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颔首,将前世的一切统统都告诉了她。
一心一意,到头来,却只落得个夫弃子离的下场。
只是说完这些后,我也亲手将编织给程遇山的谎言揭穿了。
易烟雨听后陷入了沉思,静静地靠在墙边,不时地痴笑着。
我与程遇山不好久留,默默地离去。
方才我同易烟雨讲述前世时程遇山并未开口质问我,甚至只是沉默地一同听着,只是偶尔四目相对时,眉眼间的落寞直直地插向我心口。
他说,他前世就爱上我了。
可我已经没有资格去问这话的真假。
「对不起。」我鼓起勇气看向他,日光从侧面扑来,在他硬朗的侧脸游走。「其实,易烟雨的话也不全然是假的。我前世只是听说过你,根本谈不上什么芳心暗许。你的确是我为了摆脱前世无意间发现的救命稻草……」
情绪在他清浅的眸底搅动,刀削般的薄唇抿成线。
「我会向皇上请求收回旨意,所有的惩罚我也会一力承担。近些日子多有打扰,还请将军原谅。我想…… 日后我们不必再见了。」
我忘了那天我是怎么回到文府的,我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借着雨声的掩护,哭了很久。
易烟雨将永宁王的党羽一个不漏的地写了出来,甚至还细致到永宁王兵马的安置。
其中关于沈烬的满满写了几页纸,最后一张的背面用鲜血写了一行字「毁了也不能给旁人」。
在写完这些后,她便咬舌自尽了,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回到属于自己的世外世界。
在那日后,我与程遇山再未见过。
我本想进宫求萧祁收回旨意,奈何几次都被请了回去。
如今正值清剿永宁王余孽,想来程遇山和萧祁都无暇顾及。
听闻沈烬在朝廷捉拿前便逃了,搜遍京城都寻不到他与沈老夫人的半点踪迹。
沈烬此人本就诡计多端,要想将其彻底除去,估计是要浪费些时日。
娘亲并不知道我同程遇山之间早已断绝往来,今日兴致勃勃地带我去寺中上香。
我看着娘潜心礼佛,心里很不是滋味。
与程遇山解除婚约一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向父母开口。
心里正烦闷着,支开了青菱打算一个人四处走走。
可刚到树林后背就遭到了袭击,疼痛袭来,我被迫陷入了昏迷。
再睁眼时,我看到的是沈烬那张充满阴戾的脸。
「原来你没走啊?」我忍着后背的剧痛,冷嘲道。
「你放心,走之前,你和程遇山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沈烬勾唇笑道。
「若是你想用我来将程遇山引来,我劝你现在就可以绝了这个念头。程遇山已经厌倦我了,过不了几日皇上就会收回退婚的旨意。他绝不会来的。」我亲手将他的爱意掐灭,他又怎会来救我?
「又或者,他既便来了,也绝不会因我对你网开一面。我劝你还是趁早自投罗网,这样沈老夫人和你还能留条全尸……」
「全尸?」沈烬冷笑着将我的话打断,「若非是你与程遇山重生将一切搅乱,我会落得这般田地?我沈烬今日就算死,也要拉着你们垫背!」
「若非你前世助纣为虐,程遇山又怎会惨死?若非你贪慕权势,因而纵容易烟雨的所作所为,我又怎会含恨自尽?我与程遇山之所以会重生都是拜你所赐!」我将话一一还给沈烬,「这一世若非你几次三番纠缠不休,得知我重生了后威逼利诱想要强娶,易烟雨又怎会设局置我于死地?若非你对易烟雨无情无义,她又怎会因爱生恨?」
「沈烬,两世来,你爱的人都只有你自己。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作茧自缚!」
「够了!」沈烬大声喊道,两眼猩红,手掌扬起朝我刮来。
就在我闭眼准备迎接这一记耳光时,耳旁传来「嗖」的一声。
睁眼就看到沈烬的手掌上插着一支箭,他咬牙将箭拔出,随意包扎几下后便警惕着提着剑走到窗边。
几个着黑色劲装的蒙面人走了进来,「主子,官府的追兵已经将这里包围了。」
沈烬颧骨两侧紧绷,像是极力咬牙忍耐着。
剑尖在我眼前晃了晃,「将她带出去,挡在前头。」
于是那些人将我的嘴堵上,提着我的衣领将我推在前头。
我早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说怕,倒也没那么害怕。
相比起死,我反倒更希望这次能帮一把程遇山。
「沈烬,这里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跑只有死路一条。识相的,就将人质放了,省得等下死得太难看。」程遇山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很快,我就看到了程遇山领着士兵们逼近,黑压压的人影,对付沈烬与这些死士绰绰有余。
冰冷的剑锋贴至肌肤,丝丝痛楚沿着剑锋蔓开。
「程遇山,我若是死了,她会比我死得难看百倍。」沈烬说着,手握住剑柄稍稍用力,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皮肉正在被割开。
「住手!」程遇山喝道,我与他对视一眼,许是我眼花,他眼中竟是担忧与怜惜。
「怎么?程将军想要这个人?」沈烬眉梢一扬,「也行,可是总得拿些什么来换……」
还未等他说完,我就用力地逼向剑锋,以求一死,「程遇山,你别管我!这条命,就当我还你的!」
既然这一切都是以我上一世的自尽开始,那么也让它以我的死结束好了。
我阖上眼,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只是不同的是,我阖眼之前,看到朝我奔来的是程遇山,那个,我真正为之心动的人。
厮杀声随风灌入耳中,鲜血如火一般,是热的,是鲜艳的。
我仿佛置身黑暗之中,毫无目的地游走,不知道走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我「凝儿」。
有我爹娘的声音,有青菱的,有乔若妍的,还有他的……
等等,他?
光从一道缝隙中透出来,我朝着光走,只见光散落的地方越来越大,眼前人影模糊,仔细定睛一看,是我在黑暗中挂念了千万遍的面容。
「凝儿,凝儿你醒了?」程遇山方才的阴郁一扫而空,眉梢喜色难掩,清泪在眸底浅浅挂着,他将我的手紧紧握住,「凝儿,你别离开我好吗?」
「那些日子,我时常偷偷去看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之前的种种,也不过是为了利用我。但我……」热泪滴在我手背上,灼得我鼻子有些发酸。
「但我真的从上一世就爱上你了,之前在沈烬手中救你那次,其实不是偶然,是我故意为之。我只是想这一世你能记住我,没想到最后我却有了贪念,想要的越来越多。我想跟你成亲,想跟你白头偕老。我知道我在一些事上有些笨,也不会讨你欢心,但我这一世一定会守护好你的。」
「凝儿,即便如今沈烬已除,但请你不要抛弃我…… 不要同我退婚……」
我吃力地抽出手,食指封住他的唇,「其实,我当初也有些话没说。」
「我那时怕你嫌弃我,所以没敢告诉你,虽然我与你一开始的确是逢场作戏,但我已经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所以啊,程遇山,在我接下来的养病期间,要辛苦你筹办我们的婚事了。」
我看着程遇山傻笑着一个劲地朝我点头,笑着笑着还又哭了。
我笑话他:「这样就哭了?大将军的威严何在啊?」
程遇山吸了吸鼻子,一脸正色道:「这叫喜极而泣。」
上一世在沈府如履薄冰,最终仍被弃之如履。
重来一世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爱了我两辈子。
沈烬前世番外:
沈烬出身将门世家,祖辈为帝王征战,战功赫赫。
到了沈烬这里,他迫不及待地想创一番祖辈前所未有之功绩。
区区将军已不能入他眼,他渴望坐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就在这时,他在刺杀程遇山后遇到了易烟雨,那个早逝的易伯父的女儿。
他原以为她只是过路之人,于是胁迫她帮自己解毒。
谁知易烟雨在喂给他丹药之后识破了他的真实身份,还说自己能助他完成他的夙愿。
沈烬那时只当她是想求他协助易家东山再起的胡言乱语。
结果,易烟雨竟屡次猜中朝中变局。
沈烬渐渐开始相信易烟雨的话,甚至不顾母亲反对,执意将易烟雨娶进门。
一来易烟雨于他有救命之恩,二来他确实需要一个这样帮手。
易烟雨时常替沈烬出谋划策,一时间他在朝中顺风顺水,也对易烟雨日渐宠爱,对她陷害文凝也不管不问。
至于文凝,沈烬对文凝印象不深,只记得她娴静,话不多,因着易烟雨,他也鲜少去文凝屋里过夜,因着每回至半夜,易烟雨总会想不同的借口将他「请走」。
而文凝,从不会说半句留他的话。
久而久之,他与文凝之间也就只剩下这夫妻名分罢了。
直至有一次,他从文夫人口中得知文凝竟在嫁来沈府之前曾到外祖家中小住一阵,专门研究解毒药理。
而文凝外祖所研制的药丹,与他中毒那日易烟雨喂给她的功效一样。
并且他躲去寺外树林那日,文凝也曾同文夫人一起到寺中祈福。
而他一直都错将易烟雨当成了自己的恩人,还纵容易烟雨多次陷害她。
一时间,沈烬心中充满了对文凝的愧疚。而此时又正好撞上永宁王要他驻守边疆以便掌控兵权。
大事未成,他暂时还不能失去易烟雨。
于是他带着易烟雨离开,好让文凝过些清净日子。
他时常给文凝写信,一开始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只是三言两语询问家常。后来他越写越长,有时自己都觉得自己啰嗦。
但文凝一直没给他回信,可能是对他当初的态度心存芥蒂。
沈烬想,等到大事办成,他日日都陪在她身边,定能化解二人之间的矛盾。
萧祁驾崩,永宁王让他带兵收服其余势力。
而易烟雨并未同之前一样顺从地告知他一切,而是向他提出将她扶为正妻的请求。
她要正妻之位的承诺,她与他之间,仿佛一切都是利益交换。而易烟雨却总说,她只是怕失去他。
他渐渐开始对此感到厌恶,但为了大局,他不得不去劝文凝为其让位。
到时候回京用心哄哄,文凝定会冰释前嫌的,沈烬这般想。
只是,文凝比他想的要狠心百倍。
在他回京那日,她自缢于府上正厅,死前都不屑再看他一眼。
明明他这八年来月月写信,为何她却半分不懂他的心意?
文凝的尸身被火海吞噬的一幕在他脑中久久无法散去,成了他的心病。
他还时常梦见他与文凝之间没有易烟雨,二人相互扶持,文凝取代了易烟雨,成了他的贤内助,更重要的是,梦中的文凝满心满眼地爱着他。
易烟雨对他的梦中呓语表示不满,时常半夜大吵大闹。
偶然的一次,她说漏了嘴,原来这八年来他寄给文凝的信全被她烧毁了。
后来,他不再与易烟雨同床共枕。而她却说文凝来找她,最终自己吓自己,患上了失心疯。
在失去文凝的那几十年的光阴里,他成为了天子最信任的臣子,官至丞相。
可他,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程遇山番外:
程遇山与自己的亲侄子萧祁相认以后,做的最多的便是在夜里偷偷替自己的侄子铲除异己。
这其中不乏贪官污吏,有时甚至是罔顾律法的江湖门派。
程遇山将对阿姊的愧疚通通都倾注在萧祁身上,哪怕可能会有去无回,他也无怨无悔。
上一世遇见文凝时他受了重伤,逃过了追杀,翻墙进入了一个晒满了药材的后院。
程遇山顾不得许多,随便挑了几味止血的药材,上了药后躲到隐蔽之处休息。
才合眼,就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步子轻缓,应该不是追他的江湖人士。
程遇山松了口气,但仍旧警惕地偷听着。
「小姐,这药材怎么都乱了?还有…… 血!」一女子惊呼。
另一个女子倒是十分平静,「你快去拿水来,将这些血迹擦干净。至于药材,若是有人问起,你便答是我拿去研制丹药去了。至于药渣,你就说是我研制失败,拿去倒了便是。」
她细心地将他的行踪抹去,避免他暴露。
可她根本连他的身份都不了解。
「小姐,这分明是有人闯进来盗窃!这样隐瞒,真的好吗?」她的婢女对此并不赞同。
「青菱,若非穷途末路,他也不会贸然闯进来偷药材。你看,他拿的不多,估摸着只是一次疗伤的量,你再看这些血迹,他肯定受了很重的伤。」那女子的声音柔缓,准确地将程遇山的状况挑明。
「再说,这些药材于我们不算什么,清洗血迹也算举手之劳。可这对那个人来说,可能是一次生还的机会。」那女子仍在说服自己的婢女。
寥寥数语落入程遇山耳中,化成一股暖流直通心底。
他想见一见这个姑娘,更想好好报答她的恩情。
离开之后,程遇山托萧祁打听她的身份。
年少早熟的侄子听后眸色一亮,不禁打趣道:「舅父这是千年的铁树开花了?」
只一句便将他说得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边境时常遭到邻国骚扰,这次甚至还引发了暴动。
他奉命出征,临行前一晚才知道她是文府的姑娘——文凝。
可还未等他与她见上一面,他就收到了她成亲的消息,嫁的是家底殷实的沈烬。
那日他彻夜未眠,只恨天意弄人,没让他早些与文凝相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与文凝的那次邂逅,竟是他们今生的最后一次相遇。
永宁王怀有异心,借混战对他下黑手。
阖眼之前的那一刻,程遇山都在惦记千里之外的京城。
但愿萧祁在他不在的时候也能稳住朝纲,但愿他的魂魄死后能回到京城见一见她,但愿他到九泉之下能遇到阿姊……
所有的但愿都没有发生,程遇山两眼一睁,回到了死前两年。
那时文凝还未与沈烬定亲,永宁王也还未对他起杀心,一切都还来得及。
于是他悄悄留意文凝的行踪,打算找到一个绝妙时机与她相遇。
终于,一日夜里,他看见文凝偷偷出门。
出于担心,他跟了上去。但却意外的发现,还有另一个人跟着她。
那人是沈烬,趁文凝不备还将人拐入暗巷。
程遇山来不及多想,急忙出手。
结果文凝竟被他这一出「英雄救美」打动,还说要以身相许。
原本以为文凝只是情急之下的一时承诺,谁知她竟吻了他,还让他到文府提亲。
程遇山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仿佛那里还停留着她指尖的余温,又惊又喜。
他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好文凝。白头偕老,生死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