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好看的“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的小说?

我发觉我不再爱陆彦的时候,是我穿书的第十个年头整。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一个人支着一锅鲜香麻辣,咕嘟沸腾的热气将我裹挟。

放冷的馄饨结着油腻,一打眼就倒胃口。

我趿拉着拖鞋摁亮室内所有的灯,摸出了手机。

和陆彦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周前,他说这个月不回来了。

盯着这句话,我编辑了的「煮了你很喜欢吃的牛油辣锅」,想了很久也没发出去。

  • 我点进他的朋友圈,以陆彦和商笑笑为主角的甜蜜的合照,阖家的团圆,都和我无关。

    我仔细放大第一张合照,试图从照片里找到些他们彻底滚回了一张床上的蛛丝马迹,只发现床榻整齐,床脚干净的一尘不染。

    机械僵硬地踱步到卧室门口,我像只孤魂野鬼一样,魔怔地一遍又一遍叠好陆彦爱穿的衬衫。

    展开,叠好,再如是重复。

    直到锅里飘来的糊味猛地砸醒我,出卧室门口的时候我被绿萝盆绊了一脚,跌坐在地上,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锅里噼里啪啦炸开的水泡声。

    温控的锅指示灯闪烁两下,吧嗒一声灭了。

    我揉着脚腕,忽然觉得——

    真挺没意思的。

  •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抽空给陆彦发了个微信。

    「分手吧。」

    我敲敲停停,想再发些什么,忽然又发现,对于陆彦,我写不出小作文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次给他发微信都小心翼翼的斟酌字句,从前那些脱口即出的热情浪漫,好像已经过去了太久。

    那就这样吧。

    我伸到裙子边上的手一顿。

    白底碎花的连衣裙摆上有几点发黄的涸痕,款式老旧,早就不时兴了。

    我珍而重之地叠好,将每一道褶子都细细抹平,随即放在右边的黑色衣物打包袋里。

    ——和里面的其他衣服一样,家政阿姨明天如约上门打扫时就会丢掉。

    整理起来才发现,在陆彦这待了一年,我的东西都装不满 20 寸的小行李箱。最占地方的,竟然是我大学的毕设,卷起来厚厚一叠的设计稿。

    当年导师赞不绝口的优秀毕设,如今纸张边缘泛黄,才从箱底见了光。

    一起被压在箱底的还有填了半张的出国交流登记表,Expectations 后面一栏用黑笔涂了个稀巴烂,看不出来原先写了什么。

    我沉默着将这些收好,拿好所有证件,拉好了行李箱的拉链。

    要出门时,手机叮咚一声,陆彦回了个「?」。

    没由来的厌倦。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打了一堆字,按回车的时候几经犹豫,最后还是逐字删除,只留下短短一行:

    「我知道商笑笑一个月前回国了,也知道你的心意。我们就这样吧,祝你幸福。]

    我叹了一口气,还是觉得手快。

    只发一句祝你幸福就好了。

    这样显得我好不洒脱,毕竟他只会再回一个问号而已。

    我推开门,随手点开他的头像大图,纯白的萨摩耶吐着小舌头开心地笑,和陆彦形象一点也不符,他却用了七八年没换过。

    电子落锁发出嘀的一声,我背着身关好门,悬在删除键上的手落下。

    不想再看问号的方式很简单。

    我删了陆彦的微信,顺便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 「滴滴安全提醒您,乘车后排落座……」

    我戴上耳机,静静地看着车窗外沿途飞速后退的风景。

    其实我作为一个穿书人,未免沦落太过平庸。

    不是什么金手指大开的万人迷,也不是金枝玉叶有资本轰轰烈烈一场的恶毒女配。

    只是一个微不足道、寥寥几笔的炮灰而已,一如我没有穿书之前,父母早亡,只能独自一人忙着生活,忙着琐碎,用尽了全力,过着平凡的一生。

    我甚至是有点窃喜地接受了穿书穿到《言笑彦彦》中。

    反正我在另一个世界也无牵无挂,而这本书中坚定不移追梦的少年少女,却是从我十八岁起一直鼓舞指引我前行的灯塔。

    这种不亚于追星和爱豆面基的愉悦,是无法形容的,很奇妙。

    但我从没奢望过和主角们产生交集。

    他们都是天之骄子,太过耀眼,太过优秀,对我这种平凡人来说,只适合远观,也只能远观。

    远远的在电视杂志上看几眼,这样就足够了。

    但当陆彦从天而降般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承认,理智这种东西不会永远存在于凡人身上。

    这是我高中在被窝里偷偷借着亮、看完一遍又一遍的文。

    不夸张地说,这篇文陪伴了我整个青春,包含了所有我对光明未来美好的幻想。

    幻想和真实重叠时,炮灰也会不自量力地追着照亮自己的光前行。

    「……请提醒乘客带好手机提包等随身物品,开门时注意后车……」

    到达目的地附近的提示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司机师傅贴心地帮我从后备箱提了行李出来,我道谢后拖着行李箱走向了新租的房子。

    等收拾好一切后,我累得只洗了个澡,就扑在床上睡着了。

    一夜无梦。

  • 清晨醒来的时候,刚开机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99+的未读消息像是昨天经历了一场宇宙大爆炸。

    大多是朋友之间喜气洋洋的拜年话,只有蔺臣和江子薇在我们三个人的群里开启了狂轰滥炸。

    蔺臣转发了一张截图,正是陆彦视角下的微信聊天记录,没能发得出去的问号下(前面)跟着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蔺臣先是刷了十几个小兔震惊的表情包,又和江子薇有来有往地分析了几十条。

    最后俩人拍板得出结论:陆彦重拾童心,涮人玩儿呢。

    我随手回了个「是真的」,然后登录除了微信外的社交软件,将以前犯傻的痕迹一条接着一条删除。

    微博里,我记录了很多和陆彦的日常生活。或者说,记录了很多我一厢情愿奔赴陆彦的日常生活。

    学着做他喜欢吃的菜色,买他喜欢的衣服,梳他喜欢的发型,从事他喜欢的行业。

    因为他的一个笑容雀跃,因为他的一句夸奖满足。

    彻头彻尾,活成了失去自我而不自知的舔狗。

    爱陆彦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觉着,这不是卑微,只是因为爱。爱一个人就该为他付出,何况我和陆彦的身份天差地别。

    现在再看,何其幼稚。

    爱不是冷冰冰,也不是一场独角戏,更不是一个人拼命维系的体面。

    删到最后一条时,我看着这条发布于 2015-1-1 的微博,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想在陆地上发光的星星:「图片」新年快乐,画了好久的初稿呀!不知道设计完的时候,能不能以恋人的身份送给对方……

    删除后将无法恢复,是否确定?

    是。

    我捧着手机,看着干干净净的微博发呆,推送的广告页面印着小王子的图画。

    「她不是普通的一朵玫瑰,她是你的玫瑰。你在她身上付出了时间,让她变得不可替代。」

    半晌,我想,陆彦和玫瑰花一点儿也不像。

  • 江子薇提着一兜子吃的杀上门来的时候,我正在做饭。

    打开门后,我俩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还是江子薇抽动鼻子嗅了两下空气中弥漫的菜香,骂骂咧咧地将吃的扔在地板上,随后一把将自己摔到了懒人沙发里。

    「哟,心情不错呀?手机一关什么也不管了,扔下我们俩猴急的抓耳挠腮,生怕你一个想不开路走窄了,你倒好,还悠哉悠哉地做饭呢?」

    我苦笑一声:「好姐姐,快别寒碜我了。」

    她撅嘴,哼了一声,这才一骨碌爬起来,从地上的食物袋里摸出来两罐啤酒,席地而坐,招呼我过来喝。

    我关了炉灶,擦了擦手,给她拿了个沙发垫坐着,怕她着凉。

    江子薇喝了一口啤酒,叹也似的:「……真没想到,你有一天会主动提分手。」

    我跟她碰了碰杯,沉默着喝完了一罐啤酒,想说点什么,又无从下口。

    「嗯,彻底想开了,一直这样一个人吊着也累,也无所谓谁先提了。」

    我随手将罐子捏扁。

    江子薇酒量一直不好。从大学开始,我们就在同一间宿舍,一直到毕业她去了国外进修,这么多年她主动买酒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很快红了脸,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高举着啤酒罐子撒酒疯:「星星,你别这样。」

    「……我更希望你痛痛快快哭一场,姐领你去弗拉门戈海滩,可好看了,冲着大海喊几声发泄发泄,吐吐这些年郁气。」

    我咧嘴笑:「好呀。」

    江子薇仍旧絮絮低语着。

    「咱这么年轻,世上三条腿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还有的是?你别这样……江星齐,我害怕。」

    她哽着嗓子,啤酒罐子骨碌碌滚在地上,没有一滴酒液。

    江子薇猛地抱住我,强行将我按在她的肩膀上。

    她在发颤。

    「你好好的,别再做傻事了,好不好?」

    我回抱住她,居家服宽松的袖子抖落,左手手腕露出一条陈年割伤的疤。

    因为陆彦,也不因为陆彦,怪不得他。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傻过一次就够了。」我向她保证,又问道:「要不要吃松仁玉米和菌菇酿肉?」

    她含着鼻涕眼泪点了点头。

  • 江子薇很好哄,情绪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晚上时候,她又兴冲冲地打通了蔺臣的视频电话,炫耀似的对准一桌子风卷残云:「羡慕吧?让你大过年的还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采风,星星独家的手艺,你一口也吃不到。」

    我忍笑跟手机里龇牙咧嘴的蔺臣打了个招呼。

    蔺臣愣了一下,随后冲着我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等摄像头转回去,染着浅蓝头发的青年深吸一口气,挤眉弄眼好一会儿,被江子薇一顿夹枪带棒的嘲讽。

    ……真热闹。

    和陆彦那里不一样,冰冷孤寂,只有一直开着放着肥皂剧的电视提供些许人间气息。

    我撑着下巴,眺望着窗外远处繁星,心情轻快。

    蔺臣为了最近的设计收集灵感,独自一人去了淮岭采风,现在正是无聊。

    江子薇灵光一闪,晕乎乎地提议:「不如玩会游戏吧?咱们三个好久没在一起玩游戏了。」

    蔺臣笑骂她一边去,喝成个大舌头还打游戏,生怕不能带着他喜提一页红的战绩。

    嫌弃归嫌弃,却是约好了明天白天一起玩会游戏,美其名曰追寻青春回忆。

    通话最后在江子薇一句「老娘永远十八岁」中结束。

    她搂着我的脖子,笑嘻嘻道:「星星,我们永远十八岁,路还长,年轻着呢。」

  • 再次下载王者荣耀的时候,我盯着 5M/S 的标识,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我们三个倒是经常一起打游戏,后来学业繁忙,我也心思不在这里,逐渐就淡退了。

    那时蔺臣甩着一头蓝毛,骚包地一抬下颔:「跟着哥哥我,会走路就赢了。」

    我和江子薇趴在宿舍床上,两个人挤作一团,七嘴八舌地问这个技能是什么,那个技能怎么用。

    窗户外的小黄鸟一蹦一跳啾啾叫,午后炽热的阳光透过榕树叶洒在暖棕色地板上,泛着粼粼波光。

    游戏里随机选中的英雄戴着独眼眼罩,优雅地抬着手杖,扬着红唇轻声低吟,像是穿过亘古灵魂而来,我就这样呆头呆脑地愣着,像是有什么细小微痒的枝叶晃动两下,挠了挠心脏。

    「——热情,梦想,希望。」

    蔺臣催我回神确定的声音也和记忆中重叠在一起,选择英雄的界面像命运重来一般,再次随即选中了米莱狄。

    等我按下确定的时候,我才发现,当年那点不知由何而起的微痒的悸动,早在时间的消磨中变成了滚烫的泪水。

    江子薇慌张地扔开手机替我擦眼泪,我张张嘴,声音发哑,无声的哭着。

    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

    是哭自己傻逼一样的放弃了梦想;还是哭这么多年过去朋友依旧情真意切,只有我因为陆彦变得一意孤行,甚至曾经疏远二三。

    江子薇抱着我,急得和我一起哭,她吸吸鼻子骂蔺臣,没点眼力见催什么催,让星星不开心了。

    蔺臣手足无措地在电话里道歉,我几乎能想到他摸着鼻子耳朵通红的样。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娱乐模式里的队友疯狂的点我们三个的头像指责我们挂机,我才摸起手机,先道了个歉。

    无关游戏,最该被道歉的,该是江子薇和蔺臣。

    我哭着打完了一整局,眼泪像是开了阀门,将这几年脑子里进的水和这些天的压抑都倒了干净。

    「对不起,」我胡乱地摇着头,鼻音浓重:「真的对不起。」

    江子薇手忙脚乱地安慰我,她拍着我的背,尽量平和的忍住颤音,宽慰我都过去了,哭出来就好了。

    「对不起,让你们这么失望,」

    「这些年,让你们这么担心。」

    我已经很久没有嚎啕大哭了。

    从前觉着人必定在大悲大喜壮阔艳丽之中,才会情绪失控。我却没想过只是一个简单温暖再平常不过的午后,在不经意间崩溃的一塌糊涂。

    就像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我早已过了那个年纪。

    我执着于陆彦的这些年,究竟都错过了什么?

    热情,梦想,希望,朋友,甚至是尊严。

    东风捎来黄鸟的脆鸣,玻璃纸一样的斑斓光影再次照在我身上。

    像黄粱一梦,清醒后才知道这世上,没了男女主角,依旧连轴转。

    炮灰也好,舔狗也罢,再微小的人也有朋友,也有想追求的东西,也有……

    一颗滚烫炽热、明亮跳动的心。

  • 那天哭过之后,确实好了很多。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在假装自己没事,假装自己不难过,假装心死的彻彻底底,只想留给自己最后一点洒脱的体面。

    但是现在,我真的兴致勃勃地搜了波多黎各岛旅游攻略,详细周密地制定了计划。

    江子薇总归是喜笑颜开的,但眼见新年的假期跟着过去,再过不久她就要去国外继续进修了。

    她忍不住试探地问我:「星星,咱之后准备做点什么呀?」

    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的手顿了半晌。

    我说:「还没想好。」

    江子薇欲言又止,最后一拍脑门嗐了一声。

    我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

  •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江子薇已经呼呼大睡了。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笔记本,只开了一盏小台灯。

    我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微微发抖。

    手腕的疤开始神经质的抽痛,好像当年的伤口还没愈合,新长的肉芽一跳一跳。

    我望着躺在邮箱草稿箱里的邮件,设置的定时发送反复被我取消再设定。

    我还是没有勇气点下发送,匆匆缩小了窗口后又开始握着鼠标浏览昨天就打开的页面消息。

    台灯将我的影子拉长,若别人看见,还以为是哪里的幽灵。

    江子薇吓得踩掉了一只拖鞋,她本睡眼惺忪,现在清醒的很,踱步到我面前抱怨道:「我一醒,旁边被窝都凉了,星星,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刚刚有多害怕……」

    她话音一顿,觑到了我屏幕上的内容:「周老师和 BCU 的网申?」

    我尴尬地搓了搓手,声音细若蚊蝇。

    「嗯,我想再试试。」

    江子薇眼疾手快抢了我的鼠标,怀疑地滚动几下鼠标的滚轮,确定过内容后,喃喃自语:「我这不是做梦吧,怎么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成真了呢?」

    她掐了自己胳膊一把,才如梦初醒道:「发呀,还等什么呢?浪子回头金不换,周老要是看见你的邮件,肯定还认你这个学生。」

    「……」我垂着眼睛不说话。

    她晃晃我的肩膀,要我正视她,见我这幅模样,恨得打了我后脑勺一巴掌。

    她说:「你知道当初我做梦都想和你一起出国留学吗?这几年我一直不敢提,更不敢说,」

    「天赋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哪有小傻子因为别人放弃自己的?」

    「你已经因为陆彦浪费了很多时间了,还要继续浑浑噩噩下去吗?你比谁差?比商笑笑差吗?」

    曾经我是这样以为的。

    可真的主动和陆彦提了分手,将微博和陆彦存在的痕迹清得干干净净的时候,回想起来我才发现,我胸中还有另外翻腾的情绪。

    ——是浓烈的后悔和不甘。

    我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发出了邮件,但却连着几天下意识地不敢看收件箱,怕得到回复,也怕得不到回复。

    不敢想象周老师是怎样看待她这个恨铁不成钢半途而废的门生。

    我在忐忑中等待高悬的审判之剑落下。

  • 一晃几天,我没等到回信,却等到了陆彦的电话。

    「哎,我说陆大少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还能来机场接我?原来这是一朝失意觉着没人守着了,心里不得劲才别扭啊?」

    蔺臣阴阳怪气的声音遥遥地透过听筒传来,看来是被陆彦直接夺了手机。

    陆彦呼吸粗重,显然被蔺臣噎到了,也有可能是不习惯主动给我打电话。

    就在我要礼貌地挂断时,陆彦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搬家?」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桌上的日历。

    初八。

    我已经搬走一周多了,他才发现。我心脏一阵狂跳,无由来的情绪冲上脑门。

    我一字一顿道:「我们分手了。」

    「我没同意。」我甚至能想象到陆彦蹙着眉心揉着额角,从眼底看我的模样。

    好像我又想通过什么手段,让他多看我一眼。

    「……我们没领证,不需要双方的同意。」

    陆彦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随手丢了手机给蔺臣,蔺臣没发现还没挂断。

    良久我才听见他问了一句,似是委屈:「为什么要丢掉那条裙子?」

    我不确定他说的是哪条。

    陆彦在花钱上从来倒是大方,他又偏爱清新的碎花风,多难买的奢侈品牌和小众品牌发布后,最晚几天就会精准到达我手上。

    我随口回道:「不穿了的衣裳罢了,刘姨清扫的时候没把那包衣服丢掉?」

    「让您看见我遗留下来的物品很抱歉,方便的话一整包都扔了吧。」

    「江星齐,」

    陆彦的声音骤然沉下来,带着蓄势待发的愠怒:「我问你为什么丢了那条八年前的碎花裙子?」

    ……

    这样突然问八年前的旧裙子干什么呢?

    反正不过是高中毕业派对时赶时间随手从衣柜里拿出来的、一直吃灰的衣裳。穿过一次,就因为脏了,再没穿过。

    满腔情绪被浇了个透彻,我按下挂断键前,轻声道:「因为我喜欢色系鲜艳明媚的衣裳。」

    ——其实我从来都知道的,商笑笑喜欢碎花风的裙子,盛夏阳光里穿着碎花裙举着设计图的骄傲姑娘,是陆彦的心上人。

    而我,就是个赝品。

    一个恰巧出现在空窗期、自愿迎合所有的赝品。

  • 陆彦再没打电话过来。

    平常事,从前几年他主动打电话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何况已经分手。

    我倒是没有时间再想起他,只不过几个他常买的品牌不断提醒我去提货,或送货上门。

    我烦不胜烦地一个又一个拉黑。

    好在后来消停了些,而我和江子薇一人提着一个小行李箱,轻装简行地踏上了飞往波多黎各岛的航班。

    可能是崭新的一年,我运气不错,看过了海滩穿过了热带雨林,自然的气息洗刷干净我所有的霉运。

    先是周导师的回信,再是 BCU 的邀请函。

    我再也躺不住,胸膛炽热,忍不住冲着远阔的加勒比海放声大喊了几次。

    江子薇安慰地抱着我,拉着我双双躺在海滩上。我们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夜晚的海风带着些许凉意。

    她兴奋地指着天上闪闪发亮的星星:「看见没,早晚我们星星也这样发光。」

  • 我们的旅程时间不长,只有一周。

    鉴于江子薇的行程安排,最后我俩决定,她直接选择了回 Y 国的飞机,而我要先回国内联系周导师,还要办理很多琐碎的手续。

    江子薇依依不舍地摇手:「星星,我在 Y 国等你。」

    「这回,你一定要来。」

    我应好,眼眶有些发热。

    我答应过她的。

    我答应她了。

    不会再失约了。

    飞机轰隆隆地起飞,我满怀希望地望向舷窗外白云连绵。

    江子薇背着我偷偷将落地时间告诉了蔺臣,不希望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从机场回去。

    我搜索着显眼的蓝毛,却冷不丁撞进陆彦黑沉沉的目光中。

    他今天穿的很休闲,本就俊朗高大的身材被衬的更为年轻,揣着兜一站,就自成一道风景。

    我站在原地和他对视了两秒,有一瞬间,我以为他是来接我的。

    直到另一道穿着碎花裙的身影出现。

    商笑笑状若亲昵地主动上前挽着他的胳膊:「我刚刚去问了,雪球就要落地了。」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自觉地皱紧眉头,脑海中却止不住回想外媒对商笑笑的采访。

    ——商小姐,初次见面。你们 Z 国有句话,叫字如其人物类其主,您和您的「盛夏」系列作品一样让人过目难忘。

    ——抱歉,我能将这理解成这是对我作品富有人性的至高赞赏吗?

    天资卓越,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长相甜美,却有最柔韧坚强的内心。

    这样的女孩子,是万众瞩目的女主角,没有人会不心动的。

    所以陆彦挪开和我对视的目光,转而柔和地垂下眼睑,柔声细语与她说了些什么。

    我怔松地听着机场广播播报航班信息,看着商笑笑欢喜地接过航空箱。

    纯白的大狗毛绒绒,拱着箱子。

    这是陆彦几年没换过的头像,是原文里匆匆提过一笔的小宠物,是他和商笑笑在国外养的「狗儿子」。

  • 我忽然想起来,我和陆彦刚搬到一起住的时候。

    那时我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兴奋极了。

    我畅所欲言地提,我想养一只猫。

    软绵绵的小橘猫像是迷了路,在一众宠物猫里显得伶仃弱小。它闭着眼睛咪咪地、用力地朝我叫,粉色的小鼻头一拱一拱。

    我在玻璃橱窗前看了很久。

    店主说这只橘猫是附近流浪猫的崽子,眼见被丢下活不成了,于心不忍才捡回来,也不作卖。

    如果有好心人愿意收养它,给它吃饱喝足,就直接送出去了。

    可惜品相一般,我是第一个主动接近它的。

    年轻气盛的陆彦皱着眉头,手插在兜里,只丢下了一句冰冷的「不喜欢,别找麻烦。」

    老板娘尴尬的笑容和圆场早就渐渐淡去。

    时隔几年,我也再去过那家宠物店,也已经倒闭了。

    我忽然想知道,那只小橘猫最后有被人领养吗?还是平凡的泯灭在一群漂亮的品种宠物猫里,随着店铺倒闭,被轰出去了?

    或许那只小橘猫从来就没敲开过别人的心门。

    从来没有,何谈出去。

    ……

    蔺臣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气喘吁吁道:「路上堵车,还好来得及。傻站着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道:「就突然想起来,陆彦的微信头像,其实挺可爱的。」

    他见了鬼一样:「你别是……」

    我笑笑:「没有,走吧。」

    路过陆彦时,我本来心平气和,没想到他倏地抓住我的手腕:「我有话跟你说。」

    我抿唇,叫他放手。

    陆彦拧着眉心,手如铁钳,和我僵持着。眼见蔺臣要绷不住黑了脸,只听见突兀的「叮咚」一声打破了沉寂。

    「哎!」商笑笑惊呼。

    她放下航空箱,从眼底挑剔地乜了我一眼,转头对陆彦柔声道:「伯母让我们带着雪球去找她呢,还问你怎么不接电话。」

    陆彦的手机应景地响了起来。

    我缓缓抽回自己的手,一根一根拂下陆彦的手指,无视了陆彦隐有惊诧的眼神。

    我不想耽搁他们,因为我终于意识到,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从始至终。

    我拉着蔺臣大步离开机场,再没回头。

  • 回国要准备的东西不多,但办理的手续十分繁琐,一着手就是半个月。

    再接到陆彦的电话时,我正在焦头烂额地准备入学资料。

    我无奈地盯着这串陌生号码看了半天,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陆彦抢在我挂断前问:「你要出国?」

    「嗯。」

    「决定了?」

    「嗯。」

    「……」

    陆彦默然,我本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

    谁知接下来我只听见他那边一声闷响,像是拳头狠狠砸在桌子的发泄。

    「江星齐,你认真的?」

    「不然呢?」

    我觉得有点好笑。

    这样的对话,简单的嗯和反问,似曾相识。只不过角色调换,成了我敷衍陆彦。

    「别闹了,江星齐,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别拿这个作。」

    他的怒火隔着手机都依稀可见。

    我作吗?

    我陷入了沉思。

    在不喜欢自己的人的眼中,可能一举一动甚至连呼吸,都差了那么点意思。

    为了这么一点意思,我从高中毕业至今已经努力了八年。

    从在一起到同居,到最后收场,还是没能跨过那一点意思。

    我们之间相隔山海,而山海无尽,世不可平。

    我轻轻笑道:「我从四年前就知道了,矫情和作在你这什么都得不到。毕竟你不在乎,这样只会招你厌恶。」

    「……所以我已经很久,没有明知故犯了。」

    陆彦呼吸粗重了很多。

    「那你呢?你知道我讨厌什么吗?」

    「陆彦,」

    我一字一顿地将所有条条框框说得清晰,不会再卑微地怕他挂断,不回消息。

    「我讨厌碎花裙,我讨厌自然长发,我讨厌读金融学的研。」

    「……我讨厌吃辣锅,因为我每次只能煮一碗馄饨,拈几根菜,装作我很喜欢。」

    「因为是你啊,陆彦,」

    「所以我一切都能改变、接受。」

    遇见喜欢的人的时候,没有人会拘泥于自己的条条框框。看见那个人的第一眼,就知道所有底线只会一再退让。

    我放下整沓资料,松动因为过于用力而青白的指尖。

    「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理所应当的不知道,我曾经父母早亡,在孤儿院长大。一个女孩,怎么读书,怎么生存,怎么光明正大地念上最喜欢的珠宝设计系?

    不是没有社会险恶找上门。

    可我没屈从过,也没认命。哪怕是尽力过平凡的一生,我也有我的自尊和骄傲撑着。

    我怎么会,不为自己活成别人的样子而悲哀呢?

    我最讨厌,成为别人的替代品。

    「所以陆彦,可以了,结束了。我们结束了。」

    「祝你幸福。」

    我挂断电话,解下手表,缓缓出了口浊气。

    都过去了。

    只有手腕上的伤疤,提醒我这些年的大梦荒唐。

  • 这条伤疤不仅时刻嘲笑着我自残的愚蠢,更是我在辗转反侧孤枕无眠的夜里为梦想摞上的坟冢。

    那时候我刚和陆彦在一起,也刚得到出国进修的机会。他冷漠地告诉我,出国就分手,他最忌讳厌烦异国恋。

    我想了很久,挣扎着涂黑了 Expectations 一栏所有的希冀和热爱,乖巧听话地听从他的建议,考了金融学的研。

    晦涩难懂的金融计算占据了我所有时间,设计图稿被封进盒底。

    但我好歹如愿以偿地留在了陆彦身边。

    在我们第一个一起过的生日时,我笨拙地照着菜谱,改变手艺,想做出他喜欢的味道,满怀期待地等他回来。

    我等啊等,等到天黑,等到半夜,等到他远在国外发来的一条微信:「今天有事,改天给你补过。」

    等到我的微信叮咚响了一声,商笑笑发来了视频。

    是她的设计展首秀。

    陆彦站在她身边,像最可靠的臂膀。背景音里,她的朋友们高呼,笑笑,你还是请他来了,还是放不下呀?

    商笑笑说:「学妹,抱歉啊,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早知道我不告诉陆彦,不让他来了。回头我让他替我给你捎礼物,你别生气。对了,李老师让我把首展给你和子薇看看,让你们了解一下以后形式。

    ……

    我生什么气呢?

    距离我放弃出国进修的机会,已经整整一年了。

    她不知道吗?

    我读了不喜欢的专业,每天学的头昏脑涨。每一个失眠的夜晚里,曾经的梦想都狠狠地鞭笞我,让我羞见朋友,愧见导师。抑郁包裹着我,无时无刻都是窒息。

    而她万众瞩目,身侧是我的男朋友,连发言都是高高在上,好像是女主角在讽刺炮灰的不自量力。

    我的男朋友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的梦想,却为初恋的梦想添砖加瓦,一丝不肯错过。

    可笑的是,商笑笑当年和他分手的理由,就是爱情会耽误她去国外的事业发展。

    这是我放弃梦想的第一年,只有满地稀碎。

    我想不通,剩下的满是绝望。

    后来,我躺在医院里想通了。

    江子薇哭的眼眶红肿,蔺臣彻夜未眠,他们俩骂我是傻逼,为什么要割开自己的手腕?

    我是傻逼,是舔狗。

    可就像小王子的玫瑰花,我抽不开身了。

    说不清到底是执念还是爱意,还是更舍不得的沉没成本。

    而热情消耗殆尽,看不见希望的时候,离开陆彦,只有解脱,没有难过。

  • 所有手续文件都准备完毕,最后只差一封导师推荐信。我前往 A 大的时候,心情有些忐忑。

    周老师写的推荐信言辞恳切,足有两页。双鬓斑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有点开心,又忍不住打了我一下。

    她说:「不好好吃饭,瘦了。」

    再次见到当年和蔼的老师,我像回了家的孩子,鼻子发酸。

    我和江子薇是她最得意的门生。

    仍有顽童心性的周老师一直说,隔壁李导师带出一个商笑笑怎么啦?有什么显摆的?我和江子薇可不比谁差。

    她始终坚持着这个想法。

    在我准备离国前,周老师热情地拉着我在她家小住几天,像所有长辈一样温柔告诫:「你才二十七岁,路还那么长,别再轻易放弃了。」

    她若有若无地摩挲过我的手腕,带有细茧的指腹让人微微发痒。

    我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味,恍惚回到了多年前的 A 大,一切都来得及。

    蔺臣自告奋勇地要送我去机场,他一头蓝毛张扬的过分,压低了墨镜时像怕被认出的 idol。

    他桃花眸微眯,作了个请的绅士动作:「这位美丽的小姐,欢迎你走上正轨。」

    我笑:「有劳学长。」

    蔺臣酸溜溜道:「还知道叫学长呢?」

    天光乍现,薄雾渐起,我坐进蔺臣的车,前往了机场。

  • 下车时,蔺臣看了眼后车镜,不爽地啧了一声。

    他打了下方向盘:「要不改个签?」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分手后还没见过面,好像我躲着他一样,」我苦中作乐道:「从前我追着他屁股后面跑,人家不乐意。现在他追来了,显得我跟个缩头王八一样。」

    陆彦跟了蔺臣一路。

    他下车时脸色不大好,高大的个子委委屈屈蜷缩在一件卫衣里,细碎的黑发没仔细打理,垂下一点遮住了眉梢。

    陆彦的眼珠是纯粹的墨黑,配上一双丹凤眼,看人的时候格外专注认真,让人轻而易举地陷进去。

    「江星齐……」

    「嗯。」

    我理了理裙摆,垂下的黑色卷发堪堪擦过艳烈的唇彩。

    想想还是挺对不起江子薇的。

    还在波多黎各岛的时候,她兴高采烈地刷了几个小时安利软件,恨不能直接给我安个假发。

    但是我想用最开始江星齐的风格,奔赴新的明天。

    「……江星齐?」

    「是我。」

    陆彦眼中有诧异,他好像有满腹话要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怔怔然地定在那里,似是造虹的雨中被浇了透彻,回头一看所有来时痕迹都被匆匆掩埋,自以为是的了解,不值一提。

    他只是,没有资格说罢了。

    我跟在蔺臣身边,经过他时,低声问:「陆彦,八年了,」

    「你真的认识我吗?」

    他张了张嘴,晦涩地发不出声音。

    「衬衫都是洗过叠好的,在主卧柜子左侧第三个格子里。」我看见他卫衣领子下滑稽地套着衣领褶皱的衬衫,揉乱了塞在里面。

    以往都是我照顾打点好一切,几个月不见而已,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我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渐渐走远。

    风会替我捎一句——

    「再也不见。」

  • 我在国外进修了两年,过得并不轻松。

    落下了几年的功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弥补,我每天点灯熬油,连江子薇都劝我不用这么拼命。

    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快乐的。

    当然,如果陆彦不三天两头视奸我的推特,我可能会更高兴。

    他似乎迫切地想了解我。在我们相识八年,恋爱五年,分手半年后。

    蔺臣苦不堪言,经常跟我吐槽,陆彦一直逮着他问,江星齐到底喜欢什么?

    都已经分手了才想起来人的好,才觉得自己之前做的过分,是悔悟吗?

    「那纯是贱的。」

    蔺臣如是说。

    我深以为然。

    最后陆彦实在问得蔺臣不耐烦了,蔺臣不客气地告诉他:「你知道江星齐得过抑郁症,自杀过吗?」

    蔺臣同我讲时,有点幸灾乐祸。

    他说,陆彦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后来这只鸭子放弃了嘎嘎叫,晚上喝多的时候选择直接用曾经不屑一顾的微博小号狂轰滥炸我。

    他醉得模糊时,声音低沉,好像要哭了。

    「江星齐,我想你了。这个家里好冷清,我要疯掉了。」

    「江星齐,你以前怎么熬过去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多跟我说说呢?」

    「……其实你从波多黎各岛回来的时候,我是去接你的。」

    「我去找你好不好?」

    「八年了,我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喜欢你呢?」

    我没有回过一条,也懒得去想他那些反反复复的遗憾和期盼。

    ……因为说实话,这样纠缠,很烦人。

    我甚至早已不在乎他,只有平静释然。

    我只想趁着进修的这几年,加倍努力追赶我曾经的梦想。我的未来规划,不会再有他的位置。

  • 等到我出国第三年的时候,我已经和江子薇一起组了个设计工作室,闯出了些名堂。

    所以收到国内著名的珠宝展会的邀请时,我俩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雄雄燃烧的热切——

    这是对设计师的认可,更是我首次参与的设计展。

    意义非同一般。

    我俩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国,并且打算借此契机一直在国内发展。

    坐上回国航班的时候,椅背里放着的正好是关于珠宝设计的潮流杂志,我翻了几页,赫然看见商笑笑的采访。

    哪怕经过整理编撰,她的词句依旧自有风格。

    江子薇抢过我的杂志,啧啧两声,指着最后一行字:「看见没?」

    「还这个新系列是为了一个特殊的人设计的,感谢他多年的支持陪伴,没有他拿不到今天的成就。但今后有意回归正常生活,暂放事业,期待组成自己的小家,」

    她撇嘴道:「就差直说她被陆彦的守护感动,想结婚了。」

    我浑不在意地放下杂志。

    「学长不是说,回国请我们喝酒?」

    江子薇眼前一亮:「是呗,一会儿讹他一顿。」

    话刚落地,她就顿觉不对。

    「他针对我呢?!」

    江子薇酒量不好,一杯啤酒就打发了。

    讹人怕是遥遥无期。

    我们约好在老地方见面,一家音乐酒吧,很有格调,夜晚时霓虹闪烁。

    来时蔺臣正没好气地挂了电话:「我有事儿,接不了他。只要他喝不死,你就让他往死里喝吧。」

    「谁啊?」江子薇大大咧咧坐下。

    「商笑笑。」

    蔺臣招呼我也坐下:「陆彦喝大了,商笑笑去找他,一个人架不动。」

    江子薇阴阳怪气道:「哟,看来不是为了商笑笑,陆总也会买醉呢?」

    蔺臣:「这两年都这样,一到几个特殊日子就犯病。」

    江子薇:「犯什么病?商笑笑不是准备放放事业了吗?」

    蔺臣顿了顿,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呗。」

    「那他和商笑笑?」

    「白月光变成白米饭,蚊子血变成朱砂痣了。」

    我本来在点酒,两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我不得不抬头。

    「星星啊,」江子薇语重心长:「千万不能因为狗男人回头,就吃回头草。」

    到底过了几年,这间音乐酒吧开的红红火火,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清净。

    嘈杂的人声中,我福至心灵,想起今天是我高中毕业的日子,也是我和陆彦蔺臣初遇的日子。

    时间过得真快。

    我只推了推杯子:「我不吃草。」

  • 展会在 B 市最有名的摩天楼花园高层举办,正是晚上,一片璀璨。

    我踩着高跟鞋,有点儿同手同脚。

    蔺臣抱了抱我:「小星星,你可以的。」

    江子薇掀开他。

    「这串「梦想号」可是你当年毕业设计的改良版,放心大胆地去,没人能抢得了你的风头。」

    她意有所指地环视一圈。

    陆彦也受邀在列,俨然一幅业界精英的模样。

    起码远看是这样。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展厅最显眼的「梦想号」橱窗上,看向我的时候,眼底血丝触目惊心。

    商笑笑穿着得体的礼服,笑容僵硬地回答同行的提问。

    ——你怎么看这位和你同出一校的学妹?

    ——是很有天赋的新人呢。

    江子薇端着杯香槟走过,若有若无地哎了一声:「哦,真可怜。」

    「陆彦在那呢。」

    她笑眯眯地将香槟放在托盘上,「观展愉快,商小姐。」

  • 商笑笑的脸色如何,我倒没关注。

    开场后,聚光灯打在我身上,照亮了梦想号。

    主持人聚焦了全场注意,随后请设计者说出梦想号的设计初心。

    我站在红台上,红丝绒包裹着的深蓝色宝石项链在镁光灯下闪着银亮的色泽。

    「诸位现在看到的,是重新设计了细节的梦想号,感谢我朋友们多年来的真挚不弃。梦想号能出现在这里,离不开他们的支持和鼓励。」

    「而它的初衷……」

    我深吸一口气,读出橱窗上刻着的一行小字。

    「只有用水将心上的雾气淘洗干净,荣光才将照亮最初的梦想。」

    迷雾重重中会有失去方向,但脚踏实地做过的事,会用另一种形式悄然绽放。

    「我们都是普通人,生来仿佛就和那些天才有鸿沟之别。但普通人也有追梦的权利,也有追梦的理由——不是为了别的,只是照亮自己。」

    「很多年前我困惑于镜花水月,总想依赖他人的温暖获得前进的力量。后来我发现,我其实不喜欢溯光飞蛾,芸芸而聚。」

    「我更喜欢的是那个躲在被窝里、缩在墙角里,一点点啃书本做设计的自己。」

    「照亮我的不是别人的追梦故事,是我自己。」

    「是梦想。」

    台下寂静了一瞬。

    紧接着掌声雷动,我看见江子薇眼中有泪光闪烁,蔺臣欣慰满足地带头鼓掌,拍的最响亮。

    我优雅地欠身离开,到了幕后才恍然惊觉一路走来,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摸了摸冰凉的面颊和濡湿的眼眶。

    这是我迷途知返后的顿悟,是梦想成真的喜悦,是我所有埋藏在心底最后一点不甘的委屈。

    我忽然想起来刚分手时,对陆彦无由来的迁怒。

    迁怒是因为还在乎,还能被牵动情绪。

    炮灰黯淡退场时,不是没有期盼过留下念想,等着白马王子多番挽留、给足自己面子后,捡起一点自尊,名为矜持、实则窃喜地打出 happyending。

    可现在我才突然发觉,那些自尊不是陆彦迟来的深情给的,而是我自己。

    这是我在国内的首秀,是我新的人生。

    展会结束后,我径直走向台下的陆彦。

  • 我释然地将在国外时完稿做成的袖扣交给他。

    这枚袖扣的设计图最早在 2015 年,我在读大二的时候诞生。

    设计课中夹带私货、悄藏少女心事的作品时隔八年终于被制成实物,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陆彦本来满目惊喜地看着我朝他走来,大名鼎鼎的陆总一时间肉眼可见的手足无措。

    陆彦抓住我的手,鼻尖发红,眼圈通红,嘴唇颤动着问:「江星齐,我们不闹了,我知道错了,我们重新认识,重新开始好吗?」

    他可能误会了,觉得我送他袖扣,是在给他机会。

    ——我摇了摇头,一点一点坚定而决绝的抽出手,平静地看着他满目欢喜褪去,直到哑声失控。

    他这样爱干净的人,仔细看,连胡茬子都没刮干净。

    可已经与我无关了,再为他及时换剃须刀片的人不是我,再换上新香味泡沫啫喱的人也不会再是我,再叠好衬衫整整齐齐码放在床脚的也不可能是我。

    两年过去了,他该习惯了,就像我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总会习惯过去的。

    我送他袖扣,是彻底抹去我的世界里与他有关的东西,是同过去告别。

    过去的事就翻篇吧。

    就像曾经爱陆彦这件小事,也彻底翻篇。

    我礼貌地冲陆彦点头,转身离去,再没回头。

  • B 市的空气很新鲜,天空也不是雾沉沉的。

    盛夏的太阳炽热夺目,林荫下的流浪了几天赖着不走的胖橘猫懒洋洋地伸了个腰,亲昵的蹭了蹭我的裤脚。

    微博叮叮咚咚响个不停,被认证 V 后的账号飞速涨着粉,提醒着我,崭新的生活在等着我。

    我眯着眼睛,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味道。

    真好。

    晚上回家后,我想了想,还是在这个被我删的一条不剩的空账号上发了一条微博。

    刷新过后,干干净净的账号上多了一条新编辑的动态。

    照片里洗的蓬松软绵的橘猫舒服地眯着眼睛,不嫌热地往人怀里钻,吃了一大半的冻干还宝贝地衔在嘴里,贪吃又可爱的模样十分治愈。

    我不自觉地笑开,点了点它胖乎乎的脑袋,放下手机,准备洗个澡睡个好觉。

    手机还在响着,陆彦一条比一条长的小作文无人查看,还微弱亮着的手机屏幕停在微博的界面。

    星星点灯 _V:[图片]恭喜,找到新家啦。欢迎来到我的新生活!

    番外 1:初遇

    我和陆彦是在酒吧认识的。

    高中的毕业 Party 办的热热闹闹,刚解放了的高中生们狂欢着,年轻鲜活的有用不完的力气。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又一次听高中舍友哭诉她和男朋友的分分合合。

    很稀疏平常,就像以往在宿舍里,酒吧的热闹我不感冒。

    如果不是班上小混混头子轻佻花哨的表白,那天应该就那样,普通又平凡的过去了。

    脑门上长满青春痘的混混吹了一瓶啤酒,满口酒气的要我和他在一起。周围起哄的同伴七手八脚地拿了两听啤酒,要我也干一个,从了他。

    我觉得他们幼稚的好笑。

    委婉地拒绝后,他们起哄声却越来越大,直到小混混觉得丢了面子,脸红脖子粗地吼了一声:「别他吗吵了!」

    冷不丁的一声怒骂让看戏的人悻悻地闭了嘴,好好的派对气氛也降到了冰点。

    我替他们尴尬,所以找了个借口准备先走。

    离开卡座后,我无意间瞥到了隔壁一桌,长相格外出众的男人一杯一杯地灌着闷酒,旁边染了蓝毛的男人骂骂咧咧的。

    「她乐意去追梦就追梦呗,不就分手吗?你这条件往那一站,都不知道有多少要倒搭的。」

    男人闻言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仍旧沉默地灌着。

    或许是我看的有些久,他察觉地抬头,与我对视了一眼,我先匆匆挪开目光。

    蓝毛男说的没错,光论长相就已经够吸引人了,只是眼神扫过人的时候过于锐利,带着年少独有的锋芒。

    我感慨长得真好,随后脚步不停的离开,边走边想晚上没吃饱,要不要去便利店打发一下。

    但穿过小巷的时候,我被几个小混混拦下来了。

    为首的正是青春痘,他神色阴晴不定,二话不说就要动手动脚,还有一个明显看着像社会流氓的人拿了根钢管,在手上掂量。

    「就这小娘们你都搞不定?」有纹身的混混嗤笑一声,嚼了两口烟叶子吐出来:「先打一顿,老实了不就得了?」

    我周旋了几句,偷偷打了 110,出奇意外的冷静。

    我又不是吓大的。

    只是我没想到英雄救美这种烂俗又老套的剧情还能发生在我身上。

    警察叔叔来之前,酒吧里的那个男人和蓝毛男不知为何路过了这条巷子,如天降神兵般,青春痘带来撑场子的大哥们看着唬人,没三两下就被揍的鼻青脸肿。

    蓝毛抓住男人染血的拳头:「行了,陆彦,陆哥哥,好哥哥!你再打就把人打死了!」

    我猛地看向似在发泄、把人当成沙包打的男人。

    我看了《言笑彦彦》很多遍,几乎倒背如流。

    「十几岁的陆彦年轻乖张,行事也不谨慎,但总归是意气风发的,什么看不过眼,绝不会忍着。」

    「狭窄阴暗的小巷子里,被奸污的少女流着眼泪求救。陆彦热血上头,不顾蔺臣先报警的劝阻,抡着拳头就砸向了施暴的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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