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虐得你久久不能恢复的短篇小说?


我进宫那年,只有十四岁。

庶伯父问我,想不想成为新帝的妃子。

「新帝是谁?」我看着他,有些好奇。

庶伯父笑得很和蔼,他说:「新帝,自然是曾经的太子。」

「太子?」我睁大眼睛,点了点头,「那就做吧。」

于是我住进了白鹿台,成了淑妃。

我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

这也没什么,反正宫里的妃子都不受宠。

听说,皇上有隐疾。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单纯地不喜欢女人,以及单纯地不喜欢男人。

皇上从不召人侍寝,皇上只爱看奏疏。

但是皇上长得好看。

我有些喜欢皇上。

细细算来,我入宫都已有两年整了。

十四岁到十六岁,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可我只见到过皇上三次。

一次是入宫选秀,一次是宫宴,还有一次是御花园,我远远地看见他在亭子里与大臣谈事情。

他只是露出了一个柔和的侧脸,我却觉得,好看得紧。

皇上性格仁厚,除了不近女色,其他地方都无可指摘。

要是他喜欢我就好了。

可他大概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更不会记起我。

有些苦恼呢。

该怎么样叫皇上知道我呢?

我摸了摸肚子,该吃晚饭了。

吃饱喝足,再三思量,我觉得我要主动一些。

虽说宫里妃子也不多,数来数去也就四个,还都没有被召幸过。

可万一皇上喜欢上了别的人怎么办呢。

抢皇上要趁早。

可我太笨了,大概真的像四妹妹说的那样,脑子摔出了毛病,笨得很。我实在是想不出要以什么理由接近皇上。

摔倒?

不行不行,以前德妃用过,可皇上只是叫小寺人把她扶起来就走了。

送汤水?

也行不通,良妃送去的药膳都被大总管叫人倒了。

还有更叫人沮丧的是,皇上不爱来后宫。

若是我等着他自己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等到。

想多了脑子发疼,我把头埋在手臂里,叹了口气。

要是皇上突然去御花园逛逛就好了。

我住的宫殿和那里离得特别近,每天都要去那里玩儿,他一去我就准能碰见,可是……皇上也不爱去御花园。

唉,好难搞哦。

不知怎的,我的运气突然变得极其好。

在我拿着毽子,带着宫女到处闲逛的时候,居然碰见了皇上,这一次是他一个人在亭子里,身边没有臣子。

我扯了扯毽子上的鹦鹉羽毛,这就是所谓的天赐良机?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抓住这次机会才行。

谁知道皇上下一次逛花园是什么时候呢?

还是那句话,抢皇上要趁早。

我叫身后的豆蔻不要出声,自己朝皇上走过去。既然德妃和良妃的迂回战术不管用,想来皇上是个耿直之人。

或许我可以像豆蔻教我的那样,大大方方地和他打招呼。

走过去,一行礼,语气温婉平静:「请皇上圣躬安。」

皇上扶起我,问道:「你是?」

「臣妾是白鹿台淑妃,请皇上圣躬安。」

完美的相遇,完美的对话,这一切都很完美,可惜——这只是我在脑海中排练过无数次的场景。

实际上,我刚走到皇上面前,心里鼓着的那口气,就逃得影儿都没了。

皇上看着我,眼睛里全然是陌生和诧异。

我只觉得脸皮发烫,但眼睛又牢牢粘在他身上不肯移开。

最后还是皇上先开的口。

「……是住在白鹿台的淑妃?」

我「啊」了一声,顾不得想为什么皇上会知道我,忙不迭点头:「对对对,我是淑妃,哦不——臣妾,臣妾是淑妃,就是白鹿台那个淑妃——」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心里一阵懊恼,突然又想起还没给皇上请安,连忙开口:「请……请皇上圣躬安……」

声音气息越来越小,倒不是因为自己忘了行礼,而是因为看见皇上握拳抵口,低低地笑了出来。

我觉得有些丢脸,又止不住心里得意,皇上对着我笑了呢!

这些年来见他那寥寥几面,他神情虽温和,脸上却也是没有笑容的,这般笑出声,是我第一次见到。

……皇上不讨厌我呢。

这个认识叫我心生欢喜。皇上不讨厌我,就说明,他是有可能喜欢我的。

我看着他的笑轻轻敛下来,伸出手掌,极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这种经历,于我而言,还是第一次。

自小我的爹爹便战死了,他没有机会摸摸我的头。

爹爹没有嫡亲的兄弟,只有一个庶兄,于是家业便交到了庶伯父手里。

我娘身体不好,熬到我七八岁的时候,她病得严重,最后也走了。

如今想起她,我记忆里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坐在旧旧的院子里替别人浆洗衣物,我站在院子里看她。

那应该还是刚刚摔了脑袋的时候,三四岁的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弄脏了裤裙。

娘亲很生气,抬起巴掌,狠狠地打了我,我觉得身后好疼好疼,大声哭起来。

心里满满的委屈。

可我娘打着打着,又一把抱过我,和我一起哭起来。

见她哭了,我就愣住了。

虽然我怕她,但是我也亲近她。于是我捏着袖子给她擦眼泪,讷讷地安慰她:「娘不哭……小满不痛,不痛了。」

可娘亲却哭得更凶了。

我不知所措地等她哭完,看着她擦干眼泪,又用冰冷红肿生满冻疮的手拉着我进屋,给我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然后,出来继续做她未完的工事。

我就坐在透风的窗前,看着她很用力地浆洗,时不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我们没有布,这个破窗永远也补不好,娘亲的病也总是反反复复,不曾轻省过。每日里为生计忙碌,她闲不下来,没有时间摸摸我的头。

那时候的我也只会想,庶伯父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替我们修修这扇窗。

只要这窗子修好了,娘的病也就能好了。

可窗子仍是破的,娘的病也没好。

皇上的手只是揉了一揉,就放下去了。

其实我想让他继续摸摸我的头,可又怕他拒绝我,于是只好乖乖地没有出声。

我听见皇上问我:「今年多大了?」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都好温和,叫我忍不住亲近,却又不敢太亲近。

「十六岁了。」

我规规矩矩地站好,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心里想着,皇上只比我大了四岁呢。

皇上轻轻「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了,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我不好出声打扰他,但又觉得见到他的机会实在难得,正想着是不是要开口说些什么,可不等我想好,就有人来了。

这个人我认识,是皇上身边的大总管,苏中官。

良妃的药膳就是他让人倒掉的。

看着确实很凶啊……我把嘴巴紧紧闭住,也不想着和皇上聊天了。

苏中官走过来行礼,仍旧是板着个脸,对着皇上也没变过表情,但是语气却很恭敬:「皇上,于御史已经走了。」

然后对着我俯了俯身:「淑妃娘娘。」

其实……也没有宫女们说的那么凶,我可以感受到他对我没有恶意。

皇上点了点头,我心里打鼓,他是要走了吗?

他果然是要走了。

苏中官给皇上披上大氅。

「御花园风大,莫要着凉了,踢完毽子就回去吧。」

皇上看见我手里的毽子,于是走之前叮嘱我快些回白鹿台。

我心里热热的,止不住地雀跃:「您放心,我的身体可好了,从小到大,都没有生过病呢!」

其实有夸张的成分,小病还是生过几次的,但也不过是些寻常症状。

从前那样的境况,我都健健康康地长大了,后来入宫过的都是快活日子,我连风寒都没染过一次。

此刻说我身体好,可不是说假话哄他开心。

我欢喜他关心我,又觉得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了些,才和他说了几句话,苏中官就来了。

可我又不能拦着他,只能看着他对我笑了笑,就从我身边走过。

下一次见到他,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好多话,我没和他说呢。

抓住最后的机会,我转过身喊了他一声:「皇上!」

他回头,有些不明所以。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我眼巴巴地瞧着他,期待他能点点头。

可是皇上没点头。

他只是朝我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转身离去。

这次他没有回头,是真的走了。

说不失落也是假的,但我也没有伤心太久,毕竟皇上最爱改奏疏,他可忙呢。

我也习惯了好久好久都看不到他。

但没想到,不过才三日,我就再次见到了皇上。

彼时我刚吃完午食,正撑得慌,索性在白鹿台的院子里走来走去消消食。

豆蔻扶着我,叹了口气。

「娘娘,您总这样吃撑,对身体也太过损耗了。」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忙不迭地点头。

这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了,我也不是第一次答应了。

可我总会撑着。

一来是从前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我太明白,挨饿的滋味儿是真的不好受。二来,桌子上的饭食不吃完,我心里总觉得可惜。

不过是攒一攒肚子,又不是吃不下,总比倒掉好。

豆蔻说,皇上一直都很勤俭的,所以后宫各种份例不会缺,却也不会盈余太多。

我不浪费粮食,皇上知道了也一定会夸我的。

正这样想着,就有人来了。

是和庆殿的小寺人,抱玉。

我认识他的,因为豆蔻认识他,且在我之前他们就认识,所以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讲究。

「你怎么来了?」豆蔻有些诧异,抱玉不在皇上身边伺候着,怎么来了白鹿台。

抱玉一看就是紧赶过来的,他擦了擦汗,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个礼:「娘娘受累,随抱玉走一趟,皇上想见见您。」

皇上要见我?

我和豆蔻对视一眼,只觉得不可思议。

等反应过来,我心里快活得只想要大声叫出来,皇上要见我呢!

抱玉低了声音:「午时刚过,重就先生就差抱玉来接娘娘,奴思忖着,倒不像是生了不好的事端。」

重就先生就是苏中官,这我是知道的。

豆蔻表情松快下来,和抱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只顾着开心了,也不懂他们什么意思。我猜着大抵是皇上现在心情不差,想见见我。

这是天大的好事呢。

食也不消了,我急急问抱玉:「现在就去么?」

「可不是么?」抱玉点头,「轿辇已经在白鹿台外边儿候着了,就等娘娘呢。」

那还等什么呢,我拉着豆蔻,欢欢喜喜地坐上轿辇赶去和庆殿,上次没说完的话,这次一定得说完。

可到了和庆殿,皇上却不在,只见到了苏中官。

我有些不解,不是说皇上要见我么……

苏中官对我的态度很好,虽然只是脸色和缓了些,但已经算是好脾气了。

他和别的寺人不一样,是孝宗留给皇上的老人,能干得很,学问也不比崇文馆的大学士们差。

宫中都唤他一声重就先生。

这些都是豆蔻告诉我的,所以我不笨的,我只是不聪明。

虽然我是磕过脑袋,但是又没有痴傻。你看,豆蔻教了我,我不就记住了吗?

我只是想得少,想得慢。

而苏中官好像知道,我还理解不了太复杂的话,和我说话的语气像小孩儿似的。

「娘娘先在偏殿这里等一等。」

他仍是严肃的脸,只是声音真的算得上和蔼了:「饿了就吃点心,渴了就喝茶水,不必拘束。」

我呆呆地看着他,捏起一块儿点心:「苏中官……为什么您对我一点都不凶呢?」

他似乎是没想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一时愣住了,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竟朝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说:「因为娘娘是个好孩子。」

哦——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思全放在手中的点心上。

虽说刚刚已经吃得很撑,可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口,香香的,软软的,甜甜的。

我记着豆蔻的话,吃了一块便停了手,不敢再多吃。不知道一会子离开的时候,可不可以带走一块呢。

想着想着我便呆住了,盯着某一处开始出神。

怔愣间。

「圣驾至——」

啊,皇上回来了。

皇上一回来,苏中官便离开了,还顺便带走了宫女们。

很快,偏殿里只剩我们两个人。

我有些局促,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索性就一直冲着他笑。

皇上好像也有些不适应,但他看见我并没有厌烦,还走过来,像那天一样摸了摸我的头。

我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忘了行礼,但是他看着并不曾生气。

他人真好。

做了皇帝,也和做太子时一样好呢。

气氛一时有些滞凝,迟钝如我,也隐隐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皇上先开的口。

「册子上写着,你名余姈,今后我便唤你阿姈可好?」

「不好。」我摇摇头,直白地告诉他,「我不叫余姈。」

叫我阿姈,好别扭啊。

皇上愣了一下,接着问道:「那叫什么?」

「小满。」我来了精神,特别特别认真地对他说:「你要叫我小满,因为我只有这一个名字。」

余姈这个名字,肯定不是我爹爹娘亲取的,要不怎么我从来没听娘喊过呢。

大概……是庶伯父给我起的吧?

很是不习惯。

不过皇上答应我:「好,以后就叫你小满。」

我点头,接着反问他:「那我该怎么叫你呢?」

皇上的名字,其实我是知道的。

豆蔻写给我看过呢,虽然……她是用手指在我手掌心里比划的,还不忘叮嘱我不能往外说。

殷止,多好听的两个字呀。

只可惜,我认不得它们,它们更认不得我。

或许是我问得太直白了,皇上有些愣住,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殷止,我叫殷止。」

我学着他刚刚的模样:「你名殷止,今后我便唤你阿止可好?」

皇上温声道:「好。」

心里悄悄将对他的称呼从皇上换成殷止,又试着开口:「阿止?」

「嗯。」

皇上应了一声。

他的脾气,可真好。

「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

我接过殷止递过来的橘子,捧在手里,特别认真地告诉他:「我喜欢你呢。」

四妹妹特意叮嘱过,一有机会,就要告诉皇上我喜欢他,这样他也一定会喜欢我的。

「为什么这样他就一定会喜欢我呢?」我实在不解,迷茫地看着四妹妹,「又为什么要抢皇上?」

「小傻子。」四妹妹轻轻骂了我一句,搂住我,「不会有人不喜欢你的。」

「抢到皇上,你就能真正过上好日子了。」

我回抱住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要是四妹妹说的,那就一定没错,我只需要按她说的做。

况且,人家本来就喜欢皇上呀。

所以此刻我看着殷止,又重复了一句:「我是真的喜欢你哦。」

「是么?」殷止好笑地看着我,反问。

「真的。」我以为他不信,极严肃地问他,「你记不记得,你去过庶伯父家里?」

殷止沉吟片刻,想起来了:「……是正元三十七年的冬天。」

「对!」我惊喜地拍手,歪着头看他,「三年前的冬天,你问我,为什么不穿鞋,还问我,冷不冷。」

说着便忍不住笑起来,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那应该是夜间的时候,我跑出住了十几年的小院子,七拐八拐地竟也没见着人来拦我,最后在走廊里和乌泱泱一群人撞上了。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殷止。

他全身裹在狐裘里,露出苍白的一张脸,好像是生病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只知道这人很好看,直到他皱眉看着身旁的人:「这是哪家的孩子?」

没有人站出来,于是他又转头看着我,眉头松开,声音极温和,他问我——

「怎么不穿鞋?

「冷不冷?」

我仍傻傻的,不晓得回话,衣衫单薄,只能抱着手臂取暖。

殷止便取下身上的狐裘,披在了我身上。

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一行人紧接着便急急忙忙离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给我披衣裳的人,是太子呀。

那件狐裘,真的好暖和。

我从来都没有穿过那般暖和的衣裳,可惜,不知道被庶伯母放在了哪里。

她说替我收着,可直到进宫,都没还我呢。

正惋惜间,殷止似是回想起当日,有些惊疑:「那个孩子,是小满?」

「嗯嗯!」我使劲儿点头,高兴极了,「就是我!」

「可……那孩子看着,只有八九岁的模样。」他蹙了蹙眉,「小满已然十六,当年也合该有十三岁。」

他细细地看了看我的脸,叹了口气:「……真的是小满,那孩子眉心,也有颗小小的红痣。」

说罢,指尖点了点我眉心。

我乖乖不动,等他收回手去,才继续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进宫吗?」

「为什么?」

殷止极配合地追问。

「那天,庶伯父问我,要不要做新帝的妃子。」

我慢慢地讲着,语速算不得快,主要是要说的话一多,讲快了便会磕磕绊绊。

「我问新帝是谁,庶伯父说,新帝是曾经的太子。我一听,是太子呀!便答应进宫了。

「太子人很好的,他给我披衣裳,问我怎么不穿鞋,冷不冷。」

「所以你就进宫了?」

殷止很是无奈,他摇头:「爱护臣民,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你还这般小,这宫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我打断他,「是个好地方呢。」

不自觉地冲着他笑了起来,我一样一样地数出宫里的好处:「吃得饱,穿得暖,还有豆蔻和几个小宫女陪着我玩……」

「这样便行了么?」他有些哭笑不得,「真是个孩子。」

「嗯。」我肯定地回答他,接着又继续说道,「进宫前,我想着,太子人那样好,当了皇帝也肯定很好,我嫁给他,就可以吃得很饱,穿得很暖和。

「果然。」我十分得意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进宫后,我再也没有挨过饿啦。」

殷止突然咳得厉害,端起茶水饮下缓了缓,才继续同我说话。

「以前,经常挨饿吗?」

听他问起这个,我迟疑地摇摇头:「也不是。」

「进宫前三个月,没有一直挨饿的。」

甚至每顿饭都会撑到我肚子胀痛,她们说,我要进宫,可是太瘦了,会很麻烦,便一直喂我吃东西。

「怪不得,生得这般幼弱。」

殷止眼神复杂,怜惜地摸了摸我的头,我歪头凑过去,好叫他更顺手。

离开的时候,是殷止亲自送的我。要上轿辇时,我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稍微放低一下身体,还有话对他讲。

于我这矮冬瓜而言,他算是极高大。

「阿止,你人真好,对我也真好,我真喜欢你。」

一连三个真字,听得他一愣一愣的。

「唔……」说完了我眼巴巴地瞧着他,「方才手边摆的那盘点心,我能带一块儿走么?」

殷止很大方,点心连带着盘子都给了我。

我回到白鹿台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一手端着点心,一手拉着豆蔻,关上了寝殿的大门。

「吃。」我捻起一块点心,朝她嘴边喂去,「豆蔻吃。」

「娘娘使不得!」豆蔻连忙阻止我,惶恐又严肃,「御赐之物,奴怎敢造次?」

我执意要给,安慰她:「没关系的,咱们悄悄吃,不会有人晓得的。」

不过一块点心,殷止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想来让豆蔻尝尝,也不是什么大事。

「刚刚在和庆殿尝了一块儿,有桂花的香味呢。」我舔了舔嘴唇,回味了一下,「我就想着,豆蔻最喜欢桂花味儿,她也一定会喜欢这个点心。」

豆蔻没有再拒绝,接了过去。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小口小口秀气地吃点心,觉得她可真好看,也像这点心一样,身上总是香香的,软软的。

可她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慌了,连忙拿手替她抹眼泪:「豆蔻,豆蔻,你怎么哭了呀?」

豆蔻不说话,只是摇头。

突然便想起,刚刚离开和庆殿时,我对殷止说的那一连串你真好我真喜欢你。

这些话,我没少对豆蔻说。

刚刚她就在我身边,也听见了,难道是以为我不和她好了?

又或者是以为我说喜欢她是骗人的?

这可不行。

「你放心。」我特别郑重地看着她,「刚刚我是说过喜欢阿止,但是——

「我也喜欢豆蔻,没有偏心喔。」

豆蔻愣愣地看着我,我觉得自己定是猜对了,便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所以不要担心,还是我们两个最最要好。」

「这怎么能一样呢?」

她破涕为笑,无奈极了:「娘娘对皇上的喜欢,与对豆蔻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我有些着急,不断和她解释,「一样的,一样的!」

豆蔻没有再哭了,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突然恍然似的。

「……娘娘还小呢。」

她声音温柔,像个大姐姐:「若是一样,那也是好的吧。」

见她不伤心了,我放下心来,催促她:「豆蔻吃点心。」

「这些点心,都是豆蔻的,别人不许吃。」

豆蔻逗我:「娘娘也不许吃么?」

「嗯!」我使劲儿点头,表示肯定,「我也不许吃!」

送给她的东西谁都不能抢,就算是我自己,也不行。

这大概是我为数不多的固执之一。

豆蔻吃完一块,便不肯再吃了,她将剩下的点心极爱惜地包了起来。

我疑惑地看着她。

「奴不饿呢。」豆蔻忍不住摸了摸我的头,她很少做出这些在她看来是逾矩的动作。

「娘娘的点心,豆蔻很喜欢,要留着慢慢吃。」

我点点头,行吧。

正想和豆蔻说话,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又没有和殷止把话说完。

「哎呀——」我懊恼地挠挠头,看着豆蔻,对自己的坏记性有些生气,「我忘了问问阿止——

「他生的病,好了没有?」

三日后,抱玉来了白鹿台。

他是来宣圣旨的。

「恭喜娘娘,以后您就是贵妃啦!」抱玉把明黄色的圣旨转交给我,向我道贺,「这可是咱们宫里头一份儿呢!」

我感受得到,他和豆蔻都是真心替我高兴。

可我不晓得做了贵妃有什么不同,看着小寺人们手里抬着的两个大柜子,我恍然大悟。

难道——

是因为贵妃比起妃,多了两个柜子?

「娘娘!」豆蔻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嗔怪我,「哪能是这个意思?」

抱玉也是哭笑不得,不过还是替我帮腔:「豆蔻姐姐,娘娘这般说倒也没错,这两柜子赏赐,可不就是贵妃才能享用的么?」

豆蔻笑完了,温声与我解释:「好娘娘,贵妃和妃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我不明白,不都是妃么?

「唔……」豆蔻思索了几息,换了个我能听懂的说法,「娘娘做了贵妃,就能吃更多好吃的东西,穿更多漂亮的衣裙。」

我对这些并不太在意,能吃饱穿暖就很好,听了她这么说,只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

可豆蔻接下来的话却叫我打起了精神。

她说:「您还可以自己去和庆殿找皇上。」

真的么?

我睁大眼睛看着豆蔻,明明从前都是不许的,怎么做了贵妃就许了呢。

「当然是真的!」她和抱玉对视一眼,笑得神神秘秘,「今天晚上,您就能见到皇上。」

今天晚上就能见到阿止?

我快活起来,做贵妃原来是件这么好的事情,怪不得四妹妹千叮咛万嘱咐,教我要争宠。

下午突然变得难捱,我眼巴巴地等着殷止派人来接我。

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晚食。

毫不意外,我又撑着了。

豆蔻本想替我揉一揉,可苏中官带着小寺人来了,她只来得及将我洗得香香,紧接着把我送上了轿辇。

小寺人急急抬起轿辇就要走,豆蔻忙追上来嘱咐我:「娘娘不怕,娘娘不怕……奴哪儿也不去,就在白鹿台等您回来……」

其实我心里并不觉得害怕,甚至还有点高兴能见到阿止,但我还是朝她使劲儿点了点头,眼看她已经跟不上小寺人的脚步,磕磕绊绊地快要摔倒,我赶忙叫她回去:「别追别追……我还给豆蔻带点心,带桂花味的!」

豆蔻总算慢慢停了下来,只是仍不肯转身,目送着我离开。轿辇路过拐角处,转了个弯,她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她了。

我转回身体,开始一遍遍念叨:「问阿止病好没有、问阿止病好没有……」

到了和庆殿后,我脚碰着地,刚要往里头走,动作却又突然顿住。

「娘娘,怎么了?」

苏中官有点诧异,可还是耐着性子好声气地询问我。

我迷茫地看着他,打死都想不起来,刚刚自己嘴里叽叽咕咕念了半天的话是什么。

「苏中官……

「我要问阿止什么来着?」

十一

最后我还是没想起自己要问殷止什么话,跟在苏中官身后,一路走进了寝殿。

里头静悄悄的,殷止不在。

苏中官悄悄退了出去,我想起平时豆蔻教我的那些规矩,安静地在椅子上坐好,不乱走,也不乱摸。

虽然这样确实有点无聊,但好在我的眼睛还可以四处看看。

殷止的寝殿很大,可是有点冷。

现下已经入冬,晚上这样冷,他怎么都不点炭?

想得出神,我都没有注意到殷止已经回来了。

「小满?」

我回过神来,再次看见了他那张温和的笑脸,一点都不觉得无聊了,「阿止,你回来啦!」

他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意,我恍然,他刚才是去沐浴了呀。

我眨眨眼,发觉他似乎又好看了一点。

还不等我告诉他,苏中官就端着一碗药走进来:「皇上,该喝药了。」

殷止端起那碗黑黢黢的药汁,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我终于想起自己在轿辇上一直念叨的是什么了,我想问问阿止的病好了没,可是现下看着他还在喝药,好像……也不用问了。

「等了很久吗?」

殷止漱完口,过来坐在我旁边。

我想了想,摇头:「不久。」

「……那就好。」

说完他就沉默了下来,我也不晓得要说些什么,索性就满眼稀罕地看着他,这也不能怪我,谁叫他长得好看呢。

寝殿静悄悄的,半晌,他试探似的问我:「小满知道……今晚我们要做什么吗?」

摇摇头,我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但他好像松了一口气,带我走到了一张很大的床前,对我说:「今天晚上,小满就睡在这张床上。」

我「哦」了一声,还真有些困了,便开始动手去解身上的披风,殷止有些诧异:「小满?」

他转过脸,不肯再看我:「你这是做什么?」

「睡觉呀!」

我脱下披风,露出淡粉色的亵衣,迅速爬上床后,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是你要我睡在这里的么?」

殷止沉默了。

我动作麻利地钻进棉被里,轻轻抖了一下,寝殿里没点碳,棉被还有点冷。

「那……你先睡吧。」

沉默过后,殷止伸出手,替我掖了掖被角。

我看着他把帷幔轻轻合拢,而后缓步走开,大概……又去看奏疏了吧?

做皇上可真忙。

他这样辛苦,我还是等等他好了。

于是我忍着困意,等啊等啊,等了好久,我都要睡着了,他还是没来。

我的眼皮渐渐沉重,突然,帏幔外传来一阵阵压低的咳嗽声。

是阿止在咳嗽吗?

从帷幔的缝隙间探出头,我看见殷止背对着我,侧躺在不远处的软榻上。

他睡在那里做什么?

豆蔻明明说过,今天晚上殷止会和我一起睡觉的。

我下了床,也没穿鞋,赤着脚走到他榻边,他似是有所察觉,转过头来看见了我,连忙坐起身来,开口时很有些愧疚:「被我吵醒了?」

我摇头蹲下,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睡在这上面呀?」

分明应该和我一起睡的。

殷止张了张口,半晌才道:「呃,我怕挤着你。」

「不会!」

我才从那里下来,挤不挤的我还不知道么,于是我认真地告诉他:「你放心,床上可宽敞了,我们都能在上头打滚儿!」

「咳——咳咳——」

殷止突然又开始咳嗽,他握拳抵口,极力压抑着,看起来难受得不得了。

等到慢慢平息下来,他才又再次开口:「还是不必了……多谢小满的好意,只是我已然习惯了一个人睡。」

「没事儿,多睡几次就习惯啦!」我握住他的手,刚想把他拉下来,就被冰得哆嗦了一下。

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想起寝殿里头没点炭,他身体又不好,我把手伸进他被窝一探,冷冰冰的,难不怪他会咳嗽。

「这个床一点都不暖和!」没来由地,我有些生气,「一点都不!」

人凉了,就会生病。

「我们一起睡!」说罢眼巴巴地望着他,「我可暖和啦,阿止,娘亲和阿姥都告诉过我,睡觉的时候,两个人抱在一起就不会冷了!」

殷止只是低着头,一直看我和他紧紧拉在一起的手,半晌,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快活起来,连忙拉着他走到大床前,我先钻进被窝里头后,又用眼神示意他也赶快躺进来。

他动作缓慢地躺下,浑身僵硬。

我就知道,天这么冷都还不点炭,看吧,被冻僵了吧?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好好爱惜身体。

叹了口气,我滚到殷止怀里,他身上冷冰冰的,一丝热气也无,我忍着寒意搂住他,脚心也贴在了他的脚背上:「我给阿止捂一捂……现在暖和了吗?」

殷止低低「嗯」了一声,伸手轻轻回抱住我:「暖和了。」

感受到他的身体渐渐泛起温热,我的困意再次翻涌上来,眼睛睁开的缝隙越来越窄。

「我就说……我很暖和吧……」

殷止的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背,他人真好,还哄我睡觉。

我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十二

第二日醒来后,殷止已经不在了。

豆蔻站在床前,笑吟吟地看着我,脸上再没有昨日的担心,且瞧着还很欢喜。

「娘娘醒了?」

我揉了揉眼睛,仍旧赖在床上,谁叫豆蔻的声音实在太好听,温温柔柔的,叫人根本不想起床。

但不起床是不行的,毕竟这里是殷止的寝殿。

「豆蔻……」

我打了个哈欠,爬起来看着她:「你是来接我回白鹿台的么?」

「娘娘。」

豆蔻拿过衣裳,动作麻利地帮我穿好:「咱们不回白鹿台了。以后,娘娘每天都能见着皇上!」

「啊?」我茫然极了,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豆蔻笑着看我:「皇上说了,以后您就住在和庆殿里……天不亮,抱玉就把白鹿台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点点头,那就住吧。

我以为殷止会回来得很晚,因为他看起来是那么忙,可他今日申时便出现在了和庆殿。

彼时我正看着豆蔻绣花,抱玉问安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我便知道是殷止回来了,赶忙跑出去迎他。

「阿止,你回来啦!」

他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摸了摸我的头,进来时顺势就拉起了我的手。

豆蔻和抱玉悄悄地离开,整个寝殿只剩下我和他。

我侧过头看他:「阿止,你昨晚睡得好么?」

「嗯。」他笑着点头,脾气还是那么好,褐色的眼珠泛着一股子温柔:「幸好有小满陪着,我才睡得那么好。」

「我就说我很暖和!」我得意极了,又不忘叮嘱他:「不能着凉,着凉会生病。」

殷止很郑重地答应了,还不忘向我道谢。

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就知道,嫁给他是一件顶顶好的事。

今天的晚食,我和殷止一起用的,和庆殿的菜色很简单,同白鹿台的也差不多,只不过还要更清淡些。

殷止的吃相很好看,他还给我夹菜。

其实吃到最后,我已经吃饱了,可殷止给我夹的菜还没有吃完,我想了想,硬是全吃光了。

果不其然,我再一次吃撑。可这会儿豆蔻不在,不能给我揉肚子,殷止也没有夸我。

我有些沮丧。

简单的洗漱过后,殷止开始看奏疏,我抱着肚子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圈点批注。

等啊等,等到灯花都有些昏暗了,才终于等到他放下笔,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阿止,你怎么都不夸我呢?」

我有些失落地看着自己的肚子,现下仍旧有些难受:「你给我夹的菜,我都吃完了……我没有浪费粮食,你可以夸夸我吗?我很喜欢你夸我的。」

殷止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懊恼似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给小满夹了太多。」

说罢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还难受么?」

我诚实点头,确实还有些难受的,要是豆蔻在就好了,她会轻轻帮我揉肚子,可舒服了。

可殷止却说,他也可以帮我揉肚子。

我挠挠头,摊开了肚皮,既然他愿意帮忙,那就揉吧。

殷止很小心地伸出手,帮我揉肚子,他的力道不大不小,舒服得我昏昏欲睡。

而越困,我脑子就越不灵光。

实在是被他揉得太舒服,我打了个哈欠,索性把头枕到他腿上,又胆大包天地举起他的手放上脑壳,闭了眼睛还不忘提要求:「阿止摸摸我的头,我喜欢被你摸摸头……」

殷止没有拒绝,反而将指尖插进我发根,轻轻按压起来,我迷迷糊糊地听他说话。

「我四岁那年,养过一只霄飞练。

「它总是藏在芭蕉丛里,喜欢同我亲近,不管我是揉它肚皮,还是伸手摸摸它头,它从来都不会生气,甚至还很欢喜……它和小满真像啊,连名字都一样。」

我听了个囫囵,只知道「嗯嗯哦哦」地点头,他的声音轻和,听着直叫人想睡觉得很。

睡意翻涌间,却又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唤:「小满?」

我长长地「嗯」了一声,稍微清醒了些。

他的指尖轻摁上我额心,好声气地问我:「今晚我还和你一起睡……好么?」

这有什么不好的。

我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脑壳从他腿上支楞起来,又慢吞吞地爬上了床,睡过去的前一秒,还记着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快过来。

之后,之后的事嘛,我就记不得了。

平常这个时候,我早睡着了,唉,做皇帝真的好辛苦啊,这么晚才能睡……

十三

我就这么在和庆殿住了下来,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我与殷止也愈发熟稔起来,知道了好多好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殷止很忙,但其实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忙。

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爱看奏疏,有些时候,他会看一些其他的书,还会写一写字。

晚间寝殿里仍旧不点炭,苏中官说,殷止的身体受不得干热,点了炭会病得更严重,他还告诉我,其实阿止最不爱喝苦药,好些时候都偷偷倒掉。

「娘娘可千万不能忘。」

苏中官给我带桂花味的糕点,认真叮嘱我:「监督皇上喝药这样重要的事,老奴就交给您了。」

「生病就要吃药,吃药病才会好。」这么一想,我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感受到苏中官对我的信任,我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重就先生放心,我一定盯着阿止乖乖喝药。」

苏中官和蔼地笑起来,一点都不像别人说得那么严厉,他悄悄对我说:「皇上喝完药若是嫌苦——书架下头有个八宝攒盒,里面装了好多蜜饯,皇上吃一颗,您吃两颗。」

我喜欢吃蜜饯,可又不明白:「为什么我能吃两颗呢?」

什么都没干,还能比殷止多吃一颗蜜饯,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苏中官慈爱地看着我,一点也不嫌我问得多,他说:「因为娘娘是个好孩子,合该多吃一颗。」

啊,原来是这样啊。

如此我便心安理得地接受,而后果然在书架下找到了那个攒盒,打开一看,满满一盒子全是蜜饯,闻起来就很香甜,以至于殷止每回喝药时,我比他还要更积极,生怕他因为怕苦把药偷偷倒掉。

等到他喝完药,我就给他剥一枚甜甜的糖莲子,然后再给自己剥两枚。

他第一次看到这攒盒,还有些诧异,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然后他看着我:「……小满怎么知道攒盒在书架下头呢?」

「我不知道……它自己跑出来的!」我心里秉持着这是我与苏中官的秘密,不肯告诉殷止,可又觉得有点心虚,不敢抬头看他,只一味狡辩。

「怎么只给我一颗呢……好小满,你怎么这么快就被苏中官收买了?」殷止好笑地看着我,眼睛柔和得像一片深湖。

我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话音刚落又立刻捂住嘴,心里懊恼极了。可我怎么想也想不通,他怎么就知道是苏中官给的蜜饯呢?

明明我什么都没有说!

连豆蔻都不知道呢……我给她带糕点时,差一点就要全盘托出,可还是憋住了。

可殷止还是那么好,他跟我说,不会告诉苏中官计策已经败露,他也会好好喝药,不过——

以后每回喝完药,我必须要悄悄地多给他一颗蜜饯,作为报酬,我可以吃三颗蜜饯。

「除了我们,谁也不知道。」

好吧,被他说服了。

我哼哼唧唧地又往袖子里塞了一颗蜜饯,心想苏中官让我看着殷止喝药,只要他喝了,那我吃了两颗蜜饯还是三颗蜜饯,应该也不是很重要吧?

且一想到殷止说,这是我和他的小秘密,不知怎的,我心里还隐隐觉得很高兴。

「阿止,你真好。」

我情真意切地看着他,嘴甜得不得了。「我能出去玩一会儿么?就一会儿。」

现下午后,我被袖子里的那颗蜜饯勾住了,一点都不想午休。

殷止点了点头:「一刻钟。」

我笑嘻嘻地拉着他继续说好话,虽然翻来覆去总也绕不过那几句,但还是叫殷止宽泛到了两刻钟。

真好,可以去找豆蔻了。

我跑出和庆殿,熟门熟路转了个弯,一眼就看见值事房里头绣花的豆蔻。

「豆蔻,豆蔻!」虽然上午才见过,可我还是觉得有点想她,袖子里的蜜饯那么甜,豆蔻一定会喜欢,「……你快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豆蔻笑得很甜蜜,假装惊奇:「哎呀,是糕点?还是饴糖?」

「都不是。」走近了,我得意洋洋地要她闭上眼,「你尝一尝就知道了!」

说罢,把袖里那颗糖莲子喂进了她嘴里。

「甜的。」

豆蔻睁开眼睛,笑着看我:「是糖莲子。」

我眼巴巴地瞧着:「豆蔻喜不喜欢?」

她点头:「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娘娘给的糖莲子真甜,奴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甜的糖莲子!」

我放下心来,她喜欢就好,只要她喜欢,我就觉得高兴,「以后我每天都能给豆蔻带好吃的蜜饯,明天给带其他味道的!」

豆蔻却摇摇头,她用手帮我梳理好跑得有些乱的发髻,一边叮嘱我:「娘娘乖,自己吃就好,不必给奴带。」

「你放心,我吃过了。」我四处看了看,自以为很隐秘了,便小声地告诉她:「我每天能有三颗蜜饯,我吃一颗,豆蔻吃一颗,还剩一颗我就偷偷藏在你给我缝的荷包里头,咱俩以后悄悄地吃。」

那个攒盒里的蜜饯,似乎永远也吃不完。

豆蔻喟叹一声:「娘娘啊——」

她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还是夸了我:「娘娘在这方面,总是很聪明的……」

我有点害羞,低下头谦虚:「其实也还好啦,阿止才聪明呢。」

要不是他,哪来多出的那颗蜜饯呢。

十四

每隔半个月,朝臣们就能休沐一天。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只有在这一天,殷止才能睡一会儿懒觉。平日里经常是我还没醒来,他就已经离开。

不像现在,我睁开眼睛后,他还在我身边躺着。

我悄悄打了个哈欠,赶走昏沉的困意,脑袋逐渐清楚起来。

殷止睡得很好,我也不想把他吵醒,于是侧躺着,认真地望着他的侧脸。

他真好看。

除了豆蔻,他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那一个。

不知道看了多久,我手心变得汗涔涔的,极不舒服,我下意识地动了动,与我十指相扣的殷止被惊醒,呼吸由轻慢变得稍稍沉急。

他慢慢睁开眼睛,而后偏头朝我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小满醒了?」

我点点头,同他一道坐起身来。

「阿止。」

我唤了一声,而后听见他传来轻轻的一声:「嗯?」

想了想,我很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你今天比昨天好看。」

殷止叹了口气,好像有点伤心似的问我:「如此说来,小满是觉得,昨天的我不好看么?」

「不是不是!」

我赶忙否认:「我的意思是,你昨天好看,今天更好看,唔……你每一天都在变好看!」

殷止没说话,好像不信我。

「真的!」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该如何描述他的好看,「……阿止知道白鹿台种的栀子花吗?白白的可娇嫩,你和栀子花一样好看,身上也都是香香的。」

末了我又连忙补充道:「只不过——栀子花身上的香味浓浓的,阿止身上的香味淡淡的……」

剩下的话湮灭在唇齿间,我不敢再说,眼看着我愈多说一句,殷止的脸便愈红上一分,这样下去,他又要生病了。

春日里天气好,好不容易停了两天药,我还是不要惹他生气的好……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

殷止沉默着下了床,被小寺人收拾好后,绕过屏风去了外间,不多时,我就看见了豆蔻笑吟吟的脸。

她进来替我洗漱更衣,我乖乖地抬起手,豆蔻给我穿好衣裙,又给我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今天的她还是那么好看。

「豆蔻——」

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我看着镜子里为我整理衣襟的豆蔻,甜蜜话张口就来:「你今天真好看,就像白鹿台的粉芍药一样好看!」

豆蔻早已习惯了我粗糙直白的夸奖,起初还会难为情地垂头,后来却越听反应越平淡。

她把我扶起来,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儿:「娘娘也真好看。」

要夸人就一起夸,于是我点头肯定:「我们真好看!」

说着,我们往外间走去。

殷止竟然还没有去前殿,难道是在等我?眼见着他朝我伸出手,我立刻巴巴地牵住了。

「阿止,你是在等我吗?」

他定定地看着我,忽然伸出手轻轻拧了拧我的脸颊。

我有些困惑,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可是他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问,索性就安安静静地跟着他去了前殿。

这沉默一直持续到朝食过半,我刚喝完碧梗粥,殷止的声音突然幽幽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小满……」

我转过头看他,用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他神色平淡,不辨喜怒:「早上说的那些话,都是哄人开心不是?」

什么叫哄人?

我严肃地看着殷止:「我从来不说假话的!」

他淡淡地「哦」了一声,而后看着我的眼睛,状似无意地发问:「栀子花和粉芍药,小满以为,哪个更好看?」

说实话,这个问题有点难住我了,栀子花和粉芍药,哪个都是我的心头好。

可殷止既然这样问,那我就不得不选出一个了。

于是我低头认真思考了一下,而后抬头,极其肯定地告诉他——

「粉芍药。」

栀子白确实好看,可粉嫩嫩的颜色看着多热闹呀。

殷止轻轻咬牙,看了我半晌,突然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

他无奈地摇头,转而问我吃饱了没有。

我仔细感受了一下,说没吃饱其实也不饿了,说吃饱了又还能再吃一点儿。

六月斑鸠,不知春秋。

我向来是冷了不晓得穿衣,热了不晓得脱,吃饭也是一样,分不清饱胀。

自第一次用饭吃撑后,这段时间殷止都会拦着我一些,于是我转过头看他,由他来决定我要不要继续吃。

殷止摸了摸我的肚子,轻轻一按。

他沉吟一声,然后把抱玉唤了进来:「几上的,可以撤下了。」

这意思,是我已经吃饱了。

行罢,我跟着他站起来,今天殷止应该会看书,要不就是写字。

可我料错了,今天殷止既没有看书,也没有写字。

他又变回了之前温柔和煦的模样,摸了摸我的头,眼神怜惜:「……几个月没出殿,小满都快要闷坏了。」

欸?我有些没反应过来。

说实话,要不是殷止提起,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整整三月未曾出过和庆殿。

每日里不是吃了睡睡了吃,就是粘巴糖似的粘着殷止,压根儿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一转眼,三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虽然和殷止待在一起,我并不会觉得闷,但能到花园里头走一走,也是极好的。

抱玉听见殷止和我要去花园,迅速备好了玉辂。

也是这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见苏中官了。

我坐在殷止旁边,低声问他苏中官去了哪里。

殷止捏了捏我的鼻尖,要我别担心:「重就先生去忙别的事情了,过段时间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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