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渊。」
我喊了他一声。
陆明渊脸上似是闪过一抹诧异,好像没太听清,俯首靠近了些。
「嗯?」
梦境戛然而止,我扶着几乎炸裂的头坐起来,余光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醒目的特等奖小牌牌。
不是梦!
我反应了一秒钟,抱着被子尖叫。
公司是我家!
拿过手机,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老妈,却看到上面一大堆未读消息和电话。
哟,看来我人缘很不错嘛!居然这么多祝贺我——
「…… 小鱼,你还好吗?」
「小鱼同志,组织永远记得你。」
「…… 其实现在好公司多的是,小鱼啊,我觉得以你的能力,跳槽肯定有更好的发展的!加油!」
什么跟什么?
我奇怪地点开了张姐的对话框。
「张姐,怎么了?」
张姐二话不说,甩来一个视频连接。
我点开。
镜头正对着年会的领奖台,我站在上面,手里拿着特等奖小牌牌,不知道念叨了一句什么,陆明渊靠近了些。
然后,我就直接拿过了旁边主持人的话筒,冲陆明渊展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
「我说,陆明渊,喊爸爸!」
9
我麻木地关上视频,精神开始恍惚。
到底是谁给我的勇气?让我骑在陆明渊的头上这么撒野?
「小鱼,那个…… 陆总没把你怎么样吧?」
张姐的语气满是担忧。
我喘了口气儿,气若游丝。
「还活着,不过今天到公司应该就能知道我的死期了。」
「啊?」张姐一脸懵,「不是,我是说昨天晚上陆总把你带走,你还好好的吧?」
什么……
什么?!
我回过神,迅速打量周围,绝望发现这里果然还是陆明渊的那套房子!
「其实、其实当时我们想救你来着,可、可是你抱着陆总不撒手我们也不敢去硬拽啊!再说当时那情况陆总要做什么我们也没胆子去拦不是……」
我最后那口气儿都要断了。
「我、抱、着、他、不、撒、手?!」
张姐你们见死不救也不能找这么烂的理由啊!我苏小鱼怎么可能做出那种毫无节操的事儿!
笃笃。
这个时候出现的敲门声简直就是我的丧钟。
我浑身僵硬地打开门。
陆明渊穿着家居服,居高临下淡淡看着我。
「醒了?」
我立马低下头。
「醒、醒了…… 陆总对不起!我昨天喝醉了耍酒疯,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陆明渊声音很平静。
「酒后吐真言。」
!!!
虽然这话说的也没错,可我这时候要是认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我委屈巴巴求他,试图让他看在我对公司还有用的份上,放我一马,可是——
「喜欢挑刺的黑心上司?」
???
「压榨员工的无良老板?」
???
「满身铜臭味的黑心资本家?」
???
我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希望自己是一个哑巴!
「不、不是的!我喝醉了总是喜欢说胡话的!您不要当真啊!」
陆明渊忽然拿出手机,点了两下,然后我就听到了熟悉的我自己的声音。
「陆明渊!你不要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等将来我苏小鱼赚钱了,谁压榨谁还不一定呢!当然,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你加个价——等等,你身上还挺香的啊…… 要不现在就加价?」
如果我有罪,老天会惩罚我,而不是让我对着老板耍完酒疯又耍流氓!
我死了,凉透的那种。
「苏小鱼我回来啦!」
陆尔尔不愧是我的好闺蜜,永远不会错过我的每一次死亡现场。
「咦?哥?你怎么在这?」
陆尔尔进门,先看到了陆明渊,
「你昨天没睡好吗?」
想起陆明渊眼下泛着的淡淡青色,我惭愧地低头。
昨天那种情况他要能睡好才是怪了吧!
陆尔尔往里走,终于看到了我,顿时瞪圆了眼睛,视线在我们两个身上疯狂扫视。
然后她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色,给我补上了一刀。
「苏小鱼,你这是翻身农奴把人——」
她咽下了最后那个字,看向陆明渊,轻啧。
「哥,这才一个晚上,你不行啊。」
10
陆尔尔失去了半年的零花钱。
她委屈地啃着方便面。
「小鱼,我以后就靠你了。」
我无力望天。
「你哥对你都这么狠,我应该也很快就要失业了。」
她往卧室的门瞥了一眼,神秘兮兮。
「昨天那情况…… 你们真没发生啥?老实说我哥这长相应该是你的菜啊,这你居然都能忍得住?」
就是没忍住才落到这个境地的啊!
我没敢说我扒拉陆明渊不撒手,更没敢说我还言语调戏了他。
「正好他今天要出差,我还能趁着这个机会去公司和大家好好告个别。」
想起陆明渊出门前的那句「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我忧心忡忡。
自己离职应该…… 比开除强一点儿吧?
我给老妈打了电话,跟她说了准备辞职的事情。
老妈不理解,但听我语气蔫蔫的,也就没细问。
「没关系啊小鱼,工作做的不开心了那我们就不做了!不过…… 你上次那个同事,我看人蛮好的,你…… 没发展发展?」
钱没了,人你总得捞一个走啊。
听出老妈这层意思,我哭了。
不仅发展了,还发展到了我不能控制的地步。
回到公司,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都带着惋惜和同情。
我早早写好辞职信,就等着陆明渊出差回来批复。
结果这一等,就是一星期。
再看到他,依然清隽贵气,好像年会上的那些事儿半点没影响到他。
哦,影响的是我。
将咖啡放下,陆明渊这才抬眸看来,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微微蹙眉。
「项目已经结束,你不会还在熬夜加班吧?」
这是觉得我效率太低了,还是暗示我负责的项目已完成,我该识趣一点自己离开了?
我颤巍巍双手递上辞职信。
「陆总,您看下这个……」
陆明渊垂眸看了眼,停顿了好一会儿。
「这是什么意思?」
总裁办的暖气怎么好像不好使了?冷嗖嗖的!
我咳嗽一声。
「就、就是…… 我觉得我能力不足,实在是担不起…… 所以、所以想辞职……」
「工资不够高?」
「特别高!」
「同事难相处?」
「好相处!」
怎么临走了还要再捧您一把吗?
我低着头。
「您放心,工作我都已经交接好了,不会影响公司正常运转的,另外房子我也已经找好了,今天回去就搬……」
「苏小鱼。」
陆明渊打断我的话,
「现在辞职,年终奖和年会特等奖都要收回。」
???
我咬牙。
「陆总,您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虽然公司也不是离不开我,可这本来也是我应——」
「公司能,我不能。」
我瞬间惊愕抬头,却见陆明渊已经起身走了过来。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退后,直到脊背抵上墙角,退无可退。
陆明渊眉心微蹙,似是在想着要怎么开口,偏头想了好一会儿。
氧气好像都被抽干,我下意识拿起辞职信挡在中间。
「陆、陆……」
「不是跟你说了,等我回来好好谈谈?」
陆明渊眼底划过一抹无奈,又上前半步。
我能看到他深邃的眼底似有什么在涌动,男人身上冷清的气息几乎将我笼罩,难以呼吸。
「如果你实在是想……」
他低声道,
「叫祖宗成么?」
11
他靠的实在是太近了,我甚至怕他听到此刻我疯狂跃动的心跳声。
不用看我也知道我的脸一定红了。
不是我经不住诱惑,实在是美色当前,搁谁谁把持得住啊?
「陆…… 陆明渊……」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不该说话的时候我重拳出击,该说话的时候我结结巴巴。
「你、你什么意…… 不是,我、我哪儿敢…… 要不还是……」
陆明渊看着我,微微挑眉,眼睛里带了笑意。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话说的好像也、也没毛病…… 我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就已经是奇迹了。
我羞愧又窘迫的低头,居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随后,他轻叹一声。
「是我不敢。」
我从没想过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下意识抬头,就跌入那双深邃含笑的眼眸中。
他问。
「是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又或者,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你,是不是还来得及?」
……
「啊啊啊!然后呢然后呢!」
陆尔尔猛地从沙发弹起来,宛如打了鸡血。
我捂脸。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回想起来当时情景脸上还是发烫。
「…… 然后我就把辞职信拿回来了…… 不过倒是多了一个男朋友……」
我很为难。
姐妹一生一起走,谁先脱单谁是狗。
我也不想的,可陆明渊那张脸杀伤力太大了,我鬼迷心窍就点头了。
等我回神,一切都晚了。
陆尔尔热泪盈眶,丝毫不介意。
「看看!现在可是他求着你留下来!打工人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了!苏小鱼,答应我,好好收拾他!然后搞他!把他的家产都夺过来!」
???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那里面是不是本来还有你的一半?」
「你不懂。」陆尔尔幽幽一叹,「我哪儿是我哥的对手,只要他想,我一毛钱都不可能从他那里抠出来的!」
我深以为然。
「他现在都还没把我的全勤还回来呢。」
说什么要让我长个教训,以后不要拼命加班,都是糖衣炮弹!
「其实我觉得你的道行也镇不住他,还是搞个孩子保险!」
???
陆尔尔同志,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陆尔尔一脸慎重地拍了拍我的肩。
「本来双人游我还想陪你一起去的,现在只能忍痛割爱了,你带我哥去吧!」
我就这么被安排了,直到站在海景房的落地窗前,我还在怀疑人生。
「陆明渊,我给你打工,到头来还要用我的特等奖带你出来旅游?」
我亏大了啊!
陆明渊从后面抱过来,下巴抵在我肩上,从善如流。
「嗯,谢谢老板包养。」
???
你身份适应的还挺快啊,但是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12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我忘掉,毕竟免费的豪华海岛游真的很香!
海鲜、游艇、沙滩。
身边还有个走到哪里都能成为焦点的大帅哥男朋友。
苏小鱼,何德何能啊!
我举着香槟躺在沙滩椅上,简直舒服的冒泡泡。
余光一瞥,就看到陆明渊正站在不远处打电话,海风吹动他黑色的额发,越发清贵惹眼。
我晃了晃脑袋。
好像又喝多了,不然我怎么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呢?
「要回去吗?」
陆明渊走过来,手掌贴了贴我发热的脸。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却没动。
他看着我笑了声,俯身把我打横抱起。
这一动,他的手机就掉了下来,我连忙顺手接住,正要还他,余光就瞥见了一条消息。
「那款包我看上好久了,谢谢哥的赞助!」
???
陆尔尔被停了半年的零花钱,现在不是应该在啃泡面度日吗?
「海岛游。」
陆明渊言简意赅。
哦,陆尔尔还知道用出卖我这种办法换钱呢?
算了,回去再和她算账。
我把手机还给陆明渊,任由他把我抱回了我的房间,困意加醉酒,我打算去倒杯温水。
刚走几步,就看到地上掉了一个黑色的钱包。
陆明渊的?
估计刚才抱我回来的时候掉的。
我捡起来看了眼,却瞬间僵住。
钱包里放了一张照片,傍晚余晖灿烂,一个身穿学士服的女孩回眸看来,风扬起她的头发,笑意明媚。
那个女孩居然是…… 我。
脚步声从身前传来,我缓缓抬头,和刚刚洗完澡的陆明渊对视。
他也看到了我手里拿着的照片,微微挑眉。
电光火石,我想起了一件事。
毕业的那天,我穿着这身衣服拍完毕业照,又拉着陆尔尔去喝酒。
陆尔尔说她哥要来接她,怂的一批,滴酒不沾。
我嗤之以鼻,酒桌上,指着不远处一个背影挺拔帅气的小哥哥,豪气干云地立誓。
「陆尔尔,看见那帅哥了吗?将来我苏小鱼一定要努力赚钱,包养他!」
包养他……
包养…… 他……
陆尔尔……
我拿着照片的手开始抖。
陆明渊俯身,唇角微挑。
他没喝酒,可我闻到了浓郁的酒气,几乎将我们之间的空气充盈的满涨。
「的确是我让尔尔帮忙的。」
他微微偏头,算是解释,
「毕竟,等了那么久你都没来,只好我来了。」
我慌乱捂住眼。
「我喝醉了!我年少无知!我童言无忌!」
陆明渊你这样只围着浴巾在我面前根本是降维打击啊!
腹肌是六块还是、还是八块我还没数清…… 不是!
「所以,现在——」
他拉下我的手,低沉含笑的声音落在耳畔,
「钱赚到了,可以包养我了吗?」
我忍了忍,没忍住。
「那、那…… 那我收点利息?」
这海岛游很贵的!他总归得给点表示不是?
陆明渊好像笑了一声,俯首吻了过来。
「苏小鱼。」
我被他吻的浑身发烫,迷迷糊糊应了声。
「什、什么……」
「好好努力,养我一辈子。」
我松开了手里的钱包,不知道怎么就抱住了他,红着脸点头。
「啊?哦、哦…… 好、好的……」
好的呀,陆明渊。
13
陆小宝在自己房间写日记:
我的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因为爸爸说,妈妈在非常努力的工作赚钱,养活我们一家。
爸爸还常常说,做人要知恩图报,要好好报答妈妈。
虽然妈妈时常拒绝,但爸爸很坚持。
所以,小宝也要做一个乖宝宝!
写完这些,陆小宝把小本子收起来,又收拾好小书包,准备去姑姑家玩儿。
姑姑最喜欢给他买玩具啦!
「陆小宝,跟爸爸妈妈说再见。」
站在门口,陆小宝听话地和爸爸妈妈摆手。
「妈妈今天工作比较累,明天再接小宝回来。」爸爸揉了揉他的脑袋。
妈妈好像很不舍得他,一把抓住他的小手。
「我不累!我今天晚上还可以陪小宝看动画片!」
陆小宝感动不已,妈妈不但赚钱养家,还总是喜欢陪他。
但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要体谅妈妈。
「爸爸,你好好照顾妈妈哦!」
陆小宝说完,就转身上了姑姑的车。
最近妈妈一定很辛苦,又给姑姑换了包诶!
车子扬长而去的时候,陆小宝隐隐约约听见爸爸的声音。
「不累?」
「累!特别累!就、就动不了的那种,你懂吗?」
「哦。懂了。」
「哎?不是!陆明渊——!」
车子远去,后面的声音就听不见了。
陆小宝抱紧小书包。
妈妈果然很累呢!刚才肯定是怕他心疼才故意那么说的!
「姑姑,我可以在你家多住几天吗?」
姑姑眼睛瞬间亮了:「好啊!」
陆小宝握拳——
妈妈,爱你!
备案号 YX11MnW7XQX
肥肠想睡觉
上一世我听从我爹的安排嫁给了沈烬,结果成亲的第二个月,他将白月光易烟雨领进了门。
易烟雨三天两头便暗地里使计陷害我,自食恶果多回后,她非但没束手就擒,反倒越挫越勇。
最后一次,她不惜小产。
我永远忘不了她倒在地上看着自己殷红裙尾的笑容,脸上血色褪尽,虚弱之下藏尽狠毒。
沈烬心知这一切不过是易烟雨的苦肉计,但他选择了偏袒,一如过往那般。
我记得他满脸疲惫走进我的房中,只为同我说一句:「烟雨都是因为我才如此,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你勿要再怪她。」
眼中的怜惜,皆是留给她的。
而我只是空有这将军正妻的名分罢了。
可绕是这名分,易烟雨也不想留给我。
等易烟雨养好了身子,沈烬自请去守边疆,带着易烟雨一走就是八年。
而我这八年,替他孝敬高堂,替他打理沈府上下。
时不时还要受沈老夫人的气,说我不够大度,让沈烬带着易烟雨一走了之,害她与儿子多年未见。
还说我不争气,没给沈烬添个一儿半女。
再后来,甚至后悔让沈烬娶我,说我配不上这正妻之位。
沈烬走后的第七年,他写信回来,易烟雨诞下一子,名为沈杭。
同往常只写给沈老夫人一人不同,这次多了一封给我的信。
满满一页都在劝我将正妻之位让给易烟雨。
当天夜里,沈老夫人罕见地对我露了笑,同我说了许多话。
来来去去,左不过是劝我大度。
我笑着应她:「我明白的。」
当晚,我将早已写好的和离书丢进了火盆。
沈烬和易烟雨带着沈杭回到沈府那日,我于府中正厅自缢,我还为自己准备了一把火,烧去死后尸身,更用这把火,庆沈府新夫人之喜。
我断气之前,看见沈烬试图穿过火海,双眸被烈火烧得通红,而易烟雨瘫坐在地上,脸上血色褪尽,怀中婴儿啼哭不止,真吵啊……
随着沈府正厅化为一片灰烬,我也变成一个怨灵,没有等来牛头马面,更没喝孟婆汤走奈何桥,我被困在沈府中,日日飘荡。
我夜夜坐在他们二人床前,不时会看到沈烬在睡梦中唤我的名字,眉心紧锁,额上沁出一层细汗。接着易烟雨便会将他弄醒,不依不饶地问他是不是对我有愧,是不是在怪罪她,又是骂又是哭,一个晚上不得安生。
如此反复十数次后,沈烬与易烟雨同床而眠的日子少了。
于是我前半夜坐在易烟雨的床前,看着她噩梦缠身,看着她冲着黑暗恶狠狠地破口大骂,而后又缩在床尾低声抽泣求我放过她。
「我不过是太爱他了,除了他我什么都没有,我不能让你抢走他……」
「文凝,我求你……」
……
回回如此,毫无新意。
有一次我没忍住冷哼了一声,只见易烟雨身子忽地一颤,发了狂似地跑了出去。
待我回过神来,她早已光着脚跑出去老远。
等我再找到她时,她在沈烬房门前死死抓着沈烬衣襟,浑身颤抖,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文凝来找我了…… 文凝来找我了……」
泪水顺着两颊滑落,易烟雨唇色苍白,宛若风雨中瑟瑟发抖的娇花。
当年她小产时也是这般,柔弱破碎,让人心疼。
可这次沈烬并未一如既往地将人搂入怀细声哄着,而是一把将易烟雨的手抓住,随即甩开,像扫走肩上的落灰一般随意又冷漠。
「这是你我欠她的,该还。」沈烬扔下一句话便合上了门,至始至终都未抬眼看过被他甩跌倒在地上的易烟雨。
那晚之后,易烟雨疯了。
沈老夫人为避免吓着沈杭,让人将她关在了沈府角落处的院子,而沈烬一次也未曾踏入过。
沈烬时常去我墓前忏悔,每一次带的都是杏仁露,可我最讨厌的便是杏仁露。
不过因着当初沈老夫人喜欢,我才常做。
他从未懂我,随便街上买的一碗杏仁露,不知我喜欢与否;随意地立块墓碑,不顾我尸身烧烬;就连墓碑上刻的都是极其讽刺的「沈烬爱妻文凝之墓」,不管我愿意与否……
宠易烟雨也好,对我愧疚也罢,从来都是他沈烬在自我感动。
我冷眼看完沈烬与易烟雨的后半生,看着易烟雨日渐疯癫,最后落得个被赶去庄园了却残生的下场,沈烬的心,正妻的名分…… 她终究没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而沈烬,在自我感动中忏悔了数十年后,终于断了气,临死前还十分晦气地对着沈杭唤了我的名字。
我本想亲眼看着沈烬的魂魄下地狱,谁知竟开始犯困,明明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
睁开眼后,我竟看到当年随我同去的婢女青菱笑着朝我走来,而她手里拿着那身衣裳,是我及笄那年娘亲亲手替我做的……
我花了好些时间才弄明白这一切不是幻觉梦境,而是当真重来了一世。
这一世,我不会再踏入沈府半步。
于是我拿了大半私房去找我爹素来信任的相士周钰,将他收买。
我爹素来迷信风水卜卦,当年我与沈烬的婚事便是他拿过我与沈烬的生辰八字去给周钰算过之后定下的。
当时周钰收了我爹两个金元宝,笑得合不拢嘴,装模做样地掐指算了算,说了四个字「天赐良缘」。
回想起上一世与沈烬的孽缘,我不禁冷哼了一声。
「怎么了这是?」娘亲关切地问道,「你最近啊总是心神不宁的,又是哭又是笑,前几日还跑去周钰那里算命。」
「不过是做了个噩梦,心里怕,便去找那相士解个梦罢了。」我挽着娘亲的手,同旧时一般靠在她肩上撒娇。
她失笑地点了点我的眉心,「你啊…… 梦与现实都是反的。等下在菩萨面前,多诚心拜拜,求她给你赐段好姻缘。」
笑意凝住一瞬,没有姻缘才是好事。「我才不想嫁呢!我要一辈子在娘亲膝下尽孝。」
娘亲只当我是开玩笑,「少卖乖了,你爹早早就替你留意了。」
我心一沉,抿唇笑笑不再说话。
上一世的今日,我也随娘亲到寺里上香,当时我懵懵懂懂,求未来的夫君生得俊俏,性格温润,家世显赫,身姿挺拔…… 独独忘了求他要一心待我。
后来沈烬果真应了我的所求,样样都是顶好的,只是不爱我。
这一世我跪在菩萨面前,感慨良多。
今世只盼,快活一生,守寡一世,姻缘断绝。
同上一世一样,娘亲在寺中遇到相熟的钟夫人,二人相谈甚欢。
而我撇下了青菱,来到寺庙后的树林中。
上一世,我在这里遇到过一个中毒失明的少年郎。
我不懂医术,当时又忌讳孤男寡女,将外公让我随身携带的保命丹喂给他后便匆匆离去,他生死未知。
在与沈烬成亲前,我曾到外公府上小住,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在学解毒药理,心里总期待着能再见到那个少年郎,替他诊一诊脉。
可上一世的相遇,竟是我与他的最后一面。
裙尾忽地被人抓住,紧接着用力一扯,刀锋直逼喉咙。
他眼下一片污血,嘴唇发紫,握住匕首的刀微微发颤。
同上一世一摸一样,我浅浅勾起嘴角,「你再用力,毒素会加快蔓延至全身,那时候就算我真想救你也回天乏术。」
「你懂医术?」他皱起眉,极力将痛苦之色压下。
「嗯。你现在这般需要先用针放血,防止毒素攻心。」说着,我绕开他的刀,指尖覆上他的衣襟。
只见他刀尖仍旧紧逼,「为何救我?」
我白了他一眼,上一世拿刀逼着我救他,这一世救他反倒还疑神疑鬼。
「医者仁心。」我迅速地解开他的衣裳,替他施针,上一世外公的教导早已在脑中重复无数次,很快就止住了毒素蔓延。
就在准备替他放血之时,我看见他右手手腕上浅色的小痣。
沈烬右手手腕上也有一颗一摸一样的小痣。
可明明眼前人同沈烬相貌天差地别,连声音都要沙哑许多。
应该只是巧合罢了,救人要紧,我安慰自己,立刻割破他手腕替他放血。
但在看到他的左手时,我浑身一颤,他左手大拇指侧有一条很长的疤,从指尖蜿蜒至手腕,同沈烬一摸一样。
「巧合」二字已经无法再解释一切。
他察觉到了我的迟疑,警惕地问我:「怎么不继续?」
我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恐惧,「怕你失血过多承受不住,等一下再继续放这只手。」说着,我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周,果不其然,在下颌处我看到了贴合的痕迹。
怪不得这张脸与沈烬全然不同,原来是用了人皮面具,至于声音沙哑,想必是用药所致。
骤然停止想必会让他怀疑,我拿起匕首用力地朝他手腕割去,污血顿时溢出。
「怎么割这么深?」沈烬咬牙质问我。
我佯装慌张地解释道:「我才出师,头次,难免紧张,大侠饶命……」
沈烬扯了扯嘴角,「罢了,速速放完替我包扎。」
我嘴上应着是,手上却无动于衷,仍由血继续流着。
最好是流尽了,当场身亡,这辈子少再来祸害我!
上一世就是自己亲手拿保命丹把瘟神给救了回来,这一世,还是将药留着给自己保命为好。
待沈烬露出杀意时,我才缓缓撕破他的衣裳替他包扎。「大侠中毒太深,这毒血如今才放尽呢。」
惋惜的语气让沈烬脸上的狠意散去,原本的逼问最后也只化为一句淡淡的「有劳」。
我看着沈烬这般憋屈的模样很是舒畅,也是时候该脱身了,省得被人发现届时无法脱身,还要因为名声受损重蹈覆辙。
「大侠,我去打些水替你洗净眼中余毒,不若耽搁了日后失明便不好了。」我找好借口,准备挪步。
「多谢姑娘。」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身子虚弱,沈烬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树林,在检查身上是否有沾上血迹时发现另一头正有人急匆匆地往树林里赶,那人正是易烟雨。
想来是二人早约好了在树林中碰头,我不该这般多管闲事的。
才回到寺中就撞见了娘亲与青菱,「你又去哪里疯玩了?昨日新买的海棠流苏都掉了。」娘亲问道。
我猛地抬手摸向发髻,原本插着流苏的地方空落落的,难不成是落在刚才树林里了?
可如今赶回去找必定会撞见易烟雨和沈烬,沈烬中毒暂时失明,可易烟雨不瞎,我先她一步救下她的心上人,指不定要想什么法子刁难我。
罢了,还是不回罢了。
上一世我也是救了沈烬,可至始至终都未听他提起过这件事,定是从未放在过心上。
这一世,想来也不会有太多变数……
「女儿不过是在寺里头随便逛逛而已,既然这流苏与此处有缘,那便让它留在此地罢了。」我走到娘亲身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娘亲明日再带我去淑宝斋添置些新的可好?」
娘亲宠溺地看了我一眼,连连摇头,「你啊,净会嘴甜。」
「女儿不过实话实说!」
……
母女二人一言一语,方才的担忧早已烟消云散。
三日后的清晨,我在睡梦中被青菱叫醒。
「小姐,沈府的少将军派人过来提亲了!」
我惊地直接坐起身,这比上一世我爹同沈家结亲还早了大半年。
沈烬也再来一遭的念头不由地在脑中闪过,战栗从后背爬过。
「他人亲自来的?」尽管那日我替沈烬施针放血,但少了药,余毒至少要好些日子才能清。
「是的,沈少将军带来的聘礼都快将外头的路都堵了……」青菱的话更是让我心头一震。
「爹爹呢?」
青菱闻声长叹,「老爷连门都没让沈少将军进就将人赶走了,还说小姐什么『貌丑无德』,配不上他!」
我用被子盖住头,暗自偷笑。
青菱以为我伤心,还再继续安慰我。「小姐别伤心,夫人已经在和老爷理论了,说不定老爷很快就回心转……」
回心转意?
我吓的立刻掀被下床,「青菱,替我梳洗。」
风风火火地梳洗过后,我来到书房,发现我爹和我娘一人坐在一头,互不搭理。
「爹,娘。」我轻轻地唤了一声,两人随即朝我看来,无意之间触到对方的目光,又迅速躲闪开来。
「你自己同凝儿解释。」我娘瞥了我爹一眼,眸中怒气萦绕。
「娘,别生气。」我坐到她身旁替她揉肩,「爹他都是为了我好……」
话音刚落,我爹甚是得意,「你看,我就说凝儿素来体贴,不像你。」
我娘睖了我一眼,甩开我的手。「你啊,那沈烬多好啊,若是嫁过去……」
「嫁过去可就是多灾多难了……」
「成日算算算,凝儿的福气就是让你算薄的……」
……
眼看着二人之间的战火因为我的到来而愈烧愈旺,我只好借喝茶观察形势。
「你可知早前我偷偷拿沈烬的生辰八字去给周大师看时,他同我说什么?他说,沈烬命带煞气,会克死自己的每一任妻子!」
「咳……」话音未落,我因止不住偷笑呛了一口茶水。面上虽痛苦着,但心底确是十分欢乐,这周钰竟一字不差地将话转述给了我爹。
我娘忙过来抚我的背,同时还不忘呛我爹:「看你把凝儿给吓得!」
我爹则理直气壮:「这分明是给沈烬那小子今日来提亲给克的。」
笑意止不住地涌上来,我咳得更厉害了。
我娘心疼地看着我,弱弱地问了句:「难道那沈烬身上真有煞气?」
「噗…… 咳……」我急忙捂住嘴,不让笑声飞出。
我心知沈烬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跟踪我。
就在第二日的夜里,我约了闺中好友乔若妍一同逛夜市。
同上一世一样,为了避免各自的爹娘知道了怪罪,我们特地避开了丫鬟偷偷跑出来。
我才到约定的酒肆下,就听到身后有人唤我的名字,是沈烬的声音!
心险些跳出胸腔,我努力让自己维持镇定,才转过身就被人拐进了巷中。
他力度极大,且极其迅速,我还未反应过来痛楚已在后背蔓延开来。
抬头撞上他深幽的目光,情绪不明。
啪!
手掌狠狠刮过他的脸,收手时掌心发麻。
我用了十成的力,这一掌是我为上一世的文凝打的。
沈烬触不及防地挨了我一掌,舌尖将唇角的血迹卷净后偏回头来看我,脸上迅速肿起一片,眸中怒意汹涌。
还未等他开口,我便毫不客气地骂道:「登徒子!」
沈烬双眸眯起,眸色不善。
但我一颗悬着的心却落了下来,因为眼前的沈烬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上一世沈烬死前的眼神不是这样的,至少看我的「墓碑」时,不会这样带着漫天的怒意。
沈烬十分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在下不过是想来问文姑娘为何不愿意嫁给我?」
我不由地一愣,沈烬这是求娶我不成恼羞成怒?
这个猜想绝无可能,毕竟曾经易烟雨挑衅我时可是说过她同沈烬可是青梅竹马的年少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