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四大皆空,为何不敢看我?」
后来,他还俗了,为了守护另一个女人。
我放弃了,他却在我失忆后,疯了一样,对我说:「为你,可负佛法。」
这幅样子,哪还有半点矜贵佛子的淡然。
迟了。
01
「你若四大皆空,为何不敢看我?」
他被我绑在床柱旁,苍白的脸色有一丝薄红,说:「长莲,现在回头,还不算太晚。」
回什么头?
我早就回不了头。
我贴近他,手掌一寸寸描摹他的脸庞,说:「南净,你明明喜欢我,为何不肯看看我?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他不为所动。
不迎合,也不躲闪,这比他冲我发脾气,还要让我生气。
南净总是这样,不管我做任何事,都不会挑动起他的情绪。
好像他生来就无悲无喜。
不,也有悲喜,是我娘亲去世那天。
他在落雪的院子站了一夜,无声流泪,我躲在柱子后面偷看他。
他连哭都是隐忍的、无声的,好像只是雪花落在了他的眼角,是我看迷了眼。
哭了一夜,他朝趴在床边、守着娘亲尸体说话的我,伸出手,说:「长莲,跟我回家吧。」
我握住了那只手。
从此,万劫不复。
02
三年了。
自我情窦初开,发觉自己爱上南净之后。
我用了三年,都没能挑起他的情绪。
时间久了,我越来越怀疑,那一夜的落泪,到底是真的,还是雪花在作祟。
软硬都不吃,我只好使点别的手段。
我往他的吃食里下了点东西,把他捆起来,打算霸王硬上弓。
这是我看戏本学来的方法,生米煮成熟饭,我不信他会不对我负责。
他一定会对我负责的。
我捧住南净的脸颊,温度有些烫,我朝他笑笑,说:「很难受吧,南净?」
我亲了亲他的右耳,用极尽魅惑的调子,哄道:「没关系,我马上就帮你。」
唇齿下移,我想亲亲他,距离三指,突然一股力,把我推了出去。
我这才发觉,南净不知不觉解开了粗麻绳,怪不得我亲他的时候,他会这么配合。
我还纳闷,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南净推开我之后,站起来,没站稳,差点跌到地上。
我连忙去扶他,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推开。
南净看着我,眼神失望又悲伤,我很不解,说:「你怎么会——?」
「我早就换过了吃食,长莲,我劝过你,不要执迷不悟。」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不阻止我,任由我胡闹,好像不管我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小孩子的胡闹,上不得台面。
我觉得有些丢脸,但很快就被愤怒掩盖,脱口而出:「是,我就是执迷不悟。」
我不服气地坐直,一件件数出,那些他对我好的,会让我误会的小事。
「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何要日日照顾我,去年冬天,我染了风寒,你不吃不睡带我去求医,还在病榻前照顾了我足足半月,后来我好了,不肯让你走,你就在地上打地铺,陪我度过一个冬天,你忘了吗?」
南净叹了口气,嘴唇动动,刚想说话,又被我打断。
「还有,半月前,太守的儿子说他爱慕我,每日都来找我,你不肯让我跟他走,还和他打了一架,你不是向来不攻击手无寸铁之人吗,那为什么要打他,你别给我说你是看他不顺眼,跟我没半毛钱关系。」
「最重要的是——」
我掀开枕头,从底下拿出一张画,它尘埃不染,纸张也没起皱,一看就是被主人保护得很好。
不过,这幅画的主人,不是我。
03
看到这幅画,南净沉稳的脸色,出现一丝裂缝,说:「是你偷走的?」
说什么偷啊,真难听。
我瞪他一眼,说:「是啊,我知道你找了好久,没想到吧,它在我这儿。」
我打开画,画中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提着灯笼,她和我长得极像,或者说,那就是我。
我有些得意,朝他摇摇画,说:「如果不爱我,你为何每天都要偷偷看这幅画,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长莲,别再骗自己了。」
我站起来,抓住他的手,放在我心口的位置,说:「你看,你心悦我,我也心悦你,你为何一直不肯承认,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住持生气,你别怕,我现在就去找住持,让你还俗,他一定会祝福我们的……」
说着,我牵起他的手,就要往外走。
「够了。」
南净拽住我,松开我的手,看着我,眉头拧在一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长莲,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南净,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摇摇头,似是对我更加失望了,淡着嗓音,缓缓说:「照顾你,是我对你母亲的承诺,太守的儿子心性浮躁,没有定性,并非你的良配,倘若他日你有真正喜欢的,能靠得住的如意郎君,我一定会给你备好嫁妆,将你托付给他。」
「你!」
他怎么能就这样轻描淡写,把我推出去呢。
他难道不知道,我的意中人,一直都是他吗?
南净抬抬手,让我先别说话,指了指那幅画,说:「至于那幅画,长莲,那根本就不是你。」
他朝我伸出手,像是在哄小孩一样,说:「别再闹了,你今夜说的话,我就当从未听过。」
「长莲,把画还给我吧。」
从未听过?
好笑。
说出去的话,献出去的心意,怎么能当从没说过,怎么能当一切都没发生。
心头又酸又涩,眼前浮起一片水汽,我拿着画,问:「你说,这不是我?」
「是。」他点头。
南净从不说谎,因为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总是恪尽职守,从不逾越佛法半分。
如此说来,真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是谁?」
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不惜对不起佛祖,也要日日思念,夜夜挂念的女人,到底是谁。
南净摇摇头,闭上了眼,似乎是不想去回忆,抗拒道:「长莲,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是吧。
我冷笑出声,很快又化为大笑,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把手指放在画上,「刺拉」,在南净痛心又诧异的表情中,我把那幅画撕了。
画中的白衣女人从中间被撕成两半,彻底碎了。
这一瞬,我从南净的表情上,读出了一丝「天崩地裂」的滋味,他终于失控了。
只不过,不是为了我。
04
南净快步到我身边,一掌把我推到了床上。
他接住落在地上的画,两手微微颤抖,像是失去了什么珍宝。
他抬起头,目眦欲裂,青筋暴起,像是一只发怒的野兽,哪还有半分矜贵佛子的淡然。
「为什么?」
他字字珠玑,像是一把刀,插进我千疮百孔的心上。
我看着他笑了,近乎痴狂,说:「因为我爱你。」
南净看着我,目光很冷,像是被我彻底激怒了。
这一幅残破的画、这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让南净忘记了那些隐忍、那些淡然,那些不与世俗计较的超脱。
他全部的怒意,好像都在这一刻,被逼到了峰值。
他不惜用最狠毒的话来伤害我,望着我,一字一顿:「我不爱你。」
「永远不爱。」
05
南净好像真的不要我了。
他不再管我,也不跟我说话,每天对我视若无睹。
我试了很多次,想要画出那幅被我撕毁的画,但我画功实在堪忧,足足半月,还是画不出来。
我借着每天给南净送饭的由头,让他理理我,但他只让我把饭菜放到门外,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一开始,我还守在门口,可我发现只要我在门口,哪怕到了半夜,他都不肯出来吃饭。
我怕南净一直不吃饭,只好放弃这个方法。
今日,我像往常一样,给他送吃的,却听到门内传来女人的声音。
「南净大师,我已经被这邪祟折磨好久了,只有你能救我,求你救救我。」
她的嗓音柔若无骨,似在撒娇,我「切」了一声,南净从不吃这套。
「别怕,这里没有邪祟,就算有,我也会保护好你。」
这个温柔耐心的嗓音,是南净?
不,我不信。
我推开门,餐盘碎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五分四裂,就像我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
我看到那个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南净,竟然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抬起头,朝我看来,我呆呆愣愣,唤了句:「娘亲。」
不,她不是我娘亲。
只是第一眼相似,仔细看,她哪有我娘亲的半分神韵。
「南净,她是谁?」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他非但没有松开她,反而还把她护在身后,不让我看到她的脸。
「南净大师,我又听到它说话了,声音越来越大了,我好难受。」
南净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忍无可忍,对我说:「出去,别逼我动手。」
从前我生病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上过心,我有些不可置信,刚往前走一步,就听到那女人说。
「别让她过来。
「南净,它的声音让我好难受,好难受。」
「你怕邪祟是吧?」我看向她,冷笑,「如果不是做了亏心事,你怕什么鬼敲门啊?」
「够了。」南净目光如炬,满是不悦。
他总算是有了动作,我没动,我倒想看看,为了这个陌生女人,他能做到哪一步。
我本以为他会走过来,把我赶出去,但我没想到,他直接把这个女人抱了起来。
她一声惊呼,搂住了他的脖子,他让她别怕,路过我,径直朝外走去。
我拽住南净的衣袖,近似祈求地看着他,说:「南净,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他神色冷淡,挣开我抓着他的手,指尖泛白,我快要失去全身的力气。
「放手。」
然后抱着她,头也不回。
06
那天之后,雪梅住进了寺里。
我这才知道,他们早就认识了,雪梅被头疼折磨很久,有时还会出现幻听,她以为是邪祟作祟,来寺庙上香,对南净一见倾心。
她说只有在他身边,才听不到邪祟的声音,而南净真就纵容她每天都来找他,直到进了他的房间。
在我日日为他送餐的日子里,南净窝在房间,找遍了无数医书,只为了能寻求一个治她头痛的药方。
如果我没记错,当年,我娘亲也是因为头痛离世,临终前,她的后脑鼓出一个大包,甚是可怖。
莫非,莫非。
我想起那一幅被我撕毁的画,还有雪梅似曾相识的脸庞,还有南净很少与我对视,我曾以为他是爱慕我,不敢看我。
如今这一刻,我全都理顺了。
他不是不敢看我,而是不敢看我那一张和娘亲相似的脸。
真是可笑。
原来我爱的人,爱我娘亲。
可我还是不甘心啊,酒醉了,我找上了南净。
他不肯朝我走一步,于是,我朝他奔去,抓住他的手,说:「南净,你选我吧。
「我比她更像她。」
南净的脸色又一次出现了裂纹,他望着我,黑漆漆的眸,好久,才说:「长莲,你醉了。」
接着,后颈一痛,我睡了过去。
醒来时,我又去找南净,听小和尚说他和住持在一起,我的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看到他和雪梅手牵手,站在住持面前。
我看到他温柔的眸子,落在雪梅发间,他整了整她耳边散乱的头发,捏了捏她的手,朝她展开抚慰的一笑。
「师父,南净的心里,已不再只有佛法。」
不,不要。
求你,不要说出来。
「弟子心有所属,还请师父成全。」
他要还俗。
为了那个女人,他宁可抛弃师父、抛弃弟子,抛弃他追随了半生的信仰。
眼泪已夺眶而出,我跑到南净身前,说:「南净,你不是真的喜欢她,对不对,你只是为了让我死心,是不是?
「南净,我不敢了,我以后会乖乖听话,我不会再喜欢你,也不会再纠缠你,求你,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求你。」
他低着头,没看我,我不知道事已至此,他到底是不敢看爱慕他已久的我,还是不敢看那个被他放在心底的爱人。
「南净已做下决定,此后余生,只为雪梅而活。
「还请师父,成全。」
我跌坐在地上。
07
南净要走了。
他把我托付给了住持。
他拒绝了我的求见,哪怕我在院子里跪了三天三夜,他都不肯出来见我。
后来,还是雪梅不忍心,给我送来吃的。
我望着那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说:「他不爱你,雪梅,我们都一样,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雪梅笑了下,摇摇头,说:「至少我得到了他的人,不是吗?」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却还愿意当她的替身。
也对,也对,如果是南净,谁会不愿意呢。
走之前,雪梅问我:「其实,比起我,你们的羁绊才更深,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给我吗?」
我看着她,怔怔发呆,我不知道。
「你输在了身世。
「长莲,你是那个人的女儿,他宁可伤害我一个外人,也不愿意伤害她的女儿,但是他不知道,他其实早就伤害了。」
是啊,他早就伤害了。
我起身,拒绝了雪梅的搀扶,像个行尸走肉,走在街头,走着走着,我走进了一家医馆。
掌柜的看到我这副落魄样子,并不意外,他摇着扇子,懒洋洋道:「来了。」
「嗯,你之前说的那个药,还有吗?」
「什么药?」他明知故问。
「忘忧丸。」
那一年,我因为南净的拒绝,喝多了酒,在街上,被几个纨绔公子哥围堵,是北海救下了我。
那天,他摇着扇子,不以为然地说了句:「情,是这世界上最不值钱,又最伤人心的东西。」
他拿出一个小瓶子,说:「这是忘忧丸,有了这个,我不信你会忘不掉他。」
那时我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我说,为他,甘之如饴。
啧,真是天真啊。
北海坐在摇椅上,懒散地翻了一页书,说:「有,但不想卖。」
「北海,算我求你。」
他散漫一笑,说:「拿什么求?」
我望着他,说:「拿我的下半生。」
没了南净,我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北海一愣,敛起笑意,扔给我一个瓶子,说:「谁要你的下半生,拿去,别再来烦我。」
我接过瓶子,拔开盖子,刚想吞下去,北海拦住我,用扇子压下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难得正经。
「再问你最后一次,这东西可没有解药,你当真不后悔?」
「永不后悔。」
他又是一愣,笑了,不再拦我,说:「行啊,你的下半生,小爷养了。」
我把药吞了下去。
此前的全部记忆,化为了泡影。
南净,永不再见。
08
我是红莲。
医馆里的一条小咸鱼。
我一不会把脉,二不认识药材,三没有之前的记忆。
北海说,一年前,他的马车把我撞了,我撞坏了脑子,醒来时,就忘记了前尘往事。
每当说起这事,他都会摇着扇子,摇头,说:「啧,就这么被你赖上了。」
我不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我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很想被我赖上。
不然,他也不会在喝了点酒之后,抓住我的手不肯松。
那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说:「红莲,永远别离开我。
「是你说的,把下半生都赔给我。」
怎么是我赔给他呢。
他撞了我,难道不是他赔给我吗。
我觉得北海是喝多了酒,说胡话,但我心里还是喜滋滋的,因为,我也心悦他。
谁会不爱帅哥呢?
还是一个有钱的帅哥。
一个有钱的,只对你一人好的帅哥。
很明显,这里的女人都不是傻子,她们也都心悦北海,都想成为那个独一无二。
每天,都有好多女人,变着法地找各种理由来看病。
不是心口疼,就是脑袋晕,只有看到北海,才能舒缓片刻。
北海,来者不拒。
他总说自己是郎中,看病乃分内之事,但是,这也不代表,他能被别人占便宜吧。
那个总说心口疼的女人,总算是不满足于把脉了,她抓着北海的手,就往她心口处放。
「海哥哥,你快帮我看看,人家这里疼得发紧,怕不是得了什么相思病吧。」
我一巴掌拍向北海的手。
女人一愣,抬起头,对我说:「你有病啊,你信不信我让海哥哥赶走你!」
「赶不了。」
嗯?
我俩都朝北海看去,他笑意盈盈,指着我,说:「她是老板娘,我赶不走。」
老板娘?
什么时候的事。
女人脸色大变,骂了句「你俩都有病吧」,起身走了,动作很是利落,一点都看不出来生病了。
我没去管她,看着北海,说:「你说,我是谁?」
「老板娘啊。」
他笑意灼灼,望着我笑,把我看红了脸。
「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成了老板娘。」
我还在嘴硬,其实心头已经炸开了花。
北海挑了下眉,说:「不想当啊?那我去问问别人。」
「你敢!」
我作势就要打他,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拽进了怀里。
我坐在北海腿上,和他贴得极近,北海好听的声音落在我耳边,他抓住我的手,说:「红莲,要不要跟了我?
「我北海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而且——」
他音色放低,听得我耳朵痒痒,笑着说:「我最怕老婆。」
09
「谁要当你老婆啊!」
北海抱着我,不让我动,还一直挠我的痒痒肉。
我俩笑着闹着,没注意到门口有人进来了,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语,有人在喊我:「长莲。」
他的嗓音并不高,但我还是听到了,冥冥之中,我感觉到他的情绪压抑到了极致。
他好像很悲伤。
北海抱着我,一起朝门口看去,看到门口站了两个人,女人脸色苍白,几乎快要站不住,扶着她的男人,痴痴地望着我。
是个和尚。
刚刚,就是他在喊我吧?
不过我没怎么注意他,因为我发现这个女人,和我长得很像,难不成,她是被我遗忘的亲人?
我和北海面面相觑,他倒是很快恢复淡定,朝两人招招手,说:「进来说。」
和尚迈步进来,说:「她头疼。」
他在说话,但看的是我,北海很不高兴,但面上没显露什么,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说:「治不了。」
「为何?」和尚皱眉,说,「你不是这里医术最好的神医吗?」
「我是郎中,不是神仙,将死之人,我救不了。」
北海很少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我拉拉他的手,让他别这么说,他朝我笑笑,神色缓和了不少。
看到我们十指紧扣,和尚的表情越发阴沉,倒是那个和我很像的女子,苍白地笑了下,说:「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清楚,神医没说错,我的确是——」
她语气一顿,说:「只是能不能,给我开一些缓解的药方,我实在是太疼了,求你。」
奇怪,她是来看病的,为何要这么卑微,而且她为什么要看着我,求我干嘛,我又不会医术。
北海没说话,看得出来,他不是很想帮这个忙。
我凑到他耳旁,小声说:「北海,你就帮帮她嘛。」
「为什么?」北海看着我,笑意未及眼底。
我没想到他会凶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
他又笑了,说:「除非,你肯嫁给我。」
我的脸羞红了,我怎么会不肯嫁给他呢,只是他为什么要当着外人的面,说这种话。
「好。」但我还是答应了。
北海这才笑了,看着他们两个人,说:「那就请二人给我们做个见证,从今日起,我们就是夫妻了,等我们成亲那日,一定会托人给二位送去请帖,到时,别忘了来观礼。」
「不劳你费心了。」
和尚的情绪像是压抑到了极点,他的嗓音很低,脸色也很难看。
他拽起女子,说:「我们走。」
「就算你现在走,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北海把我扣进怀里,指尖用力,扣紧了我的腰。
「而且,这个忙,我帮定了。」
10
北海给她开了药。
她看着我,说:「谢谢。」
我摆摆手,说:「不用谢,祝愿你能早日康复。」
虽然我们都很清楚,她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康复了。
她眉头紧皱,看着我,脸色有一丝疑惑,说:「你——?」
话没说完,和尚就看向我,他的目光很纠结,似在痛苦,似在后悔,看着我,说:「长莲,在外面玩玩就算了,玩够了,早点回家。」
长莲?
我微微歪头,在他搀扶她转身,要走出去的时候,说:「你认错人了。」
他脚步一顿,我说:「我不是长莲,我是红莲。」
这下,他彻底回过头来,看着我,惊天骇怒。
他的脸色很憔悴,眼神里满是阴沉,我有些害怕,不自觉地拽紧了北海的手。
「你吓到她了。」北海安抚地回握住我的手,抬起头,冰冷冷回了句。
和尚一听,脸色有些缓和,张了张嘴,又说:「长莲,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但是——」
「你没听到吗?」北海堵住了他的话,冷笑道,「她不是长莲。
「她是红莲。
「是我的夫人。」
11
和尚走的时候,脚步虚浮,就快要站不住。
我望着他俩的背影,对北海说:「他们认识我。」
北海握住我的手,使了力气,好久,才说:「嗯。」
我转过头,看到他那张「小爷天下第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措,还有恐慌。
他在怕什么?
怕我离开他吗?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会害怕。
我拉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腰上,让他抱住我,缩进了他的怀里,说:「北海,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指尖颤动,说:「如果哪天,你记起了一起——」
「那也不会。」
当下的一切,都是我的真情实意,哪怕失忆了,也绝不能抹杀我的情感。
北海叹了口气,抱着我,问:「红莲,你就真的不想记起一切吗?」
「你想让我记起一切吗?」
他不说话,只是抱我更紧了。
我摇摇头,吸一口他身上中药材的药香,有一丝苦涩,但莫名让人安心。
「我不想。
「就算我记起来,也不会跟他们回去。」
「为何?」
北海有一丝不解,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算算日子,我已失忆一年多。
这一年来,他们从没有找过我,由此可见,我在他们的心中,并不是很重要。
如果重要,我又怎么会遗忘,如果重要,他们怎会不来寻我。
既然上天让我遗忘,那就忘掉吧。
何必庸人自扰。
12
又一次见到和尚,是在寺里。
我为北海祈福,也求佛祖保佑我们的婚事,能顺顺利利,百年好合。
我还想请住持,帮我算一个成亲的好日子。
住持不在,小和尚把我领到一处,说:「南净师叔会帮施主的。」
南净?
听到他的法号,我有一丝心悸。
对着他的背影,我虔诚地行礼,说:「还请师父,帮我算一个婚假的好日子。」
「啪。」我看到佛珠断了,一颗颗落到地上。
他回过头,我一怔,竟然是他。
南净看着我,脸色愠怒,一点都没有和尚的温和有礼,说:「你真要嫁给他?长莲,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生我气就算了,怎可以拿终身大事开玩笑……」
「跟你没关系。」
我打断了他,望向他赤红的双眼,平静地说:「我不知道,我们之前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知道,但我已经决定嫁给北海,不是为了报复你,只是因为我爱他。」
「你爱他?」他似哭似笑,竟比刚才更加疯魔。
我有些害怕,却还是勇敢承认自己的爱情。
「是,我爱他。」
「放肆!」他总算是绷不住了。
突然朝我伸出手,把我拽进他怀里,他的力气很大,让我很不舒服,他掐住我的下巴,含住了我的唇。
好恶心。
我推不开,狠狠咬了他一下,血腥味在我口中炸开,他却还不肯松嘴,像是疯了一样,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我被吓哭了,无声哭了好久,他才放开我。
他的唇里带血,眼里满是我看不懂的情绪,半明半暗,竟有几丝妖冶,他抬起手,指腹温柔,擦掉了我唇边的血。
「你不是问我们的关系吗?
「这就是我们的关系,长莲,你只能是我的。」
他好像是疯了,又极为隐忍,迷恋地注视我的眼、我的唇,这副表情,就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
好恶心,亏他还是个和尚。
「啪。」
我扬手,打了他一巴掌。
他微微睁大眼,突然笑了,说:「长莲,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我呸出一口血水,说:「我只觉得恶心。」
他挺直的背脊一瞬间塌了,像是支撑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南净望着我,说:「长莲,之前是我错了,我不该骂你,也不该故意不理你,求你,回来吧,别用这种陌生的眼神望着我,好不好?」
他抬起手,又想摸我的眼眶,我往后一闪,说:「你不是个出家人吗,你做这些,对得起你的佛祖吗?」
他动作一顿,说:「长莲,你果然是在怪我。
「为你,可负佛法。」
谁稀罕啊。
他的眼神无尽柔情,近似于痴狂,我冷冰冰地望着他,说:「我不需要,你留着给别人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13
哪怕装的再淡定,我还是很难过、很害怕。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跟人……我本想留给北海,可是……
我哭了一路,回到医馆,北海看到我红肿的眼,还有红肿的唇,眼色渐浓,浮上一丝危险。
「谁干的?」
我扑进他的怀里,说:「我只是想去为我们的婚事祈福……」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叹了口气,戾气全无,拍拍我的后背,哄我,说:「乖,不哭了,不哭了。」
我还在哭,说:「怎么办?我还没有和你……我的第一次……啊啊啊我不活了,我要去死!」
「不许胡说!」
北海看着我,神色严厉,说:「红莲,不许再说这种胡话。」
「可我……」
他食指一点,拦住了我后面的话。
视线下移,北海望着我的唇,目光温柔,渐渐贴过来,我感受到了一片柔软的温暖,与方才的恶心和泄愤不同,我只觉得温柔、疼惜,还有满满的爱意。
他低喃道:「红莲,我从不会在乎什么第几次,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下一次。
「我不要你的昨日,我只要你的当下,你的明日,你无穷无尽的下一次。
「红莲,嫁给我吧。」
14
南净又来医馆闹过一次。
他很憔悴,胡子拉碴,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眼下一片青黑,连袈裟都染上了灰。
他揪住北海的衣领,咬着牙问:「是不是你?
「你到底给她吃了什么,才把她变成这个样子?」
「哪个样子?」
北海冷笑,说:「怎么?我们的南净师父,也受不了别人的遗忘啊?真是奇怪,你不是最讨厌她的爱慕吗,如今她不爱你了,你应该开心才会,怎么还……」
他上下扫他一眼,笑意更深,说:「如此绝望呢?」
「把解药拿出来,否则我就杀了你。」
「和尚也杀人?你不怕遭天谴吗?」
「你大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遭天谴。」
北海一笑,看着南净,意有所指:「你已经遭报应了。」
「她忘了你,就是你最大的报应。」
南净彻底被惹怒,把北海推出去,就要给他一拳。
「够了!」我走进医馆,站在北海身前,把他护在身后,问,「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南净朝我伸出手,说:「长莲,跟我回家。」
「我不叫长莲。」
我看着他的手,伸出手,和北海十指相扣。
「还有,我哪也不去,这里,就是我的家。
「有北海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15
几天后,那女人来找我。
她快要不行了,嘴唇发白,望着我,说:「天道轮回,一切,怕都是报应吧。」
「那时你给他送饭,他每天翻阅医书,寻能治我头疼的法子,如今我快死了,他却不肯见我一面,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寻忘忧丸的解药。」
她看着我,说:「其实,你根本就没失忆吧。」
我摇摇头,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笑了,摇摇头,说:「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把北海开的药方递给我,是递到了我的左手边。」
她抬起左手,笑着问我:「第一次见面的人,怎么会知道,我是左撇子呢?」
我指尖微动,叹了口气,说:「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就开始,每天恢复一点点过去的回忆。
我以为我会很崩溃,可是我却很平静,就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那些爱恨情仇,好像都离我很远很远。
因为北海把我保护得太好,他让我远离一切世俗的纷扰,只用在他这里,当一个被惯坏的小孩。
直到我再一次遇到南净,我才发现,我对他早已没有任何波动,那些过往,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我不在乎,也不想提起。
千帆过尽,只有北海,才是我想珍视的未来。
我觉得麻烦,才一直装失忆,没想到,还是瞒不过雪梅。
「你告诉他了?」
「没有。」雪梅笑了下,只是笑容很哀伤,说,「我也想让他尝一尝,绝望,心碎,爱而不得的滋味。
「你知道吗?长莲,其实,有些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至少他,真的爱你,只是爱你,不是谁的替身。」
16
入冬后,雪梅走了。
她走的那天,是个雪夜。
我望着她的笑容,心想,至少最后的日子,她是开心的,再也没有病痛,没有折磨。
我依稀还记得,南净是如何给别人超度的,我把经法念了一遍,希望雪梅来世能幸福顺遂,永无痛苦。
转过头,我才发现,南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知道了多少。
烛光下,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我,说:「长莲,这些经法,都是我教给你的。」
我看着他,并未否认。
他抬起步子,朝我走来,说:「既然没有失忆,为何不肯跟我回家?」
跟你回家做什么,做我娘亲的替身吗?
「没有失忆,为何嫁给别人?」
因为我爱他。
「没有失忆,为何要推开我。」
因为我讨厌你。
他已经走到我身前,彻底映在明亮里,说:「长莲,是我错了,是我过去没有看清自己的心。
「对不起,你说得对,我爱你,不是谁的替身,我就是爱你,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走进了我的心,你走之后,我就什么也做不下去了,我找了你好久,但都找不到,还有雪梅,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当初说还俗那些话,只是为了让你死心,长莲,我愿意为你还俗,为你负佛法,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一切,只求你能回来,回到我身边,我们还像过去那样,好不好?」
他竟然为了我流出眼泪。
那些年,我做尽蠢事,只为了能掀起他的情绪波动,如今他为我哭了,我却觉得,不过如此。
我平静地看着他,说:「南净,为我备好嫁妆吧。」
「什么?」
他一眨眼,落下两滴泪,闪过一丝诧异。
「倘若他日你有真正喜欢的,能靠得住的如意郎君,我一定会给你备好嫁妆,将你托付给他。」
那些他过去对我说的话,终于,轮到我说出来。
我望着南净渐渐绝望的眼眸,说:「南净,我已找到我爱的、值得托付终身的郎君,你也该,履行你的诺言了。」
他抓住我的手,摇头,说:「不要,长莲,求你,别这样对我。」
我一点点抽出我的手,看着他,神色平静,就像他过去,无数次看我一样。
「南净,请你,适可而止。」
我越过他离开,听到身后天崩地裂的哭声,突然想起那个下雪夜,他现在院外,无声痛哭。
原来,是真的,不过如此。
17
我已经三日没有见到北海。
我敢确定,他一定在躲我。
我故意绝食,给家仆说:「告诉他,再不出来,我就饿死自己。」
结果,还没过半天,北海就回来了。
还带来了我最爱吃的烧猪蹄、桂花糕、糯米藕。
「谁允许你闹绝食的?」
「谁允许你躲着我的?」
四目相对,他先败下阵来,喂我吃了一块桂花糕,说:「长莲,你是不是,全都记起来了?」
我一愣,还是吃完了那块桂花糕,点点头,说:「嗯。」
「我就知道。」
他苦笑一声,有些挫败地揉揉脸,说:「师父告诉我,忘忧丸只是半成品,还不足以让人忘掉全部记忆。」
「是,不足以。」
「但足以让我看清真心。」
北海一愣,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很多的是狂喜,说:「你的意思是……?」
我握住他的手,说:「北海,你还想娶我吗?」
他一愣,很快笑了,又是那个我熟悉的、不可一世的表情,他回握我的手,说:「一生所愿。」
成亲那天,我请来了南净。
他是证婚人。
几天不见,他好像苍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他的脸上再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淡然,还有远离世俗的超脱,他望着我们,说:「很般配。」
「谢谢。」
「长莲,你穿大红喜服,很好看,你娘亲在天上,一定会为你高兴。」
「谢谢。」
我和北海手牵手,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许下了一生一世、绝不抛弃的誓言。
那一日,北海没喝醉,但是南净醉了。
醉眼蒙眬,他望着我,说:「长莲,我后悔了。
「但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也不会再来打扰你。
「长莲,我不还俗了,我愿为你祈福一辈子,替你扛下所有灾妄,这是我唯一还能为你做的事。」
说完,他跌跌撞撞地离去,孑身一人。
模糊中,我好像听到他哼起了调子。
那些年,每当我思念娘亲,睡不着时,他也总哼这调子来哄我,他只会哼这一首,却总会让我乖乖听话,不再胡闹。
我望着他的背影,在心底无声说:「谢谢。」
手掌温热,是北海握住我的手,说:「我很感激,他曾经对你的照顾,但我不会把他让给你。」
我也握紧他的手,说:「北海,我好爱你。」
北海望向我,桃花眼弯起,像是一轮明月。
「那一年,你跌跌撞撞地闯进我的医馆,也闯进了我的心里,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这个傻姑娘,从今往后,就归我管了。
「今日,我总算如愿。
「长莲,我会永远比你爱我,还要爱你。」
(正文完)
番外南净结局
十八年后,法悟寺住持南净圆寂。
据弟子说,师父走那天,是笑着的。
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只有南净自己知道,他回到了那个雪夜。
他朝那个女孩伸出手,她握住他的手,说:「我跟你回家。」
从此,一眼万年。
他一生为她祈福,不度世人,只度她。
如今,他已功德圆满,只求她能余生顺遂,爱有所得,永无悲痛。
如果还可以,他愿意替她扛下生生世世的灾妄,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就当是为了赎罪。
就当是,他推开爱人的惩罚。
如果还有下一次,他一定会抓紧她的手,永不松开,永不松开。
可惜,好像,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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