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两面三刀的贵妃。
有一天,我突然能听到渣渣皇帝的心声。
他满面笑意地扶起摔倒的贵妃,心里却在骂:「蠢货!」
他温和恭谦地给丞相大人敬酒:「改日必与爱卿不醉不归。」
心里却阴恻恻加一句:「待孤先诛你九族。」
呜呜呜……好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好像也能听到我的心声了?
为了这件事,我已经连续几晚没睡好觉了。
想当初发现我能听到萧祁的心声,是多么兴奋啊!
原来萧祁一点儿都不喜欢最受宠的高贵妃。
原来萧祁不仅计划着弄死丞相,还计划着扳倒太后。
原来萧祁果然不出我所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变态!
我以前最讨厌的后宫聚会,突然变得有趣起来。
大型吃瓜现场啊!
听变态渣渣皇帝现场有声吐槽后宫,比看 B 站弹幕还要爽!
没错,我是穿越来的。
曾经以为读心术是老天爷给我这个天选穿越女的保命符,万万没想到……
「陛下到!」
我停住所有思考,保持大脑空白。
今天,我决定试探一下。
我第一次怀疑萧祁能听到我的心声,也是在一次后宫宴会。
那天是高贵妃的生日。
整个后宫都送上了丰厚的礼物,连太后,都送了一对价值不菲的玉如意。
萧祁当然也来了。
本来我兴致勃勃地想听他的毒言毒语,结果这晚丝竹声实在太大,我离他又远,居然什么都听不清。
然后我就无聊了。
无聊的时候我就喜欢数人头。
一个妃子,两个妃子,三个妃子……九十九个妃子……
「闭嘴!」萧祁突然一声大喝。
整个芙蓉宫鸦雀无声。
我也被吓得头脑空白了一下。
萧祁黑黢黢的眸子在现场梭巡了一遍,然后说:
「无事,继续。」
我喘口气:吓死我了狗皇帝。
就见他目光如炬地盯过来。
身为一个不得宠的妃子,我一年见皇帝的机会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
我都怀疑他压根不记得我的名字。
可那么巧,每次吐槽,就被他盯个正着?
萧祁明黄色的龙袍掠过眼前。
我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我早已想好了对策。
萧祁方才落座,我就开始数。
「一个妃子,两个妃子,三个妃子……」
前阵子邻邦又送了十几个美人来,在座居然足足有一百二十一个妃子!
我生生忍住了最后那句「狗皇帝」,斜眼看他。
没什么反应。
意料之中。
他的人设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暴君。
我转而托腮,眼神崇拜地看向他。
「哇哦今日陛下好生俊俏!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不愧是我朝第一美男子!」
如果他真能听见,前面两次没砍我脑袋算我走运。
这次可一定要马屁拍足了。
他淡定地和太后吃着酒。
我继续:「哎呀陛下的领子怎么了?好像打卷儿了?那些奴婢怎么服侍的!太影响陛下英明神武的形象了!」
萧祁放下酒杯,从容自若地捋了下领子。
我:「!!!!!!」
马上低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我早想好了。
但凡是个人,还是个拥有自由思想的现代人,身处万恶的封建皇宫,脑子里怎么可能不吐槽呢?!
可吐槽暴君是要掉脑袋的!
阻止自己吐槽的方式只有……让脑子里塞满别的东西……
我从《三字经》背到《诗经》,从《诗经》背到《论语》,再不敢看他一眼。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快结束,我放空脑子准备跑路。
突然听到萧祁微醺的声音:
「苏美人进宫四载,孤好像还不曾召见。」
「来。」他斜倚在主座,眼角眉梢都淌着风流,拍拍旁边的空位,
「到孤这里来。」
坐在第四排角落,正装鹌鹑的苏美人我:
「!!!!!!」
4.
我其实是胎穿的。
在众多穿越女中,应该属于命不太好那种。
母亲是个不打眼的通房,生了我才被抬成小妾。
府上有两个金娇玉贵的嫡姐,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选秀那年,父亲早早给她们说好了婚事,转头把我扔进了皇宫。
我长得不够出挑,才艺也不够出挑,有个哥哥在外打了两次胜仗,皇帝才把我升了美人。
这几年在宫里向来宴席坐中间,给太后晨昏定醒赶中间。
偶尔见萧祁,也必然是混在一群莺莺燕燕中间。
简单说来,无论入宫前,还是入宫后,我都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存在。
萧祁刚刚那句话,让宴会上一百多双眼睛都齐刷刷看向我。
我:……………………
这下不用克制都是脑子一片空白。
「苏美人?」萧祁挑着眉毛催促。
我无视掉首列宠妃们恨不得剜死我的眼神,还不忘掩饰自己真实的内心:
「陛下!陛下居然让我坐他旁边!啊啊啊怎么办我好紧张好激动!」
「俗不可耐。」刚刚坐下,就听到萧祁的心声。
我:……
强忍住怼他的冲动,我摆出娇羞的笑容:「陛下,臣妾给您布菜。」
下面一双双眼睛都要把我盯成筛子了。
这种时候,更要抱萧祁大腿了。
我心里一边念着御案上菜肴的名字,一边给萧祁夹菜。
这两年的有声弹幕可不是白听的,夹的都是萧祁爱吃的。
果然,萧祁神色颇为愉悦,心里在说:「看来这苏家女果真对孤一往情深。」
我得意地在心里放弹幕:「嘤嘤陛下吃我夹的菜了好开心!」
又听萧祁道:「莫不是她为了邀宠对孤用了什么妖术?」
「倘若如此,」他冷笑一声,「孤必要她不得好死!」
啪——
我手一抖,筷子掉了。
晚宴结束我就告病了。
太吓人了!
狗皇帝只是能听到我的心声就想弄死我,要是让他知道我知道他能听到我的心声,并且,还能听到他的心声!他还不立马杀了我祭天?
好在他的读心术应该和我一样,距离远就听不见了。
那我躲着他就行了。
只要我躲着,一年半载都不一定能见他一面。
香兰跟在我后面唉声叹气。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病了呢……」
「多好的机会啊!」
「娘娘您知道吗?那个位置连贵妃娘娘都没坐过呢!这是多大的恩宠啊!」
「哎哎您别起来,赶紧躺着快快好起来!」
我这一「病」就「病」了半个月。
半个月之后,我琢磨着萧祁应该早把我这茬给忘了。
我也实在躺不下去了。
于是悠哉哉地继续和香兰过起了清闲日子。
虽然老天爷给我又是穿越又是读心术的,但我有自知之明。
上辈子看了那么多宫斗小说,就我这能耐,熬死狗皇帝,当个太妃出宫去庙里祈福,就是最大的胜利了!
这天我正在琢磨下个月的太后生辰要找个什么借口缺席,香兰兴冲冲地跑过来:
「娘娘,娘娘!刚刚小九儿来给我们告密了!」
「哦。」
「你猜他说什么了?」
「嗯?」
「他说陛下今天翻您的牌子啦!」
「哦。」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绝望地躺在床上。
香兰:「娘娘,娘娘您是激动过头了吗?」
「娘娘,咱再激动也要先把自己整理干净啊!」
「娘娘您快起来了,奴婢服侍您沐浴去。」
不。
我不去。
我不要侍寝。
为什么要我侍寝?
我侍寝的时候怎么办?
难道要我在侍寝的时候还强迫自己的脑子拍马屁吗?
怎么拍呢?
「哇,好大!」
「嘤嘤陛下好勇猛!」
鲨了我吧……现在,立刻,马上!
「娘娘!」
我最终还是被香兰拖着去沐浴,还大张旗鼓地换了衣服,化了妆。
「娘娘,娘娘您看看,您这胸,您这腰,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我看着镜子里绝望的自己。
不。
不能死。
小娘还得靠我呢。
你等着,一定有办法混过去的!
萧祁来的时候倒没什么阵仗,只带了贴身的内侍。
一进门便扫我一眼,接着:「庸脂俗粉。」
我:………………
阵脚不能乱。
我照计划给他行礼,一边行礼一边在心里叭叭:
「啊啊啊陛下居然真的来了!幸亏今天月信没来得及上报,等会一定要先熄灯,不管怎么样先把事儿办了!」
他知道我月信来了,定不会碰我。
果然,萧祁沉沉瞥我一眼。
「苏美人起来吧。」
他闲闲往桌案前一坐。
我急不可耐地过去:「陛下,臣妾服侍您歇息吧。「
「不急。」
他随手拿起桌案上的字帖:「苏美人,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啊?」
我正要答,听他心道:「这字怕不是狗爪子爬的。」
我:………………
Hold 住!
「回陛下,臣妾没正经读过什么书。只从前哥哥读书的时候,我爱听墙角,跟着念一些,也不知具体是什么书。」
这个朝代讲究女子无才,可不能说我之前心里默念的那些都是我学过的。
结果就听到萧祁腹诽:「脑子不好使,倒是会撒谎。」
我:………………………………
放空放空,脑子放空
萧祁慢悠悠把字帖放回去:
「苏美人最近可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回陛下,臣妾一直待在瑶光殿,膳食也都是御膳房送来。」
「奇怪的人呢?」
我噗通跪下:
「陛下!臣妾恪守本分,若无要事绝不踏出瑶光殿半步,更不会遇到什么闲杂人等。」
萧祁斜倚在案上,睨着我的眸光明明灭灭,心里也没什么声音。
半晌:「起来吧。」
接着道:「孤看你面色不佳,改日再来吧。」
过关了!
我强忍着兴奋违心地脑补:
「呜呜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还是我刚刚露出什么破绽了,陛下为什么问我这些问题,为什么问完就走叫宫里人知道陛下翻了我的牌子不到一刻钟就走了,我这脸要往哪里搁呜呜呜……」
一边脑补一边佯装不舍,送萧祁出去。
眼看就要到殿门口,身上那条新裙子太长,一步居然没跨出门槛。
所以说人不能得瑟,一得瑟就容易出问题。
我的问题就出在这一秒。
我被裙子绊得往前趔趄了一步,而萧祁不知为什么突然转身。
我下意识要躲开他,猛地往后倒。
他想要拉我,却被门槛绊了一下。
然后——
咚——『
他在上,我在下。
严丝合缝。
本来这也没什么。
就是烂俗偶像剧里的一个烂俗镜头嘛,可偏偏……
我听到了他的心声:
「唔……好软。」
我的意识先于我的意志,于脑海深处一声大吼:
「死、变、态!!!」
我笔挺挺地跪在萧祁面前。
垂死挣扎:
「陛下!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穿那么长的裙子!臣妾不该走路不看路!」
「陛下您有没有摔着?要不要叫御医?」
可怜兮兮地抹了一把眼泪。
萧祁拿着一杯茶,眉毛都没朝我瞥一下。
只慢条斯理地啜了口,心里竟一点声音都没有。
「苏美人。」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死变态是何意?」
我:……………………
「是……是……」
不等我挣扎出个说法,他一眼看过来,阴恻恻地勾起唇角。
「那声狗皇帝,叫得也颇为别致。」
我:……………………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现在知道怕了?孤道是苏美人吃了那熊心豹子胆,辱骂国君的话都信口拈来。」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萧祁又说了几句什么,我都听不清,脑子已经被「死了」两个字刷宕机了。
只见他面色越来越难看,冷飕飕的声音再次传入耳边:
「你以后死不死孤不知道,但你再这样吵孤,孤马上令人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我:!
被迫停止刷屏。
「陛下!」大脑恢复工作的第一反应就是抱大腿,「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再也不敢了!」
「肃静!」
萧祁竟把茶盏当惊堂木,往案上沉沉一磕,惊得我赶紧闭嘴。
「不想死?」
我忙摇头。
「不想死,老实回答孤的问题。」
萧祁把我前前后后盘问了个干净。
「所以前两次并非孤听错,的确是你在腹诽孤?」
「是……」
「也就是孤心里在想什么,你也听得见?」
「是……」
「从何时开始?」
我每「是」一声,萧祁的脸就黑一分,问到这句的时候,我都怀疑他下一秒就要拧我脖子了。
我舌头直打卷:「两……两年前……」
啪——
他气得拍桌。
下一秒,又镇定下来,勾起唇角:
「如此看来,苏美人知道不少孤的秘密。」
「臣妾……臣妾脑子不太好使,听了就忘,真的……」
「哦?是谁刚刚还说只是听兄长念书,就背下了《诗经》、《论语》?」
我:「………………」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觉得我就要扛不住了。
萧祁话锋一转:「不过苏美人能把秘密藏了两年,想必也是聪明人。」
他拿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睨着我:「想将功折罪吗?」
我连连点头。
「过来。」他朝着我笑。
狗……
不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10.
萧祁居然要我帮他对付高丞相和太后。
他可能对我的「聪明」有什么误解。
不过,在马上死和晚点死之间,我还是选择了后者。
然后我就成了萧祁的新晋爱宠。
独宠一月,连升八级。
这一个月里,萧祁每日下朝就来瑶光殿,正日和我「厮混」。
当然,这是表象而已。
事实是他嫌我心理活动太丰富,也就是……
太吵。
进了瑶光殿就去偏殿。
不要好奇,我没跟他睡觉。
其实我早发现了,他根本不爱女色。
整个后宫上上下下一百多个妃子,就没一个他看得入眼的。
他就是个无情的工作机器。
这一个月我很有自知之明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凡哪个妃子来挑衅,我就贱兮兮回一句:
「昨日伺候陛下委实疲乏,姐姐改日再来吧。」
据香兰说,现在整个后宫恨毒了我。
尤其高贵妃,已经在芙蓉宫发了几次脾气,号称一定要把我这个狐狸精扒皮剔骨。
我想想刚入宫时她给过我的几个耳光,深感前途堪忧。
这一个月,两位嫡姐还相继托人传信,想要入宫一叙。
哼,叙什么?
叙她们从前怎么欺负我的?
不过这一个月还是我这辈子,不,这两辈子,过得最舒坦的一个月。
锦衣玉食,穷奢极侈。
难怪那么多人攒足了劲往上爬。
可惜舒坦的日子总是结束得快。
这不,萧祁让我和他一起参加宫宴。
除了排得上份位的妃子,不少朝臣都会参加那种。
宫宴当晚,我盛装出席。
作为一个合格的妖艳贱货,这种时候当然不会老老实实自己坐着。
我柔弱无骨地靠在萧祁怀里,眼神戳着桌案上的糕点。
「陛下,啊——」
余光瞥见有几个老臣已经没眼看地扶额。
偏萧祁浑然未觉似的,拿了一块喂给我吃。
还眉眼含笑地给我擦嘴角:「清清真顽皮。」
真顽皮……清清……
噫~~~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敢给孤掉一个试试?」面上温柔的一批,心里却在冷声警告我。
我:「陛下,一定要这样吗……」
我看我那最爱面子的爹,脸都要红成猪肝色了。
「你还在乎你爹怎么想?」
「不在乎不在乎。不过陛下,您可是答应了的,会安排好我小娘。」
「君无戏言。」
我娇声开口:「陛下,臣妾给您倒酒。」
支起身子,给萧祁倒了杯酒,正要妖妖娆娆地喂给他喝,转眸瞥见角落里坐着的青衫公子。
心脏瞬间被击中。
呜呜我的白月光……
「何为白月光?」萧祁在心里问我。
我:……
「没什么……」我悲痛地把酒杯送到他嘴边,「反正我的牺牲可太大了,陛下应该再应许我一件事!」
「苏清清,不要得寸进尺。」
好吧……
我笑吟吟地靠在萧祁怀里,萧祁也笑吟吟地搂住我。
唔……这样好像秘音传话啊,跟仙侠世界似的。
「何为仙侠世界?」
「……没什么。」
「回去再跟你算账!」
萧祁突然掐住我的腰:「现在,去挑衅高银霜。」
高……高银霜?
高贵妃?
我瞥一眼坐在首座威风赫赫的丞相大人。
当着人家爹的面?
「要不还是直接鲨了我吧……」
「也不是不可以。」
「不……我……我去!」
真不能怪我怂。
我活了两辈子,第一辈子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
要说物质上吃过多少亏,倒也没有。
只是不管是我爸还是我妈,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你就忍一忍不行吗?你就让一让不行吗?他是你弟啊!」
要么就是说:「你要乖一点,别给家里惹麻烦,别给你弟惹麻烦。」
从小的洗脑式教育,导致我骨子里就怂。
碰到麻烦能躲就躲,看到不好惹的人,恨不得立马变身鹌鹑,假装自己毫无存在感。
那一辈子我最终死在车轮底下。
那天是我弟大学入学。
我提前看好路线,推着行李箱走在前面。
我妈和我弟跟在后面。
过马路的时候我还在琢磨待会儿带他们去哪里吃饭。
我妈突然朝我吼:「苏清清!你就不会看着你弟吗!」
我回头,原来是一辆车正好擦着弟弟开过去,幸亏我妈把他往后拉了一把。
我正想解释,嘭——
落地的时候看到我妈惊慌的眼神,居然也不觉得疼,就想说一句:
「嗳,你终于看到我了啊。」
到了这辈子更不用说了。
出生你的阶层就定好了。
我一直被小娘耳提面命要忍,要让,要讨好。
讨好嫡姐,讨好主母,讨好自己爹。
讨得不好我自己没所谓,但受苦的是小娘。
这辈子的小娘是一心一意对我好,我舍不得她受苦。
所以现在要我挺起弯了两辈子的脊梁,去理直气壮地给人找麻烦,我……
我腿软。
「出息点。」萧祁的声音响在脑海,「孤给你撑腰。」
我挺直脊背,拿着酒,扭着腰,将妖妃的气势拿足。
「姐姐一个人喝酒,闷坏了吧?」
宴席男女眷分开,但还是看得到彼此。
高贵妃的唇早要咬破了,一见我就:「贱人!」
「放肆!」
我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萧祁的心声。
「人家又没骂你,你气个什么……」
萧祁没了声音。
我笑吟吟看高贵妃:「姐姐这么大的火气呀,那更要喝掉这杯酒降降火了。」
「一个小小婕妤,也配给本宫敬酒?」
高贵妃腾地站起来,啪一下就打掉我的酒杯。
呃……
怎么办……
萧祁:「直接打。」
我:「啊?」
「打!」萧祁,「她从前怎么打的你,你现在怎么打她。」
我的手抖了抖。
都来不及去想萧祁怎么知道高贵妃打过我,就想到当初她打我那几耳光,脸可肿了好几天呢……
我瞟一眼男眷那边,高丞相已经在往这边瞅了。
「苏清清!给孤打!」
我牙一咬,眼一闭,啪——
谁都没料到我居然敢打高银霜,场面瞬时混乱起来。
萧祁却还在说:「苏清清,是孤给你吃的饭不够多吗?」
我的确没敢用全力……
「再打。」
我:……
「苏清清!」
啪——
「还有两耳光。」
我闭眼又扇两个耳光,直扇得高银霜懵在当场。
女眷这边完全乱套。
高银霜身边的宫人和我身边的宫人几乎要打起来。
男眷那边好几个人急急赶来,其中高丞相大斥:
「狂妄孽障!贵妃娘娘娇躯贵体岂容尔等能冒犯!」
他久居庙堂,不说话都自带官威,更何况这样用了十分力气大喝。
吓得我往后退了两步,刚刚打人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下意识又想装鹌鹑。
「慌什么。」萧祁嫌弃的声音。
我抬头。
看他一贯从容不迫的样子,信步而来,眼底流淌的又是那样漂亮的流光溢彩。
「且看孤,如何给你撑腰。」
「陛下!」
到底是萧祁离这边比较近,他一到,我和高银霜异口同声。
但明显高银霜要喊得情真意切得多。
毕竟人家脸都要肿起来了。
而我这个平时喊人狗皇帝的假宠妃,喊得难免矫揉造作。
可偏偏……
「清清,你刚刚为何那般用力地扇高贵妃耳光?」萧祁皱着眉。
「陛下,陛下要为臣妾……」
不等高银霜话说完,萧祁心疼地看我的手:「手扇疼了没?要不请御医看看。」
我:……
真有你的。
高银霜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眼泪就那样挂在嘴角。
「陛下!照位份苏婕妤本不该出现在宫宴上,更何况她竟如此跋扈,以下犯上殴打贵妃娘娘,众目睽睽,悠悠众口,还请陛下务必责罚啊!」
据闻高丞相最疼爱这个女儿,此刻脸都白了。
「爱卿朝堂上的事管不够,手还想伸到孤的后宫来不成?」
「臣未有此意,只是……」
「不过爱卿倒是提醒了孤,苏婕妤身份低微,对贵妃有此举的确不妥。」
高丞相和高银霜的脸色都有些缓和。
「高贵妃惯来跋扈,孤素有耳闻,今日更大闹宫宴,有失体统,但看在这些年她协理后宫有功,便贬为三品婕妤。」
「至于苏婕妤,孤观其品性纯善,率直天真,淑德于心,擢升为惠妃。」
「惠妃要惩戒一个婕妤,总该妥当了吧?」
萧祁就用那样温和又漫不经心的语气下了两道荒诞的圣旨。
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我虽然弄不明白朝堂里那些事,也大概明白萧祁应该是在借着高银霜敲打高丞相。
不过想想高贵妃曾经的盛宠和今天雪白的脸,还是啧啧了两声。
「你倒是心善。」萧祁在我面前越来越不伪装自己了,冷笑:
「当年他执意把她送到后宫,就该想到今日的下场。」
啧,真是一点隐私都没有。
「清清放心,孤待清清是不一样的。」
嘁,鬼才信。
我也懒得再在萧祁面前伪装自己的大脑。
反正他要弄死我,早有八百种方法弄死我了。
沐浴的时候我忍不住看自己的双手。
我居然打了高银霜四个耳光?
那年我初入宫,和她在宫道上偶遇,被她头上的金钗晃了眼,行礼晚了点。
不知她那天为什么心情不好,逮着我一顿发泄。
不多不少,正好四个耳光。
这还是第一次,我把受过的委屈还了回去。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心头有点酸,又有点胀。
两辈子,我都没有这样放肆过。
不过萧祁是怎么知道高银霜打过我呢?
今晚其实只打一两个耳光,也能达到目的。
他为什么偏偏要我打四个耳光呢?
难道……
我猛地从浴桶里坐起来。
想起一个被自己忽视很久的问题。
第一次怀疑他能听见我的心声,是因为丝竹声太大,我听不到他的吐槽,只能无聊地数妃子。
那同样的环境,他怎么就能听见我呢?
萧祁习武!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其他感知也必定比常人更敏锐。
所以……
「陛下!我饿了,想吃酒酿圆子。」
看着萧祁旁边的内侍送来一碗酒酿圆子的时候,我一头倒在了被子里。
所以萧祁去偏殿,不是因为嫌我吵,而是不想被我听到他的心声。
所以这一个月,我心里所有能听的不能听的吐槽,全被萧祁听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赐我一杯鸩酒吧!!!
脸都没有了还要命干什么啊!!!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好像听到了萧祁完全不顾形象的大笑。
「陛下,我的簪子坏了。」
马上有人捧了整套头面过来。
「陛下,我总觉得你那边的茶水更香。」
马上有人将两罐新茶送到瑶光殿。
「陛下,您说这天为什么要下雪呢?一年为什么有四季,一天为什么有十二个时辰呢?为什么春天开花秋天结果,不是夏天开花冬天结果呢,您说……」
这次来的是萧祁的贴身内侍。
古怪地看了一眼内殿:
「娘娘,陛下说您太吵了。」
我心里冷哼一声:
「嫌吵你别来了啊,就在你的勤政殿,保管没人吵你。」
没一会儿,内侍又来了。
神情更加古怪:
「娘娘,陛下说您是他的爱妃,他哪儿都不去,就在瑶光殿。」
「那你过来,凭什么就你听得见我的我听不见你的!」
感觉内侍已经要崩溃了:
「娘娘,陛下说他不来,以免自己……咳……把持不住。」
明知道他说的是把持不住弄死我,看内侍那个微妙的表情,我还是脸红了。
反正不管我怎么折腾,萧祁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到瑶光殿。
我依旧足不出户,不知道他对付高丞相的计划走到哪一步了。
这天内侍捧来一套衣服。
「娘娘,陛下说要……继续给您撑腰去。」
我看着那套衣服,眼睛都亮了。
这是要……带我出宫?!
我再也不骂萧祁狗皇帝了。
真的。
他居然带着我回苏家耀武扬威来了。
我那个向来窝里横的爹,全程磕磕巴巴就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原来小娘早被抬成了平妻,萧祁还给了她一个诰命的的封号。
自我「得宠」以来,我爹的官一级没升,单单给了小娘一个诰命。
这是什么意思只要不傻都知道。
府里再没人敢欺负她了。
和小娘单独见面的时候,我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
小娘问我是不是后宫的日子不好过。
我摇头。
虽然知道都是假的……
可两辈子了,我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偏爱过。
大概是萧祁事先知会过,两个嫡姐也在家中。
围着我又是奉承又是巴结,就差把我供起来了。
「这腰撑得如何?」萧祁在心里问我。
我腹诽他:「……幼稚鬼。」
萧祁也不反驳,只扬唇抬起下巴。
像只骄傲的孔雀。
被他笑死。
在娘家耀武扬威完毕,萧祁带我逛街。
可怜我穿过来十几年,其他穿越女常干的什么听曲儿逛青楼我一件没干过。
萧祁带我逛青楼是不可能了,听听曲儿还比较可行。
第一次听,这边的戏腔我压根听不懂。
台上每唱一句,萧祁就在心里给我翻译一句。
听到后来也不知道听了些什么,只觉得一颗心像在小船上似的。
晃啊荡啊。
前面说过人不能得瑟,一得瑟就容易出事。
一把大刀砍翻桌子的时候,我正托着腮试图扶正心里那艘小船。
萧祁将我用力往后拉,我才没有直接趴地上。
「有刺客!」不知是谁大喝一声。
我才反应过来这可是刀剑无眼的古代。
而我身边的是被刺杀频率最高的皇帝。
场面一瞬混乱。
萧祁将我推到角落。
我这种骨子里的怂货,碰到这种事应该是第一时间装鹌鹑的。
可我挺直了背脊,居然眼都没敢眨。
眼看一把大刀朝萧祁砍去。
「住手!!!」
我都不明白萧祁为什么突然一声暴喝。
背后的剧痛传来的时候,才发现比意志更难控制的是意识。
而比意识更难控制的是身体。
我居然不要命地为萧祁挡了一刀。
我觉得我要死了。
血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淌。
萧祁在发火,催马车再快一些。
我想叫他别着急。
穿越女嘛,为男主挡刀,常规操作。
也不知道作者为什么要给我安排这么个烂俗的桥段。
就没点新梗吗?
喉咙咕噜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突然想到我也是有金手指的,在心里喊萧祁:
「陛下,陛下,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萧祁死死抓着我的手,低下头时,眼眶居然是红的。
他也不在心里跟我对话了,直接骂我:
「你怎么那么蠢!那些刺客都是孤安排的,何须你替孤挡刀?」
「哎,你早点跟我讲嘛,你也知道我脑子不好使……」
「是孤的错。」他居然跟我道歉,「对不起,清清,以后孤做什么都不瞒着你。」
「欸?别说对不起啊,你没错啊。」
我的脑子轻飘飘的,想到什么就一顿输出:
「虽然我总是说你狗皇帝,但良心话,你是个很好的皇帝。」
「你勤政爱民,不耽女色,知人善用,这么年轻就已经把帝王之术熟稔于心。」
「百姓有你这样的皇帝是他们的福气。」
「其实也是我的福气啊。」
「萧祁。」我连陛下都顾不上喊了,「我在你后宫这四年其实过得可好了。」
只是偶尔被刁难而已。
谁都不用巴结,谁都不用讨好。
「萧祁,外面在下雪吗?好冷啊。」
萧祁摸我的脸,手有些颤抖:
「清清,再等等,马上回宫了。」
「不等了,我好困。」
「苏清清!你清醒点!」
我的脑子都转不动了,识海里一片混沌。
就听萧祁不停在喊「苏清清」。
「苏清清,你不是要孤再应许你一件事吗?」
「嗯?」我于一片混沌中强打起精神。
「你活下来,孤应许你。」
「真的?」
「君无戏言。」
「那等这些事情结束,你让我出宫吧,我好像……」
我打住。
萧祁也沉默。
迟迟没有回复。
我的意识又开始迷糊。
「好,孤应你。」
「你别睡。」
我当然没死。
不过背后那么大一道伤,我在床上硬生生趴了半个月。
据说这半个月里,高丞相一党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连高银霜,都出宫礼佛去了。
我的另一个攻略对象,太后,也在萧祁遇刺的第二天回宫了。
回宫当天就把萧祁拎过去训了一顿。
萧祁终于从瑶光殿搬走了。
不过他每天还是会过来一两个时辰,导致外面对我「妖妃」的评价仍旧甚嚣尘上。
伤好后我又养了半个月,这天忍不住问萧祁:
「接下来要我做什么?」
不是要掰太后吗。
「你不需要做什么。」
欸?那我岂不是可以出宫了?
萧祁的脸突然沉下来。
我真是佩服他。
他可以在我这里的一两个时辰,不让我听到任何不该听到的心声。
真不愧是做皇帝的人。
不像我,早就放飞自我了。
「我知道,我继续做妖妃就行了,是吧?」
萧祁脸色这才缓和一些。
「那太后的晨昏定醒也继续不去吗?」
「不去。」
我困惑地看他。
总觉得他最近心情不太好。
「孤心情好的很。」他扯了下唇角。
好吧。
我低头绣香囊。
我的绣活儿被小娘逼着练过,比毛笔字写得好。
再抬头时,萧祁还在。
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刚想问怎么了,他甩袖走了。
我:……
别扭鬼。
我果然只用做自己的妖妃就行了。
半个月后,传来皇帝和太后不和的消息。
因为萧祁该立后了。
太后要立娘家的薛氏女为后,而皇帝坚持立我这个妖妃为后。
就我的出身和风评,那自然闹得满朝风雨。
又过了一个月,一切突然平息。
没有人再提立后的事。
也没有人大肆贬谪我如何妖惑皇帝。
前朝发生什么事情我不太清楚。
但萧祁应该快要用不上我了。
他有好久好久没来过瑶光殿了。
虽然隔三岔五会有赏赐过来,但我其实很久没有看到他的人了。
所以这晚夜半醒来,迷迷糊糊见他坐在我窗边的矮榻上,还以为自己是做梦。
他一身月白色的长袍。
灯都没点。
只就着月光喝茶。
「萧祁?」
忘了喊「陛下」,我坐起来才发现不是梦。
「太后那边处理完了吗?」
不等我话落音,他立马就说:「没有。」
「哦。」
一时两相沉默。
「你不睡觉?」
萧祁拿着茶杯的手顿了下。
放下茶杯,踱步到我床边。
呃……
「偏殿的床铺都是灰尘。」
他径直躺下。
我只好往里面挪。
他没有别的心思,因为躺下就背对着我。
我眨眨眼,也背对他。
强迫自己清空脑子快点睡觉,他突然问我:
「苏清清,你为什么想出宫?」
我的心声代我回答了:自由啊。
「孤也可以……」说到一半,他又说,「出宫之后你想做什么?」
「还没想好。不过我听小娘说有些姑娘做绣娘也能养活自己。」
难得听到萧祁一句心声,他说:难怪成日埋头刺绣。
我没说话。
他突然把身子转过来:「苏清清,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的背脊僵住。
没敢跟着转过身。
「陛下呢?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他被我问住。
「反正不会是我这样的。」
「谁说的?」
「你自己说的啊。」我学着他的语调,「庸脂俗粉!」
「孤那时……孤是那等以色取人的凡夫俗子吗?」
「你还说过我脑子不好使,爱撒谎。」
萧祁支起身子,掰我的肩膀:「那孤还说过你品性纯善,率直天真……」
我扭头和他对视: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萧祁的话戛然而止。
那双笑起来流光溢彩的眸子里星辰陨落。
他坐起身。
沉默。
窗外有风,树叶沙沙作响。
半晌,空气冷下来。
他的声音也冷下来:
「三日后,孤送你出宫。」
直到萧祁离开了一刻钟,我的肩膀才松下来。
哎。
我果然是个爱撒谎的姑娘。
明明喜欢萧祁。
喜欢得不得了。
喜欢到意识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开。
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他是整个后宫,是整个天下的。
可两辈子才有一次的偏爱啊。
我想把它封存起来。
只要我离开。
只要我没有亲眼看见。
他就永远是那个偏爱我,专宠我,会为我一个人撑腰的萧祁。
多好。
第二日,萧祁那边又来了很多赏赐。
什么首饰摆件字画,各种各样想得到的想不到的。
我觉得他存心气我。
明知道这些东西我带不走,带走了也没法变卖。
还分批次来。
每次来整整一屋子,宫人们才收拾起来又来一屋子。
我想出去摘些桂花,见太忙,干脆没喊人陪,自己出了瑶光殿。
反正阖宫都知道我是妖妃,没谁会来触我霉头。
正是金秋,我走出瑶光殿没多远,就找到两颗开得正好的桂花树。
昨天萧祁说我成日埋头刺绣,以为我是为了出宫做准备。
其实不是。
我想给他绣个香囊。
可总也不满意。
来来回回绣了好多个,才有一个勉强过得去。
今天摘些桂花晾干,应该来得及在出宫前把香囊做好。
我只要做一个香囊而已,需要的桂花不多。
可就这么短的时间,不知谁突然捂住我的口鼻。
一阵异香入鼻,意识全无。
再次恢复意识是听到一声大喝:「你敢!」
「您敢公然在儿臣眼皮子底下撸人,孤又有什么不敢的?!」
萧祁?
「哀家说了,是那妖妃为祸朝纲,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将她收了去,与哀家何干?」
太……太后?
「荒谬至极!」
「但凡陛下顾及母子情分,能让哀家过得舒心些,她自然就回去了。」
「顾勋!把坤仪宫给孤围了!」
顾勋,羽林军总领?
我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手脚被缚住,身上没什么力气。
嗓子像是被熏过,发不出声音。
不过没关系,我们有金手指啊。
「萧祁!别费劲了我就在这里!」
我在心里大喊。
萧祁那边却没什么反应,倒是听到太后啜泣的声音:
「哀家虽不是你生身母亲,但亲手将你抚养长大,可曾让你受过半点委屈?」
「薛家这些年扶你坐稳皇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收一个薛家女入宫又如何?」
萧祁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冷肃:
「孤未取薛氏一人性命,只让全族流放,已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太后想要一个罪臣之女入宫,究竟意在如何您自己心里清楚。」
「那便容哀家无法将那妖妃完璧归赵了!」
呃……
我不就在这里吗……
萧祁,你没听见吗?
太后低笑了声,又说:
「听闻陛下昨夜还为她将勤政殿都砸了,今早又恨不得把自个儿私库的底子都掀了,给人把各路珍藏全送了过去,这般反常行为,且让哀家好好审一审,她到底对陛下用了什么妖术。」
「疯言疯语。」
我听见萧祁心里的声音。
随之有脚步声过来:「吭个声苏清清。」
「这里这里。」我在心里喊。
等我被萧祁抱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太后煞白着脸。
真看到妖怪似的,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
我回头看了一眼。
她竟然把我藏在她的床榻底下……
「太后被妖孽惊吓,神魂难定,今日起,便去皇觉寺清修吧!」
萧祁一路把我抱回了瑶光殿。
瑶光殿跟遭了贼似的,人仰马翻。
之前赏赐来的东西都没收拾完,宫人们一个个跪在地上。
萧祁给我喂了药,我才开始恢复力气,嗓子也可以喘气了。
他一直什么声音都没有。
嘴上不说话,心里也一直静默。
只沉着脸给我上药。
手脚被绑得有点久,都淤青了。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在心里默默道歉。
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
萧祁突然甩掉手上的药盒,起身往外走。
到门口时停下来,背对着我:
「还走吗?」
又说:「走吧,早走早清净。」
甩袖走了。
我眨眨眼,把药盒捡回来。
真是个坏脾气的暴君。
一切按照原计划。
第二天,我做好了香囊,放在他老喜欢待的桌案上。
上面绣了一个「祁」字。
如果他偶尔想起我,会看到它的吧。
下午勤政殿的内侍又送东西过来。
居然是一叠银票。
香兰一边给我收拾细软一边抹眼泪。
但她其实知道我的得宠都是假象。
第三天,下雨了。
北风呼呼的。
萧祁穿一身玄色常服,身边没带人。
我拒绝了把香兰带走的提议,所以也是一个人。
长长的宫道,只有风的声音。
原来关闭了心门,哪怕你有通天的读心术,也无法探知对方分毫。
萧祁把我带到西直门。
大概是他提前安排好了,并没有守卫。
外头停着一辆马车,我的细软早收拾进去。
临最后了,总要说点什么吧。
「谢谢你啊,萧祁。」
都最后了,还是不假兮兮地喊「陛下」了。
我扬起笑脸看他,他却撇过眼。
我在心里又说了句「那我先走啦」,转身往马车上去。
这天变得太突然,上了马车手还冷得有些颤抖。
车窗大开着。
抬眼看过去。
萧祁站在巍峨的宫门口,也正看过来。
飘着细雨,他的眉眼仍旧明晰。
从前拍马屁时有句话其实是真的。
他长得极为俊俏。
此刻在烟雨朦胧的氤染下,更像是画作里走出的人。
他漆黑的眸子沉沉看着我,定了片刻,转身。
我也收回眼神,关车窗。
窗一关,光线暗下来。
四周也沉寂。
我竖着耳朵试图听到一点声音。
我想听他的脚步声。
听到他离开,我就走。
可等了许久,没有脚步声,反倒是一道清寂的声音响在脑海深处:
「苏清清,孤走不动了。」
后来我一直记得这一天。
这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天。
我一个人清凌凌地坐在光线暗沉的马车里。
听到孤傲帝王向我敞开心门的声音。
「孤知你来自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孤知你心中所求为一生一世一双人。
孤知孤身居寡位,当不拘私情,心怀天下。
孤的后宫只该是平衡朝局,绵延子嗣的工具。
但孤也是血肉之躯。
孤会有情,亦会有爱。」
「苏清清,孤心悦于你。」
我的眼泪唰地掉下来。
「孤想立你为后,不是做戏,而是发自肺腑。」
「苏清清,可否……留下?」
窗外的雨下得大了,银针似的敲打车窗。
「孤会敬你,爱你,护你,孤为你撑一辈子的腰。」
「君无戏言。」
我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大概也和我的眼睛一样,在不停下雨吧。
「姑娘,可以走了吗?」前面车夫在问。
我重新推开车窗。
萧祁还是刚刚那个姿势。
背对着我,提步要走的样子。
可其实一动没动。
笔直的脊背在声势渐大的雨幕里几乎模糊。
「姑娘,雨越下越大了。」
我关上车窗,推开门。
下了车。
几乎在我落地那一刻,萧祁转过身。
漆黑的眸底绽放奇异的光彩。
他穿过雨幕,大步而来。
将我拥入怀中。
我搂着他的脖子,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安抚地摸我的发,在我耳边低喃:
「别担心,苏清清。」
「孤,愿为你做一次昏君。」
(正文完)
番外一
先来说说我和萧祁的船吧。
我俩的船,不出意外,划了好几次才上岸。
真的……一言难尽。
我恨不得找个创可贴把我的脑子贴起来。
一开始真的想都不能想,把他赶出去了好几次。
可人家真的说到做到,后宫那些妃子遣的遣,散的散,总不能让人守活寡吧?
后来也就狠下心。
来就来吧!
第一晚就差点翻车。
首先是我的意识再次先于我的意志,脑子第一时间吐槽:「好丑……」
萧祁的脸色当即就不太好看。
「你还看过漂亮的?」
我刚想说没有,意识再次抢先:「当然。」
我死了……
至于萧祁遣散后宫这件事,当然也遇到了重重阻力。
而且隔段时间就被人拉出来鞭尸。
这天我送汤到勤政殿,又听到里面在吵。
「陛下二十有一,膝下无子,这是关系江山社稷的大事啊!」
「爱卿这是嫌孤老?」
「……臣不敢!」
「不敢就退下。」
「可是……」
「哎,也不是孤不愿。」萧祁叹口气。
我:嗯?
「奈何孤有隐疾,只对着皇后才站得起来。」
我:……………………………………
「要不爱卿给孤出出主意?」
「或者爱卿直接换个皇帝罢了!」
我端着汤碗跑了。
恕我低估了萧祁的底线。
真是什么鬼话都敢说……
隔年春天,我终于有孕了。
朝野上下一片喜庆。
萧祁带着我去寺院祈福。
据说在外云游许久的高僧看我和萧祁第一眼,就面露诧异。
离开的时候,赠给我们一对龙凤发簪。
神奇的是,戴上之后,我们居然听不到彼此的心声了。
我和萧祁试了很多次,只要我戴着发簪,他便听不到我的心声。
同样,他戴上发簪,我也听不到他的心声。
于是我勒令必须戴,公平起见,两个人都戴。
尤其在那啥的时候。
我们的生活终于正常了。
至少可以选择正常还是不正常。
这天在萧祁怀里醒来,见他散发披肩,簪子掉到地上了。
我够着手去捡。
被他一把拉了回去。
听到很久没听到的心声:「清清,孤心悦你。」
接着一个吻覆下来。
番外二:渣渣皇帝的心情日志
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听到有个声音在数孤的妃子。
还莫名其妙听到一声「狗皇帝」。
真是好大的狗胆!
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孤长得俊美,天下皆知。
你莫非有何疑问?
我怀疑那个声音来自那个……
是姓苏还是姓舒的,美人还是昭仪来着?
果然是她,苏美人。
此事必然不简单。
孤得试探一番。
她谄媚,艳俗,记得孤的喜好。
看起来与其他后妃并无不同。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病了。
呵。
不是欲擒故纵,就是做贼心虚。
唔……真的挺软的。
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
罢了。
用完再弄死,也不迟。
寻了个偏殿,确保她听不见孤,孤又能听见她。
且待孤确认,这读心妖术她是否当真不知。
10.
蠢货。
活了两辈子都那么窝囊。
高银霜打她她都不知愤怒?
苏府那一家又都是什么狗东西?
吵死了。
勤政殿怎么这么冷清?
罢了,今日无事,去听听那个没出息的,还干过什么没出息的事儿。
四个耳光,全给孤打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终于发现孤能听到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带她回苏家出口恶气。
顺便,完成计划的最后一环。
她的身上在淌血。
孤的心口在淌血。
她要出宫,为何?
孤待她不好吗?
她问太后那边的进展。
就那么迫不及待出宫去?
烦。
不想动太后了。
要不让薛氏再蹦跶几年?
孤不找他们,他们倒找上孤了。
想做孤的皇后?
黄泉路上去做吧。
原计划用她刺激薛家露出把柄。
罢了。
若再出什么意外……
她就老实在瑶光殿待着。
寻空去了趟苏家。
去套套她那小娘的话。
她若喜欢的是那什么白月光,孤把他弄死就是。
原来她想做正妻。
只愿嫁到不纳妾的人家。
除去她,孤有一百二十一名妃嫔。
孤非良配。
不去瑶光殿了。
一国之君不该耽于美色。
烦烦烦烦烦烦烦烦。
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
薛家解决完了。
忍不住去找她。
她说不会喜欢孤这样的。
孤把勤政殿都砸了。
太后居然还不放弃。
荒谬。
送她走。
必须送她走。
被一个女子左右,非明君所为。
她能走。
孤却走不动了。
为何不可以呢?
她想要的,为何不可以给?
做一次昏君。
只此一次。
她留下来了。
她在孤怀里。
孤真正拥有了天下。
(全文完)备案号:YXA1B5kxGBXTwK3Z5oMCEGEO编辑于 2022-10-20 10:24・IP 属地北京赞同 5971113 条评论分享收藏喜欢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