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我,让开!」渠因冷冷地推开他,随即飞到那青蟒身边取它的血液。
泽尹点漆的眸子幽幽深深,方才她眼眶微红,是哭了吗?
夜晚,泽尹坐在台阶上喝酒,余光里瞥了眼陈扇,那孩子从刚才开始,看他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敌意和警惕。
「小鬼,有话快说。」
陈扇不情不愿地走到了他面前,挡住了月光。
「喂,你今日是不是惹了渠因姐姐伤心?」陈扇双手撑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让自己看上去严肃成熟些。
泽尹的手撑在身后,漫不经心道,「她是不是哭了?」
「你!」陈扇气急道,「还有脸说?」
在泽尹看来陈扇还是毛孩子,便故意逗他,「你渠因姐姐是见到青蟒被吓哭的,本君可没欺负姑娘家。」
他本是胡诌一番,不曾想陈扇脸色难看得很,仿佛真的相信了似的。
「你们今日遇上了......青蟒?」
「是啊。」泽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喝了口酒。
「你不知道渠因姐姐最怕蛇吗?即便平常见了路边的小青蛇,渠因姐姐都会避开,更何况是体型庞大的青蟒?」
难道还真的是这原因???
泽尹差点呛住,连连咳了好几声,「她个能吊打上神的人物,竟然也会怕蛇?!」
可一想到渠因那冰冰冷冷的模样,会怕路边凡界的一条小蛇,泽尹觉着有几分意思,不禁低低地笑了。
陈扇皱了眉头,不悦道,「喂,你该不会是在憋什么坏主意吧?我警告你,不准拿这件事去捉弄渠因姐姐!」
陈扇走后,泽尹才回想起今日,渠因本就厌烦他跟着,却反常地邀他一道去取蛇血清,原是这个缘故。
为何她不早些说?
这样,他便不会让她一人面对青蟒了。
泽尹对着月亮,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五味杂陈。
绝尘,你家闺女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什么事都不说,又像是心里藏着很多事似的。你让我照顾她,还真是会给我找事做。
即便她不说,不让人靠近,但于泽尹而言,法子,还是有的。
无忧宫。
「明忆石给我。」泽尹拦住了刚要从正殿里走出来的光玄。
光玄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你如今改做劫匪生意了?」
「借我一用,有要事。」
「你能有什么事?」说着,光玄绕开他向前走去。
「老规矩?」
光玄还未回答,肩头便被用力一掰,他微一转身,格挡住了泽尹的拳。
刹那间,两道身影旋身而上,过着招式。
底下开枝早已见怪不怪,唯独心疼着这无忧宫别再被打破一角,上回修补废了好长时日呢。
半柱香过去了,光玄立在房檐上,略微被击退了一步,他把明忆石扔给泽尹。
「谢了。」泽尹捏着这普通的灰色石头,要不是他信得过光玄,早就以为光玄是随便拿块鹅卵石糊弄他。
光玄不紧不慢理着方才乱了的衣襟,「你要对谁用明忆石?」
「当然是我侄女。」他笑道,看着光玄迷惑的样子有些好玩。
「茯夏?」光玄神色微动,半晌道,「泽尹,你最好别插手她的事。」
泽尹敛了笑,「为何?」
「天命不可违。」
「整日神神叨叨的。」泽尹嘲弄道,消失在他面前。
光玄轻叹了口气,来到墨池边,伸手一挥,天命书浮现。
果真如他所料,泽尹和茯夏这两人的命理是相克的。
正是因此,光玄虽远比泽尹先认识茯夏,但从未向泽尹提起过她,也不向他透露任何有关绝尘后人的消息。
可现今,一切都仿佛不受控般地发展起来。
夜色里,渠因屋内。
泽尹一推开门,就侧身避过几根闪着寒光的银针。
渠因平日里睡得极其浅,一有动静会醒来。
她站起身,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泽尹走近她,俯下身附在她耳畔,「先躺好,本君再告诉你。」
此时,渠因才首次感受到身边这男子强大的气,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神力深厚到几乎难以想象。
她冷声道,「出去!」
「渠因姑娘,失礼了。」
泽尹点了她脖颈的睡穴,将她抱到床榻上。
眼前的女子只着单衣,如瀑的青丝披在肩上,肤如凝脂,唇若点朱。
鬼使神差,他竟有些慌乱。
许是做这事不太娴熟,毕竟自己将要用不光彩的手段地去偷看一个人的记忆。
泽尹想了许久,终是把明忆石放在了手心里,随即握住了渠因的手。
她的过往,是怎样的?
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周围仿若天旋地转,漆黑的夜亮了起来。
泽尹发现自己站在一静谧幽深的庭院里,有虫鸣鸟叫,暗香扑鼻。
明忆石能让使用者进入他人回忆中最深刻的几个片段,他静静踱步,想找到渠因的身影。
忽而,一个粉团子从他身侧跑了过去,却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跑得急了便一个趔趄要往前摔。
泽尹下意识要把那粉团子捞起来,却发觉自己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原来使用者在他人回忆中只能是旁观者一般的存在,没有人能看见,也没有人能触碰。
这下那粉团子就真摔惨了,直直地脸朝地,四肢服服帖帖地摔在地上。
虽然显得不厚道,但泽尹还是被她憨憨的模样给逗笑了。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再次见到了绝尘。
那冷若冰山,高不可攀的父神座下首席仙使快步走来,扶起那粉团子,柔声安慰起那哭得像小花猫一样的女孩,还用干净的袖子给她擦泪。
泽尹差点扶额,绝尘这副模样,说是冰山崩了也不为过,简直就是一滩温水。
「夏夏伤到哪了?」
「好痛......哪都里都好痛,」那粉团子抽抽搭搭,小脸上尽是委屈,还不忘控诉着罪魁祸首,「是那台阶害夏夏摔倒丝的。」
得了吧,虽然年岁小,可不是肉骨凡胎,摔个跤还能全身痛?
泽尹对小孩子从来都不大上心,甚至会觉得烦人。
可绝尘听完那团子说的话后,紧张得额上冒出了汗,眼神活像看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又是劝又是哄。泽尹惊得说不出话来,仿佛十万年来相处的是另一个人罢了。
很快,那粉团子的哭声小了,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绝尘握在指尖的玉笛不放。
乐音灵动悠长,似山间淌淌而过的溪水,涤荡着心灵里的晦暗和烦乱。
泽尹一时间思绪也有些被拉长,他也曾听过绝尘吹笛,可却是高不可攀的清冷感,如今这笛音竟如暖水般的温和。
「爹爹,这笛子送给夏夏好不好?」
绝尘一愣,颇有几分无奈笑道,「碎玉笛不是普通的乐器,用起来可是要见血的。夏夏若喜欢,明日——」
他话还没说完,那粉团子又闹开了,哭着喊着说不听。
终是绝尘缴械投降,「那日后爹爹得教你用这法器了。」
粉团子举起那晶莹剔透的玉笛,日光透过那笛子,在她脸上投射出浅浅一道影子。绝尘将她抱起,她笑得神气机灵。
泽尹撇撇嘴,绝尘这女儿奴,碎玉笛是何等仙界宝物,竟随手拿去哄了个小丫头片子。可是他也不禁在想,这娇气粘人的丫头怎么长成了那冷若冰霜的女子,仿若拒人于千里之外。
眼前的景象一转,周围却是沉沉夜幕,冷僻的宫殿内没有掌灯,一华服女子披着长发,坐在妆台前。
泽尹正好奇这妖艳女子是何人时,忽而一少女闯入殿内,扑在了那女子怀里。
那少女稚气未脱,可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她哭道,「娘亲!」
一少年跟在茯夏身后,小心细致地关上了门,才走上前来,步伐有几分急促,「母君,都安排好了。」
长月点点头,松开怀里的茯夏,道,「陌儿,夏夏,别怕,娘亲会保护好你们的。」
「我们非走不可吗?」那少年皱起眉,似是担忧得很,「既知贼人夺位的野心和计谋,为何逃的是我们?」
长月美艳的眉目里有些疲惫,「陌儿,母君是争不过你那七个舅舅。」
她有几分落寞地笑道,「魔君之位,本就是他帮我夺的,倘若他没有选择离开,我是说什么都要争一争的。」
那少年淡漠道,「还提那人作甚?母君等了五千年,这还不够吗?」
「兄长,别说了。」茯夏扯了扯他的衣袖。
泽尹心里一沉,长月不知绝尘早已.......
另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你知道,我娘亲等了他多久吗?她整整等了他两万年,直到她死的那一刻都相信我爹一定会回来的。」
他想起,几万年前,魔界的动乱,魔君长月消失不见,接着七个魔王进行混战,后来也未曾统一,而是各自划分了势力范围。
他为完成绝尘的遗愿,寻找着长月的踪迹,与此同时,魔族也未曾放弃派人搜寻。
接下来的明忆石,将渠因的过往剪影走马观花般地呈现在他眼前,他忘了自己尚处于情境中,只感到心里头有块地方在随之痛着,无法言语。
茯夏五千岁时,长月在魔族的追杀下内丹破碎,危在旦夕。茯夏瞒过了长月和之陌,一路打上了药王的决明山,最后败在了药王大弟子手下。
「妖女,有何目的?!竟敢擅闯决明山?!」
一众弟子围在她四周,她方才受了一掌,伏在地上。
「师兄,她说什么?」
「没听清啊。」
一胆大的将耳朵靠近她,倏忽笑道,「这妖女竟然要求金凝丹。」
「金凝丹可是绝世稀品啊,四海八荒内唯有两颗,一颗在九重天上光玄帝尊手里,神魔大战中用在了战神泽尹君身上,而这剩下的一颗在咱们师父药王莫怀手里。」
「这妖女身上的气息十分古怪,依我看还是交给师父处置。」
众人施着咒,银色的仙锁将茯夏缠住,她支撑着勉强起身,手里紧握碎玉笛。
她怯怯地看了下眼前的仙门弟子们,有些无措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那仙锁又将她扯住,犹如困兽,动弹不得。
儿时她尚在娘亲和兄长的庇佑下,哪怕是后来面对魔族的追杀,也总有他们挡在自己身前,怎知外界险恶?怎知自己神力不如人?
如今剩一腔孤勇,她似是打算以死相博,拼尽内力要挣脱开仙锁。
也不知为何,那一个个仙门弟子莫名有些心软,只觉眼前这女子惹人怜惜,下不去手。
「要不算了吧,她被打伤了,赶她走就行。」
「跟个女流计较作甚?」
可大弟子冷哼一声,他道行颇高,并不为所动,「别中了妖女的媚术,拿下她!」
仙门弟子闻言个个都红了脸,像是为辩白般地加重了神力。
宛若骨裂般地剧痛在她身上蔓延开——
她以赌上自己的极限,力量在她体内冲撞着,仙与魔气一时间失去了制衡。
倏然,仙锁断裂——
随即,她双眸发红,逼出了一掌,掌风扫过众仙门弟子,顷刻间他们皆来不及逃脱便被重重击伤。
碎玉笛停在了大弟子的咽喉前——
「妖女,你敢杀了我,就是以整个决明山,整个仙门为敌!」
「那又怎样?」她缓缓走上前,看着碎玉笛一点一点地刺入他的喉,血流了下来,那张脸因痛苦而扭曲。
众弟子满是错愕,悲愤一拥而上,想救下大弟子,却被茯夏狠狠击开。
「大不了把你们都杀了,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天色骤暗,风声狂啸,边际滚滚的云层泛起了紫光的边。
「紫层云,是帝尊!」
「今日是千年一次的浴礼,光玄帝尊会出一次无忧宫!」
「师兄有救了!」
下一秒,碎玉笛破碎,四分五裂地向四周迸开。
她还未反应过来时,身后似被一击,接下来一股力量将她按在了地上。
四肢传来钻心的痛感——
并没有其他人接触自己,甚至并没有人靠近,可她的身体却像被控制了般,动弹不得。
「见过光玄帝尊!」
她听见一淡淡的男声道,「莫怀呢?」
「师父今日去寻南海陂陀仙师品茶论道了。」
「这样啊,本尊好不容易来一趟。」
「帝尊,这妖女伤我仙门,定不能轻饶。」
那淡雅的男子浅笑,似高高挂起道,「再废话,你们大师兄就要仙陨了。」
仙门弟子噤若寒蝉,忙带着那大弟子退下。
湛蓝色的衣裾出现在茯夏眼前,她听见头顶上传来一略有些冷漠的声音,「有求于人,却出手伤人,真是好本事。」
五千岁的她在三界终归还是涉世未深,有些沉不住气,闷声道,「是他们不肯给我。」
「但像这样,什么东西都靠抢的,就能得到的吗?」光玄轻笑了声,「况且,你还这么弱。」
她缄默了许久,她不知道他人口中的「帝尊」是何方神圣,只觉单凭方才他那诡异的力量,便可知晓此人神力莫测。
与他相比,她确实弱,宛若蝼蚁般的弱。
她倏然问道,「你有得不到的东西吗?」
光玄略微思忖,答道,「没有。」
「金凝丹可以救我娘亲的命,即便我得不到,我也会拼死去讨。」
「如此,求人该有求人的姿态,凡人来决明山求药尚且需要三跪九叩上山,何况你一......」他顿了顿,却道,「你一外族。」
他指尖一挥,缚在她身上的力量顷刻消失,碎玉笛在她眼前凝结回原样。
后来,当药王莫怀回到决明山时,他见到一女子衣裙肮脏狼狈,跪在山门前。她的额前紫青,双手沾满污泥草屑,膝盖底下的血迹渗透了白衫。
光玄骗了她,上决明山的一万级台阶,沿路来雷击雨打,怎可是凡人能承受的?这本是药王收徒的考验。
莫怀笑道,「还不快来拜见为师?」
「我是来求金凝丹的。」她倔强地注视着那仙风道骨,满头银发的老者。
那老者被她盯得有些局促,「为何?金凝丹乃三界绝无仅有的珍宝,怎可轻易予人?」
「我娘亲内丹破碎,危在旦夕,来求药王赐金凝丹救我娘亲。」
话罢,她重重地磕了个头。
「来求药王赐金凝丹救我娘亲。」
俯身,磕头。
「来求药王赐金凝丹救我娘亲。」
俯身,磕头。
.....
莫怀终是叹了口气,扔给她一个锦囊,「这里面是决明火,可暂时替代内丹,维系你娘亲的生命一段时日。」
「至于金凝丹,假若你能拜入本座的门下,学完本仙所有的医术,本仙便把金凝丹传给你。」
「拜师?」她坦诚十分,「我是魔族之人。」
莫怀抚须长笑了阵,「那又何妨?何况,你也是天族后人。」
那一半,属于天族父神座下首席神侍者绝尘的血脉,至高无上。
后来,她回去见娘亲和兄长,将决明火交给他们后,回到了决明山,拜在了药王莫怀的座下。
「从今谨记,
一不可出山门,
二不可出手伤及无辜,
三心存善念,救济众生。」备案号:YXA1JDZNDmU5D4e8mbtJgo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