。」

一想到段荆光屁股被撵出府的场景,我破涕为笑:「我又不要钱……我喜欢你,又不喜欢钱……」

这可把段荆给心疼坏了,好不容易哄好,天蒙蒙亮就火急火燎进宫去了。

之后,一道圣旨横空出世。

段荆不知道怎么跟圣上说的,愣是在庄严肃穆的圣旨上,写下:段荆此生只娶张氏挽意一人,绝不纳妾,若违此状,斩立决。

据说圣上落笔时,笑他惧内,恰逢皇后从门前经过,圣上瞥了一眼,再也不说话了,写完在圣旨上盖了印。

至此,我算是出了名。

不少人扒我身世,有一对投靠过逆党,被流放千里的爹娘,有背着人命债,被秋后处斩的弟弟,段荆怎么瞧上我的。

而此刻,故事中的主人,正锦衣华服地趴在树梢:「挽意啊,风筝落哪了?」

我挥挥手:「右边。」

待他扭头寻找时,我悄悄把一个锦盒摆在桌上,那是给段荆准备的生辰礼。

我本想给他个惊喜,树上传来叫声:「找着了,挽意,接相公下去!」

他坐在枝头,扬唇舞动手里的风筝,遮住了树缝后的骄阳,却比骄阳还耀眼。

我笑眯眯的,刚想叫他把风筝抛下来,小腹紧紧一抽,我吓呆在原地。

伴随着越来越频繁的抽疼,我故作镇定道:「相公,有个惊喜,我得告诉你。」

「什么惊喜?」

「要生了……」

「什么要生了?」

「我……」

树枝发出不堪一击的呻吟,断裂的树杈在明媚的阳光中傲然迎风,地上尘土四起。

段荆趴在烂泥里,奋力嘶吼:「春生!大夫!快去找大夫!」

那一年盛夏接近尾声,蝉鸣刚尽,婴儿的啼哭便响彻了段府。

新府伊始栽种下的细弱的草木,今已亭亭如盖,欣欣向荣。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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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生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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