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地一愣,沈烬这是求娶我不成恼羞成怒?
这个猜想绝无可能,毕竟曾经易烟雨挑衅我时可是说过她同沈烬可是青梅竹马的年少爱情。
而这时的沈烬,可是连我的面都未曾见过。
如此处心积虑来求娶,求娶不成还跟踪我,实在难让人不多想。
「你…… 就是沈烬?」我佯装害怕轻声问道。
沈烬见我此般眼中的杀气的散去,沉声应道:「正是在下。在下对姑娘一见钟情,满心诚意来求娶,却未曾想到竟被文大人赶了出来。我想知道可是我有哪里不好?」
余光瞄到沈烬原本蓄势待发的双手渐渐放松下来,若非我打不过他,还真挺想再给他一掌。
这人定是利用我那日落下的流苏查到了我,还极大可能误以为我那日故意找借口逃走是想去报官抓他,甚至还怀疑我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来求娶不过是想试试文府对他的态度,见我爹门都没进就回绝了他,沈烬必定起疑心,今夜跟踪我想来是要杀人灭口。
若非方才我反应够快,这一世只怕也要被沈烬克死!
我看着沈烬假惺惺装深情的模样,忍下恶心假装惋惜地长叹一声:「你…… 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欲言又止,「只是你命带煞气,会克死每一任妻子……」
沈烬眸色一暗,我立刻趁机煽风点火,「我爹找的这个江湖相士很准的,我劝沈将军你辈子还是别娶妻为好,以免…… 害人害己……」
话音才落,沈烬的拳头落在我脸侧,凉风贴面而过。
还未等沈烬开口,只见上头跳下一个人影。
回过神时,沈烬早退出五步远,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我身前。
「我生平最讨厌占女子便宜的男人,没想到今日竟撞见你沈烬做此等肮脏之事!」听这语气,这男子认得沈烬,还一副与沈烬不待见的样子。
我恨不得沈烬被打得落花流水,急忙道:「大侠救我,沈烬求我不成,还意图对我行苟且之事!」
月光宛若一盆冷水倾盆倒下,照的沈烬脸色青黑。
「程遇山,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程遇山?
就是那个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最后被追封为我朝第一位异姓王的程遇山?
脑中不由地浮现出那日在菩萨面前许的愿,快活一生,守寡一世,姻缘断绝。
果然,菩萨诚不欺我。
我,文凝,这一世会为成为程遇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的妻子而努力的。
「你也知道我向来爱管闲事。」程遇山双手环在胸前,「信不信我还能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沈烬越过程遇山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文姑娘,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话不能乱说。」
言毕,沈烬转身离去。
程遇山回过身来,温声安慰我:「没事了姑娘。」
程遇山肤色要比沈烬深些,五官也不似沈烬那般凌厉,像是被钝刀雕刻一般,俊俏之余更多了几分傻气。
许是见我没反应,程遇山摊开五指往我眼前晃了晃。
还未等他收回手,我就一把握住他的手,双眸直直地朝他看去,「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不如…… 以身相许?」
程遇山眼皮重重一跳,吓得急忙抽回手,说话也有些结巴:「姑…… 娘,我程遇山不是沈烬那样的…… 登徒子,我只是看不惯……」
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人傻还单纯,这样好骗的夫婿哪里找?
「程公子行侠仗义让小女很是佩服,」我掩面佯装害羞,「不瞒程公子,小女自幼就想嫁一位如你这般武功高强,满心善意的郎君。」
说着,我朝程遇山走去,「不知公子可否…..」
借着这微弱的月光,我看到程遇山的耳尖红欲滴血。
程遇山连连后退,眸光左右闪躲,就是不敢看我。
我则步步紧逼,哂笑道:「程公子,此处昏暗,你离这么远,我可看不清你……」
我看好时机,估计假装被自己绊倒,整个人朝程遇山扑去。
程遇山信以为真,连忙伸手接住我。
而我则毫不犹豫地贴上了那双薄唇,两人紧贴着,我甚至能感受到隔壁胸膛内逐渐加快的律动。
余光瞄一眼程遇山,发现他整个耳朵仿佛被瞬间烫熟了一般,红透了。
「姑娘……」程遇山瞪大双眼,对眼前这一幕百口莫辩,「我并非有意轻薄姑娘…… 我只是……」说着,他挣扎着准备推开我。
「沈姑娘…… 我我我……」程遇山很快又放弃挣扎,整个人紧绷着,因为他发现自己手正被我握住。
我看着程遇山无奈地扶额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小女现在可是公子的人了,公子素来一身正气,不会始乱终弃的罢?」
还未等程遇山开口,不远处传来乔若妍的声音:「文凝!文凝!」
我这才想起今夜原是约了乔若妍逛夜市的,急忙跟程遇山说:「我叫文凝,我爹是文宪中,住在鹿伏街尽头。」
只见程遇山满脸惊讶,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文凝,你……」
「聘礼不用太多,但是礼数要足,不然我娘亲会不高兴的。还有,记得提前去收买那个叫周钰的相士,让他在我爹面前多说些你的好话。」
「你为何……」程遇山脸上疑惑仍未散去。
「自然是要你来提亲啊,笨蛋!」我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佯怒道。
那日夜市我喝了许多酒,醉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结果一觉醒来没等到程遇山来提亲的消息,却传来沈烬执意要娶我与沈老夫人闹掰的消息,理由是沈老夫人找来高人看过我的生辰八字,说我是至阴命格,克夫。
我睡眼迷糊间看见青菱焦急地在床前走来走去,余醉涌上来,头痛欲裂。
此事根本就是沈老夫人一手策划的,她向来溺爱沈烬,又怎会同自己亲生儿子闹掰?再说,一夜之间谣言满京城,很难让人不疑心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烬乃世家公子中数一数二好的男儿,上一世我同沈烬参宴时常能对上贵女们羡慕的眸光。
沈烬那日来提亲声势浩大,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文府。
我爹当即拒婚,其中理由就算我爹不说也会被其他有心之人查出。
沈老夫人上一世数落我时,也曾说过,沈烬就算是尚公主都不为过的。
自己的心头肉遭人造谣克妻,沈老夫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这不,才两日便想出法子来以牙还牙。
说我至阴命格,克夫,不过是想京中男子对我望而却步;再利用沈烬因我害得他们母子闹僵一事说我狐媚勾引沈烬挑拨他们母子关系,让各大世家夫人对我生厌,毕竟谁会想要一个会闹得家宅不宁的「恶媳妇」?
其实沈老夫人的手段同我当初料想的一摸一样,无人敢娶,不就是真正的断绝姻缘么?
可不知为何,竟有些不甘心。
毕竟才骗上来的程遇山,如今闹着一出,不知他又会如何想我呢?
我长叹一声,看着帐顶发呆。
「小姐你别生气,老爷已经派人去查了。」青菱以为我伤心,急忙安慰我。
「无妨,大不了不嫁。」只是有点可惜没能替程遇山守寡。
「小姐可别说这丧气话!」青菱倒是比我着急,「算命这种事全凭一张嘴,大不了我们找个声望更高的,让他算出小姐天生贵相,旺夫旺子……」
青菱将我说笑了,我止住她,「你啊,若是真要这样,我岂不是要同沈府斗个没完没了?」
「再说,沈烬不会放任谣言肆意发展的,两败俱伤的结局,他可接受不了。」沈烬多聪明的一个人啊,上一世为了能让沈老夫人松口易烟雨进门,娶我,仍由她步步紧逼,最后将我推向深渊;后来我自尽,他为了自己的名声,日日装作深情……
自始自终,伤的都是旁人,保全的是他沈烬自己。
青菱眉心蹙起,面露不解,「小姐与那沈烬从未见过,怎知他心中所想?」
我不好同青菱解释太多,只神秘地留下一句:「男人,左不过都是那副德行。」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传来周钰被抓的消息。
罪名是装神弄鬼诈骗钱财,由沈烬亲自抓的人。
而传到我耳中时故事已经变成了:沈烬对我一往情深,为剔除我与他之间的阻碍彻查此事,得知是周钰利用此事收敛钱财破坏姻缘,一气之下将其抓入大牢。
我听完后趴在桌上笑出了眼泪,沈烬当真还是那个沈烬,半分不掺假。
我爹和我娘见状当场愣住,良久我爹才缓缓问了句:「难不成是被那沈烬克得…… 得了失心疯?」
「呸!」我娘啐道,「你还当真执迷不悟了?早就让你别信那些江湖相士,现在好了,这头得罪沈老夫人,那头害得凝儿名声受损。」
我娘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我爹的太阳穴,「我看沈烬比你清醒多了!」
还未等我娘止住话,青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老爷,夫人,小姐,沈烬…… 他带了好些人在文府门外候着。」
我娘顿时眼前一亮,「可是再来提亲的?」
青菱紧咬着唇,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是…… 说小姐与周钰一案有牵连,想请小姐去同周钰对质……」
「凝儿也不过只找过周钰算过一次命,要找也是找老爷……」我娘眸光一转,面露担忧,「再说,牢狱那种又乱又脏的地方,凝儿怎能去得?」
我爹凑到我娘身旁,低声嘟囔道:「此事分明就是那沈烬面子上过不去,故意挑起此事来掩盖自己命带煞气的事实。」
我娘瞪了他一眼,我爹立刻嘘声。
「你等下跟着去,毕竟那大理寺卿向来同我们交好,就算此案由沈烬负责,有他看着,沈烬定不敢拿凝儿怎样。」我娘吩咐道。
「你放心,我这就去交代一声。」我爹安慰地拍了拍我,「凝儿无需害怕,就算有事,爹爹替你扛着。周大师可说过你爹我洪福齐天呢!」
我看着深浅不一的皱纹在我爹脸上漾开,心中更是惶惶不安。
沈烬这般光明正大地对付我属实我意料之外,原以为他只会肃清关于他克妻的谣言,至于我,当面拒婚的是我爹,况且他也知道是我救了他一命,以上一世沈烬的性子,顶多是放任肆意的谣言毁去我的婚嫁罢了。
「爹爹和娘亲别担心,沈烬之前下重礼求娶我,被拒后还不曾经苦苦追问,他待我……」我努力掩盖出脸上的慌张,忍着恶心将话说完:「也算一片真心。」
我握住娘亲的手,嘴角维持着上扬的弧度:「想来此番他不过是想问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罢了。」
重重叠叠的人影撞入余光,是沈烬和他的人到了。
「文姑娘,请。」沈烬也礼数都省了,眉梢微挑,看出来心情很好。
直至上马车前的一刻,我们二人都沉默着。
上一世也是如此,我与他一向没什么可说的。
抱怨易烟雨,只会让他更厌恶我;讨他欢心的说,他更愿意在易烟雨那儿听。
而沈烬,为数不多让我记得的话,不是在为易烟雨开脱,就是在劝我不要同她计较。
就在我准备闭目养神时,丝丝甜味在鼻尖萦绕,里头还掺着点焦糊的味道。
是炒栗子,果不其然,才睁眼就看见一颗颗露出金黄的栗子安静地躺在油纸中。
而捧着的那只手,来自沈烬。
他脸上的掌印只余下几抹绯红,如同胭脂一般浅浅晕开,因着沈烬本就生得白皙的缘故而格外显眼。
我敛下眉眼,冷声道:「沈将军伤都没好就着急插手大理寺的案子,当真是为圣上鞠躬尽瘁啊……」
「我素来有备些伤药,药效很好,若文姑娘喜欢,改日我让人送些到府上。」沈烬全然忽略我的嘲讽,将炒栗子往眼前递了递。
「这几日常见你去买,想来是很喜欢。等下审讯怕是要好些时辰,先吃点这个。」
我冷笑出声,胸口剧烈地起伏。原来知道我的喜好也没那么废功夫,如此轻而易举,可偏偏上一世沈烬却不屑做。
沈烬对我的反应倒是不意外,他随手将炒栗子扔出马车,脸上笑意难掩:「我果真没猜错,文姑娘当真是很恨我。」
凉意爬上后背,抬眼间同沈烬四目相对,透过那双泛着得意的瞳仁,我看到自己脸色极其难看,描满恐惧。
我合上眼,将沈烬硬生生从眼前剜去。「算起来,我与将军不过见过两回。恨从何处来?」
凛冽的气息擦过鬓边,轻描淡写的话语狠狠撞向心口:「我也很好奇。」
「我昨夜没睡好,小憩一阵。」我强装镇定,宽大的袖口下五指早已握成拳。
下马车后,我始终与沈烬保持两步远。
走进狱中,血腥、酸臭交杂,快到尽头时我终于看见了奄奄一息的周钰。
他浑身没一块好肉,被鞭打至皮肉外翻,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见骨头……
我看向沈烬,泛起阵阵恶心。
沈烬向身边的狱卒使了个眼色,很快周钰便被人带了下去。
密闭的空间内之余我与沈烬二人,桌上的刑具早已看不出铁器原本的颜色,我腿有些发软。
这一世的沈烬…… 怎这般不同?
还未等我多想,沈烬就递过来一张纸,上面血迹斑斑。
粗略浏览了一下,无非就是说我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将他收买,吩咐他说沈烬是克妻之命。
「我既与文姑娘不过见过两次,姑娘又是如何在两个月之前就想好如何造在下的谣,又是如何知道在祈福之时会撞见中毒的人?」
「莫非是…… 上一世见过?」
「将军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捂住口鼻,强忍下阵阵恶心。
「你也知道周钰装神弄鬼净会骗人,我与你皆是被周钰所害,又何必屈打成招逼他写下这一份口供故意加害我?」我装作一副被冤枉愤愤不平之状。
我想过沈烬会知道我收买周钰一事,也想过他以更恶毒的手段报复我,却万万没想到他竟从种种线索猜出我重生一事。
「那夜我既打了将军,还说了那些让将军不愉快的话,属实是过分了些。如若将军仍是气我,那便将这一掌还回来便是。」
我移开袖口,朝沈烬走了两步,微微侧过脸,「文凝受着。」
沈烬嗤笑一声,将那页口供丢进一旁的火炉,任由其被烈焰蚕食殆尽。
「文姑娘的戏甚好,可惜骗我一次两次便好,这第三次还想骗,是把我沈烬当猴耍?」
「将军权势遮天,就算给文凝十个胆子,都不敢欺瞒将军。」
沈烬双眸眯起,饶有兴致地盯着我。「六月初五,姑娘可是有去城郊寺庙祈福?」
我佯装沉思,半晌缓缓道:「应该是罢,具体我也忘了。」
「姑娘可曾学过医术?」沈烬又问道。
「不曾。」
「那为何一个不懂医术的人竟在去寺庙祈福之前特地买了针灸所用的银针,又为何会用银针替中毒之人封住经脉减缓毒素蔓延?」沈烬一字一句地说着,字字往我胸口戳去,让人透不过气来。
「不知文姑娘可否解开在下的困惑?」
我白了他一眼,提高音量以掩盖自己的心虚:「将军的意思是,我能够预知未来?不仅算到将军要来文府提亲提前收买周钰?更算到我祈福那日寺中有人会中毒?」
还未等沈烬开口,我便继续冷笑道:「只可惜将军未免太会编故事,我不懂医术是真,不通易经更是真,没有收买过周钰,更不知将军说的带着银针去替什么人解毒……」
「当日我中毒时,替我解毒之人慌忙之中落下了这流苏。淑宝斋每样饰品只出一款,姑娘觉得我拿着这流苏去问,能问到其主人的概率有多大?」沈烬将流苏亮出,我所有的辩驳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般女子被人忽然挟持不大声惊呼已经少见,向姑娘这般主动出手相助的更是难得。」沈烬的五官在眼前放大,眉心微微蹙起,试图看破我眸底的情绪。「但姑娘救到一半后,待我的态度转变之快不由地让我怀疑,你认出我了。」
「但我与姑娘从未见过,那日我更是戴上面具变换了声音,若非相熟之人,绝无认出我的可能。」沈烬全盘托出,直接承认他便是寺外树林里的人。
「但姑娘认出之后,便收回了所谓的『医者仁心』,将我弃在林中等死。甚至早早算计断了你我之间的姻缘。」沈烬眸色渐暗,双颊因紧咬着牙而微微崩起,「加上之前种种,我不禁会想,你我前世是不是有过一段姻缘,而且,我定是负了你,才让你对我这般恨之入骨。」
沈烬咬字极重,高大的身影逼近。
「并不是,」我看见不远处匆匆赶来的程遇山,顿时心生一计,「上一世我早就对程遇山痴心暗许,是你收买了周钰,诓骗我爹,强取豪夺。」
泪花模糊了双眼,我不知道程遇山将我与沈烬的话听进去了多少,但我相信方才这句话他肯定听到了。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自然不想再重蹈覆辙!」热泪夺眶而出,余光瞄到程遇山急匆匆的身影。
沈烬眸中震惊一闪而过,「可惜如今,你也只能嫁我了。」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沈烬又道:「即便京中众人皆信是周钰装神弄鬼,算命的话不过随口胡诌。但如今,满京城皆知我沈烬为你不惜违背母亲。」
沈烬凑得近了些,暖风吹散鬓边的碎发,却让人后背发凉:「我沈烬要的人,谁敢娶?」
我猛地偏过头,只见眼前凌厉的剑眉微微上扬。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沈烬,我才意识到,我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他。
上一世在我死后自欺欺人的沈烬是,这一世一时想杀我一时又不惜让自己声名狼藉的沈烬亦是。
第一次求亲是试探,那么这次呢?
还未等我想明白,只见那头传来程遇山的声音:「我程遇山的人,自然是我娶!」
少年声音沉稳,让我心中悬石落地。
我心底暗喜,总算是上钩了。
而一旁的沈烬对程遇山的到来毫无提防,神色几变。
程遇山疾步走过来,原想伸手拉住我,二人目光相碰时他又迅速避开,耳后的颜色终是将他的情绪出卖。
最终程遇山挡在了我与沈烬之间,宽厚的肩膀宛若一座山,横在我与沈烬之间。
我低头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周钰此人装神弄鬼,其中牵涉太多,况且此事拖得越久,对沈兄和文姑娘都不好。因此我特向圣上请旨,请求早日将周钰问斩,以免夜长梦多。」
沈烬的脸色顿时变得青黑。
「皇上也认为理应如此。同时也考虑到沈文二府都是被周钰挑拨才如此,皇上决定并不追究,这样也保全了二位的声誉。」
「若沈兄当真是为文姑娘好,更应早日另娶他人成家立业,修补与沈老夫人的关系,也算绝了京中议论文姑娘狐媚的由头。」程遇山字字在理,将沈烬堵得哑口无言。
我实在没想到调戏时看起来又呆又笨的程遇山在怼起人来竟这般巧舌如簧。
毕竟是狱中,加上程遇山的到来,沈烬没办法强留我,只能放我离去。
沈烬方才的话仍旧回荡在脑海中,久久无法散去。
目光不自觉地移向一旁的程遇山,突然惆怅了起来。
原本我是想着嫁了程遇山这一世就安心守寡高枕无忧,可却万万没想到沈烬竟能猜到我重生了。
方才沈烬的态度,分明是打算同我不死不休纠缠到底。
若日后程遇山一死,只怕我又会被沈烬逼至刚才那般田地……
「文姑娘,文姑娘?」
再回眸,程遇山俊朗的五官在眼前被无限放大。
「姑娘可是被吓着了?」程遇山满眼忧心地看着我,眉毛快要拧成一团。
我摇了摇头,「若程将军不嫌弃,可同我爹娘一样唤我凝儿。」
程遇山挠了挠头,才对上的眸光又躲闪开,「凝儿,我……」
「你方才也都听见了,我与沈烬有过一世姻缘。」若非亲生经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荒唐之极,程遇山完全有理由不相信。
可他没有,还替我解了围,还说…… 要娶我。
「你同沈烬说得那番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见。」
程遇山的眉心锁得更深了,「你轻薄了我,又让我去文府提亲,我如今聘礼都备好了,你又想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墨瞳直直地看着我,里头填满委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
「是怕沈烬不会轻易罢休,还是怕我会同上一世一样战死沙场?」
还未等我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双手就被程遇山紧紧攥住,「你放心,这一世我定长命百岁平平安安,不会再让你等我,更不会让周钰那些话成真。」
我身子一滞,程遇山竟然也重生了!
那我扯谎说的上一世爱他痴狂的话岂不是一戳就破?
「可算上这次,两世来,你不过见我两次罢了。为了我这种名声受损的女子不惜得罪沈烬,还要娶我,当真愿意吗?」我仔细地观察着程遇山的神情,若他后悔或者不情愿,我会当即放手。
「上次的肌肤之亲是我故意造成的,目的就是想嫁给你了却自己的心愿。我承认我蓄谋已久,算尽心思打算嫁给你。」说着,我抽回双手。
无奈程遇山抓得紧,「凝儿,是我不好。」
他一脸紧张地看着我,「是我让你受苦了,上辈子我一心扑在战事和朝堂上,竟不知你一片痴心。重来一遭,却还是毫未察觉,反倒是你,为了我不惜冒险与神棍交涉,还毁了自己名声,甚至还要遭到沈烬威胁。」
程遇山的双眸澄澈,干净到能看到从眼底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光,又如一汪泉水,倒映着我的影子。
怜爱。
我从他眼中读出了怜爱。
我曾经奢望的,独属于我的,怜爱。
眼角泛酸,还未等我压下哽咽,程遇山便又道:「我觉着,上天让我重来一回,定是想让我别再错过你。」
指尖的温度在手背上流淌,这一世从睁眼回来到现在,此刻是我最安心的时候。
因为我知道,程遇山这个人,我是找对了。
利用换来的是满腔赤诚,愧疚和后怕渐渐涌上来。
曾经沈烬也是这般对易烟雨信誓旦旦的罢?可最终两人之间只剩下不如不见。
爱意本来就是一把送出去的利刃,一朝被拒,刀刃便转向自己,一刀一刀,被刺得体无完肤。
我与程遇山,作为盟友足矣,实在没必要再动情。
他帮我摆脱沈烬,而我亦全力助他逃脱英年早逝的命运。
事成之后,若他遇到更心仪之人,我也可潇洒地自请离去。
许是我沉思太久,程遇山见我一直沉默着,竟有些慌张失措,「凝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如何?」
眼眸重重地垂落,墨瞳在眼皮之下来回流转,像极了害怕被抛弃的幼犬。
愧疚,愈发满地盈在心头。
我笑着朝他点点头,「我等了你一世,若你愿意娶我,我定是愿意嫁的。」
若程遇山得知我所谓的一世痴情不过是骗他入局的计谋后,是否还会像如今这般呢?
我不敢去想,至少在我彻底与沈烬断绝之前不能。
程遇山闻声抬眸,二人眸光相撞,竟是又红了脸。
于情事这般懵懂的人,怎就被我骗到了手里?
不知为何,我竟鬼使神差地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待程遇山贴脸过来时,唇肉相贴。
忽地白光刺向双眼,原是马车帘被掀开,待双眼恢复清明时,发现我爹与我娘竟在马车外头看着。
两人脸上写满了震愕。
程遇山倒是先反应过来,「文大人,文夫人。」
我爹敛下方才的震惊,笑眼眯眯地看了程遇山一眼,「别大人夫人的,多见外啊!叫声丈人、丈母就成。」
我爹娘看见我同程遇山一道回府,那架势就差当场拉着我和程遇山拜堂成亲了。
他们二人一路拉着程遇山入府,从婚宴上的菜式讲到婚后要生几个孩子。
程遇山频频抬头看我,眼神中透露着无措。
我好几次说话都被爹娘的声音掩盖。
就在我爹将「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宜嫁娶」这句话说到一半时,程遇山终于开口。
「不妥。」一脸郑重。
我与爹娘皆是一愣。
「文大人,文夫人。」程遇山却看向我,「成亲是大事,需慢慢筹办。操之过急难免过程会有疏忽,届时只怕会委屈了凝儿,惹来旁人猜忌。」
「我会在后日的宫宴上求皇上赐婚,下聘礼等礼数一样都不能少,断不能让凝儿受半点委屈。」程遇山眸底浅浅映着我的身影,眼中的光散落满地。
还未等我回过神来,我爹娘已是欣慰地连声应好。
我满心沉浸在感动中,对后日的宫宴的意外没有丝毫察觉。
宫宴那日,我原本是随爹娘一同进宫。
却不曾想到半路一个宫女撞了上来,她手中的羊汤尽数散到了我身上。
悉心穿戴好的衣裙湿了大半,羊汤的膻味蔓延开来,此刻仪容可谓是十分不得体。
那宫女见状忙跪下求饶,「奴婢一时心急,还请姑娘原谅!」
「这可如何是好?」青菱焦急地看着我污秽不堪的衣裙。
「附近可有可供换洗的宫殿?今日我们进宫赴宴,若是耽搁了,圣上若是怪罪下来谁也担不起!」娘亲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宫女,眉头一皱。
「附近有一处空置的宫殿,奴婢去禀告一声,借用一下应该不成问题。」那宫女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稍稍放松下来。
「顺便把清洗的热水也备着,」我娘又道,「这宫里头的林尚宫同我以前是旧交,我去找她要身衣裳,凝儿你先随她去清洗。」
「你先去殿内候着,省得到时候若真耽搁了还能及时向圣上解释。还有此事记得告诉遇山,免得他担心。」我娘又对我爹说道,一切事情顿时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只是…… 我心里总是隐隐感到不安。
因为上一世,我同爹娘进宫参加宫宴时,一切顺利。
两世,同样的路,同样的时辰,但是却有着不同的经历。
是沈烬?还是…… 易烟雨?
仔细想来,我重生以来,除了寺外树林那次,再未见过易烟雨。
以她这般在意沈烬的性子来看,此事确有蹊跷。我同沈烬的事已为京中众人所知,但她却半点都没给我使绊子。
想到这里,我不禁警惕起来。
那宫殿地方偏僻,里头的摆设虽然陈旧但十分整洁,不像荒废了的样子。
「这里头看起来一尘不染,倒不像是被空置的。」我装作随口一说,余光仔细地观察着那宫女的神色变化。
「这里头原本住着一位太妃,几个月前刚过世,才空置不久。」她应答得很自然,看不出说谎的痕迹。
紧接着她推开了一扇门,房间里头摆放着一些沐浴梳洗的用具。
「姑娘先在里头稍等,我去取些热水来。」说着,她又转向青菱,「我一个人去取怕是不够,还请姑娘的婢女随我同去。」
我朝青菱点了点头,示意她同去。
引我来偏僻无人的宫殿,还找理由支开我身边的所有人,这般费尽心思究竟是为何?
青菱她们走后不久,门外果然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窗外的一双人影渐行渐近,你侬我侬地拉扯到一起。
一颗心顿时高高悬起,我来不及多想,急忙躲到屏风后面的木柜中。
只听见门被撞开,带着急迫。
「今日宫宴,你快些。」只听那女子声音娇软,细细柔柔地跟枝头上的雀儿似的。
「你一个前朝太妃,除了我,还有谁惦记你?」
我闻声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惊呼出声。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正是后来继位的永宁王萧溯。
我依稀记得从程遇山被追封那年开始,皇权渐弱,宫中大臣与皇帝萧祁意见相左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而到最后那几年,正值盛年的萧祁身子大不如前,甚至无法早朝。
那时满京都在传,萧祁并非真龙天子,气运压不住皇位,以至气血衰竭。
萧祁病逝,无子,而萧祁又是先帝独子,于是各封地的势力伺机而动。
最终永宁王萧溯铲除异己,登上了权力的顶峰。
而永宁王背后最大的帮手便是沈烬。
沈烬当初从边疆回京时,探望沈夫人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带兵收服其余势力并拥护永宁王登基。
至于究竟是永宁王选择了沈烬,还是沈烬成就了永宁王,我也不清楚。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的沈烬,于我都是那样陌生。
前头翻云覆雨,我在柜子里头汗如雨下。
原本就湿透了的衣衫在狭窄的柜中与皮肤紧贴,羊汤的膻味顿时充盈鼻腔,十分难忍,只能求外头的云雨早歇。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宫收拾一阵,等下宫宴迟了容易被疑心。」只听那女子嗔怨地说着,「从前跟先帝时不受宠,好不容易熬成了太妃,又摊上你这个闲散王爷…… 也不知道这天爷是不是存心捉弄我!」
「闲散不过是一时,我可舍不得让你在宫里受苦一辈子。」
女子随即笑骂道:「你回回都让我传信,次次都让我等,等等等…… 等了三年了!」
「啪」,不知怎的又传来清脆的声响,「我可等不及了,与其让我过着这样胆战心惊的日子,倒不如让我去做个安安稳稳的太妃,虽然是憋屈了些,总好过同你这样窝囊的人一起!」
女子说着,语气中早没了方才的笑意,字字带怒。
「桃黛……」永宁王声音里透着无奈,「此事只能成不能败,需从长计议,不能急。」
「那等事成之后你再来寻我罢!」桃黛声音里透着决绝,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我松了一口气,终于要走了。
却见外头的永宁王只是长叹一声,再无动静。
柜里头的我早已热得胸口发闷,头脑发胀,抱住双膝的手又酸又麻。
随着外头的脚步声响起,我手指一松,撞上了柜门。
永宁王明显听到了声响,脚步一滞。
我一颗心快要跳出喉咙,浑身早已僵硬,动弹不得,就是想跑也跑不得。
声音渐渐近了,嘴唇早已被我咬破,腥甜味渗进唇齿。
「咿呀——」柜门被打开,外头光线刺眼。
我缓缓睁开眼,热血迎面泼来。
在一片猩红之间,我看到永宁王双目瞪大,震愕地看了看心口冒出的刀尖。
高大的身影轰然倒下,身后的程遇山冲上前将我拥住。
程遇山在离我两步远时又忽然顿住,看样子他是有备而来,一身墨色劲装,看不出血迹。
我们二人四目相对,双唇启合,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
「我……」
二人同时开口,却又一同哽住。
我如今汗浸衣衫,身上羊膻味难忍,而脸上还顶着一脸殷红,活脱一个嗜血鬼魅。
我急忙用袖口去擦脸上的血污,眼前却多了一张手帕。
「凝儿,我不是有意的……」程遇山小心翼翼地替我擦拭脸上的血污。
我握上他的手,许是方才手脚冰凉的缘故,像抚上了一块热碳。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程遇山低声道,眸光一寸寸地略过我裙上的血迹,「你的衣裳都脏了。」
我被他这副无措的神情逗笑了,双手捧着他的脸,血迹爬上他俊朗的五官。
「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程遇山双眸放大,渐渐带上怒意,「萧溯…… 要杀你?」
随着眼前的血色被拭净,我缓缓说出了我的猜测:「有人特地设计让我来此处更衣,目的就是让我撞破永宁王与人偷情一事,借刀杀人。」
「你若来迟一步,只怕倒在地上的便是我了。」我长舒一口气。
程遇山眉心蹙起,「你可知背后主使者是谁?」
「大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毕竟前世今生与我最大仇的除了沈烬,也只能是她了。」但据我所知,易烟雨父亲早逝,易家摇摇欲坠,家道中落。
这也是为何沈老夫人一开始极力反对沈烬娶易烟雨进门。
前世易烟雨也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娇花模样,可这一世为何将手伸到了宫中?
「是上一世沈烬领进门的另一房夫人,也是沈烬感情深厚的青梅。」
程遇山额头青筋崩起,冷嘲道:「感情深厚?若是当真感情深厚又怎会对你强取豪夺?」
随即他又道:「凝儿,既然她有心陷害,不久后定要派人前来,若是被她的人看到现在这副场景,反倒正中她的心思。事不宜迟,需赶紧动身将你我身上的衣服换下。」
我朝他点点头。
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被他带到屋檐上,宫城景色尽收眼底。
我吓得整个人附到他身上,双手环上他的后颈,夏日衣衫薄,又因为沉默,衣物之间的窸窣声和胸腔内的律动被无限放大,耳尖被波及,浅浅染上一层绯色。
但接下来程遇山的一系列动作却让将这一切情愫一扫而空,他带着我偷偷潜入了尚宫局,拿了一套新衣裳。
轻车熟路,连放衣裙的地方都摸得一清二楚。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程遇山,心里很不是滋味。
难不成他之前的都是装的?
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程遇山有些不自觉地将目光瞥向远处,「凝儿,你别误会,这些都是从前有人带我来过……」
皇宫重地,除了皇帝谁能带程遇山出入自如,这谎话未免也说得太敷衍了些。
我刚想开口戳破他的谎言,却见他带着我落到了雍明殿后方。
而雍明殿是——皇帝寝宫。
我顿时只觉得热血上涌,没有被永宁王杀死,现在怕是要因潜入雍明殿惊扰圣驾而被赐死了。
「程遇山…… 我们去别处可好?这是可是雍明殿……」我止住程遇山,面露难色。
孰知程遇山一脸正色道:「雍明殿才安全。」
他眸光落到我放在他肩上收紧的手指上,嘴角带笑,「凝儿莫怕,进去我再同你解释。」
接着便带着我一路避开侍卫宫人,直通正殿。
半路程遇山又怕我走不动,顺势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我又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周围的侍卫和宫人,结果还未来得及就迎面撞上了皇帝萧祁。
我急忙挣脱开,朝萧祁「扑通」一声跪下行礼,膝盖撞得生疼。
还未等我想好求饶的话,程遇山连忙伸手扶我,「你仔细着腿。」
我反手抓住程遇山的手臂,眼神示意他跟我一同跪下,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程遇山则无奈地看着我,「凝儿,其实你真的不必跪……」
如果不是此刻前面是天子,我定会去探探程遇山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在发烧,怎今日净说胡话。
余光中萧祁并没有预想中的震怒,双眸弯弯,仔细地将我与程遇山打量了一番。
半晌,萧祁才上前同程遇山一起将我扶起:「舅母快快请起。」
我当场愣住,一头雾水。
舅母?
皇帝萧祁喊我舅母?程遇山是他舅父?
可萧祁的生母不是出身弘农杨氏吗?与原本世代奴籍的程遇山不应该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萧祁忍着笑,「看来舅父对未来舅母也不是全然坦诚啊——」
话才说一半,只见程遇山眉峰一挑,萧祁便将剩下的话咬断咽下。
「凝儿,此事我绝非想刻意隐瞒,等下我会亲自同你解释这一切的。」程遇山看着我的眸光带着些怯意。
「我本就没气你,只是方才以为被你吓了一跳。」我附到程遇山耳旁道:「毕竟此处可是雍明殿,我可不想掉脑袋。」
萧祁一双桃花眼眯起,好似嗅到了什么,「朕这就吩咐人去备水给舅父和未来舅母鸳鸯戏水…… 啊不是…… 是沐浴换洗。」
说着,萧祁的身影已到了门处,之余我与程遇山二人四目相对,两脸通红。
「他一向如此,我等下便去教训他。」程遇山眸光僵硬地错开,耳根熟透了一般,片刻又道:「阿祁他净会胡说,那些话你别当真。」
「可我还真就当真了。」我故意逗他。
程遇山衣领上露出的一截涨得通红,磕磕绊绊地开口:「沐浴的地方在那边,我带你去……」说着还渐渐加快了脚步。
萧祁沐浴的地方在雍明殿偏殿,热水从殿外水道中源源不断地供给,水中又放入各式香料以备安神熏身之用。
可殿内只一个水池,池内外用一个屏风虚虚隔开。
萧祁这「鸳鸯戏水」的准备当真是半分不假。
「你换洗好叫我便好,我就在外头。」程遇山倒是半点不理解自己侄子的苦心。
想来去尚宫局偷衣裳的事,也是萧祁教他的罢,但程遇山丝毫没学到里头的精髓,也庆幸他没学到精髓,证明我这一世没有选错人。
我朝程遇山点点头,可就在程遇山准备离去时,殿门却被锁上了。
「皇上吩咐,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将军和姑娘沐浴。」一个尖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于是程遇山就规规矩矩地背朝屏风站在了另一头。「凝儿你先洗罢,我在外头候着。」
我忍笑应了声,便到里头换洗。
因着不想等下青菱和娘亲为我担心,我不敢磨蹭。
却未曾到,萧祁的心思还远不止如此。
待程遇山冲洗时,外头忽地多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臣沈烬给皇上请安。」
低沉的嗓音重重地击在心间。
「臣并非有意打扰皇上,臣确有要事相求。」
我脑里乱成一团,慌张地躲入屏风内。
结果一副俊男图映入眼帘(内容不宜细写)。
「臣想请皇上给臣和文凝姑娘赐婚。」
只见程遇山眉头拧成一团,正准备开口呵斥。
我顾不得眼前的风花雪月,急忙上前将他的嘴堵上,然后用极细的声音说道:「沈将军怎得这般猴急,这求赐婚也要挑个时候,扫了皇上的兴,可不是沈将军担待得起的!」
声音里极尽娇柔造作,我不时地用脚掌拍打着水面,沈烬可不是榆木脑袋,其中鱼水相懽的气氛不会不懂。
半晌,门外才传来沈烬沉闷地应声:「臣待文凝一片痴心,日思夜想,一刻也等不得,所以才失了分寸,扰了皇上的兴致,还请皇上和娘娘恕罪。」
语毕,外头的人影在屏风上投下一片阴翳,久久不肯散去。
看来沈烬是等不到旨意不罢休了,我声音冷了几分,「怎么?沈将军这是要外头听着?」
「臣告退。」良久,那头才又传来沈烬不情不愿的答复。
我看着人影散去,顿时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来同程遇山四目相对,许是池中热气的缘故,他眼周浅浅泛红,雾气在眼前萦绕,浅浅瞥一眼,仿佛无数羽毛在心间拂动。
热意涌上来,于是我不问自取地浅尝了一下。
只见程遇山急忙用一旁的衣裳挡在二人间,整个人像泡在染缸似的,红了个遍,「凝儿,我…… 我先穿上衣裳。」
神色委屈极了,貌似我是个强取豪夺的盗匪。
「迟早是要坦诚相见的,大男人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成何体统?」我不由地提高了声量以填补自己心虚。
程遇山清咳了两声,急忙岔开话题:「我们还需赶紧找到你娘亲和青菱,不若等下不好应对。」
我轻笑打趣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正巧的是沈烬前脚刚走,后脚萧祁就派人来开门了。
好巧不巧的是开门的竟是我娘亲和青菱,我娘亲见了我们顿时松了一口气,而青菱的眼神先是在我与程遇山身上来回了一趟,眸光顿时若有所悟地亮了起来。
「娘,我没事……」还未等我将我与程遇山撞见的前因后果讲述完,我娘就将程遇山拉到了一旁。
我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与程遇山渐渐远去的声音,二人的谈话声隐隐飘来:
「你今日请求赐婚,记得让皇上将成亲的日子提前些,不然日后凝儿的婚服改动起来,只怕要赶不及……」
「婚服自然是要慢慢做,慢工才能出细活,文夫人你放心,我能等的。」程遇山回过头瞥了我一眼,眉间的傻笑难以遮掩。
结果我娘在一旁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将话挑明:「你能等,这肚子的孩子可等不了啊。我明白你们二人血气方刚的,一时情浓是意料之中。所以才要尽早成婚,日后若是真有孕,可不能让凝儿出丑!」
「娘亲!」我走上前将我娘拉到一旁,忍住脸庞渐渐燃起的热意低声附到她耳旁:「我同程遇山方才隔着屏风沐浴,清清白白,你可别胡说。」
我娘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瞳仁缓缓从程遇山移到我身上,声音压得比我更低:「所以他不行?」
不远处的程遇山随之十分凑巧的打了个喷嚏。
等同我娘亲解释清楚,宫宴也要开始了。
青菱说那宫女带她四处绕路,一时说记错了掌事姑姑的住处,一时又说那宫里的热水用完了,青菱觉得事有蹊跷,找到机会便摆脱了那宫女来找我,走到半路又撞上了我娘亲,二人与我爹商议后决定将此事告知萧祁,于是萧祁便将她们领到了偏殿。
才步入大殿,就察觉到一侧劈来一道凌厉的目光,宛若泛着冷光的利刃。
待我入座环顾四周时,那目光又凭空消失。
我一一掠过座上宾客,最终落到正在与贵妃相谈甚欢的易烟雨身上。
贵妃董夕霜,年幼曾与我和乔若妍交好,后来还未及笄便被董丞相送入宫中。
董夕霜初进宫时还曾邀我与乔若妍进宫赏花,只是正好碰上宫中刘选侍忽然小产,而当时六宫无主,太后又早逝,董夕霜贵为后宫位份最高的嫔妃,难免要去慰问一番。
于是只能将才到宫中的我与乔若妍送回,原本只道是一场巧合,但那日我回到府上发现荷包中多了一颗带着异香的玉石。
拿去药铺中一问才知这是会让女子难孕甚至小产的麝香石,且工序复杂,极为难得。
我不得不留了个心眼,谁知再次入宫时,竟得知刘选侍郁郁而终,再细问时,却被领路的宫人告诫宫外之人莫要过多打听宫内之事。
这无疑是董夕霜派来警告我的人,她知道借我暗渡陈仓一事瞒不住我,但又算准了我一时没有确凿的证据揭发她,于是逼死陈选侍,毁尸灭迹,同时又借机警告我勿要另生事端,断了我要查清事实的心思。
我确实没有必要牵扯进后宫的纷争,退一步事不关己,进一步引火烧身。
只是董夕霜这样为达目的不惜利用一切的人,我实在无法逼迫自己继续与之深交,渐渐地,也就断了联系。
如今看到董夕霜与易烟雨站在一处,内心不禁感慨物以类聚。
二人自然也注意到了我,余光朝我瞥来,好似那淬了毒的暗器。
也不知易烟雨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说服董夕霜重新开始对付我。
我心中隐隐不安,乐声过耳而不入,曼妙舞姿在眼前晃动,但却无法吸引半点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一人鹤立于群臣之间,正欲同上方的萧祁说些什么。
易烟雨灼灼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不甘地咬着嘴唇。
只见外头冲进来一个衣裙染血的宫女,脸上血色褪尽,将沈烬的话截去:「皇上!皇上!永宁王…… 被刺杀……」
说着,她目光仓惶地在众宾客间搜寻,良久,在我眼前停下,缓缓举起血迹干透的食指,「是她!是她杀了永宁王……」
一时间投来的目光各异,易烟雨眼尾微微上扬,带着胜利者的蔑视,而沈烬眸色不明。
利用永宁王借刀杀人不成,于是利用永宁王的尸体对我进行再次陷害,毕竟我生永宁王死,永宁王或许还真有可能就死在我的手下。
「今日宫内设宴,你这般横冲直撞地进大殿大吼大叫,还咒皇叔被刺杀?究竟是有何居心?」萧祁警惕地看向那宫女,装作一副并不确信的神情。
「奴婢见到永宁王的尸身,一时…… 一时惊吓过度,想着先禀告皇上,让皇上将凶手捉拿……」那宫女被萧祁的目光吓得身子一缩,声音有些颤抖。
「宫中一向安稳,忽然看见亲王的尸身必定是受到惊吓,皇上你看这她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倒不像是演出来,不如先派人跟去看看是否确有此事?毕竟亲王被刺有关皇室颜面,不宜有失。」董夕霜上前道,说话时双眸淡淡扫过我。
「贵妃所言有理,」萧祁边说边在人群中搜寻,当真一副事事不知的样子,「确实朕今日也没见着五皇叔的人影。」
「来人,跟她去看看是否确有此事。」萧祁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