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男女主互动很甜,越看越上头的小说?摄政王

有没有男女主互动很甜,越看越上头的小说? -

我代替姐姐,嫁给了十恶不赦的摄政王。

嫡姐受尽全家宠爱,却是个哑巴。

因此我也只能装哑。

新婚夜,我在房中等到快要睡着,终于有人推门进来,接着喜帕被挑开。

抬头看到一张好看到不像话的脸,我一句「好帅」就要脱口而出,忽然记起自己目前的人设。

哦对,我现在是个哑巴。

于是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企图用眼神传递内心的想法。

景珩眼尾轻轻往上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往上抬,好像在细细端详:

「听闻夫人三年前生过一场大病,如今口不能言,想来,也是说不出疼的吧?」

我一下就慌了。

他恶名在外,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怕癖好吧?

正想着,他便又轻笑着开口:

「不过我听说,即便是口不能言之人,至少也能发出一点含混的声音。」

嫡姐变成哑巴后,我只在此番替嫁前夕见过她一面,也不是很懂她如今的发声状态。

听景珩这么说,我信以为真,于是嗯嗯了两声。

他突然就笑了,眼睛像是倒映光芒的琉璃盏,亮得不像话,又目似多情。

他低下头吻我,含糊道:「倒也够了。」

我的脸忽然红得发烫。

1

京城之中,关于景珩的传言数不胜数。

他与当今圣上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却因生母不受宠被先帝厌弃,甚至十二岁时流落民间,四年后先帝病危时才被找回。

前两任妻子都在新婚夜暴毙后,他又上门求娶了我的嫡姐。

据说是因为他落魄那几年,曾被性格骄纵的嫡姐当作小乞儿,当街羞辱过。

想到这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我心惊胆战,下意识闭上眼睛。

下一刻,他忽然停了。

「害怕?」

他捏了捏我后颈的皮肉,又动作轻柔地将我汗湿的鬓发别到耳后,「若是不适,与我讲便是。」

我在内心呵呵。

明知我如今的人设是个哑女,还虚情假意地让我讲给他听。

怎么讲?拿命讲?

烛火摇曳,他捏住我的下颌,语气里情绪莫名:「夫人,你该睁开眼睛看看我。」

眼睫轻轻颤了两下,我到底是睁开眼睛,向他看去。

景珩有一张十分出挑的脸,肤色白皙,瞳仁漆黑,如山间深潭般幽邃不见底。

眉眼间笼着一股细雨绵绵的雾气,薄唇总是微微向上挑着,状若无害。

但京中无人不知他的手段。

两年前,西南郡的昌王带着心腹偷偷入京,企图刺杀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帝,再谋权篡位。

可惜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景珩带人捉住了。

听说诏狱中的惨叫声响了三天三夜,昌王的尸身被抬出来时,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我的嫡姐唐听月,自小被父亲和嫡母养得性子骄纵。

那时她还能如常人般说话,景珩不过从她的马车前路过,她便抓了把铜钱扔在他面前,笑盈盈地说:

「既然出来乞讨,就该把姿态放低点。你与我磕头谢个恩,这些钱便是你的了。」

真是骄傲但愚蠢。

景珩那张脸,纵然衣着褴褛,仍然不掩贵气。

她不忿于一个乞丐见到她却不自惭形秽,肆意羞辱,最后承担后果的人却是我。

我他娘的好冤。

见我就这样软绵绵地瞧着他,景珩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抬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夫人别这样看我。」他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叹息,「我险些忘记了,你从前是如何天不怕地不怕。」

「那一日夫人赏我的铜钱,我一枚一枚地捡起来,至今仍然妥帖收藏好。」

他果然,是为了报复。

我吓得脸都白了。

不会第三个在新婚之夜暴毙的人,就是我吧?

然而景珩并没有杀我。

他甚至将动作放得更加温柔,任由我在漫长又细致的浪潮中翻涌,直至天色渐白。

第二日我睡到正午才醒来,扶着酸软的腰肢走到妆台前,望着镜中人眼下淡淡的青黑色,得出了一个结论——

景珩暂时不打算要我的命。

或许,他是想像温水煮蛙那样,慢慢折磨我。

后面几日,果然验证了我的猜想。

景珩就像个吸人精气的男妖精。

我的起床时间,一天比一天更晚。

他却一日比一日更神清气爽。

那天中午,我还没睡醒,就被下了朝回来的他提溜起来用午膳。

睡眼惺忪间,瞧见他往我碗里夹了个什么东西,接着便有声音响起:

「夫人来尝尝今日新做的青瓜酿肉。」

青瓜是我最讨厌的菜。

我拿起筷子,迷迷糊糊地说:「我——」

「不喜欢吃青瓜」几个字还未出口,我一个激灵,忽然清醒过来。

我现在的身份,是说不出话的唐听月。

于是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吞下去,我挤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嗯嗯。」

然后强忍痛苦,咽下了景珩夹的那块硕大的青瓜酿肉。

他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我:「夫人很想与我说话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于是景珩示意下人取来纸笔。

我在宣纸上奋笔疾书:「夫君日日操劳朝中大事,定然十分辛苦。」

他扫了一眼,淡笑道:「还好,夫人怎么忽然想起关心我了?」

「身为妻子,理应多关注夫君的身体健康。」

我顿了顿,终于写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为了夫君身子骨着想,不若还是斟酌着来……」

还没写完,就被景珩捉住手腕,一把拽了过去。

幔帐合拢,眼前光线一暗,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勾了勾唇角:

「新婚不久,竟让夫人生出了这般疑虑,是为夫的不该。」

我不敢置信地瞪他,试图用眼神谴责他的灭绝人性。

他却伸手遮了我的眼,含笑道:「夫人,别这样看我。」

「我会……心疼的。」

2

景珩这人的心理,铁定不太正常。

第二天我醒来时,他已经不见了。

与我一同陪嫁来的丫鬟小椿,也不知所踪。

房间里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她冲我福身,恭敬道:「王妃,奴婢是琇儿。王爷吩咐了,从今日起,由奴婢来服侍您。」

我看着她。

她很机灵地取了纸笔过来:「王妃要吩咐些什么?」

「我的陪嫁丫鬟呢?」

「王爷另有要事安排她去做,王妃是要梳妆吗?奴婢服侍您就是。」

琇儿将我扶到了妆台前,打开首饰匣子:「王妃要戴什么首饰?奴婢为您梳发。」

我盯着匣子里的东西,忽然有些晃神。

这些东西,都是唐听月不要的。

出嫁前,嫡母专门把我叫去她房中,神情淡淡道:

「按理说,你替听月出嫁,我们是该给你置办些嫁妆。只是你小娘从前做出那种事,你父亲心里仍是过不去的。我身为你的嫡母,自然要为你打算。」

我没有说话,只是恭顺地低着头。

她唤来唐听月,让她打开首饰匣子,挑些不喜欢的给我。

「妹妹出嫁,你身为姐姐添妆,少说也要凑一匣给她。」

这哪里是添妆,分明是警告。

警告我,唐听月不喜欢的、不要的东西才能给我,不要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来。

我是唐家的庶女,我小娘不受宠,因此我爹也不喜欢我。

长到十岁,连正式的闺名都没有一个。

小娘给我起了个小名,叫晏晏。

后来小娘红杏出墙被发现,被乱棍打死,我虽侥幸逃得一命。

从此我不再是唐家的姑娘,被当作粗使丫鬟养在了后院。

若非此番景珩忽然求娶唐听月,她不愿嫁过来受辱,唐家人恐怕至死也想不起我来。

我出神间,琇儿又取了只黄花梨木的匣子,打开来放在我面前。

回过神,我低头看去,见到了满满一匣子的金银玉石,险些闪瞎了眼。

「王爷说,王妃娘家清廉,王妃眼光高,那些带来的首饰想来配不起您,特地命人去库房里挑了这些出来。若是王妃不满意,改日也可亲自去挑。」

娘家清廉,说得很是委婉。

其实他是想暗讽唐家很穷吧?

若是真正的唐听月,听到景珩这样评价自己心爱的首饰,不得气死过去?

我笑了一下,随手从匣子里取了支绕金珍珠发簪,递给琇儿。

她也很识抬举地替我绾了发,又去准备早膳。

看上去,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侍女。

如果她转身时,没有暴露藏在腰间的匕首的话。

推门出去,院子里看门的两个小厮,掌心和指节都有薄茧,一个腰佩长剑,一个带着九节鞭。

望向我时,神情带着凛冽的寒意。

想到景珩之前那两任暴毙的妻子,我更觉得心底冒冷气。

他会不会哪天一个心情不好,就直接把我弄死了?

我心惊胆战地等了好几日,始终不见景珩,终于忍不住写字问琇儿:

「几日不见夫君,他可有要事在身?」

「得王妃如此记挂,王爷知道了定然很开心。」

琇儿说着,面露担忧,

「只是,王爷受命出京办事,如今已失去联络两日,听说失踪前还受了伤……」

听她这么说,我忍不住面露喜色,结果下一瞬,便有高大挺拔的身影跨进门来,身上还带着潮湿的血腥气。

我唇边的笑来不及收回,一下僵在那里。

景珩脱下被雨水淋湿的披风,大步跨到我面前,伸手握住我的手腕。

他指尖冰凉,面色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眼睛里的笑意像有雾气遮蔽,不甚清晰。

他微一用力,直接将我带进了他怀里,语气似笑非笑:

「怎么,听闻我受伤,夫人似乎很是高兴?」

3

我简直怀疑这人一直在门外偷听。

不然怎么就能赶得这么巧。

他将脸埋在我肩窝,轻轻叹了口气:

「我在外办事,心心念念只想着夫人,一路日夜兼程,到底是赶了回来……夫人这般作为,真是令人伤心极了。」

我信他个鬼。

他的声音里可听不出半点伤心。

我抬起头,给了琇儿一个眼神,让她将纸笔取来。

没想到她却会错了我的意思,连忙开口:

「王爷有所不知,王妃在府中时,整日愁眉苦脸,担忧您的安危担忧到吃不下饭。如今见您平安回来,这脸上才见了笑,您可千万不能误会王妃的一片真心啊!」

琇儿没有白叫这个名字。

她是真的秀。

也不知道景珩究竟有没有相信,但安静片刻后,他到底是抬起脸,冲我微微勾起唇角:

「夫人果真为我担心至此吗?」

我将冷嘲热讽的话硬生生吞下去,捂着良心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他眼中忽然云消雾散,一瞬间亮如星辰,手上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如此,倒是难为夫人为我担忧操劳。」

我摇摇头,握住他的手贴在我脸上,故作亲昵地蹭了蹭。

眼见房内气氛升温,琇儿带着其他下人很自觉地退了下去。

我张了张嘴,没说话,正要指指桌上的纸笔,景珩忽然一把将我抱起来,置于侧厢房的软榻之上。

他身上还带着雨天特有的潮湿寒气,向我身上缠绕而来。

我一声尖叫卡在喉咙,却因为唐听月是个哑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我指着景珩肩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努力挤出两滴眼泪。

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夫人是在为我伤心吗?」

景珩伸出手,从我眼尾拭去那两滴眼泪,眼中沉暗的欲色忽然褪去,多了丝缱绻的温柔。

我在哭什么呢?

到底是哭受伤的景珩,还是即便面对受伤的他,依旧要曲意奉承、小心讨好的自己?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我和景珩就着这个姿势,维持了两盏茶的时间。

仰得我脖子都酸了,他的吻也没落下来。

自怜自艾并非我的性格,那种丧气只出现了短短一瞬便飞速褪去,我从景珩身下钻出来,扯过纸笔,开始奋笔疾书:

「我实在挂念王爷的身体,不如请个大夫过来诊脉一番,也好处理伤口……」

门口灌进来湿冷的风,一盏昏黄烛火跳动摇曳。

景珩坐起身,支着下巴,笑意不达眼底:

「我此番出京办事,是受皇上密令,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自然也不能叫大夫来诊脉。」

我严重怀疑他是诓我的。

偌大的摄政王府,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竟然没有一个信得过的大夫可以用?

「所以,只能辛苦夫人替我上药了。」

不辛苦,命苦。

我取了金疮药,一回身,景珩已经解了衣裳,露出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皮肉翻卷,看得我眉心跳了跳,仿佛自己的肩膀已经在疼。

然而视线下移,他有一副极出色的身材,肤色透着几分失血的苍白,肌肉线条却漂亮又利落。

我只不过多看了几十眼,他便问我:

「夫人这么喜欢的话,不若等我伤好后,在帐中点一盏灯,任夫人欣赏品鉴一整夜?」

金疮药在温热指尖化开,又被我小心翼翼涂在景珩伤口上。

他闷哼一声,传闻里刀刃没骨连眼皮都不眨的摄政王,忽然就变得十分脆弱。

我上了多久的药,他就哼哼唧唧了多久,最后甚至还撒娇:

「夫人,我实在疼痛难忍,能否在夫人心口靠一靠?」

我满头大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忍的。

听到这话直觉不对劲,垂眼望去,却见景珩脸色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竟然烫得可怕。

在任由他烧下去和出去叫人之间犹豫片刻,我认命地扶着他在软榻里侧靠好,然后出门叫琇儿。

没办法,倘若他真在与我相处时烧傻了,恐怕院子里那些武艺高强的下人,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4

景珩病情才痊愈,唐家忽然遣了人来,说我嫡母病重,思念女儿,希望我回去一趟。

病重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险些没忍住面露喜色,结果目光一转,景珩望着我:

「夫人心中定然万分担忧,既然如此,便回去一趟吧。」

我只好逼迫自己露出担心的表情。

「只可惜,我身有要事,不能陪夫人回家了。」

他走过来,伸手替我整理好领子,又在我颊侧轻抚,落下一个吻,

「夫人早些归家,免我思念之苦。」

结果等我回到唐家,才发现嫡母并没有生病。

非但如此,她身体还很健康,甚至有闲情打量着我,问:「成婚后摄政王待你可好?」

我想真正的答案她们一定不愿意听到,于是深吸一口气,啜泣道:

「嫡姐从前那般轻慢他,如今他日夜折磨我,连口饱饭都难吃到,身上更是被打得一块好肉都没有……」

唐听月满意而狐疑地望着我,她身后的丫鬟云雀配合地发问:「可奴婢瞧二姑娘似乎圆润不少?」

我僵了僵:「……许是饿得浮肿了。」

闲话半晌,我终于不耐烦地提出疑问:「母亲身康体健,又为何要叫我回府探病?」

面前这对母女对视一眼,接着云雀退出去,还很自觉地带上了房门。

待房中只剩下我们三人,唐听月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瓶,推到我面前。

我眉心一跳:「这是何物?」

「景珩为人阴狠毒辣,他那般折磨你,我身为你的嫡母,亦是不忍心。」

嫡母开口道,「你找机会,将此物下入他的饮食之中,待事成之后,自会有人将你接回唐府,荣华一世。」

有人?

我轻勾唇角,掩住声音里的嘲弄:「嫡姐莫非要出嫁了?」

「自然。」嫡母面上闪过一丝得色,「长宁侯府的世子已经派人上门提亲,如今她并非你的嫡姐,而是自小养在庄子上的、你的庶妹,唐凝玉。」

凝玉。

听风弄月,如珠似宝。

她的名字里有美好祝愿,有盛开风月,即便与我交换了身份,依旧能轻而易举得到我永不可及的一切。

我恍神间,沉默了片刻。

嫡母以为我是不情愿,立刻换了神情:

「若你耽搁了凝玉的好姻缘,你小娘留在府中的那点子东西,也不必再留了,一把火烧了倒干净!」

我抬眼看她:「母亲是在威胁我?」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唐小二,你贱命一条,若是事情成了,莫说是你小娘的东西,便是要还她清白都可以。可若是不成……」

「你以为,你冒名顶替的事情被发现后,摄政王能留你活到明日?」

嫡母先一步离开了,房间里只余我和唐听月。

她仍然坐在那里,与我七分相似的面容看上去娴静从容。

只见她用指尖沾着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妹妹,这就是你的命。」

「即便如今替了我的身份,你也不可能真的成为我。」

我离开唐家时,到底带上了那只玉瓶。

回程的马车里,我握着玉瓶,凝神细思:景珩虽权倾朝野,却也得罪了不少人,在朝中四面树敌。

这如今要迎娶唐凝玉的长宁侯,便是其中一位。

当今皇上的亲兄弟,七王爷的母族,便出自长宁侯一脉。

那么,要给景珩下毒一事,究竟是出自长宁侯的授意,还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

回去后,天色已暗,景珩竟然还在等我用晚膳。

许是发现了我的心不在焉,他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夫人怎么了?岳母的病情莫非很严重?」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

如果真是她病重那倒好了。

我高低得整瓶酒来庆祝。

景珩命一旁的琇儿取来纸笔,我犹豫片刻,还是提笔写字:

「我出阁后,爹娘将原本养在庄子上的庶妹接回府中,悉心教养,取名唐凝玉。我只是……只是……」

踟蹰不知如何继续时,景珩忽然伸手,拂过我鬓边凌乱的碎发,声音轻得像是落在我心上的珠玉:「夫人可曾起过什么小字?」

我摇头。

「不如我为夫人想个小字如何?」他提笔落字,「夫人言笑晏晏之时,动人心神,不如小字就叫晏晏如何?」

我猛地抬眼,怔怔望向他。

这一刻,景珩近在咫尺的脸,与我记忆中小娘柔和的笑,竟奇异地重叠起来。

那时候我还小,她抱着我读书识字,学到《氓》时,便抚摸着我的发顶,柔声道:

「晏晏,你瞧,这就是你的小名。」

「言笑晏晏,取和悦之意。只是……我却不希望你太过和悦恭顺,总归是不好的。」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转眼,她没了气息的冰冷尸体就横陈于我面前,盛怒的父亲提着鞭子走过来,被嫡母劝住:

「不管怎么说,小二毕竟是唐家的女儿……」

「她小娘做出这般恬不知耻的事情来,她到底是不是我唐家的女儿都不好说!」

他厌恶地瞪我一眼,「以后当个粗使丫头养着就是了,唐家只有听月一个女儿。」

「晏晏。」景珩带着叹息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回神,有些慌乱地抬手擦了眼泪。

他伸手,揽了我入怀,一下一下顺着我的头发:

「你已出阁,你爹娘的心思自然落在旁人身上。如今你是我妻,有何心愿,大可说与我听。」

5

我有何心愿。

我想要的,是我小娘能活过来。

我还想要唐家人的命。

可这些,是通通说不得的。

唯恐被发现,唐凝玉给我的那瓶毒药,被我小心妥帖地贴身藏好。

然而不等我下手,景珩竟然先一步出事了。

那天傍晚,他办差回来,与我一同用晚膳。

一碗鲈鱼莼菜羹刚用了一半,景珩忽然脸色一白,偏过头去,吐出一口血来。

无限凉意奔涌而上,我豁然站起身,死死盯着他,心向无底深渊下沉而去。

景珩撑着桌面,缓缓抬起眼看向我。

昏黄烛火下,他的长发披散在肩,衬得一张玉白脸越发不见血色,可唇边凝着的血迹,又是万分刺目的猩红。

「夫人。」他虚弱着嗓音喊我,「来扶一扶我,我快要站不稳了。」

我强迫自己忽略听到这句话时心底一闪而过的痛意,伸手扶住他,张了张嘴想叫琇儿,却终究没发出声音来。

好在琇儿机灵,进来盛汤时及时发现了这一幕。

景珩身中鸩毒,毒性极烈,所幸他喝下去的不太多,倒不至于危及性命。

而他身边的心腹带人搜查时,竟从我的首饰匣子里找出了那只白玉瓶。

打开来,里面装的正是鸩毒。

名为阿然的侍卫看着我,满脸杀气,似乎下一瞬就要拔出剑来给我个痛快:

「王爷对王妃不曾有半分薄待,王妃又为何要下如此毒手?」

此时此刻,我真是恨极了自己这个哑巴的人设。

连为自己狡辩几句都做不到。

见我说不出来,阿然一挥手:「先将人带走,关入地牢,等王爷醒来后再发落。」

他身后的人就要过来拽我时,身后的床铺上传来一道低哑的嗓音:「不必。」

原本在昏迷中的景珩不知何时醒了,脸色仍是苍白的,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却亮如星海。

「晏晏,来。」

我在众目睽睽下走到景珩身边,贴着他身边坐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不是我。」

他掩唇低咳两声,含笑而虚弱地道:「我自然是相信夫人的。」

「可是王爷,属下在王妃首饰匣中搜到了……」

阿然忍不住着急道,还举起了那只白玉瓶,试图作为我的罪证。

「不会是晏晏,她心心念念都是我,又哪里舍得下毒?想必这玉瓶亦是有人构陷。」

景珩淡淡道,「此事就交由你去查明。」

阿然瞪了我一眼,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领命道:「……是。」

等屋中下人都退去,房门合拢,我望着景珩烛火跳动下苍白的脸,正对上他凝视我的目光。

「晏晏,我如今没有力气抱你了。」

他轻轻地说,「你别怕,我从未怀疑过你。」

我只是沉默地望着他,直到他倦怠阖上眼睛。

许是大夫开的药起了作用,又或者是毒性尚未散去的后遗症吧。

不是不感激的。

在阿然就要拽我去地牢,而景珩出声制止,毫不犹豫地说他相信不是我时。

他深沉而温柔的眼神落在我脸上,几乎让我以为他是真的爱我至深,又信我至深。

可怎么会这么巧。

他是手段狠毒、思虑周全、万分小心的景珩,怎么会这么轻易地中了毒?

除非……

我满心纠结地在景珩床边守了一整夜,直到他第二天早上醒来。

望着我欲言又止的眼神,他低咳了两声,低声道:「夫人可是有话要说与我听?」

我点点头,取来纸笔,当着他的面写给他看:

「昨日那般紧要的关头,夫君却如此信任我,我心中感动非常,自觉无以为报……」

景珩忽然笑起来。

「那就等我痊愈吧。」

他眯了眯眼睛,唇角弯起,衬得颊侧那颗痣愈发漂亮,「夫人,总有你报答的时候。」

6

景珩说到做到,等毒散去后,果然令我好好报答了他一番。

这期间,唐府又派了人过来,说是嫡母思女心切,很想见我,都被景珩用我身子不适推了回去。

我心知肚明,他们是来问下毒的进度的。

可惜毒药瓶子都被阿然当作罪证收缴了,我还能下个锤子的毒。

白日里,景珩外出办事时,我在府中乱逛,一个不留神,逛到了小厨房。

满室清甜的桂花香气,我嗅了两下,便有个机灵的小丫鬟捡了一碟递过来:

「新出炉的桂花蜜糖糕,王妃尝尝奴婢的手艺吧。」

见我喜欢,小丫鬟直接给我把一整笼端了过来,还自己用隔布垫着,跟在我身后:

「烫,奴婢送去王妃房中吧。」

谁料,刚跨进院门,琇儿便急慌慌迎了上来:「王妃去了哪里?」

我神情一敛,垂眸望着她。

琇儿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顿了顿,低声道:

「府中王妃尽可去得,只是……无事,还请王妃不要靠近王爷书房,那里自有重兵把守,那些人不近人情,只怕会伤了王妃。」

书房?

我挑了挑眉,率先走进屋中,写字给她:

「我不过是饿了,去了趟小厨房找些吃的,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奴婢只是担忧王妃。」

我不再理会她,转而写字问身后的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王妃,奴婢小宛。」

我有些意外:「你会识字?」

「奴婢的父亲是秀才,入府前曾教奴婢识过一些字。」

琇儿抓了把银瓜子给她:「好了,你回去做自己的事吧,这是王妃赏你的。」

那日之后,我开始经常去小厨房寻小宛。

她厨艺十分出色,会做许多点心,还会炖软烂的肘子给我吃。

性子也极好,混熟了之后,总会絮絮叨叨地对我说上许多话。

大约是我整日去小厨房找小宛,一待就是半日,连景珩也知道了此事。

夜里风停雨歇,他拂去我额头汗水,忽然道:

「听闻晏晏近日与小厨房一个丫鬟走得很近,怎么,她很讨晏晏欢心吗?」

我强撑着酸软的手臂,写字问他:「夫君莫非连丫鬟的醋都要吃?」

他扫了一眼,忽然将脸埋在我肩头,低笑了两声:

「晏晏既然知道我醋劲大,怎么还不避着点?」

我:「……」

我只是调侃啊!他怎么能如此爽快地就承认了??

片刻后,景珩敛了笑,抬手,指尖轻轻抚过我眼睛:

「夫人,我的心小得很,如今只装得下你一人。可……倘若夫人总是看旁人,我可是会伤心的。」

他的嗓音里尚且带着几分欲色将退的倦懒,然而说到最后,却凭空多出几分破开迷雾的锋凛。

若非我及时想起自己如今顶替的是谁的身份,几乎要将他演出的占有欲当了真。

唉。

我在心中哀叹。

你若真的如此恨唐听月,不若直接派人杀了她,一刀给个痛快。

如今这样,折磨的可是我啊。

天蒙蒙亮时,景珩终于肯大发慈悲地放过我。

此后数日,我都累得很,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小厨房寻小宛。

直至那天傍晚。

我想吃一碗蟹籽馄饨,搁下书本便自顾自去小厨房寻小宛。

然而路过景珩书房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熟悉又尖利的哭声。

我步履一顿,调转了方向,却在门口被两个佩剑的护卫拦了下来。

他们板着脸道:「王爷正在处理要事,王妃请回,切莫伤到您。」

我只当没听到,提着裙摆自顾自往里走,迎面便撞上了琇儿。

她喏喏叫了一声:「王妃。」

却不敢再往下说。

因为再往前五步,夜幕低垂下,那陈卧于青石地面上、再无生机的单薄身影,正是小宛。

而站在她面前的石阶之上,提着浸血长剑,眉目间染着清浅笑意、眼中却一片森寒的——

景珩。

7

「你初入府时就该学过规矩,本王的书房,无论如何不许外人进入,那只匣子更是碰过就该死。」

他如闲谈般含笑道,「如今你坏了规矩,本王怜你年纪小,给你个痛快,你可有异议?」

自然没有。

已死之人是不会有异议的。

许是门口的动静引起了注意,景珩向这边看过来。

他站在低垂的暮色里,这一眼落在我脸上时,天边夜幕恰巧吞没最后一缕金红的阳光。

那双昨夜还缠绵多情的眼睛,如今像是冬日里的冰湖般冷静无波,可偏巧又有一丝悱恻的情意,从湖面的裂隙钻出来。

「晏晏。」他叫我的名字,「过来,来我身边。」

我身上穿着前几日新做的衣裙,裙摆很长,绣着繁复的水红色花朵,几乎拖了地。

一步步向景珩走过去时,裙摆逶迤过地面的血迹,猩红色顺着布料往上爬。

景珩就跟没看见似的。

他挽了我的手,轻柔细语地哄我:「这丫鬟坏了规矩,我杀了她,夫人可吓到了?」

我下意识想摇头,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又点点头。

「小厨房里自会有新的丫鬟替她,夫人喜欢什么样的,亲自挑选便是了。」

他温热的指尖凝了血迹,轻轻擦过我耳畔,「晏晏别怕,我待你自然不会如待她一般。」

但这话听在我耳中,就和「放心,我一定会如待她般待你」没区别。

因为这一刻,我骤然从自我麻痹的幻境中清醒过来,想起了景珩的真实身份。

他恶名在外,手段狠毒,人命于他而言不过草芥。

更何况如今的我在他眼中,是曾经当街折辱过他的唐听月。

锦衣华服或许令我一时麻木,却不该至死都沉沦其中。

那天夜里,我主动求欢,曲意奉承,引得景珩都忍不住奇道:「夫人怎么突然如此热情?」

我摇摇头,柔情蜜意地望着他,内心却在思索。

他如此珍视那只匣子,其中应当藏着他的命门。

于是过了几日,挑了个他外出办差的深夜,我从窗户翻出去,避开琇儿和两个会武的小厮,悄无声息潜入景珩书房。

这是我第一次来他书房,满室冷淡的木香,与桌面上磨了一半的墨、窗棂缝隙漏进来的月光,恰如其分堆砌出静谧的气氛。

我环视四周,去一旁的书架上翻找匣子,却被瀚如烟海的书籍一时困住。

「晏晏。」

熟悉的、带着三分笑意的嗓音在我身后响起,

「好晏晏,夜深人静,你不肯睡,莫非是来为夫这里找些艳情话本用以解闷?」

我的动作瞬间僵在那里,犹豫只在心中浮出短短一瞬,接着拔出腰间匕首,转头向他的眼睛刺去。

然而一招一式,都被他轻易挡下,就好像……他万分熟悉我所会不多的每一招。

最终,景珩死死扣住我的手腕。

他用了些力气,我吃痛一卸力,匕首便掉在了地上。

森白的月光下,他将我抵在窗台前,目光寸寸划过我的脸,如锋锐刀尖:

「晏晏,你从前为我流过泪……可如今,你是真的想杀了我,是吗?」

他的语气听上去,似乎是真的伤了心一般。

此情此景,这哑巴我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咬牙道:「景珩,你放开我!」

「晏晏装不下去了?」他仍有闲情勾着笑,低头一寸寸靠近我,「你是多言的性子,嫁过来这些天,忍得很辛苦吧?」

他竟早就知道我是装的了?

这些天,这人果然一直在逗着我玩。

我不免为自己那一瞬间涌上的失落而羞耻。

景珩的嘴唇却停在了近在咫尺的地方,将我被动地拖拽进从前很多个意乱情迷的夜晚。

甚至半个时辰前,我与他还在清醒中纠缠。

景珩用指尖抚过我眼睛,嗓音低沉如呢喃细语:

「这些天,你也演得很好,我送你的衣裳首饰,你不喜欢吗?为什么不能干脆假戏真做呢?」

「假象或许令我一时沉迷,但总不至于刀刃至颈才发觉不妥。景珩,你杀小宛,是做给我看的吧?」

我深吸一口气,「如今我也进了你的书房、碰了你的匣子,你要怎么杀我,也给个痛快吗?」

夜风从窗棂的缝隙吹进来,卷走了他指尖的温度,那股冰凉停在我颈侧,像是随时有可能收紧,将我绞杀。

我忍不住掐着手心,死死盯着他,却在下一瞬听到了他的声音:「我哪里舍得。」

「晏晏那日说要报答我,还没完呢。」

他在暗色里冲我笑了一下,「不如就在这里吧。」

被拂开的书本落了地,连同绣着雪白梨花的二十四幅水红褶裙。

······

直至天明。

8

许是夜风太冷,晨色熹微时景珩将我抱回房间,不久我便发起热来。

神思朦胧间,断断续续地想起了不少过去的事。

我在唐家的日子,一直不太好过。

从前尚有我小娘护着我,后来她死了,在嫡母的默许之下,唐家随便一个下人,都能踩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虽然小唐听月一岁,我的生辰却与她在同一日。

她生辰时,金银珠宝、锦衣华服流水似的送进闺房任她挑选。

而我躲在厨房偷偷煮一碗面,也会被送菜的下人抢走吃掉,再望着我叉腰冷笑:

「未经老爷夫人和大小姐的允许,你怎么敢偷小厨房的东西?」

唐听月恨极了我,我知道。

她一直觉得,像生病后变哑这种倒霉的事情,应该发生在我身上才对。

而她完美无瑕的人生里,竟出现了这样一件事,真是上天不开眼。

呵呵。

要我说,这是上天唯一开眼的一次。

管家罚了我的晚膳,那天夜里我饿得前胸贴后背,揉着肚子坐在树下看月亮,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小娘。

我爹很偶尔会来她的院子,也会赞她娴静淡雅、不惹口舌是非。

他纳进府中的妾室太多了,各种类型都有,却因为嫡母的手段,再没有其他妾室生下一儿半女。

而在入唐府之前,我小娘本是绣娘,做得一手好绣活儿。

她性子安静顺从,我却身有反骨,不肯学女红,更不肯有半分服软,甚至攒下两年月钱买了柄小银刀,贴身藏着,有事没事就拿出来比划两下。

每当这时,我小娘就会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晏晏以后要做女将军呢。」

可我到底令她失望了。

我没有成为女将军,我那点微薄的反骨,被礼教和闺阁规矩层层困住,以至于反抗命运都不能,顶替唐听月嫁进摄政王府,再度成为笼中雀。

似乎一代一代,天生伴随枷锁而生的女子,命运总是如此。

她死后,唐听月曾来后院看过我。

那时她还没有生那场病,漂亮的嘴巴还说得出话来,只可惜实在不怎么动听。

她含笑凑近我,声音甜得像是浸了蜜,又似带毒的花:

「瞧瞧你小娘,若是安分守己,你至少做得唐家的女儿。可她不守妇道,行为下贱,连带着你也成了野种——你恨她吗?」

我猛然睁开眼,窗外正淅淅沥沥下着雨。

琇儿一脸惊喜地凑过来:「王妃醒了!您高热不退,已经昏迷整整一日了!」

我张了张嘴:「景珩呢?」

琇儿的表情瞬间变得震惊:「王妃……会说话了?」

我也很震惊。

怎么,景珩竟没将我冒名顶替唐听月的事情告诉他们吗?

愣怔间,琇儿一拍手,语气欣悦:

「倘若王爷知道此事,一定很高兴——只是,王妃怎么突然……?」

我看出了她的疑惑,干笑两声:「许是医学奇迹吧。」

然而一直到我用了午膳,又喝了药,也没见过景珩。

琇儿说:「昨夜宫中有急诏,命王爷入宫觐见。王爷一夜未归,临走前特地嘱咐奴婢们,一定要照顾好王妃,倘若……倘若……」

我皱了皱眉:「倘若什么?」

「倘若王妃的娘家人上门,只管拦在外面,不许他们见王妃。」

寥寥几语,我却听出了一丝山雨欲来前的沉郁。

先帝还在时,因着厌弃景珩母妃的缘故,连他也并不受宠。

景珩在民间流落四年,先帝从未起过寻回他的念头,却在病危前忽然大费周折,大概是因为……新帝年幼,而身在宫中的几个皇子都虎视眈眈,唯恐江山不稳。

然而如今,新帝年岁渐长,羽翼渐丰,便要收回大权。

景珩的存在,从支撑变成了威胁。

联想到唐家人搭上长宁侯后,便胁迫我对景珩下毒一事——

想必,皇上也有些等不及了。

想到景珩此去生死未知,那一晚书房中摇曳一整夜的烛火,和这些日子他漫不经心的调笑偏爱,混乱交织,变成了萦绕在我心头的迷雾。

也许拨开雾气便能窥得真心,可我一时竟不想。

正沉思间,门口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晏晏。」

我猛地抬头望去。

景珩一袭玄衣,墨发披散,倚着门框立在门前,脸上不见血色,却有笑意如风掠湖面,乍起波澜。

琇儿很识趣地退了下去,房中只剩下我与他。

从景珩身上隐约传来些血腥味。

想必才从生死中逃过一遭。

沉寂片刻,他向我走来。

一步一步,像落在我心上的鼓点。

我下意识在心中猜测他要说的话,是如那天夜里在书房一般,狠绝中带着孤注一掷的伤心,还是像从前的很多次,调笑中辨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是都没有。

他在我面前站定,抬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倘若我此去无归……」

「晏晏,你余生数十载,能否留一瞬用来记挂我?」

9

虽然理智告诉我,景珩大概率是在卖可怜。

可这几个月出演虚情假意的戏,我未尝没有动过一丝真心。

沉默片刻,我还是淡淡开口:

「我已嫁与你为妻,倘若你此去无归,我自会为你穿素衣,卸钗环,守寡三年。」

景珩眼中涌上笑意,他偏过头去,咳了两声,正要开口。

「不过如今,你既已知晓我并非唐听月,也不是唐家嫡女,你我婚事大可终止,一封和离书,我当场搬离摄政王府,给真正的唐听月腾地方。」我又道。

眼底笑意瞬间散去,景珩叹了口气:「夫人怎么会觉得,我想娶的人是她?」

「不是因为她过去曾当街羞辱过你,你如今爬上高位,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她吗?」

景珩眯了眯眼睛,唇边勾出一抹弧度:「她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用自己的婚事来报复?」

怎么,难道你的婚事很珍贵?

算上我,你都成过三次亲了好吗?

我没出声,景珩却似乎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轻轻叹了口气:

「从前那两任所谓新婚之夜暴毙的妻子,皆是为了杀我而来。」

「晏晏,你告诉我,若我不杀她们,又该如何?」

我嘲讽道:「你大可以像安排琇儿监视我一样,安排人监视着她们啊。」

「夫人觉得我安排琇儿服侍你,是为了监视你?」

景珩忽地笑出声来,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看上去甚至微微发冷。

他伸手将我揽进怀里,动作间,四散的血腥气更重了些。

那张好看的脸凑过来,与我脸颊相贴,说话间,连每一丝颤动都体会得清楚:

「怎么夫人宁可将唐家监视的人留在身边,也不愿见到琇儿吗?」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相贴的那一处皮肤升温,连同我心尖一同颤抖起来。

他微微倒抽一口冷气,尔后一字一句道:「我要娶你,唐晏晏,从一开始我要娶的人就是你。」

距离过近,一切感官体验被无限放大,我下意识想退开,可他的手伸过来,捏着我下巴,不许我逃离。

「……为什么?」

景珩没有回答我。

肩上有什么力道蓦然一重,我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掰过他的脸,才发觉景珩双目紧闭,竟然昏了过去。

而被我握住的肩头,触感湿漉漉的一片,抬手一看,已染了满手鲜红。

扯开景珩的衣襟,才发现,他肩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像是被利刃刺过。

我轻轻倒抽了一口冷气。

在我发热昏迷、他入宫的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生死面前,追究情爱的来源暂且失去了意义。

我到底是用尽全力,有些艰难地将景珩抱起来,置于床榻之上。

又去外面叫琇儿:「王爷昏过去了,他身上的伤口有些严重,你去叫个大夫来吧。」

琇儿急声应了好,往出跑了几步,忽然停住,转头看着我:

「奴婢自幼学武,原本是跟在王爷身边的暗卫,数月前王妃嫁进来后,受王爷之命保护王妃,并非监视。」

我望着她。

「摄政王府……并非铁桶一块,王爷身在高位,却也因此成为众矢之的,群臣忌惮,君心猜疑。但王爷对王妃的情意,绝无半分虚假。」

琇儿福了福身,疾步离开了,我回到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昏迷中的景珩。

因为阖着眼的缘故,不见眼底波光,却有烛火摇曳过来,将那张没有血色的苍白的脸照出几分融融暖意。

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半月前,景珩办差回来,我原本坐在桌前用膳,被他一把抱起来,置于膝上,低头就吻下来。

那个吻汹涌又热烈,带着一丝仿佛要将我拆吃入腹的狠绝,却又有一只大手从后面扶过来,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后脑勺。

我揪着他衣襟,心和指尖一起发颤。

很久,我才听到他含着叹息的声音:

「此行凶险,多亏了夫人,我才得以平安逃脱。」

我在他手心写:「与我何关?」

「两日前离府前,原本想吻一吻夫人,却见你睡得沉,总归不忍心。」

「生死之际,不免惦念,夫人还欠着我一个吻。」

说这话时天已入夜,他眼睛里倒映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像是漩涡。

我不免失神,仿佛整个人陷了进去。

又怎么会不心动。

我虽身在闺阁,也多少听过外面的传闻。

景珩的手上,沾了太多鲜血,恨他至杀之而后快的人数不胜数。

又因大权在握,更多人想将他扯下来,跌落尘泥,再取而代之。

我抿了抿唇,伸出手去,就要将他额边凌乱的碎发拨至耳后,却见他眼睫轻颤,微微睁开,目中水光迷蒙,似乎并未清醒,仍在梦中。

他恍恍惚惚望着我,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师妹。」

我忽然如坠冰窟。

10

景珩这一次,受伤极重。

刀刃嵌进肩骨又生生拔出,大夫说,他还喝了酒,强撑着骑马回府,颠簸间,伤口更是被撕扯得一片模糊。

连续三日,景珩在昏迷与清醒间反复挣扎。

我一直守在他床边,连大夫看了都十分感动:「王妃对王爷的一片心意,日月可鉴。」

我呵呵一笑:「只是不想殉葬罢了。」

大夫见我神色不对,不敢再吱声。

我并非没看过那些艳情话本,也知道替身二字究竟是何含义。

想到景珩从一开始面对我时就缠绵悱恻的亲昵,和那夜他神思迷蒙间叫的一声师妹,忽然觉得心中难以自持的悸动,未免有些难堪。

第四日,景珩终于退热苏醒。

这几日卧病在床,肩头伤口又生生剜下一块血肉,他那张好看的脸如今笼着一层没有血色的苍白。

低头瞧过去,漂亮而脆弱。

一睁眼就望见我,他明显心情很好:「辛苦晏晏一直守着我。」

我阴阳怪气道:「那有什么辛苦的,替身的基本修养罢了。」

见他濛濛的眼睛无辜地望过来,我一阵胸闷气短,转身就走:「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好了没。」

接下来好几日,我与景珩说话的语气都算不上温和,他望着我的目光却始终深邃包容。

好像真的爱我至深。

我终于忍无可忍,用力将药碗放在桌面上,冷冷道:

「你既然对你师妹情根深种,便该想法子娶了她。而不是娶了我,装出一副对我暗生情愫的模样,又日日对着我暗中缅怀她。」

景珩一脸愕然地看着我。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没料到我早已发现此事吧?景珩,那一日你在昏迷中叫了你师妹的名字,早已暴露了你的真实心意,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了。」

他原本斜倚在床头,神情残存几分倦懒,可听到这话,竟然微微偏过头去,掩着唇笑起来。

动作间幅度过大,大概是扯到了肩头未愈合的伤口,景珩脸色微微一白,可眼中光华流转,有种逼人到炫目的瑰丽。

笑完了,他终于正色,开口道:「没错,我的确是有一个师妹。」

啧,演不下去了吧。

「她虽出身名门,却因为是庶出,不受生父怜爱,更得嫡母与嫡姐蓄意刁难多年。」

好家伙,连生平都与我如此相似。

看来景珩挑中我这个替身,也算颇费了一番工夫。

「我与她虽为同门师兄妹,她却从未见过我。我流落民间时曾有幸拜得高人为师,他教我杀人之术、制衡之道,只是性子懒散。有一年春日,他失踪整整半月才回来,第一时间便向我炫耀,他被仇家追杀,重伤垂危时被一个小姑娘所救,心下感激,便教了她最简单的杀人之术。因此,她也算是我师妹。」

他一边说,一边神情专注地望着我,情愫绵长,如湖面涟漪骤起。

而我听到最后,忍不住面露震惊之色。

「后来他提出要帮她报仇,被师妹拒绝了,说报仇是她自己的事,就算一把火烧了那家的府邸,也该她一人担责。」

「我听闻此事,心生好奇,因此偷偷潜入那家看了一眼,才发觉正在为难师妹的、她的嫡姐,竟然就是曾经当街撒我一身铜钱的唐听月。她太过聒噪,我便顺手毒哑了她,又落在房檐上看着师妹。」

「早前我曾去过极北之地,正逢冬春交寒之时,旷野风声冷冽,却有春草吐露新芽,锋凛中得窥生机。」

「师妹的眼睛,仿若极北的春日荒野。」

「我对她,一见钟情。」

11

我在唐府后院那几年,的确救过一个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满身是血地栽倒在我窗口。

犹豫片刻后,我还是将他拖回房间,用火烧过的小银刀剜去他伤口发黑的血肉,又涂上捣碎的止血药草。

后来他伤好了,为表感激,教我如何辨认会武之人,送了我一柄嵌有宝石的匕首,还教了我几招致命的杀人之术。

正是那天半夜,我在景珩书房中试图杀他的那几招。

怪不得,景珩能轻而易举挡下我的每一招。

因为同样的招式,他比我更早学过,自然也更加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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