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男主或者女主是龙的仙侠小说?

我捡到一条龙,而且是一条脑子不怎么灵光的龙,不灵光到连自己名字也不知道,只记得曾在沉极大沼捞起来过我。

那时我刚被推下诛仙台。

(已完结)

师父亲手将我推下了诛仙台,因为我捅了他的心上人一刀。

被推下去前他问我知不知错,我被人压着跪在地上,仰着头反问他我何错之有。

「是我被剔了仙骨,是我被骗了千年,我哪儿错了?!」

他垂着眼睛看我,却不说话,周边的仙君说我野性难驯,一人一口唾沫差点直接淹死我。

有人要他斩杀了我肃清师门,毕竟邀月上神方重生不久就被我捅伤,不杀了我不足以平息众仙的怒火。

他说我是孽徒,还呵斥我死不悔改,可他又说若我认罪伏法,或许可以绕我一命。

我看着他明净无欲的脸,心底突然滋生出彻骨的寒意。

「敢问师父,当日我被剔仙骨,你可知情?」

方才还呵斥着我的高高在上的神君,突然就默然了。

在他的沉默之中,我近乎声嘶力竭地吼道:

「我即无错,便绝不认错!」

于是我被他推下了诛仙台,他掌心温热,神色却冷然。

诛仙台下的罡风刮人时如同利刃,我在风中下坠时还能听见自己皮肉被割开的声音。

我像秋日枯叶般在风中飘荡,直到掉进一片水域,才停止了这漫无止境的下坠。

我在水域中漂流了不知多久,最后被一头蛟龙捞了起来。

我趴在蛟龙的龙鳞上,惊觉自己掉下诛仙台竟然还没有魂飞魄散。

蛟龙开口问我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四肢无力,只能软绵绵地靠着他一言不发。

于是他将我放在了岸边,告诉我恢复了力气后就离开吧,这里是沉极大沼,我不能在这里久待。

沉极大沼,传闻中神仙殒命后的去处,一片连结虚无的浩瀚水域。

原来诛仙台的尽头是沉极大沼,而这片水域中,竟然有一条蛟龙。

我向蛟龙道了谢,带着浑身的伤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沉极大沼没有日夜之分,四处都是寂静的黑幕,我正摸索着前行,身边却突然出现了一堆萤火。

我回头,看见蛟龙的龙鳞上蔓延出星星点点的萤火,汇成一条蜿蜒的星河,一路流淌到我的脚边,变成一条明亮的小路。

蛟龙仍旧隐匿在暗处,萤火在他身旁发出莹莹的光辉,他一呼气,整个大沼中的水波都在晃动。

「多谢。」我张嘴,却因力竭而发不出什么声音。

顺着他指明的方向,我离开了沉极大沼,穿过幽暗迷雾,一路漫无目的地前行,最后竟走进了一座森林,一头栽在了密林之中

再醒过来时我已经躺在了一座木屋中的床上,床边还半蹲了一个少女模样的人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见我醒了过来,她便问我是谁,怎么会晕倒在这里,我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了。

她的问题连珠似炮,我有些愣神,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她这是哪儿。

「这儿是无名林,你晕倒在我家旁边了。」

「无名林?」我惊讶出声:「你是妖?」

「咦?你怎么知道的?」小姑娘狐疑的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嘟囔着说自己明明已经化成人的模样了。

无名林是一片被瘴气笼罩的森林,平日里人迹罕至,林内却灵力充足,因此常年都有妖在林中修炼,这样一个小姑娘独身住在林中木屋,不是妖才奇了怪了。

我用手肘撑着身体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问眼前的小姑娘可认识绯玉。

「认识啊,绯玉姐姐我当然认识……但你怎么知道她的,你也是妖吗?」

「我……是妖。」

「那你的身上怎么没有妖气,我还以为你是误入了无名林的人呢。」

一把长琴修炼成的妖,被明穹上神带回天宫,在九重天上磨练了千年,再多的妖气也没有了。

我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告诉她是我自作自受,她便不再追问了,转而告诉我绯玉近日都不在无名林,若是我要找她,怕是还要费一番功夫。

要找绯玉,说难也难,说简单却也简单。

我苦笑了一声,托小姑娘将我变成原形

——一把桐木制成的鹤鸣秋月琴。

只可惜琴弦崩断,琴身破损,只能用余下两根弦勉强弹几个不成曲的调子。

小姑娘替我弹了几个曲调,琴声响起,无名林中风动,林动,叶也动,顷刻之间,绯玉就出现在了门口。

我化回人形,坐在门边等她,多年不见,绯玉依旧是一身素白衣衫,容颜也丝毫未改。

自我上天宫后,我和绯玉相见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她朝我走过来蹲在我面前,轻声唤我寒溪。

绯玉抚上了我胳膊上裸露的伤口,怔怔低眉看了半晌,咬着牙问我是谁干的。

她的掌心发出温润的光芒,却始终无法让伤口愈合。

「诛仙台下的风刮的。」我靠在柱边,连说话也有些力不从心。

「诛仙台?」绯玉素白纤长的手握成了拳:「那些神仙干的?」

看着绯玉的模样,我陡然想起当年她劝我不要跟明穹走时语重心长的样子,物是人非,原是我行差踏错。

绯玉深吸了一口气,柔声问我现在打算怎么办。

「去桐木旁吧。」我说。

那儿是无名林的最深处,瘴气浓重满目皆白,只有绯玉能带我进去。

那里还有一颗白松,一颗桐木,当年一个道人闯进无名林取得两树的树干,白松造了一把古筝,名为绯玉,桐木造了一把古琴,名为寒溪。

后来道人死后,这一琴一筝历经百年修炼成妖化为人形便离开了道观。

绯玉清心寡欲回到了无名林潜心修炼,寒溪则四处游历走遍山川。

后来寒溪遇险,九死一生之际被明穹上神救下带回天宫,重新取名为追月。

追月在天宫苦修一千年修得仙骨,死缠烂打着拜了明穹上神为师,追月又在天宫苦修一千年,最后在晋升上仙渡劫的前一天被各路仙尊压着剔了仙骨。

仙尊们在这个良辰吉日里用追月的仙骨,复活了陨落已久的邀月上神。

若非星宿近日才归位,招魂阵得以重启,想必在修得仙骨的那天,追月就已经死了。

邀月上神出现在众仙希冀的目光中时,还赏了一个眼神给浑身是血的追月。

只一眼,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是妖?」

追月伏在地上的血泊中抬头去看眼前这个倾城绝代的美人,却只能看到她眼中赤裸的嫌恶。

邀月上神说,即是妖,就杀了吧,一语毕,她指尖便蔓延出了月白色的光芒,化成利刃劈向了追月。

这个追月就是我,我在利刃劈来的前一秒昏了过去,却没有死,听说是有和我相熟的仙尊不忍,救了我一命。

剔了仙骨后我晕了半个月,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师父想向他问个清楚,可师父不在,我反而撞见了邀月上神。

邀月上神看见我时,似又想要杀了我,于是我也掏出了短刀。

按理说我是打不过她的,可就在我拔刀相向的那一刻,她突然卸了力,几乎是毫不反抗地任由我将刀捅向了她。

邀月上神的血溅在了我的衣摆上,我握着刀,看见我的师父自我身后突然出现,一把抱住了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邀月。

在邀月晕在我师父怀中后,我转瞬就被押去了诛仙台,诛仙台上有人说我不知好歹,留我一命我竟还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那邀月上神可是明穹上神的心尖上的人物。

就连我被带上天宫,也只因邀月上神渡劫失败时,有一缕神魂落在了我的琴身上。

当年明穹上神替我改名为追月,我看他的目光总望着月亮,就以为他爱月色,原来他爱的不是月色,是人。

他要我弃妖道,从仙途,只是为了我能炼出仙骨,靠那缕神魂重启招魂阵,复活他的心上人。

也许在我被剔仙骨的那天,他就端坐在某处冷眼相观。

我不肯认错,他就说我孽根难除将我推下诛仙台,连一丝怜悯的眼神也未曾留下。

我追着明穹上神的身影数千年,不过是九重天上的一个笑话。

绯玉带我穿过重重瘴气回了桐木旁,经年不见,桐木和白松已经恢复了当年粗壮繁茂的模样。

绯玉让我在这儿好好养伤,哪怕千年万年她也守着我。

我摇了摇头,让她帮我取一截桐木,绯玉闻言一愣,问我想要干什么。

「琴身坏了,要取木断骨重筑才行。」

「你身上还有更重的伤?」绯玉的声调微微扬高,眉眼间已经氤氲起了怒气。

「仙骨被剔了而已。」

绯玉腾地站起身,握成拳的手因为愤怒而轻轻颤抖。

我拉了拉她的衣摆,她就垂下头看着我,顿了许久,绯玉最终还是隐匿了怒气,挥刃替我取了一截桐木。

断骨之前,绯玉突然拉着我的手同我说,要不还是别重筑了,大不了她护着我一辈子,和我一起四处游历,再也不去管仙界那些事。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断骨的时下手快点,给我个痛快。

「非要断骨不可吗。」

「绯玉,我不甘心。」

情衷错负,是我看走了眼。

可千年修行苦渡百劫,却在谎言中替他人做了嫁衣,叫我如何甘心。

二.

绯玉取了一截桐木树干替我修补琴身,我化作原型,神识却清醒,如同被囚禁在了无边地狱。

疼意却正在从全身骨骼的连接处涌起,筋脉碎裂又恢复,恢复又碎裂,我睁着眼,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我在浑身被击穿的痛楚中勉强维持着清醒,明明周边什么也没有,我却骤然听见有人唤了一声「月儿」。

我自混沌中转身,身前不远处竟站了一个人,周遭是铺天盖地的枫叶,他站在红枫林中,如高岭孤寒雪。

是明穹,是九重天上白衣胜雪的明穹上神。

他叫我一声月儿,我怔怔地抬起手,可身旁却又突然跑过去一道身影一头扎进了明穹的怀中。

我想起来了,那是千年前我斩杀凶兽,夺得玉髓草修出仙骨的时候。

那时我熔炼了玉髓草,在红枫林中沉睡数月,再醒来时发觉自己修得仙骨,一时喜出望外,刚想要回九重天,明穹就出现了我面前。

那天他望着我,踏着红枫,叫了我一声月儿,我就一路狂奔着扑了过去。

当初他带我回天宫,我成了他身旁的侍女,空有仙侍的名号,却始终是琴妖之身。

他要我弃妖途,我缠着他问他要是我真修出了仙骨,他能否收我为徒。

他应允了,我便当了真。

红枫林那天,是他第一次唤我月儿,也是他第一次任由我靠近他。

我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两人,周遭景色变换,一时是地铺白玉的九重天,一时是风如利刃的诛仙台,我立在其中,像是众仙掌中的蝼蚁。

终于,在明穹说出那句「月儿,我们回九重天」时,我痛苦地尖叫着奔过去,化气为刀,一刀劈向了明穹。

本就为幻影的两个人顷刻消失,只余我一人留在原处。

那声月儿叫的不是我,他只是在透过我看邀月,他带我回天宫,也不是为了收我为徒,是为了剔我仙骨。

他任由我抱住他,原来只是因为修出仙骨后我就要被押上剔骨台,所以他赐了我一分怜悯而已。

若不是那时招魂阵未能重启,早在千年前我就已然成了一具枯骨,可笑我竟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囿在天宫千年。

我压抑着心底翻涌而上的滔天恨意,在这一方天地活生生劈出了一道裂缝。

有天光自裂缝中倾泻,落在了我的手掌上,我看着一线幽光,随后合上眼,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待我再睁开眼时,绯玉已经不见了,我躺在床榻之上,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四肢百骸的痛楚仍在,我用神识查探原身,发觉琴身已然修补完全。

兜兜转转数千年,我依然是一只妖,何其可笑。

我从榻上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门前推开了门,门外是阴沉沉的院子,天上的云也是黯淡的,极目望去,远处也是枯山一片。

我靠在门框上一时有些茫然,正好有侍女路过,看见我站在门口,侍女比我还要惊讶。

「寒溪姑娘,您醒了啊。」侍女朝我行礼,顺带想要过来扶住我。

我警惕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敢问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离宫,是绯玉姑娘带您来的。」

侍女说绯玉与魔君重禹是至交好友,而我已经昏迷了近三月。

离宫是魔界的地盘,我昏迷之前明明在无名林,绯玉怎么会突然带我来魔界。

我的心突然颤了颤,问侍女绯玉现在在哪儿。

侍女的神色有些闪躲,在我的逼问下,她才嗫嚅着告诉我绯玉在魔君的殿中。

她虽未言明,我却直觉绯玉定是出了事。

果不其然,等我抵达重禹寝殿时,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榻上面无血色的绯玉。

绯玉虽然名字取得张扬,性子却和我恰恰相反,平日里她就爱穿些素白的衣衫,如今衣衫衬着脸色,使得她像一张白纸般孱弱。

绯玉的身旁坐了个银发如瀑的男子,一双眼睛像是漆黑的墨,侍女向他行礼,称他为魔君。

见我进去,他便示意我再凑近些。

我行至榻前,半跪下去,握住了绯玉略显冰凉的手。

绯玉呼吸平稳,却始终紧闭着双眼。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望着绯玉的脸,轻声问一旁的重禹。

重禹沉默着掀起了绯玉的衣袖,绯玉原本白净的胳膊上,不知何时攀上了烈火烧灼的疤痕。

「是天雷。」

「天雷?」

「绯玉替你重塑琴身那日,天上突降惊雷,劈毁了无名林中的白松和桐木,绯玉为了带你离开扛下了两道天雷,最后逃来了魔界。」

看见疤痕的那一瞬间,我心底就已经有了猜测,听见重禹的叙述证实了我的猜测,我近乎被怒意侵占了所有心智。

天雷是渡劫时才会出现的东西,如今天雷无端劈向白松和桐木,和九重天的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邀月刚刚招魂重生,最有可能引来天雷的就只有她了。

「她现在怎么样了?」我按压下怒意,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伤不算太重,性命无虞,但想要她醒过来,修复天雷留下的伤……」重禹声音沉郁,听起来有些疲累:「还需一株半玉莲。」

天雷是天道所降的劫,想要彻底治好绯玉的伤,唯有九重天上的半玉莲可以做到。

半玉莲三十年开一次花,一株并蒂,花盛开时方成灵药。

每隔三十年半玉莲盛放时就会挪至天宫外供以观赏,只可惜不出三日半玉莲就会枯萎,转而化为一缕白烟。

重禹说好在如今半玉莲就快要开花了,但想要在半玉莲盛放时当着这么多神仙的面拿走它,带回来医治绯玉,才是真正的难事。

「那就在它刚开花时就偷走它。」我冷静下来,将绯玉的手放回了被子中,在重禹审视的目光中,我继续说道:「我知道半玉莲平日放在哪儿。」

这半玉莲,就种在明穹的玉华宫温泉池水中,平日它都要靠着玉华宫的温泉水滋养,一旦离开温泉水,就再也无法开放。

我在明穹身边当仙侍时,就曾打理过半玉莲的莲池,虽然戒备甚严,但我对玉华宫实在太过熟悉,哪怕是闭着眼,我也能找到半玉莲的莲池。

魔界与九重天分裂已久,数千年来井水不犯河水,魔界中人自然不能上九重天。

但妖可以。

重禹默许了我偷半玉莲的计划,再过几天就是半玉莲盛放的日子,妖界的花妖们可以上九重天观赏,只要我改头换面混在其中,进入九重天不是什么难事。

我向重禹道了谢,替绯玉掖好被子后就跟着重禹身边的人离开了。

在踏出殿门前,我本想回头再看一眼绯玉,可一扭头,我却看见重禹抬起手,掌心是萤火四散纷飞,光点像雪花一样落在绯玉身上,转而融进她的身体中,让绯玉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莹润如星子的萤火,就是这样的萤火,曾在沉极大沼,替我铺开了一条通向生途的路。

如今一模一样的萤火从重禹的掌中漫出,让我一时间怔愣在原地。

那条蛟龙和重禹修炼的,竟是同样的功法。

三.

为了赶在半玉莲盛放前回到九重天,我片刻不停地回了妖界。

这世间并蒂莲难寻,但偏偏半玉莲天然玉颜色,生而并蒂一青一白,因其开花时的幽香可助花妖修炼,所以天帝特许在半玉莲花期时,妖界可遣一些花妖上九重天。

我生在无名林,长在道观中,后来又跟着明穹去了天宫,所以在妖界并无熟人,我改换容颜,顶替了一只花妖,也算有惊无险地混了进去。

琴身刚修复不久,我的妖力尚未完全恢复,如今夹在花队伍中,不同的香气铺头盖脸地向我扑过来,让我有些喘不上气。

刚进天宫,就有仙侍过来引着我们去了住所,告诉我们半玉莲的花期就在这段时间,还请耐心等等。

等到仙侍离开,众妖才卸了口气,开始在殿内自顾自地打量攀谈。

我在殿内掐算着日子不声不响地等了三天,直到第四天院中本来沉寂的荷花花苞突然竞相盛放时,我便知道是半玉莲要开花了。

趁着没人注意,我寻了个角落,掐了个决化作普通仙侍的模样后穿墙而出,一路低垂着头畅通无阻地走向了玉华宫。

在路上我时不时还能碰到些神仙,大多是熟悉的面孔,我曾和他们斗酒观星,也曾被他们鄙夷唾骂。

短短几个月,竟恍如隔世。

明穹上神的玉华宫是九重天上最清冷的去处,其他神仙的住所光是仙侍就有一堆,唯独玉华宫,除了门口的守卫,平日就再无旁人了。

我沉了口气,看见明穹离开玉华宫后,我就走到了守卫面前,告诉他们我是来替明穹上神整理书册的侍女。

以前我还未拜明穹为师时,就是这玉华宫唯一的侍女,本来宫内一应事宜都应由我打理,可我实在做不来整理书册这般细致的活,常常要请其他仙侍来做。

后来我拜他为师,依旧照料着他的起居,整理书册一事也跟着照旧托旁人来做。

玉华宫的守卫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没做多想就将我放了进去。

紧闭的宫门被推开,我一抬头,就看见一树热闹锦簇的垂丝海棠。

宫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我仰着头,看着风拂过枝叶,满树海棠摇弋,洋洋洒洒的花瓣落下,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我种的垂丝海棠竟然成活了。

这是两年前我种下海棠树,都说海棠最易成活,但我却怎么都种不好,一棵干巴巴的海棠树被我种在玉华宫两年,莫说是开花了,就连叶子也难冒出来一片。

如今方过三个月,竟长成了这样枝繁叶茂,花团锦簇的模样。

我的步伐停滞了一下,也顾不上想太多,就赶紧轻车熟路地走向了温泉池。

温泉池在玉华宫后殿,池旁引出了一股泉水,用白玉辟了个小莲池,专门用来滋养半玉莲。

我对玉华宫实在太过熟悉,只片刻就找到了已经结出两只花苞即将盛开的半玉莲。

只要等到它开花的那一瞬,我就能带它回去,治好绯玉了。

我在花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泉水流动的声音轻轻击打着我的耳膜,花苞颤动一瞬,我的心就跟着颤动一下。

可半玉莲还未完全盛开,我就听见了一道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步都踏在我的心坎上。

我仓皇隐匿,急匆匆远离半玉莲,躲到了一旁。

这道脚步声我听了千百年,哪怕我没看见人,都知道是明穹来了。

我一边屏住呼吸一边不解他怎么会突然回来,这些年明穹每月初十都会雷打不动地去找元珩真君对弈,从未落下过一次。

今日正逢初十,方才他离开了,现在应该在执棋搏杀才对。

明穹踏下台阶,我躲在帘后,隔着厚厚的帘幕,我只能听见响动。

他的脚步似乎停了,在片刻寂静后,我面前的帘幕突然被一股气流掀开,我就这样无遮无拦地出现在了明穹面前。

故人重逢,他容颜依旧,我却顶着一张陌生的脸。

他似乎未曾想到帘幕后是一个仙侍,四目相对时,他也微微错愕。

趁他还未开口,我就抢先认了错,将头埋得低了又低:

「上神恕罪,小仙是刚刚修炼得上九重天的伺候的小妖,今日被分来玉华宫替上神整理书册,殿内无人,一时迷路才误闯了这里,还请上神饶小仙一命。」

如今我身上妖气未除,明穹若想要深究,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纵然我心底万般不甘,现下也别无他法,只能半真半假地一通抢白。

我笃定明穹不会和一个刚进天宫的小侍女计较,果不其然,他只是看了我一会儿,便让我起身了。

我佯装害怕地起身,一步一步缓缓向后退去,半玉莲还在莲池之中,已经隐隐有了开花的迹象。

可明穹似乎意不在半玉莲,他只是站在温泉池旁,指尖一引,一股温泉就凝成水流腾空而出。

在明穹的威压下,我有些不自然地先离开了温泉池,等我来到院中时,却看见方才水流化作细密的水雾,落在了海棠树上。

明穹匆匆回来,竟是为了浇灌这株海棠树。

即是我亲手种下,在我被推下诛仙台后,他就应该将这海棠树一齐砍了,又何必物是人非后,自己再做出这许多样子来。

我望着茂盛的海棠,没来由地泛起一阵烦躁。

我本想着借整理书册的借口先待在玉华宫再伺机动手,却不想我人还没动,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响声,连带着我都跟着晃了晃。

坍塌声还在继续,我循声望去,竟然是诛仙台的方向。

明穹听见响动后也跟着出来了,我规规矩矩地站在角落处,看着他眉头紧锁,看着他疾步离去。

就在他离开不一会儿,玉华宫内就窜出了一阵馥郁的芳香,这香气如有实体,流动之中还带上了丝丝缕缕青白相接的幽光。

半玉莲开花了。

我跑回莲池旁,方才还是花苞的半玉莲已经盛开,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仙侍发现,然后将它挪走以供观赏。

事不宜迟,我摘下半玉莲放在储物的玉盒中,又往里面装了几捧泉水,将玉盒收好后就赶紧离开了玉华宫。

方才的响动引去了大半神仙,一时间也无人注意到半玉莲的事,我往天宫的出口走去,却发现越来越多的人赶向诛仙台的方向。

在周遭零碎的对话中我方才明白,刚刚的响动,是诛仙台塌了。

屹立在天宫最西边万年不倒的诛仙台,竟然塌了。

四.

因为诛仙台突生变故,我揣着半玉莲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麻利离开了九重天。

重禹也没想到这一切会如此顺利,听我说完诛仙台倾塌的事后,重禹脸色微变,问我可知是什么缘由。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最近九重天上好像也没出什么大事。」

若非要说出了什么大事,那就是我被推了下去。

之前听明穹说起,因万年前的濠渊大战九重天上折损甚大,加之天帝仁心,自那以后就诛仙台的天罚极刑就基本是个摆设了,只偶尔隔个千百年,可能会在诛仙台手动处置一两个犯了大忌的小仙而已。

仔细算下来,我竟是万年来在诛仙台被处置的神仙中最有名头的那个了。

索性诛仙台垮塌的事惊不到离宫里来,重禹虽疑虑却也没多问,取过半玉莲就去医治绯玉去了。

我坐在门口台阶上守着,魔界的一切都与九重天上完全颠倒,我抬头看不见天,只有一片黑压压的,无底洞一般的墨色。

半玉莲的香气从屋内传出,连带着溢出星星点点的微光。

我在门口坐了小半刻钟,香气便消失了,殿门自内打开,我回头望去,是重禹开了门,他的身后是苏醒过来,已经自榻上起身的绯玉。

「绯玉!」我忙不迭地起身,冲着重禹道了谢后就飞奔向了绯玉。

我想把绯玉搂在怀里,又怕弄疼了她,只好急急忙忙地停在她身前,掀起她的袖子去查看她的伤痕。

胳膊上的伤已经消失不见,只是手还有些凉。

我让绯玉赶紧再躺下休息会儿,绯玉却笑着说她已经完全好了。

「这次是我连累了你,害你同我一起受罪。」绯玉越云淡风轻,我的心就越揪得难受。

「你我之间,从未有过连累一说,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同绯玉相视而笑,这一夜我和她就连睡也是在同一张榻上共眠。

绯玉问我日后有何打算,我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回道观吧,桐木已经被劈毁了,我打算回道观继续修炼。」

「还是想要修仙道吗?」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绯玉便心下了然,不再多问了。

仙骨被剔谎言缠身已经成了我的执念,如今我偏偏要重头再来,以琴妖之身再踏仙途,堂堂正正地取回我自己的东西。

我转了个身,问绯玉要不要和我一同回去。

绯玉轻轻啊了一声,良久才摇了摇头,

「不回去了,我打算待在这儿。」

「为了重禹?」我弯出一抹促狭的笑,绯玉的脸上就泛起了一抹红。

「嗯。」

我缠着绯玉问她是怎么认识重禹的,绯玉被我问得脸越发红了。

绯玉说我不在的那些年,她终于不再执着于修炼,开始循着我当初的步伐游历世间,后来她为追赶一只妖兽而误入魔界,结识了重禹。

重禹擅音律,两人因重禹的箫声相逢后一见如故,千百年来绯玉走遍各处,时不时就会回到魔界,告诉重禹这段时间自己的见闻,不知不觉,两个人竟也相伴这么久了。

「以前我虽倾慕他,却也不愿停下自己的步伐,将自己委顿在这离宫,可上次天雷劈下时,我心里想的却是死期将至,只想再见他一面」

「你想留下,那便留下,日后我想你了就来看你。」

昔年濠渊一战魔界大败,上一任魔君与天帝签下生死盟约,身为魔君终身囚禁,全族不越出魔界半步,不犯九重天宫,以换取魔界其他生灵周全。

大战后不久上一任魔君就一命呜呼,身为少君的重禹也自此即位,成了新的魔君,再未离开过魔界一步。

重禹不能离开,绯玉如今要陪着他,所以在确认绯玉的身子好透了以后,我就自己出发,启程回了道观。

我是想要回道观潜心修炼,却不想半道飞身渡河的时候,河中突然涌起几股水柱,活生生阻断了我的路。

我悬半空中,刚想查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河中就伸出了一只手,直接把我拽进了河里。

一时不慎,我狼狈地掉了下去,咕噜咕噜地向下坠,我在河水中勉强睁开了眼,眼前却陡然冒出了一个人。

那人悬浮在我前面,看身形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可那张脸却渗人得紧,下半张脸还好,上半张脸上满是皮肤烧焦的痕迹,但偏偏那双眼睛又清亮,像是盛了星光。

不出意外的话,刚刚就是这个人把我拽下了河。

他朝我一笑,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大白牙,我被这纯良无辜的笑气得差点头顶冒烟,索性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带着他飞到了岸上。

等我穿着一身湿衣服在岸边站定后,也顾不上找他算账了,只自顾自地运气打算先替自己烘干衣裳。

我在这边捯饬自己,那人就站在旁边浑身滴水地看着我。

我烘干了衣裳,刚想冲着那人发难,他却抢先开口了:

「我认得你,上次你也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五.

我在河里捡到了一条龙,而且是一条脑子不怎么灵光的龙,不灵光到连自己名字也不知道,只记得曾在沉极大沼捞起来过我。

我问他怎么突然离开了沉极大沼,他就一本正经地告诉我,

「因为我把那个地方撞塌了。」

「是你把诛仙台撞塌的?!」

「啊?那上边的对方叫诛仙台吗?」

他看起来很惊讶,我比他还要惊讶。

他撞塌了诛仙台,我以为九重天上的神仙们一定会彻查,无论如何也会来找到他。

可他却说他离开沉极大沼的这些天谁也没找过他,就好像这世上谁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一样。

不止是诛仙台,我偷了半玉莲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波,一切都风平浪静的,安静得让我有些心慌,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蛟龙的记忆中,他似乎沉睡了许久,自醒来开始,自己就是龙身,潜在一处大沼中,沼旁有一石碑,上面就刻着沉极大沼四个字。

这千年间他时清醒时昏睡,因为体内没有灵力且似乎受了重伤,所以只能一直待在沼中,平时最大的消遣就是沉睡百年后用积攒的一点微末灵力幻化出萤火,等萤火消散了,他也就继续回到了黑暗中。

期间他也捞起来过两三个仙人,但都是趴在他的龙鳞上,不等他将人送到岸边就彻底灰飞烟灭了,甚至话都没说上两句,他就这样独自待在沉极大沼,直到捞起来了我。

他以为我会和之前的人一样,过一会儿就彻底消散,所以我一醒,他就将我送到了岸边,催促我赶紧离开。

我本以为他是在沉极大沼中天生地养的灵兽,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我想起他和重禹那如出一辙萤火光点,便问他认不认识重禹,知不知道魔界,可他依然是茫然地摇头。

蛟龙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我,他说我是第一个同他说话的人,此前有人从这里路过,他一出现,就把那人吓得连跑带哭地逃了。

我看着他脸上的疤痕和他懵懵懂懂的模样,忍不住轻叹了一声,继而踮起脚,抬手用指尖轻点至他的眉心。

自眉心一点,我发觉他体内的灵力时薄时厚,似汹涌澎湃又似微弱一缕,且杂乱无序,甚是奇怪。

我疑惑地收回了手,问道:「你不是说体内没有灵力吗,怎么现在突然又有了。」

「你走以后,我就有了。」他仍是一副老实样,一边说着,一边朝我抬起了手。

他的手心向上,白光一现,掌中就多出了一枚玉佩,

「这是你离开以后我捡到的,之前它一直发光,后来我被它的光包围,再醒过来时就有了灵力,再后来我好像突然变得很强,一不小心,就把你说的那个诛仙台从根部撞塌了。」

玉佩安静地躺在他的手掌上,此时已不再发光了,通体都黯淡了下去,可我还是一眼就瞧出了这是谁的东西。

我看着玉佩,竟觉得连呼吸都让身体发疼,脑子里闪过的悉数都是我在诛仙台被众仙审判的一幕幕,最后定格在了明穹那张叫人猜不透心思的脸上。

怪不得我掉下诛仙台也没死,原是他将自己的玉佩灌注灵力后也扔了下来。

「你认识这个东西吗?」蛟龙见我久不说话,忍不住问了一句。

「认得。」我从他的手中接过玉佩,平静叙述道:「故人之物。」

我与这位故人情仇交织纠缠千年,我当然认得。

「那你收着吧,以后你也好还给他。」

「好。」确实要还给他,这段孽缘痴缠了这么久,一来一往,日后还要狠狠了断了才好。

我不动声色地收好了玉佩,打算继续出发回道观,可这条蛟龙又扯住了我的袖子,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这模样实在可怜,我踌躇了一会儿,索性变出了一只面具让他先戴上,免得被人看见又将人吓跑。

等他戴好面具,我就问他是不是想跟我一起走,他就一个劲儿地点头。

「那你就先跟着我,不许乱跑。」现在虽然前路未卜,但带上他,也算有个伴了。

「嗯嗯。」

「你既然没有名字,不如我给你取一个?我总不能一直叫你蛟龙吧。」

「好。」

「看你奇奇怪怪的,不如我以后叫你阿怪?」

「阿怪……好啊,以后我就是阿怪了。」

「你叫我寒溪就可以。」

「溪溪!」

「……呵呵。」

我带着阿怪一同回了道观,自道长死后,道观就冷清了下去,如今已经满地枯枝四处生尘,门上都是厚厚的蜘蛛网。

好在现在有人帮忙,收拾起来也不是难事。

我腾出了一间厢房给阿怪,想着今夜先好好休息,明天抽空再收拾其他的,可我夜里刚躺下,阿怪就直接翻窗进了我的房,还上了我的床。

我躺在床外侧,阿怪利落地躺在里侧,两人和衣肩并肩地躺在一起。

「……咱就是说,你是不是有自己的房间来着?」

「我不想一个人了。」

我妥协了。

随后我就踹了他一脚,让他下去打个地铺,别和我挤床。

他倒是听话,说打地铺就打地铺,但就是不肯睡,我困得瞌睡虫都爬到脑子顶了,他还在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话。

说沉极大沼的水波,说萤火漫天的欣喜,还说自己沉睡时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梦。

我嗯嗯啊啊地应着,半梦半醒地听他说话,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我一觉睡醒,阿怪已经不在屋内了。

我赶紧穿上鞋子去找他,但一推开门,就看见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道观台阶上,远方白云交接处,是初升的朝阳。

他回头对我说:「溪溪,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

在沉极大沼,哪里见得到朝阳呢。

我走过去,坐到了他身旁,朝阳缓缓升起,一点点移动,直到日光洒在道观的院中,落在阿怪的身上,他才再次开口。

阿怪说,真暖啊。

阿怪还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也没有人认识他,可他曾捞起了我,我的存在,就是他在世上留下的最大的痕迹。

不知怎的,在这偌大又空荡的道观中,我竟生出了一种自己与他相依为命的感觉。

我从台阶上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上沾的灰尘,告诉阿怪我要去镇上买点东西,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阿怪也跟着站了起来,隔着面具,我明明从他的眼里看见了期盼与惊喜,可他却和我说,还是算了吧,他怕自己会吓到别人。

「你跟着我,戴着面具,不会吓到别人的。」

「那我要去!」

他咧嘴一笑,我就也想笑,我本想拍拍他的头,可他身形实在高大,估摸着和重禹差不多高了,我要踮起脚才能拍到。

我刚想踮脚,他就提前反应了过来,冲着我弯腰低头,一脸乖巧。

我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让他背上箩筐,带着他一起去了镇上。

六.

只要戴好面具,阿怪倒也吓不到其他人,他虽然体型高大看起来不好惹,但性子却乖巧得出奇。

我本想着去镇上买些平日要用的东西,可他一双眼睛老是看着街边的点心小吃,有时我在前面走着,一回头,他还站在人家的摊位前挪不动道。

我自己捡回来的龙,定然是要自己负责的。

于是我认命地给他买了一堆吃食,后来怕回了道观他又馋嘴,只好又买了半箩筐的应季蔬菜。

因为背着吃的,回去的路上阿怪走得飞快,一门心思想赶回去让我给他做菜吃。

但千算万算我还是漏算了一项,等我站在案板前打算切菜时,才发觉自己忘了买菜刀了。

「溪溪,你怎么了?」阿怪抱着一堆萝卜站在我旁边,正期待着我动手做饭。

「忘买刀了。」我甩了甩手腕,打算直接运气将萝卜剁成块儿。

这厢我一股气刚运到掌心,那边阿怪就突然放下了萝卜,霎时间我左手一沉,差点直接栽倒过去。

我扶住案台稳住身形,看了看手中阿怪刚刚塞给我的近五尺长的黢黑重刀,又看了看真诚至极的阿怪,竟觉得有些语塞。

「我说的刀,是切菜的那种一尺来长的刀,不是这种我拎都拎不动的砍人的刀,而且这刀,你从哪儿变来的啊?」

我皱着眉头苦口婆心,阿怪懵懂依旧:

「在大沼下面捡的。」

对待一条失忆的龙,实在不能苛求太多。

我想给他展示一下这把刀真的不能切菜,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用双手勉强抬起它。

等我实在支撑不住了,一时卸了力,刀就重重落下劈在地上,轰隆一声,厨房的地竟被活生生劈出了一条裂口,我握刀的胳膊整条都被震麻了,虎口也裂开了一道伤。

阿怪也被吓了一跳,连萝卜也不管了,大垮了一步赶忙过来扶住了我。

我虎口生疼,一眼望去,一股血正从我虎口处的伤口涌出来,顺着刀把蜿蜒而下,沿着刀的纹理一点点描绘出刀上所刻的图案。

黑黝黝的刀刃和流至刀上以后开始泛起悠悠红光的鲜血交映在一起,让我和阿怪一时间都被惊得失了语。

等到血迹不再流淌,我才发觉刀上的图案是龙鳞的形状。

我刚想凑近仔细看看,可刚才还附着在刀上的血就如同渗进了泥沙中一样,自刀上消失不见了。

我轻轻提腕,刚刚还重如磐石的刀,竟然被我直接挥起来了。

这刀,认主了?!

我提着刀和阿怪面面相觑,阿怪显然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吓人,想要替我扔掉那把刀。

可阿怪的手刚碰上去,就被这把刀弹开了。

认主了的刀,别人便碰不得了。

如今血已经止住了,我清楚地发觉自己的神识与这把刀产生了羁绊。

我总觉得这把刀我在哪儿看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我强压下疑惑,将刀收了起来,阿怪半蹲着捧着我的手仔细端详伤口,我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在自责。

「没事,小伤而已,一点儿也不疼。」我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阿怪的脑袋,让他去烧火,我这就做饭给他吃。

我说什么,阿怪就信什么。

可他到底是谁,这把刀又是什么来历。

我望着阿怪捡拾柴火的背影,垂下头理了理思绪,告诉自己先别想这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当夜我给阿怪做了两菜一汤,他吃得开心,可我已经辟谷多年,吃与不吃于我来说也无异,所以我只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望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自看我做了一顿饭后,阿怪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厨艺造诣突飞猛进,不到一个月,就发展到了一块豆腐都能被他雕出花的地步。

他体内的灵力仍然时强时弱,不过他也不在乎,毕竟他平时和普通人无异,根本用不着灵力。

我和他在道观算是安了家,白天我打坐修炼,他打扫庭院捯饬瓜果,晚上我睡在床上,他睡地铺,单日我给他讲故事,双日他就自己编故事给我听。

偶尔我闭关时,他就在我闭关的山洞前守着,刮风下雨也不肯离开一步。

我也想过替他治好伤疤,可试了几次皆无成效,我不由得怀疑他的伤也是天雷灼烧留下的,甚至他可能是从诛仙台掉下去的某位神仙。

但我思索了许久,实在是没听说过诛仙台曾劈过一条蛟龙。

起初我还担心因为诛仙台坍塌和半玉莲被偷的事我和阿怪会麻烦缠身,可多年过去了,半点风声也没有,我那点焦虑也越来越淡,后来直接被我抛诸脑后了。

自从那把古怪的刀认主后,我体内的筋脉仿佛被拓宽了一倍,我虽未曾用过它,可修炼却越来越快,当初我耗费千年心血修出来的仙骨,如今我只花了百年便成功了。

再度修得仙骨的那天,我千里传讯告诉了绯玉,顺带破了辟谷的忌,一口气吃光了三碗白米饭。

酒足饭饱后第二天一睁眼,阿怪正弯着腰神秘兮兮地背着手站在我床头。

我尚未完全清醒,眯着眼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他唇角微扬,状似得意地笑了两声,然后站直了身子,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件新衣裳。

流彩赤红的逶地罗裙,绣着大朵大朵的虞美人,往我面前一铺,映了我满眼。

「新衣裳,我亲手做的。」阿怪坐到了我床边,语气里满是自豪。

「你做的?」我摩挲着眼前的新衣,难掩诧异。

「每次去镇上,我都去裁缝铺学一会儿,你一直在修炼,我就想着,等你哪天修成了,我就自己做一件新衣裳送给你。」

「阿怪。」我叫了他一声,对上了他清澈的目光:「谢谢你。」

「不用谢我,你喜欢,我就高兴。」

「我很喜欢。」

「我就知道你喜欢红色的,而且我看镇上那些新嫁娘也都是穿红色,但是都没你好看。」

我的确喜欢红色,比火还要艳烈的颜色。

只可惜后来我上了天宫,成了追月,九重天上多冷寂啊,神仙都爱穿白的,一丝尘垢都不能有。

明穹说我穿红的太张扬,我便褪下红衣,学着其他仙侍的模样把自己打扮得清心寡欲。

幸好,幸好现在我只是寒溪。

我换上了阿怪为我做的罗裙,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后停下,问他好不好看。

阿怪说好看,比天底下最好看的新嫁娘还好看。

自此以后,阿怪就不但承担了做饭的重任,还开始给我裁制新衣了。

裁缝铺的老板换了一茬又一茬,在白驹过隙般的年月中,我穿着最喜欢的衣裳,在道观后山迎来了飞升上仙的雷劫。

上一次飞升前我被剔了骨,血溅了一地。

这一次我终于踏进了雷阵,却是阿怪替我挡下了最后一道最重的天雷。

阿怪就这样飞至我的正上方,用自己的身躯替我隔绝了一切劫难。

在闪电激起的光亮中,在我就要承受不住,差点被劈得没了命的时候,阿怪突然飞了出来,用自己的脊背替我挡住了最后一击。

「阿怪!」我唇角染血长喝一声,脚尖点地腾至半空想要接住他。

顷刻间闪电消失,雷声隐去,阿怪直直地摔进了我的怀中。

他一张嘴,一口血就洒在了我的衣襟上。

「阿怪……」我捧着他的脸,不知不觉已经带上了哭腔。

「娘亲,疼。」

我愣愣地抱着阿怪坐在后山,他扔下这句话后就晕了过去,我却半天没能回神。

这次阿怪突然冲出来,实在吓了我一跳,我差点就以为他要没命了,守了他一整夜,一刻不停地往他体内输入灵力。

但我多虑了,因为第二天他又自己醒了。

该说不说,龙真抗造啊。

我惊魂未定地喂阿怪吃饭,他吃得开心,还不忘说我骗他,明明飞升渡劫就很危险,我却和他说没问题。

归根结底,是我无知了。

毕竟咱也没飞升过。

我握着勺子舀着热气腾腾的鱼汤泡饭往阿怪嘴边送,问他还记不记得昨夜叫我娘亲。

听见我的问题,阿怪差点连汤带饭地喷了出来,满眼惊恐地反问道:

「我怎么会叫你娘亲?」

「……」天知道。

阿怪虽然看起来没事,可我还是担心他留下内伤,加上他的手背上又添了两道疤,我看着实在心疼,只好让他先待在道观等我,我去给他找药来。

我寻思着,半玉莲应该也快要开花了。

「溪溪,你要去哪儿?」

「上天。」我伸手指了指天的方向。

飞升上仙者,渡了雷劫都要面见天帝,听说成了上仙,天帝皆会准许一道心愿,我现在都是寒溪上仙了,虽说还无法直接报仇,但光明正大地讨要一株半玉莲,不过分吧?

「还回来吗?」阿怪披着被子盘腿坐着,问道。

「回来。」

「那我等你。」

「好。」

我熟稔地摸了摸阿怪的大脑袋后就踏出了房门,天上万里无云日头正好,真是个适合上天刺激刺激那些故人的好日子。

七.

自我踏上九重天,让天兵通传我是刚飞升的寒溪后,九重天就肉眼可见地热闹了起来。

我掐指算了算,自濠渊大战后,飞升的上仙比犯了大错被推下诛仙台的仙人还少,如今加上我也才四个。

属于是神仙负增长了。

九重天上的神仙越来越少,哎我掉下诛仙台了,哎我又回来了。

我就是要膈应膈应他们。

我在天宫入口处等了一会儿,迎面就看见了第一个要被我膈应的人。

她离我越近,那张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就绿得越难看。

等她带着身后一众仙侍停在我面前时,就连大度也懒得装了,一双秀眉死死地锁在了一起,目光若是能化成刀,想必我已经被捅死了。

「邀月上神,别来无恙啊。」我露出一抹和阿怪一般无二的纯良的笑容。

来接我的竟然是女仙之首,我的老熟人邀月上神,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追月,竟然是你。」冷冰冰的几个字从邀月口中吐出,真是白瞎了这张樱桃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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