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阳慢吞吞地接过糯米饼，却不回答喜恶的问题，只抬眸望向我。
「我很老吗？」
我鲜少有与异性私下共处一室的经验，更何况是在大晚上。
灯光下男人侧脸如玉，即使知道对方不好女色，却也依旧克制不住地紧张，生怕夜色太安静，会将如雷的心跳声泄露出去。
「不……不老啊……」我结结巴巴地。
「那就别总说敬语。」
「好……」
「还有事儿吗？」
「没，没了！温老大再见！」
……
温阳居然收了我的糯米饼诶。
这是不是代表着……
代表着他对我近期工作上的努力表现很认可，所以才会这么好脾气地收下自己不喜欢的甜糯米饼！
因为已经知道对方对女性不感兴趣，我没有把心思往男女方面去想，只是乐颠颠地觉得，努力终有回报，上司大佬看到了自己，或许等毕业还会跟我签正式用工合同也说不定。
那可是 W 游戏工作室呀。
「别摇别摇了，咱这床都要给你摇散架了。」廖梅咬牙切齿地开口。
寝室是四人间，都是上床下桌的结构。两张床连在一块儿，中间用楼梯相隔，廖梅和我睡在同侧，只要翻个身，对方就能感受到床板的摇晃。
停下自己翻来覆去烙大饼的动作，直挺挺地面对天花板躺着，我赶紧道歉：「不动了，不动了。」
但是静下心来看着雪白墙面时，眼前却浮现出温阳垂眸的模样，当时我与他离得很近，近到能看见对方面上细白的绒毛。
温阳是真的好帅啊！
花痴般在内心狂叫，捂着脸不好意思地翻了个身。
「咯吱」一声。
床动了动，原本躺着玩手机的廖梅忍无可忍，「噌」地从床上坐起来，表情狰狞地步步靠近我的床铺：「小妞，看来你今晚是不想睡了哈？」
危险预警！
我连忙求饶，对方却充耳不闻，扑过来挠我的痒痒肉。周五晚上是不熄灯的，对床室友一个在桌前追剧，一个刚刚从澡堂洗漱完推门进来，看着伸手求救的我，眨巴眨巴眼睛，语气里带着兴味。
「怎么？今晚玩儿这么大呢。」
绝望地闭上眼。
真是交友不慎啊。
……
21
周六没上班，干脆就睡了个自然醒。早上摁开床边的手机时，已经是九点多了，QQ 聊天消息栏里，凌晨一点有条留言。
点开留言。
温宇居然真的发来了一串地址，也在高新区，似乎还离我们办公室不远。不免觉得有些巧合，便笑着回了个消息：好巧啊，我就在那附近实习。
本以为对方不会回复，谁知刚发出去不久就收到回信。
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我还实在是很难想象。温宇这个会在游戏里玩女号卖萌的男人，现实生活里又会是怎样的人？毕竟听说许多人线上和线下性格相差很大，生活里老老实实的好脾气先生，上网却成了拿着键盘四处挑事儿的杠精。
温宇线上那么可爱，到时候见了面不会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吧。
想着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身型有自己两倍大，却双手搭在胸前娇羞地撒娇时，我便禁不住想笑，忙打字回道：算了算了，还是别了。
……
22
难得周末，我和舍友计划着，去郊区新开的主题乐园疯玩一天。等穿衣打扮完已经将近中午，拎包准备出门赶车时，沉寂许久的温宇又发了信息来。
那头廖梅她们催得紧，于是脚步不停地边打字边往外走。
廖梅高声道：「还玩儿什么手机啊，快点走了。」
「来了来了。」
打字太麻烦，索性直接发送语音说话：「就是那个新开的主题乐园，不说了我先赶车。」
一路小跑出了校门，定的网约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屁股刚沾到坐垫，就见前座的廖梅就扭过头来看我，边系安全带边问：「和谁聊天呢，依依不舍的。」
「什么依依不舍。」
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对方却嘿嘿笑，对其他舍友使了个眼色：「你看，心虚了还。」
这家伙就是越聊越蹦跶。
我闭眼假寐，装作自己听不见。
……
23
这个主题乐园是前阵子刚刚开业的，园内玩乐的人不少。
我们四个人逛了一下午，直到傍晚五点，天色渐暗时也没玩上几个项目，不过自拍照跟合照例是把手机相册塞得满满当当。
排了大半天的队，众人不免有些疲惫，就选了园区内的室外咖啡厅坐着，点上几个甜品，开始新一轮的自拍与修图。我对自拍倒不是特别上心，见同伴们正在使劲修图，便点开手机准备刷会儿短视频。
拍照时候都用的廖梅手机，她的手机是前阵子刚出的新款，像素高还能自动美颜，再加上几个小姐妹凑在一起嘻嘻哈哈，我就一直把手机放在包里，直到打开时才发现温宇又留了两条言。
一条是当时我发完语音后，一条是一个小时前。
我回了句：嗯，刚坐下休息会儿。哈哈哈排队的人可太多了，我想去坐摩天轮，好家伙乌泱泱地都是小情侣，咱也没钱走 VIP 通道，干脆就在广场上等着看烟花。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手机嘟嘟地开始响了起来。
温宇没有征兆地发了个语音请求来，吓得我手机没拿稳，差点就想给它丢出去。廖梅见我行为异常，拔出粘在修图软件上的注意力，疑惑道：「怎么了？」
她用余光瞥见了我的屏幕，看到上头的语音通话申请。
「怎么不接语音啊，谁打的？」
说着便好奇地凑过来，剩余俩人也疑惑地抬头看我。
下意识将手机往下盖住屏幕，我眼神漂移：「没谁。」
「哟呵。」廖梅挑眉，「被我逮到了吧！」
正紧张的我没发现，她对旁边二人使了个眼色，又趁我不注意时候，三个人猛地扑了过来，两人摁着我的手，另一个则点开了绿色通话键，并打开公放。
「你还我！」
「急什么，之前我谈对象时候你不也这么逗我吗。」廖梅得意扬扬，「风水轮流转啦～」
我嘟嘟囔囔：「就是普通朋友啦。」
温宇听见话筒这边吵吵嚷嚷，起初没有开口说话，半晌后反应过来，才笑着开口：「是欣欣的朋友？」
「哦！欣欣的朋友？欣欣？」
「好家伙，藏得挺深的嘛。」
她们打趣着，我赶忙夺回手机切回听筒模式，走到一旁接电话。临走前还不忘冲那几个损友挥了挥拳头表示——记住你们了。
听筒里传来的背景音嘈杂，不知道是游乐园者的声音，还是温宇那边太吵。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对不住啊，刚刚那几个是我室友。」
「没事没事。」他笑道，「你们还在游乐园里面？」
「嗯，在的。等晚上 7 点的烟火大会，看完再回学校。」
「哦……」温宇顿了顿，「那好巧。」
「好巧？」
「我也在等。」
「……」
什么意思。
大脑有瞬间的空白，手机里传来清爽干净的男声：「怎么了？」
「你说……你也在等？」 我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是啊，正巧路过附近，就来等一场烟火。」 说到后面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话里带着几分小心地试探，「所以……咱们，要一起等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是觉得朋友在旁无须担心，母胎 solo 二十多年的胆小鬼，在那瞬间居然鼓起勇气回了个低低的：「好。」
可能是内心深处隐隐有些许期冀，只是自己从不敢面对罢了。
在那刻我才不得不承认。
对于温宇，我是有好感的。那种心思和看见其他好看帅哥不同，比如看见温阳，我也会激动花痴，但实际上是没有男女之意的。可是想到这位即将见面的这个网络 CP，却是羞怯又欢喜的。
我想，奔现翻车的多了去了，还差我一个么。
24
最后二人约定好在摩天轮下头碰面，本还想跟廖梅她们找借口解释，但在那句「我朋友他……」
刚出口时，她们就止住我的话头，笑得春花荡漾，点头道：「懂的懂的。」
但到底还是怕，便求舍友们在远处看着自己，若真遇到心怀不轨的，也能及时搭把手。
晚上的游乐园有些冷，我搓着手不安地站在路灯下，看着过往的来人，企图从对方的表情里寻到蛛丝马迹，来确定对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叶芷欣。」
背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费了很大劲才把僵住的脖子缓缓转过来，我看着背后人群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米色大衣的男子，如松般立着，左手还攥着手机。旁边人来来往往，小孩攥着气球和周边玩具蹦蹦跳跳，无数人影中，他仿佛自成天地。
天色暗了，游乐园的路灯和设施亮起灯。
那人慢慢走向我，步伐不疾不徐，直到走到我跟前才停住脚步，那张俊脸我再是熟悉不过。
毕竟前一晚，我还在为他犯花痴。
是温阳。
25
说实话，我从未考虑过温阳和温宇会是同一个人。
虽然同样姓温，可性格实在天差地别。毕竟谁能想到平日里高冷的霸总，在游戏里玩女号，还卖萌喊着老公求带？
以至于眼下他走到跟前，我还在思考遇见双胞胎的可能性有多高。
直到得到了本人的回复，心底依旧难以将「一只小喵喵」和工作室里的「冷面老大」摆在一起，便狐疑地看着他，再次确认：「你是温宇？一只小喵喵？」
不会是有人冒名顶替？又或者是温阳的双胞胎弟弟吧？
听到那个网名时，对方眼神明显飘移了瞬间，显然是觉得有些羞耻，遂单手握拳，假模假样地咳了咳：「后边这名字在外头就别提了吧……」
他尴尬地笑了笑，「温宇是我堂弟名字，就小小地借来用了一下。」
难怪那时吞吞吐吐的，原来是用了假名。
我忍不住想：是不是温阳其实在工作室里，就知道我是谁了？如果是这样，那他先前在网上，还虚情假意地和我讨论温老大的事情，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光这般想着，心里便不由觉得气。
其实我并不在乎「一只小喵喵」是何身份，网上用假名的人多了去了，只是恼怒对方知道了真相，却隐瞒不语。
当下头脑一热，顾不上对方的上司身份，阴阳怪气地回：「您是总裁，那自然得做好信息保护了。不像某些人，当对方是朋友，就傻乎乎地把所有信息都倒了出来。」
亏我还把他当朋友，什么心里话都说。
温阳自知理亏，在我跟前垂着脑袋，站得笔直，活像受训的小学生。等我劈头盖脸说完，才掏出几张纸，边打量着我的眼色边小心翼翼地递过来——是五张摩天轮的 VIP 通道券。
他耳朵憋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来，最后蹦出一句：「你不是想坐摩天轮么。不然……咱上天再骂？」
说的什么糊涂话。
我被气笑了，但看着对方比自己还紧张的模样，刚才心里那股劲儿也随之消去大半。或许是见我脸色略微松动，温阳才又大着胆开口解释，说当初只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用了假名。后来看到我递过来的糯米饼才发觉不对，直到刚刚见到我，才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听完对方的真情叙述，我归纳总结出如下观点。
「所以你这趟，是特地来找我的喽？」
「怎么可能……」温阳这会儿已经不再紧张，他表情淡淡地，眼睛也没有左右乱飘，摆出平日里办公室冷面大佬的派头，「之前语音里不是说了么，我路过这块，想起你在这玩，就顺带来看看。」
编得真好，下回不许编了。
要不是他耳朵红成那样，我都差点要信了。
我这人身上虽没有社交牛逼症，但毕竟也是从小耳濡目染，之前心里那点尴尬羞怯，在看见温阳这般模样后立刻消失殆尽。但另一个疑问又冒了出来，不解地开口问道：「话说，你不是不喜欢女的吗？」
既然不是直男，怎么还会在女孩子跟前害羞啊。
温阳：「？？？」
他表情呆呆的，看上去不大聪明的样子，显然是被这话给问住了。大概温阳自己也没想到，我会知道关于他性取向这么私密的事情。
「你从哪儿听到的。」
声音一下骤然低沉，夹杂着些许不悦。
刚刚还淡定自若的我有点心虚，欺软怕硬，大概指的就是我这类人了。不敢把同事的名号爆出来，只能将手一挥，试图敷衍过关：「那不是！都知道吗。」
越说声音越低。
索性低头开始研究自己衣角图案是如何构成的，只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温阳颇为无奈地解释：「我不是 GAY。」
「你居然喜欢女人！」
「不行吗？不是，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就是，看起来不像……嘿嘿。」
温阳：「……」这下连脸都红了，煮熟的皮皮虾都没他红，不过这回是气红的。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有空去医院做个身体体检时，温阳转身径直走向摩天轮，干巴巴地甩下句话，「再不玩，摩天轮得停运了。」
……
26
廖梅她们极不讲义气。
拿到温阳给的 VIP 通行卡后，三人便一溜烟地跑了，说什么人太多会超重，所以大家还是分头行动吧。然后把我这个单头，给分了出去。
和温阳一块儿坐在摩天轮上，相视无言，空气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
「那个……」
「那个……」
他眼睛弯了弯：「你先说。」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别看我线上能聊，到线下遇到不熟悉的人，就极容易变成闷嘴葫芦。但为了打破僵局，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刚刚你出现时候，我还以为你和『一只小喵喵』是双胞胎呢。」
「啊？」
「这性格也差太多了吧，平日里在工作室里看你那么高冷。」
谁想到私底下居然是个傲娇别扭鬼。
当然，后面这句话我憋肚子里了没说出口。
可能是我的话令温阳联想到什么，他看上去有些不自在：「你不觉得工作时候，那么沟通效率更高吗？而且还可以省掉一部分麻烦。」
这令我联想到，之前他在工会频道里卖萌时对我说的那句话。
——「你没发现这样喊人组队最快吗？」
大佬的思路还真是清奇，居然可以像变色龙一样，跟随社会环境转换性格模式，突然不知怎的，开始有点儿羡慕。
不过仔细想来，按着温阳怕麻烦的个性，与周围的人保持距离，确实可以省下不少事。就像之前萱萱姐说的，他生得好看又多金，从来不缺乏追求者。即如今对外表现冷漠，但依然会有喜欢这类型的女孩子，主动出击去追求。
旁的不说，只说策划组的夏琴。
即使被拒绝过一回，如今还心心念念着等温阳某天开窍爱上自己。
真是男色误人啊。
温阳见我摇头晃脑地在旁唏嘘不已，忍不住开口叫停：「差不多就行了。」
「okok。」
笑眯眯地冲他比了个手势。
耳畔响起沉闷的钟声，是从钟楼那块传来的。
七点半了。
此刻摩天轮已升至半空，我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游乐园内原先各处都亮着彩灯，明灭不定，如今园区最中间钟楼附近却蓦然变黑。
「咻——」
开始只是一串金色的烟火笔直冲向天空，绽开五颜六色的烟火。音乐响起，接连不断的火花随着节奏碎开，落成点点星子撒在夜里。
每当一束烟花升空，座舱内便亮如白昼。
我看向温阳，发现对方也正看着我，在视线交汇的瞬间，他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眼神似乎想要移开，却又依旧停住不动。
「砰——」
烟火碎在空中，也散在他的眼瞳里。
温阳弯了弯唇角：「叶芷欣。」
「嗯？」
外头的声音太响，我有些听不清楚他说话，便稍稍将身子往前倾了些。待烟花落完后，座舱里又陷入了黑暗与寂静，直到温阳好听的声音响起。
「之前的见面不太正式，我重新自我介绍下吧。」他伸出手，笑意温润，「我叫温阳，很高兴认识你。」
有什么东西开始乱了。
比这种向天空漫烟火还要乱。
……
27
面基后，我和温阳的关系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状态。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在线上聊天时，话题范围从以前单一的游戏，扩展到工作与生活。我会主动去跟他分享自己的生活，对方同样也会积极地做出回应。
偶尔工作上遇到拿不定的事情，也会给他留言。温阳从不会直白地告诉我答案，而是循序渐进地，引导着我去思考并得出总结。
但对于自己的上司，一夜之间成为自己游戏 CP 这事儿，我还是有点儿隐隐地担心，便忍不住跟温阳说。
温阳发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对方头像直接黑掉。
不过温阳的确说到做到，在工作室里，我们的相处方式依旧与往日无异，维持着正常上下级的关系。平时看到我，也只是淡淡地瞥上一眼。
若不是一只小喵喵对我的工作动向，把握得过于到位。我几乎开始怀疑，对面那个顶着猫咪头像，用着猫咪表情包的男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冷面上司温阳了。
思绪翻飞着，捏着的笔便无意识在空白纸上胡乱画着。
「叶芷欣。」
被旁边同事推搡着，打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点名了，我抬头看向会议室内的其他人，略微尴尬地笑笑：「啊，在呢。」
策划组组长皱眉：「开会呢，别走神。」
迭声应是后，我老老实实地坐直腰背。今天这场会议内容其实大多与我这种实习生不沾边，可策划组组长就喜欢这种全体动员的状态，所以只能老实参加。
对方眉头松了松，继续说道：「那大概就这样吧。」
在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回工位时，组长蓦地喊住我。
「叶芷欣你等一下。」
「啊？」
不会是要针对我晨会开小差展开批评教育吧，我忐忑地扭头看向组长。
却听他说了句：「下午温总有个小会，你跟着去，打个下手。」
我：「？？？」
我：「为什么是我啊。」
这要开会，也不该我这个实习生跟着温阳去开会啊。
组长也疑惑呢：「你问我，我问谁去。可能是老大看你成天太闲了吧。」
不是，说好的工作和生活分得最开呢？
28
始作俑者本人却丝毫没有觉得不对。
当收到我的质问后，温阳依旧神色淡淡，他坐在驾驶位上，偏过头来看我，反问道：「怎么？是觉得和我做朋友很跌份儿？」
「那……那倒不是啦。」没想到对方居然反客为主，我只得支支吾吾地解释，「就是觉得让同事们知道了的话，八卦满天飞。啊对了！就像你之前说的啊，这样可以节省很多麻烦啊。」
一时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用对方曾经的话做盾，挡了回去。
隐约间，似乎看到温阳的脸色黑沉下来。心虚地低头抠着包上的挂件，我小声催促：「咱走呗？不是说要开会么。」
「急什么。」
诶？不是，这人怎么还突然撂挑子了呢。
温阳耍赖般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交叉抱在胸前看我。他挑了挑眉，眼里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
真是个倒霉孩子。
遇上熊孩子还能揍他一顿，但遇上熊上司怎么办。
就只能顺着了呗，同时我也意识到，自己之前话可能伤了对方自尊心，便放软声音哄着他：「反正今天跟着你可以打外勤卡，早点儿忙完收工，我请你去吃饭？」
温阳的唇角向上翘了翘，话语间仍不肯让步。
「一顿饭就想打发我。」
「那按您的指示？」
他眼里染上得意，冲自己的右手方向抬了抬下巴。
「你坐副驾驶。」
真是好气又好笑，这位爷刚刚在我上车时就耷拉着脸，眼神往旁边晃了好几回，敢情是在寻思这事儿啊。
我偏不如他意，故意装糊涂抱怨：「算了，这也太麻烦了吧。」
但眼里的笑意仍情不自禁漏了出来。
「什么麻烦？」意图被识破的温阳恼羞成怒，咬着后槽牙，还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我这人啊，最不怕麻烦了——」
骗鬼呢。
我在心里笑。
……
29
寒潮后的 X 市越来越冷，透过车窗往外看，所有景物都蒙着薄薄的雾气，快速地往后退。我贴在窗户边，拿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一横一竖地自己跟自己下棋，边听着温阳在耳边叙述今天的主要任务。
W 工作室想要通过与明星合作，通过直播与录制游戏主题相关综艺，请当红的流量明星来体验本公司出品的游戏，试图借此拓宽用户群体，达到好的宣传效果。
「那我们现在要去见谁？」
「叶文语。」
「啊！」我眼睛放光，「就是最近网剧里特别火的那个男主角，特别帅。」
「是吗？我看也就一般。」
温阳语气冷淡。
「什么啊？他在剧里那个古装扮相真的绝了。我跟你说……」噼里啪啦说到一半，才发现驾驶座上的男人正看着自己，眼眸深邃，赶忙将舌头转了个弯，「确实……确实一般得很。」
空气瞬间凝滞。
看了看前头排着长队的车尾，头次觉得红灯时间居然那么漫长。当我决定学习缩头乌龟，继续背过身去研究自己的左右手棋局时，却听见旁边的人突然笑了一声。
抬眼。
温阳语气里有些无奈：「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了，你觉得我会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当然不是！」我点点头。
温阳：「……」
温阳：「你这又点头又否认的，是什么意思。」
「嘿嘿。」我不远处拐角的小摊，「你看，烤红薯。」
强行转移话题。
温阳也不追究，从善如流地问了句：「想吃？」
「还好还好，就大概有亿点点的想吃。」
「那等等。」
绿灯了，他打了往右的指示灯，从直行道缓慢往右并线。
我其实只是顺嘴一说，没想到对方竟当了真，本来按地图路线来看应该是直线行走，再加上和叶文语经纪人约的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便急急地开口喊道。
「干吗转弯，直走啊！等会儿要迟到了。」
温阳稳稳当当地拐了个弯，将车停在卖红薯的小摊旁边。
他看着我：「快去，不然待会儿要迟到了。」
红薯摊上氤氲着热气，视线穿过热气落到半开的车窗里。温阳地坐在驾驶位上，偏头安静地看着我。明明是在嘈杂的路口，可世界却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
30
最后还是迟了两分钟，温阳将车停到一个胡同口，接着便领我走到一处院子里。
刚进院落，正屋里恰巧走出个人，见温宇到了，忙笑着迎上来：「温总您可算是来了，你们家这大魔头我是实在劝不动啊。」眼神又瞄向我，「这位是……」
「我是……」
还不等自我介绍讲完，温阳就主动开口补充：「公司实习生，带她来看看。」
「哦哦哦！」对方笑眯眯地伸手，「你好，我是叶文语的经纪人。叫我芳姐就行了。」
原来这就是当红明星叶文语的经纪人，怎么看上去和温阳关系不错？
「您好您好，我叫叶芷欣！您叫我欣欣就行。」我赶忙回握对方的手。
芳姐看我模样紧张便忍不住笑道：「温总，您公司这实习生长得倒漂亮。有没有兴趣入娱乐圈，我带她出道？」
温阳插着口袋看我，淡淡道：「她笨得很，还是留在我旁边慢慢学吧。」又将话题一转，「叶文语又给你惹事儿了？」
芳姐本就是说的恭维话，被他一打岔，立马回过神来，拍着大腿开始诉苦。原来是芳姐觉得艺人正在上升期，应该多接通告多挣钱。而叶文语在刚杀青完一部剧后，却成天寻思着要去四处度假休息。正僵持不下，温阳便带着我进来了。
我在旁听着，只觉得眼前场景十分魔幻。
怎么温阳一个甲方，还能管得动明星的决策？
芳姐不愧是大佬经纪人，立刻就洞悉了我的困惑，在旁热心解释说明：「芷欣还不知道吗？温总是我们小叶的堂哥，小叶随他妈姓。」
温阳是他的堂哥，那叶文语就是堂弟？
脑子里蓦然闪过两个名字：「叶文语」、「温宇」
原来当初，他还真是把自己堂弟的名儿随手就拿来用了。
……
31
有了哥哥镇场面，原先在芳姐跟前耍无赖的叶文语登时就收敛不少，苦哈哈地接受调遣安排，并老老实实地捧着一沓资料纸开始看了起来。
从我的方向，看不清上头的具体内容，但约莫是剧本之类的东西。
叶文语对温阳旁边的小跟班显然十分感兴趣，但碍于堂哥的威严，始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却也控制不住将那双桃花眼，隔三岔五地在我身上乱晃。
直到芳姐和温阳去书房里讨论合同时，正厅内就只剩下我跟叶文语。
他逮着机会坐到我旁边，面上写满了「我很好奇」四个大字。
「你是温阳公司的员工？」
「呃……是。」
下意识往后挪了挪位置。
叶文语的大脸怼在眼前，这么看上去，确实和温阳眉宇间有些许相像之处。只不过前者长得更风流，一双桃花眼自带多情韵味，讲话时声音低低的，带着诱人的磁性。而温阳五官则有点娃娃脸，笑的时候身上带着点书生少年气，只可惜平日里他总板着脸，做出一副高冷姿态。
「居然会有小女生愿意跟着他？姑娘，不是我说，你都看上他啥了。」
叶文语笑嘻嘻的，想来是误会了。
我正欲解释，目光却被他手里那份打印资料给吸引了过去，只见那沓文件用文件夹夹着，封面上还写着一行大字——内部游戏攻略 by 阳春白雪。
大神的内部资料！
我对追明星没什么兴趣，但对于游戏论坛里始终神秘的大佬却十分好奇。内心的激动却掩饰不住，顾不上男女有别，积极主动地往前凑了凑，小声问道：「叶老师，这资料是您的吗？」
叶文语愣了愣：「是啊，怎么了。」
「那能借我看看吗？」
「行啊，拿去呗！」
对方十分痛快地将东西递了过来，我略略翻了翻那沓攻略，除去之前网络论坛上已有的资料外，又根据新的资料片补了许多内容。但既然是内部资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叶文语就是阳春白雪？
怪不得之前温阳可以拿到第一手资料，原来叶文语就是论坛大佬！顶流男明星竟是游戏论坛区神秘大佬，这人物设定真是爱了爱了。
我眼睛亮亮看着叶文语：「好家伙，我可算看到活的大佬了。」
叶文语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掉马，还笑呵呵地说。
「你是我的粉丝呢？」
遇到偶像肯定得多说好话。
拍了拍胸脯，对他保证：「那是！网上关于你的资料，我都倒背如流。」
「哦，是吗？」
「那当然！你在我们游戏圈里可是传奇人物。」
不对。
刚刚叶文语好像没张嘴？那是谁回应的我。
抬眼，只见温阳站在不远处，背后跟着眼带同情的芳姐。而顶流明星此刻早就脚底抹油溜到另一张椅上，抱着攻略资料，作出一副认真钻研的模样。
追星被上司发现，真尴尬。
我右手握拳假意咳嗽两声：「没什么。」
见气氛不对，芳姐和叶文语连忙跑路，走之前还留下了几句关切的问候。偌大的屋里，霎时只剩下我跟温阳两人。
温阳好整以暇地坐在厅内最中央的太师椅上：「听说你还会倒背如流？」
生怕对方要自己当场倒背攻略书，我连忙将头晃得跟拨浪鼓：「没有没有，那不跟人开玩笑的嘛。头回看到传说中的男人，难免有些激动。」
「传说中的男人，」他皱眉，「这小子什么时候还有了这个称号。」
「阳春白雪啊！你不会想装傻吧，叶文语就是阳春白雪啊。」
「谁告诉你他是阳春白雪了。」
事到如今还想要瞒。
我不屑地哼了声，开始给温阳掰着指头列证据：「你看这桌上的内部资料。咱屋里统共四个人，两男两女。我不是、你不是，芳姐应该也不是，那不就只剩下叶文语了吗。」
小样，还想骗我呢。
温阳慢吞吞捧着杯喝了口茶。
「那谁跟你说，我不是了？」
32
虽然温阳在游戏里的装备都是一等一的好。
可我们这款游戏属于 3D 动作类网游，光有装备没用，操作才是关键。论坛里曾有大神上传过一段视频，视频录制者凭借自己风骚的走位，以及对技能的把控熟悉度，成功越级刷本以及 PK。
但事实上，他的游戏操作我是领教过的，着实是非常菜。
曾经有人根据阳春白雪发过的文章、截图等资料进行分析，依照他对于各个职业的技能熟悉程度，以及过人的游戏战略意识，推测大佬可能是服务区榜单前十某位大佬。甚至有人觉得，阳春白雪可能是游戏战队的成员披的小马甲。
温阳就是阳春白雪？
那瞬间，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在逗我。
可他没必要去撒这个谎。试问谁能想到呢？现实中游戏水平菜到抠脚的霸道总裁，竟然就是论坛里赫赫有名的大佬。网上的人洋洋洒洒分析半天，却不知阳春白雪现实生活里，原来竟是一位泉水指挥家。
「哎。」
我叹了口气。
温阳不解：「怎么了。」
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我说道：「男人，你身上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
温阳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我的脑袋，神情同样复杂：「小朋友，说人话。」
「什么小朋友，你不过也就比我大了那么四五岁。」我挥开他的手，没好气道，「那之前听到我们讨论阳春白雪，你还装傻充路人。」
回想起当初，我在温阳面前摁头安利他自己，又口口声声说着「我是大佬死忠粉」、「爱大佬一万年」、「大佬牛逼」。
救命！
捂着脑袋，试图不让自己去想。但越是这样，那些尴尬场景就越是清晰，让人忍不住脚趾抠地，恨不得连夜搬离这个星球。
温阳不知我已在脑海中为遗书撰写草稿，主动掉马后反倒洋洋得意。
「之前你不是说，很喜欢我设计的那个礼品周边吗？怎么样，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家里还留着几套，下回拿给你。」
礼品周边……
我有些心虚地看着厅内的大柱子。
那周边早在到手时候，就被我转手抬价卖了，连拆都没拆……倒不是对大神不尊敬，只不过是对方实在给的太多。却又不敢开口明说，只好努力回想官网上曾经发的周边图，信口胡诌：「喜欢喜欢！尤其是那个气功师穿的红色裙子，也太可爱了吧。
他将盖碗茶杯放在几上，盖子与杯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温阳笑容温和。
「可是我设计图里，气功师穿的不是红色服装啊。」
行吧。
人世一遭，也算没有太多遗憾了。
……
33
给温阳当过一天跟班后，办公室里就开始谣言四起。而始作俑者正是萱萱姐，她那天和我前后脚出会议室，正好在临走前听到了组长低声嘀咕的那句。
——你问我，我问谁去。可能是老大看你成天太闲了吧。
并根据自己的想象力，将这句话的内容无限延伸。
她也是心大，不吝与我分享求证，很是恳切地来问我：「芷欣，你跟姐透个底儿。」
萱萱姐左右看看，像是在确定有没有其他人偷听，又挡着嘴小声道：「你到底是不是关系户？」
看着不远处人模人样的温阳，再想想他私底下的模样。
线上 cp，也算是关系户的一种吧？
一时竟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能支吾着会：「怎么说呢……算，又不算？」
萱萱姐大力一拍：「这是什么回答！」说罢嗔怪地看我一眼，「还藏着掖着呢。当我们傻啊，就温老大那性格，平日里独来独往的，更别提主动带女同事去外头谈事儿。」
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茬。
「萱萱姐，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或许是因为温阳他暗恋我呢？」
「扑哧。」萱萱姐哈哈笑了，声音大到连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她忙降低音量，冲我挤眉弄眼，「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算了，懂的懂的。」说罢便回去继续忙活了，全然不给我解释的余地。
我沉默，盯着刚泡好的红茶陷入沉思。
温阳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居然让自己在下属心中人设如此屹立不倒？
娱乐圈某些明星要有这本事，估计睡觉时候都得乐出来，喝了口茶，忍不住在心中给其竖了个大拇指——牛呀。
……
不知是不是萱萱姐传话太过有水准。
每隔几天，我的工位上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夏琴。她平日姿态很高，如今主动来找实习生搭话，实属稀奇。
其他人也惊奇，便悄悄地将眼神往这边飘。
夏琴却似看不到外界注目礼，犹自带着微笑，并弯下身好心指点我做 PPT，态度友善且亲和。
听她在旁细声细语的说话，我思维有点混乱。
偶像剧里不都是恶毒女配欺负女主，想尽办法拆散对方吗？怎么换到我这儿，却成了美丽女配耐心协助情敌，场面可谓十分和谐。
我欲哭无泪：「姐……我真不是温阳亲戚。」
夏琴抿着唇害羞地笑：「我知道的。」
……
34
当天晚上组队时，我对温阳没什么好脸色。
见他犹自一副迷糊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倒不是真心想要下线，只不过想故意激他一句，好套出对方的真心话，把这暧昧不清的局势打破。
谁知温阳半晌没回话，过了好几分钟才在队伍频道里敲字说：好的，晚安。
真是笨蛋。
心里莫名涌上委屈，眼睛酸酸的。
虽然知道自己此刻有点犯作，可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就是止不住地难过。排去少女时期的懵懂暗恋，我其实没有谈过正经恋爱。虽然每天口口声声说着单身最好，但受父母的影响，心中还总是怀着对真挚感情的期待。
本以为温阳能够回应自己的那份期待，便忍着羞怯，旁敲侧击地开口质问他，企图扭转现在的尴尬局面。可对方却避开了话题，将那份藏在气话下的少女心，不上不下地挂在半道。
他大概是没有喜欢我。
他大概只是觉得我有趣吧。
什么温柔小意，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给对方强加的滤镜罢了。
那天晚上，我望着黑夜中的天花板想了许多事，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顺着袭来的睡意闭上眼睛。
35
我和温阳的关系降至冰点。
虽然是单方面的。
即使是在工作室里遇上，也只是不冷不淡地喊声「温总好」。
我也不明白，自己是因为赌气，还是因为害怕拒绝。
这种局面，持续到了组内团建那天才被打破。
一月中旬，策划部门领导筹划了团建活动，上午爬山、下午喝茶，到了晚上聚餐结束，又定下好几个 KTV 包间，拉着大家一起去唱歌。
我没什么兴趣，但也不好拒绝，就拿着包间里的小棒槌在旁边做气氛组，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节奏晃悠着。
策划部门聚会，本来与温阳是没什么关系的。
但到晚上 9 点时，他却和工作室后端的开发大佬共同出现在包间里。温阳刚进门，目光便似有若无地飘向角落。我只做不知，背过身去和其他同事说话。
组长也有些惊讶：「温老大，你们怎么来了。」
开发大佬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路过。好家伙，你们部门团建还挺热闹，下回我们也照着办。」
温阳来了后，我就总觉得不自然。坐立不安地过了二十分钟，就想寻个寝室熄灯的借口，早些回去。
可没想到说完，开发大佬就语气激动地指着我：「小姑娘，正好！我也要回去了，这家伙太不能喝酒，没几杯就倒了，你帮我搭把手。」
下意识看向他身侧。
昏暗的灯光下，温阳面色泛红，黑曜石般的双眸里噙着光。
对上这眼神。
我竟是没有防备地脱口而出了句：「好……」
……
开发大佬嘴上说着让我搭把手，实际上把温阳送到公寓后，就拍拍屁股准备走人。我忙喊住他：「王哥，我跟你一起走吧。」
王哥挑眉：「你不照顾照顾他？」
温阳喝了酒后倒是乖顺，虽没有发酒疯，但却跟个孩子似的话痨。眼下坐在沙发上，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小声说些什么。
我心虚地说：「我跟温老大又不熟。」
「是吗？」王哥笑道，「这小子颜文字输入法还是我做的呢。」
好家伙。
敢情还是个内部知情人员。
被揭穿后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对方却摇摇脑袋，很是无奈：「一个两个，不知道在别扭些什么。那小子也是，最近隔三岔五来办公室找我，开始还当他良心发现了，搞半天原来是想谈恋爱。」
他说的是温阳？
下意识扭头，不远处那背脊坐得笔直端正的男人，此刻正眼也不眨地看着我笑，面色微红，讲话时声音也变得像棉花糖般软和。
他歪着脑袋，不确定地开口道：「叶……芷欣？」
大佬搓搓双臂上的鸡皮疙瘩：「走了走了。」
没再理我，脚底抹油立马走人。
温阳喝酒后就跟孩子似的，在那儿迭声喊着我。无法，只好走过去坐到他身边，看他笑眯眯的傻样，心中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遂骂了句：「叫魂呢。」
「叶芷欣？」
「在呢。」
男性温暖的气息混着酒味扑了过来，我觉得自己仿佛被他扑面而来的热气禁锢住。明明自己能推开他，也力气大得很，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身子软绵绵得动不了，只好急得脸通红，抵着他的胸前说：你，你别乱来啊。
温阳倒是没有什么过分的动作，只是将头搭在我的肩膀上，委屈巴巴地说：「为什么总不理我啊。」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我怒道：「你说呢？」
但到底没再继续推开对方。
温阳跟小猫似的蹭蹭我的脖子：「对不起啊，惹你生气了。」
「我错了。我只是好害怕，好害怕你不喜欢我。」
分明是他敢做不敢当，只会暧昧不敢告白，如今却伏低做小说我不喜欢他。
我鼻子酸了酸：「明明是你不拒绝也不表态，吊着我又不开口。」
温阳声音闷闷的：「对不起呀……我只是有点害怕。」
「你怕什么？你一个大老爷们怕什么。」
「怕你觉得我其实很幼稚……」
……
36
温阳倒不是从小就闷骚。
小温阳虽然内向，却也十分乐意与同龄人一道玩耍。可他喜欢的东西，似乎与普通小男孩热衷的并不相同。周围的男孩喜欢疯跑、喜欢打球，而他却喜欢邻桌女同学带来的毛绒玩具。
可这事儿，落在成人眼里就变了味儿。
温妈妈认为，自己的孩子在性别认知上拥有严重误区。
小温阳没有听懂，他觉得自己依旧是母亲口中的小男子汉，如果妈妈遇到事情，他还是会挺身而出，挡在她跟前保护她。
兀自乐呵呵地抱着同桌送的小玩偶，冲母亲炫耀：「妈妈你看。」
孩子天真的笑容落在问妈妈眼里，更显得刺眼了。
这位因爱情而放弃一切的单亲妈妈觉得，这样放任下去可不行。她可不能让自己的独生儿子，到时候变成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变态。
温妈妈下了决心。
她丢掉了小温阳所有私藏的玩具，包括手里的玩偶，并勒令他从今往后不能再跟女孩子们玩耍。随后购置了一批新的「男孩该有的玩具」，如篮球、游戏机、赛车等等。
小温阳不知该怎么向成年人解释，只能磕磕巴巴地抱怨说，面前这许多的玩具，都不如之前手里抱的娃娃摸上去舒服。
他不懂妈妈背后的心思。
直到那天，小男孩从路边捡到一只被丢弃在纸箱里的小奶猫。他看着箱子里直叫唤的小猫，只觉得心都要化了，试探着伸手想去触碰，本以为对方会躲闪逃避，却不料奶猫微微侧身，轻巧地蹭了蹭男孩的手背。
小温阳心中喜悦，他觉得：猫咪是喜欢我，是想跟我回家呢。
虽然最近母亲的情绪不定，但他还是毅然决定将小猫带回家，并在路途中打了无数遍腹稿，试图说服对方。
后来发生什么男孩已经不记得了。
温阳只记得母亲愤怒的尖叫，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你想做不男不女的变态吗！我不顾其他人的反对，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养大，就是为了让你去做变态的吗？」
随之而来的，便是小奶猫的惨叫。
男孩不知道该怎么办，哭得鼻涕眼泪混在一起。他只是抱了只小猫回家，他只是喜欢毛茸茸的动物和物件，怎么就成了母亲口中的变态呢。
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过养猫。
男孩逐渐长成了母亲希望的，男人应有的模样——沉稳且端正。
可直到那位单亲妈妈合上双眼时，温阳依旧没有勇气告诉她，事到如今，我还是喜欢毛绒玩具，但我不是变态。
那句话刺得太深，以至于他偶尔会怀疑。是不是其他人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变态？温阳只敢隐藏起自己的真实想法，尽量不与旁人接触，端出一副冷漠的样子。
但不管是当时的小温阳，还是如今的温阳都没懂清楚。
难道喜欢毛绒玩具和撒娇的男孩子就是变态吗？
我垂眸在旁听着，听到后面便忍不住抬手去抚了抚这个男人的后背，安慰道：「不会的，你才不是什么变态呢。」
温阳红着眼睛：「我不是没听懂你的暗示，我只是害怕……」
只是害怕会有人像当初一样，指着我的鼻子尖叫。
只是害怕会有人将我的小猫，狠狠地摔死在地上。
他说不下去了，便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对不起呀，对不起呀。」
像个小话痨。
……
37
第二天，我是被食物的香气给饿醒的。
昨天没吃太多东西，再加上白天爬山消耗大，此刻已是饥肠辘辘，胃里直打鸣。
温阳不在屋里。
昨晚在沙发上躺得横七竖八的我，眼下已被妥帖地安放在床上。
起身下床，开门就看到刚从厨房出来的温阳，身上系着黑色围裙，手里端着盘子。见我醒了，他先是愣了愣，很快又偏开视线。
「去洗漱吃饭吧，浴室里有新的牙刷和毛巾。」
「好。」
早餐期间，两人都没主动说话。几次抬头，都能看到温阳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可没等开口细问，他又立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低头吃东西。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逮到他偷看的时候，我忍不住放下筷子追问：「你有事？」
「没……」
「那你一直看我干嘛。」
「没事儿，」他喝了口牛奶掩饰尴尬，「那个……昨晚还好吧？昨天辛苦你送我回来，喝得有点多，没有说什么错话冒犯到你吧……」
「挺好的。」咬了口刚炸出来的油条，笑眯眯地回话，「你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温阳问的速度有些快，大概是发觉自己表露得太过激动，立即收声继续喝牛奶，只不过捏着杯子的手指略微泛白。
我看在眼里，却不戳破，只拖着嗓子，故意延长声音说道：「啊——也没什么！就是问了……」
对面男人眼睫毛颤了颤。
我勾着笑看他：「你问我能不能当你女朋友，说特别喜欢我，喜欢到为我痴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
温阳被牛奶呛到，赶忙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掩着口鼻疯狂咳嗽。我也不着急上去帮忙，仍旧慢条斯理地吃着。
他眼神躲闪，却又控制不住想看我：「那你，怎么回复的？」
总算是憋不出了吧。
我故意问他：「那你是承认你喜欢我了？」
温阳红着脸：「我想跟你说的，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又不想隔着网络跟你说，总觉得不够正式。」
眼看他面上红色快要漫出来，我才停下捉弄的心思。起身走到温阳身旁站定，俯身看着他，眉眼弯弯。
「我说：早上好啊，男朋友。」
跟温阳确认恋爱关系后，我依旧选择了对同事保密。
原因无他，怕麻烦罢了。
学校规定的实习时间是至少三个月，而我自 11 月中旬入职到过年放假，刚好三个多月，便不打算再徒增烦恼。
温阳虽万分不情愿，但还是拗不过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