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文笔绝佳高质量的言情小说_

他不徐不疾喝了杯热茶,最后一缕霞光打在他那只完好眼睛的侧脸上,将他的笑容映照得十分灿烂,「皇后,从前未曾带你去过春猎,此番可想见识见识?」

左琮向我伸出手,他手中分明空空,我却总似恍惚看见一把刀柄。我又想起了那场野兽扑人的旧梦,只是这一回陷在泥沼里的要改换他人了。

【十四】

肖宁一直恳求将她也带去,惹烦了左琮便被禁足宫中了。事至此她也不再顾忌,直接遣了若盈姑姑与我传话,说万望出宫春猎前能见我一面。

我见了她,与我曾经料想的一样,她提起了左琨的事,说是左琮为了皇位而故意戕害的亲兄弟。从来八面玲珑的女子垂着头,发髻上的蝴蝶簪子在光影里静静舞动。

我突然便明白她为什么知道左琮不想让她有子嗣也不哭不闹,为什么会让我放心她会将阿晏好生抚养长大,为什么当年肖家极力拥护左琨。

以及为什么左琨是她从不敢提的一个名字。

因为这个国公府里最张扬跋扈的千金小姐,从一开始倾心的便是她的小表哥。那该是很好的一段青梅竹马之情,举国最明媚的姑娘当配一国之君。

一切本该和乐美满,却被左琮一手打碎。她的少年郎没了人样,她甚至还要嫁给仇人。所以她要亲手覆了左琮的皇权,她要让他付出代价,让他大梦一场空。

因此我也没得选,她嘱咐我无论如何要阻止左琮,肖家势在必行,我只能站在阿晏身后。

临走时,我轻轻抚了抚肖宁的后脑,像我往日里哄清河入睡那般。她抬眸看我,忽而的便落下了两行眼泪。

她坐在桌边,我站在她身旁,她伸手环住了我的腰,将脸埋进我怀里。她哭着问我:「娘娘,为什么会这样?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开始都那样好,后来一个一个全变了模样。为什么无辜的人不得善终,为什么害人的人也不得开心颜。

为什么你我皆已站在一个国家权势的巅峰,却都戴着和乐美满的面具靠惧怕与仇恨向前熬日子。说活不想活,说死又不敢死。

春猎的几天,左琮将我和阿晏都安排在了他的帐子里。他给我说,他早些年微服私访的时候,曾在边境的百姓家居住过,那些平头百姓便是如此,一家几口人住在一个小屋子里,丈夫每日出去劳作赚钱,妻子便在家中操持家务。

因为穷困,边境的升斗小民大多一夫一妻,一儿一女。

「就和我们似的,可惜没有带公主来春猎的惯例,不然清河若在,便是一家人齐全了。」左琮说这话时,斟了杯清酒给我,还为我夹了些小菜。

若非他身着黄袍,我当真会有寻常百姓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的感觉。

阿晏虽不到七岁,却已有了一国储君的威仪。他坐在下方,虽则好奇却只是眼巴巴看着,我不免笑道:「阿晏可是想尝尝这酒的味道?」

他年纪太小,依例不得饮酒,于是阿晏又眼巴巴地看向左琮。左琮向来偏宠我,只是故意扭过头去,明显是在许我让阿晏尝一口,他只当做没看见。

虽则清酒,到底有几分烈性,阿晏被呛得眼泪直流。我一边帮他抚背一边咯咯直笑,逗弄他:「咱们东宫太子往日的端庄哪儿去了?怎的当着众人面前如此涕泗横流的?」

阿晏又羞又气,行了礼便出去洁面换衣。我迟迟转头才发觉左琮默默看着一切,那只完好的眼睛已经笑成了弯月。

我倏尔便在想,此一刻他笑得这般好,可心底还在想着要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就和当年的我一般,笑盈盈双手奉上藏了毒的荔枝,要了自己亲姐姐的命。

那时连绢儿都在可怜我。此时此景,左琮与当时的我并没有不同,可我并不可怜他,因为他要杀我那么好的阿晏。阿晏还不到七岁。

那还有谁会可怜左琮呢?他身边的李昕会吗?大概也不会,那已经活成人精似的大太监,见惯多少回江山易主,顶多叹一句成王败寇罢了。

「皇上,您打算什么时候亲自进山打猎?」他明白我在问什么。

「明日晌午出发,」左琮仍旧带着笑意,「太子留在大帐里,交由李昕好生照看。」

我怔在原地,看左琮向我伸出手,他问我:「只是不知皇后可愿一路作伴,与孤同行?」

千算万算,谁都没有料到,他进山竟然未带阿晏,而是带了我。

【十五】

虽入了春,可漠北仍旧十分寒冷。我不会骑马,左琮与我共乘一骑,我坐在他身后,伏在他背上便不会被朔风刮疼。

那个地方与我梦里的场景很相似,只是冻干的大地上没有让人深陷的泥沼。杂草长势汹汹,枯黄着树起一人多高。

我并未看见什么,只见左琮忽然拈弓搭箭迅速射出一箭。跟随而来的士兵上前搜寻,摸到一只野兔呈了上来。

因士兵的踩踏,地上显现出一条蚰蜒小道来。左琮说,小时候他们沿着这条小道走,穿过一个山洞便有一眼泉,他们在那里看见过罕见的白鹿。

「皇后,你想跟朕探一次险吗?」他跳下马,将弓箭背在身上,仰头看我,满脸写着期待。

我鬼使神差扶着他下马,任他牵起我的手,拨开长草向山林深处行去。左琮下令,士兵远远跟着,不准近前来。

如他所说,果然穿过了一个山洞,我脚滑了好几次,亏得他牢牢将我护在怀里。山洞那头也是挡人视线的长草,我蓦地有几分惶恐,向后拽了一下左琮的手。

他转过头看我,突然问了我一个他曾想问却没问出口的问题:「孤杀了阿晏如何?阿晏杀了孤又如何?」

我震惊抬眸,微张了嘴,唇齿动了又动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左琮倏尔一笑,那个笑容轻轻的,带着几分少年气。他拍了拍我的手背,仿佛不曾问前边那个问题,转而言道:「皇后在此处等等,孤去开了路再来带你走。」

他取下长弓劈开杂草,向前缓缓走去。他一边走一边道:「那一年,我和琨儿追着一头鹿到这里,我同你一样,怕草长山深危险,可他不听,一个猛子便扎了进来。」

「他呼救的时候,我以为他和小时候一样在戏耍我,直到我看见一条胳膊粗的虎尾扫过,才知他是真遇了险,我才忙带着护卫冲了过去……」

那并不是蓄意谋害。

小时候的光景原本很好,他是嫡长子,自幼被当做储君培养,左琨是他最疼宠的弟弟,即便他后来伤了眼睛众人想拥立左琨时,他也没多少怨恨。

可分明只是一场意外,回宫之后他却被千夫所指,说他是为了皇位故意为之。被污秽蒙了心的宫中人,看谁都天然带着恶意。

左琮那只眼睛原本虽瞎了,却不必摘除,别人看去至少能是个全貌。是他母后听闻小儿子从此断腿残废了,盛怒之下命人剜了那只眼睛。

「母后对我说,我纵有十只眼睛也赔不了琨儿分毫。」听到那个一路向前的人带着哭腔时,我的眼泪霎时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他的背影那样单薄,仿佛几根长草便能刺穿,「其实她剜我眼睛我都没那么难过。让我真正难受的是,她那么恨我了,可为了她正宫太后的位置,还要留着我,还要与我装作母慈子孝。」

「我小时候以为琨儿是母后老来得子所以被偏宠了些,我以为因我被父皇当储君栽培所以处处要被严待些。可是真出了大事,我才知我就是不被偏心的那个。他们没一个人信我,没一个人……父皇因此被气得死不瞑目,母后视我如仇敌。」

「连我后来去看望琨儿,他也认为是我故意加害的,跌到地上也要爬着来赶我走……还有母后病重之事,她常年疾病缠身,那一回我只是与她赌气,未曾想会那般严重,我从未想过害她死……」

左琮蓦地回首,远远地望着我,我才知他已泪流满面。

他一皱眉,嗓音沙哑地问我:「云罗,为什么啊……」

风呼啸着,愁云惨淡。当初没人回答我,我如今也回答不了肖宁,回答不了他。

左琮向后倒退着走,一边走一边正了正皇冠,又摆出了最初相遇时癫狂的威仪,「你们架空孤的皇权,想立左晏称帝,让孤做那劳什子的太上皇?」

他清冷冷地笑着哭,「孤自登基,几拓雪漠疆土,修路引水,扶持农桑,为国为民图万世之计,史书如何写都该是名震千古一帝!想要孤最后任人摆布着了此残生?乱臣贼子,当真妄想!」

狂风骤起,左琮艰难劈开的一条小径又被长草掩埋,转瞬间我便看不清他的背影了。

我头皮发麻,慌张地向前扑去,长草在我的手上与脸上划出血痕,我疯了一样喊他的名字:「皇上、皇上……左琮……左琮!」

暴雪落下时,我与卫兵们合力扑开长草,看到左琮从小山崖上坠落泉边,泥泞裹身,被半山腰的一棵枯树戳了一身的孔洞。

我连滚带爬跑下去,将那薄薄的身影捞在怀里。将左琮翻过身来,我才看到有一截细长的枯木,刚好扎进了他那没了眼珠的那只眼窝。

就和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摘下眼罩,我说的「若找根削尖的树枝从这里戳进去,会不会和串糖葫芦一样,串过皇上的脑袋」的光景一样。

皆是宿命。

眼前断断续续地泛黑,我听到他咽着血对我说:「云罗,你也好偏心啊……」

我呼吸一滞,恍惚间似有野兽将我心里那个不知多深的洞刨得更深了。那一瞬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没有可怜左琮。

因为我之于他,就像那些年父皇母妃之于我。终有这一日,我成了曾经我想亲手杀死的人,将一个原本无辜的人鞭挞着赶上了死路。

他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和他们一样……都不相信孤真心相待……想对你们好。」

「我信啊……我甚至曾短暂地心动过。」他其实听完我说的这前半句话后就断了气。

他强有力的手颓然松开,我的眼泪落在他糊满了血污的脸颊上。

可我仍旧咬着牙说完了后半句,仿佛怕他死不瞑目一般:「可是皇上,你这样居高临下的爱,只会让我心生恨意。」

天旋地转,我抱着左琮逐渐冰凉的身体彻底昏厥过去。

琮帝十一年,还不到四十岁的年轻帝王,死在了他最爱的皇后怀中。

【十六】尾声

我后来过得算很好。不到三十岁便坐上了雪漠国太后的位置,平日无事便邀戚静姝和肖宁他们一同赏花品茶闲谈。

我始终未对任何人讲过左琮死亡的细节,只说是我们为追赶一头鹿时遇到风雪天,断崖处被长草掩住不易察觉,左琮跑在我前头便一时不察滑落了山崖,遭了意外。

不知怎的以讹传讹,变成了当时是我央着左琮带我进深山狩猎。所以肖宁误以为是我推波助澜帮她除掉了左琮,便始终留着我的太后之位,明里暗里都护着我。

可权臣当道终究不是正统,阿晏自幼便是个心机深藏的孩子,后来他羽翼渐丰,自己扶植起了一批朝臣相抗衡,竟渐渐也灭了肖家的大势。若放在左琮在位时,我如何也想不到肖国公最终会告老还乡。

那是阿晏难得与我主动聊起左琮:「父皇那时便想这般做了,倘若父皇不早早驾崩,与儿子一样筹谋二十余年,也能运筹帷幄至今日的局面。」

原来不止在我这里,在阿晏那里,左琮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啊,弹指一挥,我的阿晏都已长到了左琮与我初见时的年纪。清河也嫁了一个她心仪的驸马,育有两儿一女,最小的都已会围着我叫「皇祖母」了。

该当是很好了,像我这样的人。

像我这样的人生。

隆冬的傍晚我在镜前呆坐,是一阵刺目的反光将我惊醒。我下意识回头,拦住了放帘幕的绢儿,「且等就寝了再放罢。」

是那满山的灯火。是那年我一句话,便让左琮兴师动众造出来的灯山。

月色灰蒙蒙,可朝晖宫始终明明如昼。多可笑呢,他连提早写好的遗诏里都在偏宠我,说从此朝晖宫便赐予我独居至寿终,灯山也不得裁撤,一应如旧。

我走到窗边,仰头看那漫山遍野的八角宫灯。再垂首,已是泪流满面。

可是那个陪我看这月色灯山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个站在雪地里像一簇高扬的焰火,执着于吓哭我、看穿我以及唯一一个爱着我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可惜到最后,他也没能得到任何人的爱。毕竟在这里,癫狂的人多天真,他想要的那些东西,从始至终都不会有。

终是黄粱一梦,深宫埋骨。

文/鸿蒙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