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坐在椅子上,还需要谁扶?
但我一向拗不过他:「……算了。」
然后转头看向小龙,问道:「那个阴鬼还会出现吗?」
小龙犹豫了一下:「那鬼受了重创,一时半会儿估计是不会再出现了。但是,那个人说阴鬼背后还有人,也不晓得是个啥子情况。」
我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赛云她们还有危险?」
「那我们要留下来,把那个坏人抓出来吗?」不孤在旁询问。
我其实正是这样想的,但也不得不考虑到现实情况:「目前来看,对方身份不明,目的不明……我们就像走在迷雾里,根本没有头绪,想找出阴鬼背后的人都难,更何况抓住他?」
他们听了我的话,也陷入了沉默。
不孤忽然看着窗外说道:「天快亮了。」
我也跟着看过去,发现天际隐隐一线灰蓝,似有晨光即将跃出。
「事情虽然难办,但总有办法。」我拍了一下大腿,松了松筋骨,「此次行事不成,对方肯定会卷土重来,我们先稍作等待。」
不孤学着小龙的口音应道:「那要得嘛。」
两人相处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之下,他倒也学得挺像。
只是小龙平时说话冷声冷气的,不孤声音总是很软,听起来就像在撒娇。
说起方言来,不免让人忍不住想笑,像故意嘲讽似的。
我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
「你有病嗦?」小龙瞪眼,朝不孤喷出一口毒雾。
但不孤挥手便使之消散了,还认真道:「你有毒,别乱吐口水,等会儿喷到别人怎么办?」
小龙气得眉毛倒竖,眼看就要冲上来打人了,我赶紧站起来拦住他,小声劝道:「好了好了,还在赛云房里呢,别跟他生气,他脑袋缺根弦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龙气道:「他哪里是脑壳缺根弦,他根本就是缺个脑壳。」
「是是是。」我不住点头表示认同,然后推着他往外走,「走吧,先回屋休息一下,累了一夜了……」
「怎么又说我啊?我又惹你生气了吗?」不孤还搞不清状况,「小龙,你真是越来越小气啦,我什么也没做啊。」
我赶紧把小龙推到走廊上:「别跟他计较,别理他。」
小龙只是一时生气,但知道不孤的性子,所以冲他翻了个白眼后就甩袖子走了。
我回头看不孤:「你啊,总有一天要被打。」
「我不怕!」他走过来牵住我的手,往日还说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如今是越来越放肆了。
我当然知道他没别的意思,所以也任他牵着,一起朝我们的住处走去。
他一边牵着手,一边摇晃。
我看他脸上带着傻笑,便问:「你在高兴什么?」
他还惊讶地反问:「啊?我高兴了吗?」
我指了指他的嘴角:「你的嘴巴一直在笑,不酸啊?」
「嘿嘿。」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继续笑着说,「跟曦曦在一起,嘴巴自己就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里涨涨的。」
面对他过于直白的热情,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只好咳了两声,暗地里使劲儿把手抽了出来,然后径自往前走,边走边说:「哎呀,我困得不行了,好累。」
不孤看了看突然空荡荡的手掌,快步追上我,来够我的手:「曦曦干吗突然走这么快?我都牵不住你了……」
因为就是不想让你牵啊!
我这样想着,但没敢说出来,因为一旦说出口,这傻子肯定会一直追问。
为什么不让我牵手啊曦曦?
我们牵手不好吗?
曦曦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可很多事情……真的不能解释得太清楚,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总不能直接跟他说,跟你牵手感觉心里好像在怦怦跳吧?天知道,我已经连心跳都没有了。
然后,他又一次牵了我的手,还握得更紧了:「曦曦你别走太快,流了血会头晕没有力气的,慢慢走嘛,我牵着你。」
他说得很认真,我忽然就想笑,发现自己的诸多顾忌,对不孤根本就构不成理由。
他是这样天真单纯,在狐狸一族里,亲近的族人之间互相追着咬尾巴、在草地上抱着翻滚,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牵手而已。
我无奈地点头:「好好,我慢点走。」
牵了一路,到了我的房间门口,他才放开我,脸上还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
「又怎么了?」我打了个呵欠,站在门边,「我真的有点累了,有事稍后再说,好吗?」
不孤咬了一下唇,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们已经很久没在一起睡觉了……曦曦,我前夜都梦到你了。」
我一时哽住,稍稍睁大了眼睛看他,却无话可说。
他仍在恳求:「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啊?」
「为什么我们……要一起睡?」我皱着眉,十分不解。
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我们以前一直都一起睡啊。」
「那是因为以前你骗我,你是皇帝,我是皇后,皇帝和皇后是夫妻,所以才能一起睡觉。」说到这里,我指了指彼此,「你,和我,我们,不是夫妻,不能一起睡觉,明白吗?」
「哦,好嘛。」他仿佛很失望,低下了头,如果有耳朵的话,一定是耷拉着的。
我看他已经懂了,于是松了一口气,简直像被孩子追问自己到底怎么出生的母亲,百般应付,心力交瘁。
转身进了屋,刚要关门,却听他在后面发问:「那……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做夫妻呢?」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自然,好像只是在聊野鸡的一百零八种做法。
可我却差点平地摔跤,转头看去,他也正看着我,眼瞳是很寻常的棕色,长长的睫毛轻眨——没有一点羞涩。
我头一次对他绷出冷硬的脸色,开始胡说八道:「我们做不成的,夫妻是比好朋友更亲近的关系,一定要很多地方都一样才行。可你是雄的,我是雌的,连性别都不一样,最多只能做好朋友。」
所以你死了和我睡觉的心吧。
我好歹憋住了这句话。
说完,我立刻反手把门关上,不再给他任何提问的机会。
也不知不孤是个什么表情,总之,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上了床,长叹一口气后,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赛云虽然已经无生命之忧,但毕竟受了阴鬼的攻击,所以陷入了持续的昏迷。
这事儿瞒不过李大夫。
我们只得将阴鬼之事告知了他,李大夫听了之后,深深地皱起了眉,忧虑之色深重。
小龙在人间修行过,知道凡人对鬼怪之事一向是惧怕恐慌的,难得体贴了一回:「我们已经打算帮忙,赛云也会没事的。」
「唉……」李大夫叹息一声,低头去抚摸女儿沉睡的面容,「我只恐怕,这件事非常人所能解决,万一连累你们就不好了。」
我连忙安慰:「李大夫,不瞒您说,我这两个哥哥都是略懂道术的,并非常人。况且,我们受您这么久的照顾,也理应知恩图报才是。」
李大夫摇摇头,无奈道:「唉……其实不止我们镇上,听外地来的客商说,最近鬼怪之事频发,晚上大家都不敢行商走马了。」
我们听了都沉默了一会儿,毕竟我们三人初来乍到,对人间的状况不甚了解,也不好和李大夫多说。
所以,只是对李大夫保证,不会再让赛云出事。
李大夫给赛云诊了脉,然后去煎药去了。
小龙本来想阻止,因为赛云是精魂受损,一般的药材对她并没有什么效果。
但我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由李大夫去。
李大夫走后,小龙才问道:「你刚才为啥子要拦到我?其实那些药对赛云没得啥子用,还是要我们来才得行。」
我耐心地听完,然后解释道:「我知道。但是,李大夫作为赛云的父亲,心里肯定着急,想为她做点什么,虽然药材没用,但至少有所宽慰。我们又何必去阻止呢?」
小龙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点点头:「那好嘛,你说咋办就咋办。」
「鬼怪之事频发。」这时不孤慢慢地出声,「是不是因为六界壁障越来越薄,所以妖精鬼怪都从自己的地盘跑到人间来了?」
这事我不太懂,只能看向小龙,问他的意见:「你觉得呢?」
「有可能。」小龙难得对不孤表示了赞同,他一边把手放到赛云的小腹上,用法力为她治疗,一边说,「据说当年盘古大神开辟天地,还没这些魑魅魍魉,后来女娲娘娘抟土造人,又授之以天地灵气,世间才有了人族,这是大功德。」
说着,他又叹气:「但有了人族,各种魑魅魍魉也就相伴而生,那时,众生混居,杂乱无序,还不时有精怪作祟。过了几十万年,天帝在上,划分六界,并合众神之力浇筑屏障,把大家都隔开了。然后就维持到现在,已经有……哦,有六千万年了。」
我不禁好奇:「那天帝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这样做呢?」
不孤正苦于插不上话,闻言立刻举起手来,跃跃欲试:「我知道!我知道!」
但我故意没搭理他,只看向小龙。
小龙道:「因为天帝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
我:「啊?」
小龙也挠了挠头:「天帝……哪个都不晓得他是咋个出现的,或者说,他莫名其妙就出现了,也许他原本是棵树是朵花,是块石头,然后某一天,他就突然三花聚顶,立地成仙。」
我更加不解:「那……你们怎么知道他就是天帝呢?」
小龙被问急了:「哎呀,我也说不清楚,我又没见过他,反正就是晓得嘛。」
听到这里,我心里忽然生出一个疑问: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现在六界壁障越来薄……
但这时小龙治疗结束,收回手,我立刻抛下不解,问道:「如何了?她好些了吗?」
小龙皱着眉:「好是好些了,但她要慢慢来,毕竟是凡人之躯,经此一劫,恐怕她醒过来也难免有些毛病了。」
我仔细看了看赛云的脸色,仍有些青白,气息轻细。
她现在像一具玉雕的人像,没有生气。
我替她把手放进被子里,这么热的天,盖着这么厚的被子,她的手竟比我的手暖不到哪里去。
发觉这一点,我心里更加难过。
不孤挪到我的身边,用脸蹭了蹭我的肩膀:「曦曦,你别伤心呀……赛云一定会好的。」
我知他好心安慰我,便轻轻地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阴鬼多在晚上出现,这几日,我们要警醒一点,以防不测。」小龙站起身,看了一眼不孤,「你也是,别睡得太死。」
不孤委屈地扁嘴:「哪有,我明明很容易醒的……」
小龙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不孤本来陪我坐着,但忽然想到什么,也站了起来,对我说:「曦曦,我先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然后还不等我回答,他便急匆匆地追出去了。
我看着他着急忙慌的背影,有些不解,但也随他去了。
可说是马上回来,过了许久他也没回来。
因为阴鬼一事,李大夫怕人多口杂,又生是非,便闭门谢客,暂时不看诊了。
医馆里,除了我们三人,就只有李大夫、赛云和厨娘,赛云又正在昏迷。
所以,吃饭时,大家都聚在赛云房间的外间,以便随时察看她的情况。
但这一晚,不孤并没有在饭桌上出现。
我挑眉看了一眼对面的小龙。
他其实最不需要天天吃饭,坐在这里,也只是装个样子。他那碗里,饭少得我都能数清楚有多少粒米。
可不孤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的,从没见他少吃过一顿饭。
李大夫倒比我先开口:「龙二公子怎么没来?」
我看着小龙,也等他回答。
小龙:「他下午吃了许多糕点,这会儿还没饿,还在消食。」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像平常一样,但我却看得出来,他的不对劲。
不孤肯定不是因为吃多了才没来。
他胃口一向很好,别说几块糕点,就是吃下几只鸡,也不至于到要消食的地步。
但李大夫不疑有他,说:「原来如此,若实在不好,便来找我,取点克化的药丸吃吃就好。」
小龙微笑:「那先多谢李大夫了。」
说完,竟还不着痕迹地瞪了我一眼。
……关我什么事?
我满怀疑虑地吃完饭,找到小龙:「你们怎么了,不孤去哪儿了?刚刚你为什么瞪我?」
谁知,小龙的态度很古怪,像是无语,又像是咬牙切齿:「我把他打了一顿。」
我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出,小心翼翼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打架?」
「哎呀!他……」小龙抓了一下头,憋了半天才说,「你反正离他远点,我觉得他脑壳出毛病了。」
「他不是一向都这样吗?你也知道他的性格,怎么还和他认真了?」
「他真的有病!」小龙彻底崩溃了,抓着我的肩膀,晃了两下,「你晓得不,他说要和我做夫妻!」
「……啊、啊?夫、夫、夫……」我被他这话惊得半天回不过神,「夫什么?」
「夫妻!」小龙松开我,在原地绕圈,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他不晓得发啥子疯,今天从赛云的房里出来,他就跟着我转,搞了半天,他突然问我,能不能和我做夫妻。」
「然后……你就打他了?」
小龙无比惊讶地盯着我:「难道这还不该打?」然后又说,「我都不晓得他哪儿来的这种想法,小曦,你说他是不是被啥子狐狸精附身了?」
说着,他又摇头自我否定:「他自己就是狐狸精啊,咋个会这样?」
哪儿来的这种想法……我忽然想起我之前为了拒绝不孤和我睡觉的要求,胡编乱造的那些话。
天,不会真是因为我吧?
我说性别不一样不能做夫妻,他就跑去找小龙,要跟他做夫妻了?
我有些心虚地笑起来:「那个……你没下手太狠吧?」
小龙翻了个白眼:「没死。」
我一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一边悄悄地从小龙眼前溜走,生怕暴露我这个罪魁祸首的身份。
17
但小龙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叫住了我:「对了,小曦……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我已走出好几步远,闻声只能僵住,头也不回:「啊哈哈我只是,那个……困了,对,困了,想早点回房睡觉。」
「你反应咋那么奇怪?」小龙从我身后探过头来,与我面对面,仔细端详着我的表情。
「我还好吧,不奇怪啊……」我敷衍着,猛地意识到不对,他离我好几步远,怎么与我面对面的?
我回头一看,吓得差点丢魂:「喂!你怎么把脖子拉得这么长?」
小龙身子仍在原地,但脖子凭空拉长,所以,他的脸才能与我面对面。
他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左右晃了晃,神色轻松:「我是蛇嘛,脖子长一点很奇怪吗?」
蛇的脖子长当然不奇怪,我甚至都看不出那长长的一条哪里是脖子,但是!
你现在是个人形啊大哥!
人的脖子这么长就太诡异了好吗?
「……」我低头捂眼,不敢再看,怕看多了待会儿回去做噩梦,只能无奈道,「你快变回去啊,万一被人看到了,会被烧死的!」
「哦,好嘛。」小龙的头在空中转了一圈,倏忽间又缩了回去。
我几乎能听到骨节摩擦的声音,咯吱咯吱——简直令人牙酸。
「我刚刚想起个事,你还记不记得,死狐狸说他进镜墟的时候好多岁?」小龙终于肯挪步,亲自走过来和我说话。
我的眼神总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脖子看,思考了一会儿,回答:「他说进入镜墟的时候是……好像是一百零几岁,我记不清了,怎么了?」
小龙:「哎,我也不确定,但是我觉得你真的要离他远点了。」
我更感到不解:「离他远一点?到底为什么,他怎么了?」
小龙表现得十分纠结,迟疑半晌才说:「他可能是要……」
但话说了一半,又止住了,视线朝我身后看去。
我察觉到不对,第一反应是心头叫苦——不是吧?这么巧又被看到了?
我慢慢地转过头去,果然,是不知何时出现的不孤。
他站在回廊相接处,隔着昏暗的走廊,与我相望。
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转身就走,脸上看不出赌气的样子。
但正因如此,他的神情淡漠得有些吓人,平时总是含笑的狭长眼眸,没了笑意,微微上挑的眼尾显出狐狸特有的阴柔冷魅。
此刻的不孤,有一种……过分危险的美丽。
好似绵绵刀光,锋芒泛蓝,若美人的眼波,让人心神失守间便命丧黄泉。
我头一次在他身上感到了危险。
因此,我没有立刻出声,等稍微镇定一点了才试着开口:「不孤,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回答,往前走了两步,来到夜灯下。
我才看到他的脸侧有一抹擦伤,带着凝固的血色,似一道半弯的月牙。
于是我又急忙问:「你的脸怎么伤了?」
「我怎么伤了。」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到冷漠,低下眼来看我,「你不知道吗?」
他这样说,我哪里还不知道。
小龙与他打架,说来还是我胡说惹的祸。
为了避免像上次那样的误会,我马上解释:「我之前跟你讲的什么性别一样才能做夫妻都是说笑的。小龙性子比较急,他不是有意伤你。你受伤是我的错,还伤到哪里了?痛吗?」
「而且,我们刚刚也只是在说……」我一边说,一边回头去找小龙,想让他一起来解释,但谁知,小龙早就溜得没影儿了。
真不讲道义!
我心头暗骂,但也无法,只能转回来,对着不孤露出歉意的笑。
不孤盯着我,眼睛眨也不眨:「在说什么?离我远点?」
……真完蛋。
我彻底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小龙话说到一半又没说清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离不孤远一点。
但是,现在看来,不孤确实有点不对劲。
我伸手想去拉他的手,然而,不孤抬了一下手,避开了,冷声道:「听他的话,离我远点吧。」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我只来得及喊出一声:「不孤……」
可除了半张抿唇冷眼的侧脸,他竟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我。
我愣在原地,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夜风起,凉意透衣衫。
我一路往房间走去,一路苦思冥想。
从头到尾,我有表达得不对的地方吗?
我的解释不够及时吗?
不孤这次反应简直比上次还奇怪。
风中送来不知名的香气,应该是从花园里飘来的,盛夏时节,繁花争艳。
即使是夜晚,这香气也暖得发甜。
不孤的房间就在对面,我进屋前特意看了一眼,没点灯,也没动静。
不知道他是不是睡下了。
接下来好几日,除了每天去为赛云疗伤,我们就在等待阴鬼的再次到来。
小龙和不孤也趁机在医馆周围以及几个主要的房间都做了布置,只要阴鬼一踏进来,就会显形。
可意外的是,阴鬼并没有出现,镇上的其他人家也都平安无事,仿佛一夜之间,阴鬼就消失了。
这一日,午饭时去看了赛云,她已经好了许多,甚至能短暂地清醒过来了。
小姑娘哑着嗓子说话:「爹……」
李大夫也板不起脸来了,他握着女儿的手,柔声问道:「还有何处难受,告诉爹。」
「我,咳咳……」赛云一张小脸儿惨白,却仍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来,微微摇头,「我不难受。」
话是如此,但忍不住湿了眼眶。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明明所有的害怕和委屈都可以独吞,却唯独受不了旁人的关心,特别是面对父母,会瞬间从坚强的大人变成脆弱的孩子。
小龙在赛云的掌心以法力画了一道符,有了这道符,就不必时时去查探她的情况,一旦她的精魂有何异样,小龙就能第一时间察觉。
这符看起来很简单,只是几根线条交织,微微发光后,就隐没在了赛云的掌心。
但我却不知不觉地看入了迷。
只觉得这东西……给我一种玄而又玄的熟悉感。
我曾经也接触过这东西吗?
「姐姐。」赛云微微偏过头,叫我,「我知道……是你和两位大哥救了我,谢谢你们。」
「千万不要说谢,我们相识这么久,又多得诸位照顾,自然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我弯下腰去,对她轻轻地笑,「你安心养伤,等你好起来,带我们出去玩儿。」
赛云点着头,圆眼睛里露出一缕亮光:「嗯。」
又朝我身后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不见龙大哥他们?」
我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
不孤他这几日表现得也还算正常,该吃吃,该喝喝。
只是,话变少了一点,也不像以前那样爱贴着我了。
说实话,以前嫌他像个小孩子似的惹人烦,现在他好像突然长大了,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我试着与他谈起那天晚上的事,但他要么就是眼眸低垂不开口,要么就是用其他事岔开,总之就是避而不谈。
小龙的反应尤其大,简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几乎不敢靠近我三步之内。
但我马上调整好表情:「我大哥他们在外头有点事,你放心,大家都会平安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相信的,你们都是好人。」赛云说着,又轻轻地皱眉,露出一个有点担心的表情望着我,「只是,你们可别又吵架呀,姐姐。」
「呃……」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答应。
说了几句闲话,赛云就有些乏了。
我和李大夫一起离开了她的房间,走到外间,李大夫对我说:「龙姑娘,医馆后屋有一眼温泉,你近日多有劳累,我放了些补气养身的药材,有空你去泡一泡罢。」
我一听,赶紧摆手:「啊,不用不用,我其实身体挺好的,之前那都是小毛病。李大夫,您真不用太客气。」
「不是客气。」李大夫面色严肃,「医者父母心,就算你不是赛云的救命恩人,我也会这样做。只是之前温泉一直没有蓄起来,昨日已经蓄起来了,所以才叫你去泡一泡。」
说到最后,即使我百般婉拒,可李大夫仍坚持,说我的身体是外强中干,看着还行,内里其实气血两亏,十分虚弱,泡一泡药浴总有好处。
实在无法,我只好答应下午就去泡。
我本打算回屋先小睡一会儿,谁知一睡就是一下午,等我醒过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层云如血,在天际燃烧。
我拍了拍头,清醒了一点。
想起药浴之事,李大夫一片好心,既然答应了,总不好辜负,于是收拾了几件衣服到了李大夫说的后屋。
后屋其实不是真正的房屋,不如说后山更为恰当,远离正屋,逐渐深入,穿过一片青青竹林,我才终于看到了一眼冒着热气的温泉。
温泉不算大,周围由碎石堆砌,虽有芳草萋萋,但还算干净整洁。
应该是李大夫提前打整过,旁边还放着一个木盒,里面是一块洗澡用的胰子。
我脱掉衣服,试着探下脚尖,泉水虽然冒着热气,但并不灼热,温吞吞的。
说实话,还好是黄昏时分,已经凉快多了,若是正午来顶着大太阳泡温泉,我恐怕也实在吃不消。
我注意到灌水处放着一个纱布包裹的大药包,泉水流经,不断冲刷,也就使药性融进了泉水中。
李大夫真是太细心了。
我坐在水中,靠着石岸,温水包裹着每一寸肌肤,热气升腾,有一股淡淡的清苦气息。
四周竹叶簌簌作响,晚风拂过山林,清凉无比。
在如此静谧舒缓的环境中泡澡,暂且不说药效如何,只是泡澡本身,就是值得享受的一桩乐事。
我低头看向腹部,不意外地看到青色的印记又扩大了一点,在水面粼粼波光下,隐约闪烁着金色的细小光点。
唉……看来,阴鬼之事要加紧了,要尽快去蜀山寻找解决之法。
如果蜀山有解决之法的话。
我刚叹了一口气,却又觉得不对,低头再看,这才发现,印记上的细小金点并不是因为水面波光,而是附着于青色的印记。
我不由得凝神,伸手摸了一下,只见金点相连成一条条细线,细线顺着皮肤的纹路交织成一个圆形的……符文?
这是什么?
我的手指离开,那纹路就消失了。
再去触碰。
又闪现了。
我看得久了一点,符文也愈加清晰,我努力回想,这东西既然刻在我身上,那一定是有前因的。
我不是平白无故出现在镜墟,也不是莫名其妙就做梦,梦到那个女人,这一切一定是有原因的。
其实冥冥之中,我总有这样一种感觉——我应该不是像小龙他们猜测的那样,只是单纯的石头成精。
那个女人……我闭上眼睛,似乎又感觉到她在我耳畔温柔低语,那样悲伤而包容。
不要相信任何人。
别回来。
我们都盼你做个自由的人。
……
正想着,金色符文陡然滚烫,我的神思一瞬抽离。
狂风忽起,我似乎正站在某处高山之巅,来到崖边,云海翻腾,如雪山倾覆,隔绝天与地,红尘紫陌与灵山仙宫。
朦朦胧胧中,我感到身旁有一棵花枝满缀的大树,应该是很熟悉了,哪怕只是隐约的记忆,我也能嗅到落花缤纷时清香如浪。
此时此刻,身后传来一声悠长的啼鸣,这声鸣叫清亮柔和,却广传四方,似乎是在呼唤着什么。
我在花树下转身,心情愉悦,念出一个名字:逢春。
当是时,符文滚烫至烧灼不可忍受的地步,仿佛连神魂都被点燃,身心骨肉,无一处不焦裂作痛。
我简直像被重重地踢了出来,立刻回到了现实,可那疼痛并未稍作缓解,我浑身剧痛,即使是温水包裹,也像热油加身。
可又痛得神志不清,连爬出温泉水也做不到,只能无力地滑向水底。
我本已无呼吸,沉没水中亦是无碍,心中知道这一点,便任由自己滑落。
算了,暂且,先这样……
但是,下一刻,有人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出了水面:「曦曦!」
肌肤被人触碰,那痛楚更加剧烈。
我下意识地痛吟:「啊——!」
他又赶紧松开了我的手,让我重新回到了水里,只是用法力若有若无地撑着我不沉下去。
过了一会儿,符文消失,我也不再疼痛。
抬眼看去,这人半跪在岸边,正紧张地看着我的动静。
这人……是不孤。
当然是他。
我不知为何,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扯了一件岸边的衣服裹住自己,往水里沉了一点,抱着腿坐在离他稍远的岸边。
「你怎么在这里?」
哪怕勉强维持,但剧痛后我的声音还是止不住的虚弱。
到底是谁给我刻下这样一枚禁锢一般的符文?
刚才所见所感,是属于我的我前尘旧忆吗?
逢春又是谁?
「你刚才的表情,很痛苦。」先前还一脸紧张的不孤,现在又变得冷漠起来,他指了一下我的脸,「你哭什么?」
我这才感到眼中湿润,应该是痛得厉害了。
但我只是摇头:「水而已,不是泪。」
「……石曦。」不孤盯着我,有一瞬间的沉默,接着却开口连名带姓地叫我。
他叫得太认真,端端正正的两个字。
也显得分外疏离。
我感到古怪。
不孤最近越来越……陌生了,变得好奇怪。
也许是看出我的表情,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又在无理取闹?」
我闻到一股香味,夹杂在清苦的药味中,像那晚回屋的路上,闻到的那股暖甜。
嗯?花园的花香能飘这么远吗?
我有些分神,但仍老实回答:「我没有。」
不孤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很短,我来不及分辨其中的意味。
只听到他的声音如刺,带着某种无可奈何的愤怒:「又撒谎。」
他的话刚说完,我就感到一阵风,从我眼角拂过,水珠滴落,融进水里。
「你总是骗我,总是撒谎。」不孤说着,眼神晦暗,「我根本不值得你信任,无论你有什么事,想到的第一个人永远不会是我。逗我,你开心吗?」
没有那么恰巧懂事的风,是不孤。
他一边指责我,一边用他的法力为我拭泪。
「不孤,你最近……真的很奇怪。」我的脑子不太清醒,那暖甜的气息简直熏得我头昏脑涨,我快被浸透了,说话也有些着急,「我从来不觉得逗你好玩,也没有不信任你。但是,有话你要说出来,你不说,我真的猜不到。我不想你为了某些我根本不知道的原因生气,也不想和你这样……」
「我说了,你听吗?」
不孤的耳朵冒出来了,在头顶直直地立着。
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向他,越来越近,直到他俯身就能碰到我。
他凑得好近。
眼睛也变得幽碧。
我像被蛊惑了似的,点头:「你说啊。」
他的眼眶泛红,泪珠挂在他的眼尾,那里的睫毛尤其长,像尾羽似的,一副将泣未泣的模样,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几乎以为他就要像以前那样抱着我撒娇了。
我的腰像是被人握住,往上提了一点,但不孤仍然没有碰我一根毫毛,他只是贴得更近了。
我和他之间,几乎只有一张纸的距离。
他的眼眸快将我吞没,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又冷又轻,像命令,像恳求。
「我要你,离我再近一点。」
我歪了一下头,盯着他说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闻起来,好香。」
不孤的眼睫忽闪了一下,我注意到他的喉结轻轻地滑动了一下。
然后下一刻,他拿走了我们之间的那张纸——他的嘴唇落在我的嘴唇上。
他亲了我。
原来……真的是不孤身上的香味。
那么暖,那么甜。
让人飘飘欲仙,神魂颠倒。
不孤的吻,怎么说呢,青涩又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