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很甜但又不落俗套的言情小说?

来,哥哥抱。」

阿麒在阿陵怀里嗷嗷叫着,伸出手就掐他的耳朵玩儿。

阿陵怪叫一声,像丢炸药般把阿麒丢给我。

「你的弟弟你抱!」

我就也掐他耳朵:「谢陵你有没有做兄长的样子?」

10

那时候的明宜宫里,充斥着欢声笑语。

我曾天真地祈祷,死亡的阴霾都随秋风散尽,往后岁月都能有

如今朝,常笑颜,少悲戚。

然而命运的齿轮辗转,无情地碾碎了我的幻想。

阿麒死了,死在深秋的金波河里。父皇似乎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御书房的奏折堆成了山,他

一心扑在彻查阿麒死因上。

所有与此事牵扯的宫人被轮番拷问,慎刑司用了最严酷的刑

罚,可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意外。

阿麒失足跌入河中,是意外。

最贴心得力的宫女不在他身边,是意外。

跳入河中的侍卫没能顺利救他上来,是意外。

太医用尽医术诊治却也无力回天,仍然是意外。

我砸碎了琉璃樽,哈哈地笑出眼泪:「意外,都是意外?到底

是谁的意料之外,又是谁的意料之中?!阿麒最怕水,怎么敢

去河边捉小鱼?我吩咐过佩熙寸步不离阿麒,她为什么偏在那

日午后被人叫去浣衣局?金波河的水草年年清理,侍卫又是被

什么缠住了脚?!」

我尖利的声音在明宜宫回荡,无人敢应。

我以手掩面,终于痛哭。

阿麒,我的阿麒,一出生就没有母亲的阿麒,会歪着头甜甜喊

我的阿麒。

他在金波河冻到浑身发青,乌溜溜的大眼睛再也张不开。那么小的一个人儿,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浑身插满了银针。

他冷吗?

他疼吗?

他掉进水里的时候,喊过一声阿姐吗?

我不敢再想,绝望与痛苦快要让我窒息。

我跪在御书房外,求父皇让我继续查下去。

我一下一下地磕着头,磕到鲜血顺着鼻梁滑落。

御书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父皇站在我面前,伸手扶我起来。

「阿灵,」他目光哀伤,「你可知道,朕再也不能失去任何一

个儿子了。」

他的言外之意犹如一盆冰水,将我浇到透湿。

我缓缓地笑了,笑得分外狰狞。

我的父皇,他是个明君,他心如明镜却最会顾全大局。

阿麒死后,宫中还有谁有资格继承大统?

不是天生哮症的阿陵,而是宋嫔所出的七皇子。阿麒还未入皇陵,宫中已有流言,说紫微星转世并非阿麒,而

是七皇子——

毕竟,景和十九年的后宫中,有孕在身的并不止我母妃,还有

隐忍蛰伏的宋嫔。

是啊,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儿子了,哪怕他明明知道,阿麒

的死因有太多疑点。

父皇的目光落在我额头上,他伸手擦掉我脸上的血,就像一个

宠爱女儿的寻常父亲。

可他缓慢开口,却是天子之言:「阿灵,你要明白,朕是你们

的父亲,更是天下之主。」

我点点头,掉下泪来:「阿灵明白的,江山大统,祖宗留下来

的基业,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毁于一旦。父皇,阿灵明白

的。」

父皇点头,目光却也和我一样悲伤苍凉。

「是朕对不起你们。」

我摇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父皇,您有苦衷。您心里

的苦,只会比阿灵多,不会比阿灵少。」

父皇的眼底有一线水光,他伸手抱住了我。

就好像我年幼时,他抱我坐秋千那样。可他的臂膀,似乎不那么宽阔了。

我的父皇,他不是我一个人的父皇了啊。

我也抱住他,任由眼泪滴落在他衣领上,我哽咽着说:「父

皇,给阿灵在宫外赐府邸吧,我带着阿陵,一起搬出去。」

他的手臂僵住了,而我哭腔破碎:「父皇,求您成全我们!」

11

那天父皇答应我,等到七皇子长到十岁,他会治宋嫔的罪。

我知道,这是他权衡再三后做出的决定。

他何尝不痛恨宋嫔,但倘若宋嫔死了,无人会像她那样照拂七

皇子。

而大统的继承者,在年幼时也不过是群狼环伺中的一只小羊

羔。如果没人看护,容易死于非命。

我又想起来那天宋嫔对我温柔地笑。

她说,一个母亲,总是会为孩子做到极致的。

原来那时候,她就做好谋害阿麒的准备了吗?

我怎么这么笨,怎么这么蠢,怎么没有预料到她包藏的祸心?

我夜夜失眠,耳边常常幻听阿麒喊我阿姐。但一转身,只有空茫的一片。

北风将窗棂撞响,又是一年冬来到。

百花凋谢,天地只剩下寂寞肃杀的黑白。

搬入公主府后,我大病一场。

病愈后,我修了一座佛堂,日日跪在佛前祈愿。

求上苍怜悯阿麒,让他转世后,再不要入皇家。

我流着泪看佛,佛亦悲悯看我。

我看不穿,我勘不破,这万丈红尘纷扰无数,究竟怎么走,才

能得到片刻安宁?

我颤抖着点香,手指冰凉。

有人推开佛堂的门,不跪亦不拜。

我转过身看。

是林惊风。

黑衣落拓,似乎还带有战场的硝烟气息。

我们俩对视,半晌无言。

终于还是我先开的口:「将军征战回来,是否又官进一等?」他垂眼看我:「皇上许我承爵,忠勇侯一脉不至没落。」

我恍惚地笑:「那么恭喜侯爷了。」

他看着我,长久不语,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喜色。

他的目光仿佛要将我看穿,我垂目避开。

香灰一截掉落,烫到我手背。

我慌忙丢开,却又烫到手心。

林惊风两步冲了过来,将散落的香掷到一边。

他捧着我的手,小心地吹开香灰,声音沙哑而痛惜:「阿灵,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我竭力露出微笑来,说:「我挺好的呀,你看我还有了新的府

邸。小湖假山、花鸟亭阁,都可以顺着我的心意去造。你不知

道,我从小就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不是皇宫,皇宫太大了,

我常常迷路。小时候我和阿陵玩捉迷藏,到了天黑他都没找到

我,母妃提着灯笼照遍宫墙,我才从假山后绕出来,吓她一

跳!母妃要打我,外公不让,他说,阿灵是个小姑娘,打坏

了,以后没人娶了。你说,我外公找的理由是不是特别好

笑?」

我就这样说啊说,笑啊笑,却始终听不见他的回应。

我一抬头,看见他深深地凝视着我,目光痛极。我再也说不下去了,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到了他手背。

我捂着脸痛哭:「林惊风,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但这些失

意狼狈,我分毫都不想让你看到。」

他把我摁在他怀抱里,亲吻我的发顶,一遍遍说:「我知道,

我都知道。」

肃杀的寒冬里,他的怀抱这样温暖,我伏在他肩头,像个孩童

一样哭到发抖。

「林惊风,我斗不过命运。天要亡我,我只能认输。」

而林惊风却握着我的肩膀,将我推开咫尺之距。

我看见他寒潭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显露嗜血的光。

他一字一句道:「阿灵,我不信天,也不信佛。天要亡你,我

便要天俯首称臣!」

12

林惊风素来寡言,但那天晚上,他的话格外多。

我第一次知道,被外公领回家之前,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上百个半大的少年,在荒凉的戈壁上,握着刀戟,像狼一样一

对一地扑杀,一直杀到只剩下十个人为止。

活下来的,有衣穿,有饭吃,一觉睡醒,再继续厮杀。倒下了的,曝尸荒野,骨头被野狼叼走,第二天就不见了。

我问他:「你怕吗?」

他就笑,说:「怕,怎么不怕?侥幸活下来的每一天晚上,我

都祈祷老天爷让我多活一天。」

我又问:「祈祷有用吗?」

他说:「还剩二十个人的那天,对面的那个人一刀砍穿了我的

琵琶骨,我被刀钉在了树上,动弹不得。血流了一地,鬣狗过

来舔血。那时候我就想,去他妈的老天爷,老子不干了!」

我眨了眨眼,林惊风摸摸我脸颊,低声:「是不是觉得我很粗

鲁?」

我的眼睛酸涩无比,答他:「是很心疼你。」

林惊风哈哈大笑,笑音渐低,「然后我用力把刀拔了出来,从

背后,一刀捅进他心口。他的血溅了我一脸,我也没有力气

了,仰天倒在地上。」

我凝视着他,眼泪不自觉地滑落。

他拇指轻轻擦过我颊上泪珠,轻声说:「就在那一刻,我听见

身后有人鼓掌。你的外公,他选中我,救了我,又把我带到了

京城。」

我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林惊风说:「阿灵,别哭。我答应过老侯爷,效忠于你,此生

不渝。」

我含泪摇头:「可是林惊风,我们没有资格去争夺皇位了。阿

陵天生哮症,拿什么跟七皇子争?」

林惊风盯着我,缓缓地笑了:「阿灵,他不可以,但是你可

以。」

我被他的言外之意所震撼,手指不自觉蜷缩,指甲把掌心掐出

一道道红痕。

良久,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可我无以为报。」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而林惊风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顿,更是疯狂:「刀山火海,

我替你闯。江山归你,你归我。」

13

七皇子死于天花。

除了林惊风,谁也不知道,七皇子的奶娘是怎么在一夜之间染

上天花的。

宋嫔发了疯,一直说:「是谢灵,一定是谢灵下的手!」

父皇斥她荒唐:「阿灵已经搬出了宫外,几个月都不曾回宫!

你不如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报应应在了阿元身上!」

他逐宋嫔去寺庙修行,传旨接我和阿陵回宫。

阿陵的病很严重了,偶然飘来花粉,哮症就会剧烈发作。

我一个人去见父皇,父皇沉默地看着我。

他的头发白了许多,人也苍老了不少。

「阿灵,是你做的吗?」

我抬起头,眼泪就滑落,笑得仓皇:「父皇,我在宫外生了两

个月的重病,恨不得立刻下去陪母妃与阿麒的时候,您在哪

里?您好不容易接我回宫,为什么开口就是怀疑?」

我捂着心口,望着他,字字泣血:「父皇,您知道吗,阿灵的

心,也是肉做的,也会感到痛。」

父皇的声音苍凉而疲惫:「阿灵,朕只剩下一个儿子了。」

我笑了:「父皇,阿灵也只剩下一个弟弟了。」

他沉重地闭上了眼。

我跪在殿下,抬头仰望这位九五至尊。

是我长大了的缘故吗?

为什么我看向他时,不再觉得他高高在上,而是心生怜悯。这把龙椅上坐着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了由权力带来

的无穷无尽的折磨之中?

我别开视线,硬下心肠问:「有大臣提议要您过继宗室之子,

您愿意吗?」

他说:「朕跟兄弟们费尽心思争皇位,临了却要把皇位交给他

们的儿子。阿灵,你说朕会甘心吗?」

我垂下眼睫,一叩到底:「请父皇下旨,立阿陵为太子。」

册立太子的圣旨颁布后,有老臣触柱。

宋太傅血谏君王,说:「四皇子身体病弱,恐怕国本容易动

摇。」

林惊风冷冷地说:「太傅教导礼仪,怎么不知现在该改口称一

声太子了?」

宋太傅怒视他,林惊风寸步不让。

父皇咳嗽着示意他们不许再争,挥手退朝。

初夏蝉鸣的时候,阿陵服下太医院精心调配的一剂猛药,穿着

太子的服饰,顺顺利利地完成了册封大典。

又一个月后,宋嫔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寺庙之中。

阿陵从繁冗的公文后抬起头,对着我微笑:「阿姐,我也是阿

麒的兄长啊。」

我从未将推断告诉他,总想着这些腌臜事不要让他知道。但不知何时,我的弟弟已经站在了我面前,悄悄分走了我一日重似一日的心结。

他的眼底有清浅水光浮动,我也含着泪:「我们家阿陵,长大了。」

天气转凉的时候,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

接连丧子,他早已心力交瘁。暮秋的时候他染上了肺炎,每每咳嗽,都带有血丝。

淮南王携世子入宫探望,不知说了什么,被父皇狠狠地训斥了回去。

一日后,父皇屏退众人,唯独召见我。

他在病榻上半阖着眼,问我:「倘若有一天阿陵病重了,你如何打算?」

我一字一顿:「这江山,阿灵来守!」

父皇睁开眼,眼神锐利如鹰隼:「你可知道你有多大胆?」

我立刻跪下,背却笔直,直视着他:「等到阿陵有子,我必将江山交还。」

父皇盯着我看,良久,他叹:「阿灵,你性格刚烈,像你外公。但你不知道,登上皇位难,坐稳皇位只会更难!」我轻声道:「那便请父皇为阿灵铺平道路!」

父皇目光复杂地看我许久,又问:「你可知你外公为何要认林

惊风为嫡孙?」

我沉默,半晌才说:「林惊风是奇兵,外公用家族荣耀将他与

我和阿陵绑在一起,是给我们留了一枚势大力大的棋子。」

父皇欣慰地笑,「阿灵,可惜你不是男儿身。」

我眼睛酸涩,咬住嘴唇才不让自己掉下泪来,「父皇,阿灵虽

不是男儿,也一样能守住江山。」

他笑了,摸摸我的发顶,又叮嘱:「你有可用之人,但也要学

会防范。君王之道在制衡,朕曾经教过阿陵,如今也要教给

你。」

他吩咐后事般的语气,令我忍不住哽咽。

我狠狠地磕头,一字一句:「谢父皇成全!」

他笑了笑,重新阖上眼睛。

我轻轻往外走去,走远了,听见他在身后说:「阿灵,实在撑

不下去的时候,就去过你自己的人生。」

我捂住嘴,眼泪无声坠下。

14景和二十一年,父皇驾崩,阿陵继位。

他的病越来越重,太医院开的药收效甚微。

我去乾清宫看他,他望着我,装作若无其事般问我:「阿姐,

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在我面前,从来不说「朕」。

我握着他的手,轻轻摇头:「阿陵,你不会死的。太医说了,

只要你能静养,不吹风,病情就会好转。」

阿陵撑着头看我,伸出一根手指覆上我眼角,微笑:「爱哭

鬼。」

我瞪他,他便说:「阿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啊,这么久了,仍

然没有孩子。」

我说:「你别担心了,阿姐有办法。」

阿陵就笑:「有什么办法啊?你替我生吗?」

我屈指弹他额头:「我替你做皇帝行不行?!」

阿陵惊愕地瞪圆了眼睛,过了好久才吐出几个字:「你可真疯

啊。」

他盯着帐顶瞧了会儿,自己先笑了:「疯是疯了点,但……确

实是个好主意啊。」我开始替阿陵上朝。

我服下毁掉嗓音的药,将声音变得嘶哑。

我日日戴束胸、穿厚底靴,换上一身龙袍。

我蘸着朱砂批阅奏折,从生疏到熟练,我已经可以在十二旒冕

的遮挡下,大发雷霆,训斥淮南王上书选秀扩充后宫的行迹不

忠不孝。

我把奏折摔到淮南王面前,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我冷冷地掀开眼皮,慢条斯理道:「燕墟尚缺一名礼官,就派

谢韬去守着吧。他父亲不知礼数,就让他学成了再回淮南,好

好教化百姓。」

谢韬是我堂弟,淮南王的儿子。

也是……宋太傅等一干老臣昔日力荐的太子人选。

我毫无感情地弯了弯嘴角,问他:「谢韬可有疑虑?」

淮南王的眼神闪了又闪,终于在谢韬的拉扯下一同跪下,不甘

不愿地称:「陛下圣明。」

下朝后,阿陵评价我:「阿姐,你越来越不像个女孩子了。」

我把冠冕摘下放在一旁,顺手拨十二道珠子玩儿,漫不经心地

答一句:「我若还像个女孩子,谁能臣服于我?」他一口气喝完了药汁,往嘴里丢颗蜜饯,又顺便丢给我。

我看也不看:「我不吃这些东西。」

他就笑:「你以前明明最爱吃。」

我也跟着笑:「我现在是皇帝了,该戒的都得戒。」

他耸肩:「哇,这么夸张?那我不敢做皇帝了,你一直做着

吧。」

我看着他毫不作伪的神色,慢慢敛了笑:「阿陵,你去江南养

病吧。」

他困惑看我:「为什么?」

我垂下眼睫,遮挡眼底一丝阴霾。

我该怎么告诉我至亲至爱的弟弟,他的阿姐,为了让他接过这

江山时,身边再无群狼环伺,正准备以身为圈套,为他斩断宗

室犯上作乱的野心。

我闭了闭眼睛,什么也没说。

过了好久,我抬起头,对着阿陵浅浅地笑:「秋天马上到了,

京城太冷。太医说了,江南温暖湿润,对你的病情有好处。」

阿陵无知无觉地点头,一口答应了,想了想又说:「我能不能

把徐妃带上啊?」徐妃是他的青梅竹马,一个极乖巧可爱的小女孩。

我点头说好,阿陵就喜上眉梢,说:「明年春天再见面的时

候,你就能看见你外甥了。」

我失笑。

一个月后,两辆马车从皇城偏门悄悄出发,带着藏匿于阴影中

的无数暗卫,一路驶向了江南。

我站在皇城最高的宫阙上,遥遥相送。

落日余晖映在每一座宫殿,夕霞涂抹了浅浅的橙红。不远处有

倦鸟缓慢振翅,凝成了灿烂背景里的三两点水墨。

高处的风似乎更冷一些,卷过了我的龙袍,也卷过我额上旒

冕。

我的小阿陵,有了他心爱的女孩子,他们会在山水灵秀的烟雨

江南,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想,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我想,我再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啊,可为什么,我心里那么沉重,

沉重得好似几千年几万年不曾消融的冰川?

15翌日,我召见林惊风。

「谢韬如何?」我这样问。

林惊风答:「此子聪敏,比淮南王更懂隐忍图谋。」

我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笑:「那便留不得。」

林惊风一时没有说话。

我抬眼看向他,发现他也正在看我。

隔了旒冕的十二道垂珠,我看不清他的眼神里藏了些什么东

西。

我慢慢问:「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林惊风摇头,不答反问:「公主还会做噩梦吗?」

我捻着掌心暖玉,微笑道:「我登上皇位后,再也没做过噩

梦。」

我在说谎。

登上皇位后,我做的噩梦更多。

林惊风定定地望着我,像是透过我又看到了谁。

是谁呢?是从前那个爱哭的谢灵吗?我攥紧了暖玉,强迫自己不许分神,把话题转了回来:「淮南

王蠢笨,谢韬却聪明,逢灾逢祸时会开仓放粮,深得民心。我

要杀他,得名正言顺。」

林惊风想了想,说:「恐怕困难。」

我轻轻笑,眼神阴鸷:「倘若他意图弑君呢?」

林惊风脸色霎时冷凝,寒声道:「公主要以身犯险,臣不能答

应。」

我把暖玉一把拍到桌面,砚台上的墨汁起了涟漪,「林惊风,

你不帮我,自然会有别人帮我。你可想清楚了!」

御书房里寂静一片。

窗外有鸟儿啁啾,有灿烂暖阳,但窗里面,只有无声对峙的我

和他。

林惊风久久地凝视着我,声音有点儿沙哑,他说:「阿灵,你

只会逼我。」

他不再叫我公主,他唤我阿灵。

以前他总说,阿灵,你还有我。

但他今天说,阿灵,你只会逼我。

我的心口如同刀绞般难受,可我的声音却平静无波:「林惊

风,你答应过我的,此生不渝。」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扭头就走。

然而他开口,目光晦涩:「有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还会有

下下次。阿灵,你要走到什么时候,才会想停下来呢?」

我轻声说:「林惊风,我也不想的。」

我把沉重的旒冕摘下,在他面前露出本属于明宜长公主的脸庞

来。

窗外的一缕阳光温柔地拂过我的发梢,而我的脸色苍白:「每

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父皇尽到了,所以才有了这这江山盛

世。母妃和外公也尽到了,所以我才能没心没肺地长到十四

岁。这责任终于落在我肩上,我可以停,可以逃,但如果我停

了我逃了,阿陵怎么办,天下百姓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再转过身看他的时候,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

个灿烂笑容。

「林惊风,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像十四岁那样,可以那么痛快

地爱你。」

他的眼神一痛,伸手将我抱在怀中,低声叹:「阿灵……」

他终究还是答应了我。

16

后来史书工笔,写发生在早春时节的燕墟浩劫。寥寥数语,给谢韬定了性——

一个意图谋逆的乱臣贼子。

史书不会写,那一场浩劫,大火焚烧了半座城池,火光把黑夜

照得如同白昼。

史书也不会写,一贯温文尔雅的谢韬握着匕首挟持着我,刀刃

划开了我的脖颈。

那日拂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惊风单骑迎阵,火焰红光照在他身上,却照不亮他冰冷的神

情。

我看见他搭弓,我看见他拉弦。

我看到那贯穿谢韬的脑袋的飞矢,箭尾白羽犹自颤动。

一簇血飞溅到我脸颊,谢韬的尸身沉重地倒在了我脚下,我没

有回头看。

我的背脊贴着城墙,一寸寸滑落。

将军勒马,玄靴踏血而来。

林惊风伸出手,抱起了我。

而我蜷缩在他的怀抱里,浑身战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亲吻我额头,轻轻拍我背脊,「没事了,阿灵,没事了。」

我仰头看他,他亦垂睫看我。

拂晓熹光,轻轻扫在他眉目。

他的眼睛向来如寒潭雾绕,唯独看向我时,日出雾散。

这一刻,与我记忆中的片段重叠,多年以前外公逝世的那个冬

夜,我抱着他哭,他替我擦干眼泪。

那时他说,刀山火海,他替我闯。

他做到了。

我颤抖着问:「我是一个好皇帝,对吗?」

他也低声,像在安抚:「是的,公主。」

我轻轻笑,笑声渐渐化作悲鸣:「我是一个好皇帝啊。」

林惊风将我抱得更紧一些,就好像一辈子也不会放手。

他说:「公主,你想哭就哭出来。」

我摇摇头,又笑:「林惊风,我以前太喜欢哭了,现在反而不

娇气了。」

他却说:「那不是娇气。」拂晓的霞光与仍在燃烧的火光交织,灰烬轻轻飘在空中,好似

春晓杨絮,竟有几分缱绻意味。

「能被人保护,是幸运;愿意站出来保护别人,是勇敢。」林

惊风看着我的眼睛,神色温柔,语气郑重,「公主甚是勇敢,

臣心悦之。」

17

暮冬时节时,江南有密报传来,徐妃有孕。

我还来不及喜悦,紧接着却是另一则消息——身怀六甲的徐

妃,失踪了。

与此同时,沉寂已久的突厥人送来贺仪,庆贺我朝天子有了第

一个龙胎。

与贺仪一起送来的,还有突厥人的求亲书。

突厥人要替他们的新王求娶明宜长公主谢灵。

这是要挟,以筹码换筹码的要挟。

突厥人以为皇位上的是阿陵,赌他会为了龙胎而弃我于不顾。

阿陵连夜给我写信,说,阿姐你绝不许答应。

我垂下眼睫看信纸,信纸边角两三点褶皱,我再熟悉不过。

是泪痕。念及于此,我捏紧了手指,面无表情地看着座下群臣争论。

在一派「求陛下恩准突厥求娶,以彰我朝风度」的言论中,林

惊风站了出来,语气冷淡。

「诸位大臣平素铁骨铮铮,如今却争先恐后地将弱女子推出去

维和,实在是叫人大开眼界。」

大殿内寂静无声。

林惊风躬身向我,朗声:「臣恳请陛下允臣带兵出征,不踏平

突厥,誓不还乡!」

我点了林惊风做主将,赵谋做副将。大军浩浩荡荡出征,一去

就是三个月。

期间,徐妃被先行一步送了回来。

我没有见她,因为我心知肚明,我的弟弟曾在某个深夜,做出

了选我弃她的决定。

我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去见她,故而,干脆不见。

18

林惊风班师回朝的那天,带回了一个怀孕的女人。

我批奏折的笔顿在了半空。

佩柔低声说:「公主,想哭便哭吧。」又是这句话.

就在不久之前,林惊风也对我说过。

可是这么好的他,转眼就带了另一个女人回来。

我的内心如同被千根针扎过,却一滴泪也流不出。

好久,我抬起头来,笑:「我有什么好哭的?男大当婚,是喜

事一桩。」

佩柔面上不忍,叹了口气:「公主又嘴硬。」

我摇摇头,说:「宣他进来吧。」

御书房的门打开又关上,轻轻的足音响起。

我打量林惊风,他便站着由我看。

他瘦了,也更黑了。

唯独眉目间的一点坚毅,从始至终不曾改变。

我看够了,合上奏折,冷着脸问他:「需不需要给你赐婚

啊?」

他平静地说:「臣只想娶您。」

我把玉玺砸到他额头,咆哮:「朕是皇帝,你做个人吧!」

蜿蜒的血痕从他额角流淌到眉梢,林惊风毫不在意地伸手一抹,笑了:「边关苦寒,臣为您守了三载;燕墟浩劫,臣为您单挑千军。我们说好的,江山归您,您归我。」

他一字一句清清淡淡,眼睛里却燃着嗜血的光。

这个少年将军,这个疯子,像画一样艳到极致。

我冷笑:「不必说些甜言蜜语,你若当真把我看得那么重,又怎么会让别的女人怀上你的孩子!」

他忽然笑了,眉目都舒展开,然后他叹气:「公主,那是徐妃。」

我错愕,「一月之前回宫的那个,不是徐妃?」

「大夫诊断,徐妃怀着的是对双生子。龙胎贵重,臣不可能只派一支小队护送。前面那个是障眼法,跟在大军之中的,才是本尊。」

林惊风一口气说完,又看着我笑,笑够了,才问:「公主方才是不是醋了?」

我脸红,反驳:「才没有!」

又心虚,踮脚去看他额上伤痕,问:「疼不疼啊?」

他不答,轻轻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耳边,「公主,江山无虞了。」我怔怔出神。

是啊,突厥元气大伤,宗室不敢造次,江山无虞了。

林惊风问:「臣曾与公主有个赌约,不知公主可还记得?」

我记得啊。

那日我跪在佛前,痛哭着说我无法跟命运相争。

是林惊风擦干净我的眼泪,一字一句说,天要亡我,他便要天

俯首称臣。

闯遍刀山与火海,他也要护我一生无恙。

此生不渝的誓言,他果然做到了。

我抬头,看向他,不知何时,又是泪盈于睫。

在他面前,我好像很容易变成从前那个爱哭鬼谢灵。

我哽咽着问:「林惊风,徐妃生产之日,便是你我大婚之时。

届时,我要你放弃千军万马,只做我一个人的夫君,你愿意

吗?」

他紧紧抱住我,吻上我额头,近乎叹息:「臣等这一天,已经

很久了。」

窗外有梨花树,春风卷起数朵,缀上了他肩头。他伸手去拍,我伸手去接。

他便不动,由着我攥住他手指。

这一年,我十八。

走过了四年春夏秋冬,我从公主变成长公主,又从长公主变成

皇帝。

这条路诡谲艰险,然而我十四岁时爱上的那个人,一直守在我

身边。

江山归我,我归他。

他是逆臣,唯独不逆我。

(全文完)

□风月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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