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为什么,自己明明那么小心隐藏,却似乎仍不妨碍泽尹仍是对她有些微不同,但她不会傻到以为泽尹会爱上她,哪怕背叛茯夏。
「是个恶人,十恶不赦。」阿因浅浅微笑,面上尽是云淡风轻,「入不了轮回的游魂,上辈子不是杀人放火,就是罔顾人伦,罪孽深重。泽尹君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不相信。」能仗义地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人讨一公道,甚至情愿自己忍受责罚的人,怎么可能是她口中说的十恶不赦之人?
「不信又如何?」阿因轻笑,击中了他的心思,「不会泽尹君以为我会是哪个仙家的魂魄吧?」
泽尹不语,他的确是这么期望的。可理智告诉他,她要是茯夏,怎么会一丝丝茯夏的神力都感受不出来,哪怕是残魂,也该富有茯夏天生与凡人不同的气息。
「我说笑的。」阿因喝了杯酒,烈酒入喉,泛起苦涩。
可是阿无,你说的一点都不好笑。
明明是春日,夜风也算暖和,泽尹却仿佛置于寒冬,这些天升腾起来的妄念的火苗,似被浇了一盆现实的冷水。
他在东荒第一次见到她之前,他犹如以往般颓废,将自己关在房内,看着白天变黑夜,黑夜变作白天。
可她阴差阳错下走进他房间,打开了窗,让昏暗的室内被光线盈满,跟他说走出去吧。
那时他才真正开始走出去,试着留意身边的事物,特别是,她。
他面对着她,纵使在这张明艳妩媚的面容上找不到一丝一毫和渠因相似的地方,可她的果敢,她的冷静,她的爱憎,却总能让他想起渠因。
虽万分不愿承认,可他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向她靠近,将她的喜怒哀乐,悄悄刻入了心里隐秘的角落。
泽尹一杯一杯地将自己灌醉,阿因没有劝他,也没有离开,只是无言。
她毫不掩饰地凝视着他,假如泽尹此时对上她的目光,定会为她眼里的执念所动容,说不定会难捱过对茯夏的承诺,咬上她的唇,一醉方休。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天边泛起微白。
昨夜的酒,让泽尹换得一场安眠,他伏在石桌上,狭长英气的双眼紧闭着。
阿因笑了笑,轻松释然地站起来,忽然俯下身体,嘴唇亲吻上他的眉梢,柔软的唇瓣轻轻擦过他冰冷的额角,只稍一触碰,便立即抽身离开。
刚起床的初七揉着惺忪的眼,正要去小院里收拾,便看见阿因走出来掠过他,还来不及行礼,只听闻她一句,「帮泽尹君取件披风盖上。」
「是。」不及他答应,阿因已经走远,初七感到古怪,嘟囔着,「公主今日走得好生急。」
藏书阁。
「《万草纲目》《旁氏内经》,还差个什么呢」,桐在浩大的藏书中晕头转向,她原本就鲜少踏足这里,让她读书简直头疼要命,奈何今日受阿因所托来着找几本她要的书回去。
她是悄悄来的,因为她知道师父平日都在此地,如果被他瞧见,定又要抽查她法术课业。
也不知为何她常来找阿因的这段时间,师父对她严苛了好多,还是小心为妙。
泽尹从一早就感知桐的气息了,他也没心思理她。可是这货,为什么能弄出那么大动静来?真心当他没听见她找书时的嘀咕,还有时不时书籍被碰落的声音?
他凝神专注,修长的手指翻动着阿因看过的一本地理州志。
当桐被一堆掉落下来的书差点埋了时,泽尹微微皱眉,不得不走到书架后,施了个术将一些书移开,悠悠道,「平常抽个课业不行,闯祸闯出圈却是在行。」
桐的脑袋得以从书堆里出来,小声嘟囔着,「也不知是谁把书扔得那么乱。」
「哟,长本事了。」泽尹轻笑了声,靠在书架边,「还能怪为师不懂得收拾?」
桐从书堆里站起来,仰起脸,迷惑中透露着几分较真,「可是师父,先前不也是清嘉公主在整理的吗?」
泽尹被噎了一句,强忍住想把那堆书给她重新埋上去的冲动。
「罢了,不跟你个小辈计较。」
「多谢师父。」桐听出了他话里咬牙切齿的味道,乖巧甜甜一笑,「师父能不能把手里的那本书籍给我,清嘉公主想要。」
「她说要本君就得给啊?」
「她说要师父您会不给?」
泽尹语塞,反应过来时,耳根有点发红。
他冷哼一声,装作有些不屑地将书扔给桐。
似不经意地问道,「她既然有想看的书,为何不亲自过来,还要差遣你走一趟。」
「因为,因为,」桐面露难色,斟酌着措辞,「她不方便亲自来取。」
泽尹心里却早有答案,她有想看的书,可也有不想见的人。
他拂袖而去,「日后让她来藏书阁,这里的书本君厌烦了,自然没了兴致。」
桐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生来极少地叹了口气,
师父,你可知你方才的神情,会让我误以为你心悦于清嘉。
一连好几天,泽尹都不在茯远居,听说是去收拾东荒边海作乱的魔族凶兽,唯一条件是不准动茯远居里面的人。
东方闽先前苦口婆心劝了他好久,见他难得转性,自是欣喜若狂,什么条件都答应了。
阿因过得清净,桐常常会过来,找她听说书,聊心事,有次甚至拿了壶酒来,颇为仗义地要和她喝酒。
阿因笑着说免了,她知道桐是一闻酒味就会吐的人。
「可是清嘉你不开心啊,」桐揉了揉她的眉心,想把她的皱眉抚平。
阿因刚想否认,就听闻她下一句,「师父也不开心,竟然会在他最不喜的雨天,去边界找魔族凶兽打架。」
阿因看着窗外连绵的细雨,没完没了,其实也早让她心里烦乱。
她再次见到泽尹时,已是五日后的清晨,她推开门,雨后的竹叶已凋落一地,染上泥色。
他着一袭黑色劲装,负手而立,发丝微乱,狭长英气的眉宇显得有几分倦意。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衣裳上暗色的颜块,虽不明显,但他仍解释,「这不是我的血。」
阿因漠然,淡淡道,「泽尹君为何来找我?」
「我花了五日,只为想明白件事情,」他凝眸敛神,低沉的声音响起,「阿无,我不能接受你离开我。」
这些天,她不见他,他心里没来由的烦躁不安,主动去了东荒边海,想着暂离开她整顿下心绪,可却反而愈演愈烈。
不论是她舞剑时的身姿,还是下棋时她机敏沉稳的神色,亦或者是那日月下小院里,她说出那番话时眼底的伤感,无一不无时无刻在他眼前。
「泽尹,我度量极小,是见不得你心里住着别人的。」这话有点不成功便成仁的味道,与其说是在逼他,不如说阿因在断了他的念想,断了自己的痴妄。
泽尹微怔,半晌,「她若在,也该是这般回答。」
忽而,他解开腰际的酒壶,一饮而尽,半真半假笑道,「你信不信,本君要想得到你,不是件难事?」
他虽平日厌倦繁文缛节,鲜少出面,但他在三界的地位仍无可撼动。
原先只凭几句话便能拦下拦下天族和东荒的联姻,何况是让天族交出个无关痛痒的公主,可是那是清嘉,不是阿无。想到这,他心里感到眼前不过咫尺的她,如此遥远。
那么浓烈的字眼传入阿因耳中,听来却不轻佻,而是深情有余。
「我信,」她凝视着他,唇边浅笑,「但你不会。」
相对无言了片刻,泽尹转身没入竹林,
「唐突了,是我混账。」
直到天界的判处下来时,阿因都未曾见到他。
「天族公主清嘉,骄纵专横,此前犯下诸多错事,引来各路仙家不满。本次更是擅自离开天界,重伤东荒王储,特判处清嘉公主流放凡界,期限看其表现而定。」
话音一落,为首的天界将领上前行了个礼,「清嘉公主,跟小仙走吧。」
夏琳拉住阿因的衣袖,小声说,「公主你......还是等泽尹君来吧。」
阿因摇了摇头,其实从刚才,她早已感知到他的气息。
他在。
又或者说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因为她不想见,他便不出现。
白昼也好,夜晚也好,睁眼也好,闭眼也好,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能藏得那么好,不让她看见,也怕她不知道。
仿佛赌气般,她也不去理会,但还是偶尔会好奇起他晚上睡哪的问题,怎么做到全天都跟着她的?
她对夏琳说,「凡界这趟,不知凶险,要走要留你可自行定夺。」
夏琳看出她心意已决,咬了咬牙,表明要和她一起走的忠心。
「清嘉公主,快走吧。」天将忍不住催促道。
随行的天兵将她围了起来,有两个胆大的要用捆仙锁将她绑起来,为首的那个将领忙制止住,呵斥道,「大胆!」这俩是不要命了,敢捆这混世魔王?将领随即可怜兮兮对阿因道,「公主别为难小仙。」
阿因径直往前走,目不斜视。
茯远居大门前,早就站着个墨色衣袍的身影。
阿因并未停步,仍是朝前走,经过他身边时,目光并未停留。
「别走,好吗?」
他抓住她的手腕。
阿因转身,发现身后的夏琳和天兵都被泽尹的一道结界阻隔在外。
「你会在意我,是因为茯夏大人吧?加之我的游魂身份,更让你怀疑。」阿因看着他,突然开口对他说,「你既然想验证,那便验证吧。」
泽尹神色一动,迟疑了许久,将手放在她的额上,运起气,气团变成了透明,那是凡人魂魄才有的征兆。
「所以,我怎么可能是——」
泽尹伸手把她搂入怀里,语调温柔地喊她,阿无,阿无。
阿因闭上眼,她的虚妄和执念,换得这一刻的温存,终究也是不枉一场痴想。
「泽尹,我有名字,我叫阿因。」
不过,是在你面前的阿无,不是你梦里的渠因。
泽尹终是没拦得住她。
桐闻讯赶来时,阿因已经要出东荒王宫了。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因仗着清嘉往常的威仪,让天兵们留给她和桐一些时间。
天兵们不敢得罪她,屏退一旁。
阿因见她狼狈,忍不住调笑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会御气飞行之术啊?」
「要是学得会早会了。」桐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是德墟师尊临去仙门山前,说是万一你要离开,就托我交付给你。」
德墟师尊三日前,临时被天界授予要务,得回仙门山一趟。
阿因展开信,面色微沉,不出一言。
「怎么了?师尊交代了什么事?」
阿因手里幻化出火焰,信纸成了灰烬,朝她笑了笑,「无非些鸡毛蒜皮罢了。」
「清嘉你真的要走吗?」
「嗯,往后你和顾如卿,应该是一番顺遂。」
这次阿因捅出这个篓子来,反倒逼天族拿出最大的诚意,愿意以将东荒边缘十里的海域划入东荒的版图内。
东方闽那个算盘打得精细的人,乐开了花,立马不计前嫌,答应了桐和顾如卿的婚事。
桐却未见多欣喜,眉眼里笼罩着淡淡的忧愁。
天兵不禁上前催促,耽误了时辰。
「吃不了你的喜宴,真是遗憾。」
「清嘉,往后会再见的吧?」
阿因笑着点点头,朝她挥了挥手。
可只有她知道,这一告别,该是游魂阿因和东荒的最后一别。
出了东荒境内,是一片荒岭。
不远处一小队天兵押着个瘦弱的仙娥,她一见到阿因,便腿脚一软地跪了下来。
「双儿?」阿因试探地唤道。
「公主,」夏琳疑惑,「她是?」
「我在天界的贴身侍女,想必因我的缘故。」
阿因叹了口气,走到她跟前,原本押着她的天兵识趣地松开了手。
「你怎么在这?」
「公主恕罪,双儿无法完成公主所托。」
「起来吧。」阿因伸手扶她,却意外摸到了她薄纱下手腕结痂的伤痕,面色微沉,「他们对你动刑了?」
为首的天兵将领忙解释道,「是天帝的旨意,公主,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这个仙娥犯的错,判其陪公主流放,已是法外开恩了。」
阿因面上不见波澜,只吩咐夏琳搀着双儿。
「多谢公主体谅,」虽然阿因是戴罪之身,可将领仍是毕恭毕敬,「属下等人便送公主至此。公主保重。」
阿因点了头,下一秒原本包围她的天兵们消失不见。
「天兵为何只送我们离开东荒?」夏琳问道,「难不成他们不怕我们逃了吗?」
「我来时路上,听说公主此番受流放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晓,怕是不想张扬,引来祸端吧。」双儿怯怯地开口道。
阿因饶有意味地看着她,「引来祸端?」
「怎么了?」夏琳觉得手里搀着的人似僵在原地,「公主为何这样盯着这位......双儿姑娘?」
「无事,太久未见,多看两眼罢了。」阿因笑了笑,径直往前走。
「我叫夏琳,是公主在东荒收的婢女,」夏琳搀着她缓缓往前走,安慰着身边颤抖的双儿,「双儿姑娘,公主其实人很好的。」
「是啊。」双儿盯着走在前面的阿因,「公主她,的确不一样了。夏琳姐姐,谢谢你。」方才阿因那个眼神,没有丝毫攻击性和恶意,却似乎一下子就能将人看穿。
东荒离凡界不算远,行了半日,便快接近凡界地界。
阿因停步,转过身来,笑道,「我思考了片刻,你们不必受我牵连,这趟流放,本公主自己去吧。」
双儿闻言立马跪了下来,「双儿本就有罪,该陪公主走这一趟的。」
夏琳见状,也跪了下来,表明诚心。
阿因眸色微沉,唇边慢慢收拢了笑意。
顷刻间,羽箭由四面八方射来,阿因也几乎在同一瞬间,运起了结界。
「看来还是来不及。」她叹了口气,瞥了眼地上的两人,「乖乖待着。」
闻言,夏琳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阿因纵身一跃,离开结界,立在了不远处一陡峭的山崖上。
阿因手里幻化出当日德墟为清嘉打造的赤羽弓箭,瞄准一方的埋伏者,芊芊细指一勾,不见得使多大劲儿,却见脱弦的羽箭仿佛有千斤力量,在空中擦出火焰,原先放冷箭的埋伏者中箭倒下。
山风吹过她鬓边的的发梢,她朝四方几次拉开弓,准确无误地击毙埋伏者。
四周静悄悄的,阿因知晓,方才的袭击只是一场序幕。
黑衣剑客包抄住了山崖——
阿因没有傻到与他们说句废话,能对她下手的人,她心底有数。
黑衣剑客见到眼前的女子,眼神凌冽,满是杀意,先发制人。
近身搏斗,赤羽弓施展不开,关键时刻,阿因庆幸当日泽尹将冰魄剑送她时,她没有碍着面子拒绝。
没想到再次用这把剑,竟是到了生死一线。
冰魄剑的剑锋之利,尽是渗人的寒气,与当日和东方芷的小打小闹不同,这神器认真用来,向来是见血一片。
眼前的女子,如鬼魅般极速的身影,剑法狠辣,黑衣剑客不断倒下一片,却又有更多的死士上前。
「这种程度,还玩什么?」
不在一个层次的较量,只以人数相搏,稳妥却也愚蠢。
夏琳惊呼,「公主!救命!」
阿因眉头一皱,全力一击,击退身边缠身的死士。
只见不远处几个黑衣剑客击破了结界,正欲朝她们此去。
夏琳紧紧捂住脸,半晌,她略微睁开眼,黑衣剑客应声倒下。
阿因挡在了她俩面前,手臂划过一道剑伤,她腕上的靛青色玉镯出现了裂痕,破碎,散落在地。
见状,黑衣死士并未上前,而是顷刻间退散。
阿因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玉,眼里如死灰般。。
夏琳早已站起来,哭着查看她的伤口,「公主,你怎么样啊?伤的严不严重啊?」忙招呼愣在地上的双儿,「快,扶着公主。」
双儿正要起身,阿因的冰魄剑缓缓指上她,她声音颤抖,「公主......您......」
「之前的结界,是你破的吧?」阿因的声音不带有丝毫情感,「神磁石,对吧?」
双儿伏在地上,又惊又恐,身上掉出了一块磁石,「只求公主饶了双儿的仙门上下,双儿的命,公主随意处置。」
夏琳捡起那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头,放到了阿因手里。
她手里一握,磁石被揉碎成灰,飘散在双儿面前。
阿因从方才就洞察了双儿的意图,这份判决于理不合,加之她闪躲的目光,以及埋伏者的幕后主使,便可推测出双儿的可疑。
要怪只怪,她狠不下心,原本只想逼她离开,却没想敌人下手之快。
「你并没有错,」阿因收起了剑,「你走吧。」
「可是公主——」
阿因止住夏琳的话,俯下身,轻声说,「你为何人效忠,苦衷是什么,多年隐忍潜藏在清嘉身边目的是什么,这些我不关心。我只道,我刚来时,给我几分关怀的人,是你。」
双儿缓缓抬头,有些惊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虽选不了,不得已为之。可这也不该由我来体谅。」
阿因站起身,运了内力,止住了伤口的血,在夏琳的搀扶下离开。
「公主,您没事吧?」
阿因点点头,看着手臂上的血痕,「你知道,德墟师尊的信上写了什么吗?」
夏琳等着她发话。
「我们不可能活着到凡界。」
夏琳除了起先听完阿因的那句话后心头畏惧,其他时刻都镇定如常。
以阿因的说法,德墟会在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后,循着她们的气息找到她们。
而在此之前所要做的,就是保住命。
仙界和凡界的交界处,既有仙者活动,也有修行高深的修道凡人经过。在此,甚至有了几分凡界的烟火气,支起了摊点做生意,还有店铺酒楼。
虽然阿因伤得不深,一路走来也再未遇到袭击,但为了保险起见,两人决定在此停下,等着德墟找到她们。
两人进了一客栈门坐定。
店小二忙上前沏茶,他是一修行仅仅上百年的小妖,见着阿因的气,便畏惧得不得了。
「茶漫出来了。」
夏琳忍不住提醒道。
小妖更是慌乱,止住了手,嘴角抽搐着笑意,看得出是十分紧张了。
「两位客官,吃点什么?住店吗?」
「吃食随意。住店。」
阿因心里其实没底,这里的生意,收不收凡界的银子啊?可要是收,她也没有。
好在夏琳问出了她的所惑。
小妖连连摆手,道,「这边界的店,不赚仙者的银子。更何况是这位上神。」
阿因心里一松,粲然一笑,「多谢。」
小妖双颊一红,嘴上道着不用,逃也似的跑开了。
「为什么那么怕我?」阿因喝了口茶,先前在东荒也是,初七那厮刚见她时,说话都不利索。
夏琳,「......」
这边阿因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仿佛未被先前的事情影响,那边客栈里的仙者和道人纷纷向她投来目光,低声讨论着她的身份。若不是因她身上强大的气,有些人似乎有意与她交谈。
阿因的目光淡淡环视了周围,一些仙家少年和她对视之际,面色都有几分发红。
隐隐约约,一些人的只言片语入了她的耳朵。
「好美啊,仙界竟有如此标志的人物。」
「怕不是碰上了狐仙奶奶。」
「狐仙?勾人的媚术?」
「这般美人,我情愿被勾了魂去。」
......
阿因淡漠,刚好方才的小妖送来几碟菜。
她语气冰冷,「不必了,客房在哪?」
小妖先是一愣,便恭恭敬敬地引她上楼。
夏琳知她心有不快,便也跟了上去。
木梯处,一戴着帷帽的道姑迎面下楼,小妖忙向她鞠了一躬。
她毫无动静,经过阿因时,阿因突觉心头一紧。
印象里,少女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她朱唇轻启,
「这儿啊,是我的神识。你的魂魄暂存在我的躯体中,你道我是谁?」
「怎么换做是你,就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所爱之人的背叛?」
「小鬼,你没受过情伤吧?」
......
「清嘉!」阿因吃疼地抚住心头,这具躯体仿佛有感应般,剧烈的痛感传来。
「这位善人可是在叫贫道?」
那道姑闻言回头,拉开了面纱,是和她一模一样的长相,不过她的脸上,端的有几道已经凝结的疤痕,看上去十分骇人。
「你是清嘉吗?」
那道姑摇头,道,「贫道不识。」
「你到底.....发生什么了?」这具躯体的痛感似乎要把她撕碎,阿因几乎站不稳。
道姑重新拉上面纱,仿佛逃避她的打量,「无非些凡尘琐事,爱恨嗔痴罢了。」
这躯体仍强烈的感应着,阿因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天旋地转。
她回来了,这具不属于自己的躯体,终是要还给她。
阿因昏睡了整整两日,醒来时,脑袋仿佛千斤重。
夏琳守在她身边,见她醒了,「公主你现在感觉怎样?」
她气若游丝,「水。」
夏琳忙倒了杯水给她。阿因喝了口水,回忆起来,她是见到了清嘉,而这具身体,也因为见到她而感应强烈。
「我是遇到那道姑后晕倒了吗?」
夏琳点点头,「公主,你到底是怎么了?那日你在楼梯边昏倒,就开始发起了低烧,按理说以仙者的体质,不该虚弱至此啊。」
阿因定定地看着她,「有件事,我与你坦白。」
当她说完自己的身份,以及事情的缘由。
即便夏琳一贯性子稳重,听了这些离奇的话后,脸上仍是异样。
等她终于缓过来后,「原来你在楼道处,唤的真是『清嘉』,奴婢原以为是听错了。」
「光玄给我可保魂魄的玉镯毁了,那行刺客,是奔着这镯子来,他们知晓我的事情,」阿因说话仍是有些吃力,「如此用心,怕是料准我改变不了顾如卿和桐结局,定会对他们下手。」
「公主.......」夏琳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她竟然还在想着别人。
「你能不能为我回一趟东荒,去找泽尹,告诉他要保护好桐,我只信得过他。」
阿因终于知晓,为何那日她离开时顾如卿没有来送她,而桐也是一副愁容惨淡的模样。
希望来得及,她内心祈祷道。
夏琳得了她的令后便走了,让她安生在此等自己和德墟师尊回来。
她走后,客房内只剩阿因一人,她仍是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再次醒来时,窗外一阵雷电轰鸣,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阴风阵阵,仿佛发出呜咽抽搭的哭泣声。
没有夏琳的消息。
她挣扎着坐起身,头一次痛恨起自己的优柔寡断。
她在遇刺后,玉镯碎了时就有了担忧桐和顾如卿的念头,可她梳理不清这整件事情的全貌,在明显有人躲在暗处观察的情况下,她不想打草惊蛇。
可是,也因她的犹豫,加之意料之外与原本在凡界历劫的清嘉在此相遇,使这副身体见到原主产生强烈感应,让她现今元气大伤沉睡了两日,怕是耽误了救桐和顾如卿的时机。
屋外电闪雷鸣更是猛烈,阿因有几分懊恼地撑住头,清嘉的记忆如走马灯般涌现出来,可唯独天帝,天后,光玄的部分是空白的。在这残缺的记忆里,隐藏着秘密。
德墟最后给她的信上,提到,「莫信天族。」这也是她能快速判断出双儿异样的原因。
可是,到底为什么,这具身体的血肉至亲,要对她痛下毒手?
为什么天族那么费尽心思和东荒联姻,却还是要阻止顾如卿和桐按原先的天命走下去?
一道闪电劈在了屋外的枯树上,阿因心头一惊,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攥上她全身。
「轰隆——」巨响。
门外,店小二小妖先前得了夏琳的吩咐,拿着一些仙界食物,敲了敲门,「上神,上神,小的给你送点吃的来了。」
没有回应。
小妖刚要走,又觉得怪,先前那股强大的气似乎消失了。
「上神,那小的进来了。」
他一推开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屋内,空无一人,半面墙体坍塌,床榻上有雷击的痕迹,正冒着乌烟。
无忧宫书房。
光玄坐在书案便,手握着卷轴,边撑着张俊脸。
一道身影似疾风般,坐到了他对面。
司命君兼无忧宫的总管开枝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帝尊.......小仙刚没拦住......泽尹大人。」
光玄摆摆手,习以为常,说的好像你拦下来过呢。
泽尹等开枝退了出去,抽走他手里的卷轴,「你就是这样处理清嘉公主的事情的?」
「她说过不要我帮忙。」
「你不是最护短的吗?凡界流放可不是说的玩的。」
光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抽回卷轴,「你都知道她不是清嘉了,我护什么短?而现在的你又在护什么短?」
给他添了盏茶,又继续道,「区区一个游魂而已,魂魄散就散了。只要嘉嘉能平安回来就好。」
他原以为泽尹会像以往一样炸毛,不曾想泽尹语气竟如此认真,「她叫『阿因』,是巧合吗?」
「你动心了?」光玄的视线从卷轴上移开,曾几何时,他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时的泽尹手里折扇一展,唇角一勾,笑得舒意坦然,「是啊。」那是光玄不曾见过的模样,他周身上下,仿佛有了明媚的光。
泽尹并未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半晌,才缓缓开口,定定地看着他,低声道,「她是渠因。即便她否认了,即便我验证出她只是凡界魂魄,我也始终相信我会爱上的人,唯有渠因。
「绝尘若还在世,知道他闺女两次栽在你手上,估计会把你腿打断。」
泽尹身体止不住地颤动,他找了她五百多年,整整五百多年的日子里,思她成疾,执念缠绕。
「你终于肯告诉我了,」泽尹手握成拳,捏碎手里的茶杯,「这五百年,她一个人,没有记忆,孤苦无依,会是怎样的心境?!」
她曾经一个骄傲清高的人,目中无尘,是该遇到什么事,才会变得如此小心翼翼?才会丝毫不敢外露她的感情?
「泽尹,你冷静。」光玄皱眉,盯着他掌心流出点点血迹。
他的手越握越紧,似乎要用这刺痛来惩罚自己,「这些你都不知道,可我也不知道。」
「我虽不懂你们恋人的苦楚,但这五百多年,不得不等。」
「为何?」
光玄叹了口气,「渠因是绝尘和魔族公主长月的后人,她那半仙半魔的体质,是控制不了体内强大的仙气和魔气的。这两种气,在相互博弈和拉锯的过程中,会慢慢消耗她的精血,更何况在六百年前,她早已修为尽失。」
泽尹低头不语,光玄将他握紧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那时天族宴会上,渠因被暗算,魂魄离体,她体内的仙气和魔气也正好分离。我将她的仙气封印,养于仙门山。」
「她的魂魄,被我封了她的记忆和气息送入凡界,为的是不引人耳目,」光玄用神力拂过他的掌心,刮痕愈合,「毕竟三界内要她命的人多了去。」
泽尹明白,渠因的魂魄若是在自己身边,反而更遭注意,他不断找寻她的灵魄而不得,恰恰能护她周全,让宵小之辈相信渠因死了。
「置于她的魔气......我放在别处安置,」光玄眸色一沉,顿了顿,「待仙气的力量养成,能远远压制过她体内魔气时,便是渠因回来的那一日。」
光玄的意思是,既然渠因原本的体质受不了这两股气的拉扯割据,不如借势分离,培养其中一股力量,再送入她体内时,已经能形成仙气压制的稳定局面了。
「渠因何时回来?」
「德墟今日回仙门山,就是为了取回渠因的仙气。」
就快见到她了吗?仿佛一切都在梦里。
「光玄,多谢。」
也就只有关于渠因的事,能卸掉他平日里桀骜不羁的性子。
光玄轻笑了声,「谈情说爱有什么意思?」他骨子里对世间情感淡漠得很,先前纵使见到泽尹痛苦煎熬,却也是狠得下心来保持沉默。
泽尹看了老友一眼,不再多言,此刻他恨不得下一秒就见到心爱之人。
「我去接她。」泽尹如来时一样行踪诡测地消失了。
「爱上一个人吗?」光玄托腮思忖了阵,就像当初他知道泽尹和渠因相恋时,一样费解。
他淡淡地喝了口茶,重新看起了卷轴。
反正与他无关,这无忧宫,哪还有情思可寄?
天色似泼墨一般,遮天蔽日。天边翻滚着沉闷的雷声,狂风肆虐,暴雨倾盆。
阿因从客栈里逃了出来,躲过了方才雷电的一击,她从遇见清嘉后便精力受疲得很,能挣扎地度过那一击,已是强弩之末。
天劫将至,玉镯毁了,她不是没想过这个时刻,原以为自己可以淡然赴死,魂飞魄散,到底是高看了自己,她放不下,她往东荒的方向赶去,她想知道,桐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想,最后再看看,他。
阿因从一开始成为游魂,就没有任何记忆。她行走在凡界,看客般旁观世间百态,内心偶尔唏嘘不已,她知道入不了轮回的游魂,上辈子要么杀人放火,要么是恶贯满盈之人,是自作恶,早已淡然接受,不抱希望。
直到遇见他,她才知道,原来世上有一个人,是当你看向他时,先前哪怕万念俱灰,也会重新燃起爱恋,浩瀚波澜,心有不甘。
她喜欢他。
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初见时,她便被他吸引,他既不如顾如卿那样过于秀美,也不如后来见到的光玄那样淡雅出尘,那是一种桀骜难训的英气,视三界如无物,不向任何事物臣服,洒脱如朗朗日月。
后来,这样的一个男子,待她不同,护她周全,如何能不让她动心?
春日宴后,他帮她解围,怀抱着她走回茯远居;东荒皇族责难时,他毫不掩饰地维护他,牵着她手离开;还有那日月色下,他将她抵在门板上,低下头,凝视着她,眼里涌动着不可说的热意......
于是她如飞蛾扑火般,不问结果,就这样让执念愈来愈深,让痴妄逐渐吞噬了她。
风雨仍在肆虐,一道天雷打在阿因身上,她身子向前一倒,身上宛若数千根细针扎着,能真切感受到自己的魂魄正在扭曲,即将抽离这具身体。
她手里化出那日宴上,他弯着好看的笑眼,放在她手里的桃花枝,紧握于手心里。
暴雨打散了粉嫩的花瓣,掉落在泥土里。
天劫有三道天雷,第一道她躲过了,第二道她被击中,第三道也快了。
就快结束了,阿因,她缓缓地闭上眼。
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样也好。
「阿因。」
是在梦里吗?
她突觉一个温暖的怀抱搂住了她的腰身。
身上的剧痛传来,她眼前一片模糊,慌乱道,「泽尹,是你吗?」
他的下颚紧紧贴着她额头,害怕下一秒就要失去怀里的人儿,「阿因,我来晚了。」
「泽尹,泽尹,」
她气若游丝,她一遍一遍地唤他,希望日后的残魂能记住这个名字。
「我在。」他颤抖的手抚上她的唇边,抹掉血迹,「我说过,我不能接受你的离开。」
「阿因,我喜欢你。」
要不是额上随之落下的浅吻,阿因大抵以为这句话是幻听。
她止不住流泪,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这句话?当她满心准备即将接受命定的结局时,为什么他要说喜欢她?
「泽尹,你说这话,」她淡淡一笑,「要我如何能放下你?」
「五百多年前,我错过了你,这一次,即便是死,我也再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剧烈的痛感似要撕裂她的魂魄,她用尽力气想推开他,「你快走,第三道天雷......快来了。」顾不得思考他说的话,他说的,是她不敢痴妄的事情。
泽尹感知怀里的女子,用微弱的力量要挣脱他,不由得一阵心疼和悲酸涌上心头。
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双唇,温柔缱绻,仿佛要将这五百年多的深情,一一倾泻。
阿因静止不动,冰凉的泪滑落唇边,唇瓣上是一片炽热。
「阿因,你看,忘尘谷的桃花又开了。」泽尹坐在床边,伸手拨开她耳边的发丝,「人都说,良辰美景不应虚度,你再不醒,我就找别人赏花了。」
房内仍是一片死寂,床上的女子面色娴静,紧闭着眼。
他轻轻一笑,修长的手指刮过她的鼻尖,「骗你的。」
德墟原本要进房,却在门口伫立许久,见泽尹仍紧握着阿因的手,不禁叹了一口气。
「德墟尊者。」初七见他久久没有进去,唤了他一声。
德墟忙捂住初七的嘴,将他拖到外面,才松开了手,「干什么?」
「尊者刚才为何不进门?」
「哼,」德墟没好气道,「你家战神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若被本尊看到了,他面子往哪里搁?」
初七不免敬佩起德墟,他虽平日里大大咧咧,其实却是心细。
「尊者,茯夏大人什么时候才能醒啊?」初七见着他俩这样,也揪心得很,「距离光玄帝尊将茯夏大人的魂魄还回肉身已经七日了,怎么她还未醒啊?」
德墟心里一沉,唯有知情人才懂,阿因体内的仙气和魔气还在磨合。他也不敢把握,仙气能成功压制住魔气,否则,阿因仍是危险。
这也是他见泽尹没日没夜地守在她床边的原因,泽尹那厮,看似无坚不摧,可单一个情字,好似就能让他溃不成军,废墟一座。
「未到时候,年轻人急什么?」德墟笑着拍了拍初七,问道,「最近还有人上门找麻烦吗?」
「有的,都被泽尹君三两下地收拾了,」初七打抱不平,愤愤然,「这世道,得知泽尹君替人受了天雷后,一个个都蹬鼻子上眼了,来忘尘谷想挑战战神,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德墟一大巴掌拍了他后脑勺,「还不是泽尹那小子平日里嚣张惯了,仇家得了机会,不趁机找上门还等过年啊?」
「尊者教训的是。」初七吃疼地抱住后脑勺,委屈道,「尊者是不是对泽尹君有什么偏见?」
「切,说一句都不让了,」德墟伸手勾住初七脖颈,「走,陪你师尊我喝两杯。」
「啊?能拒绝吗?」
德墟眼眶微红,感叹道,「如今没人陪老头我喝酒了。没劲儿。」拖着初七走了。
......
屋内,泽尹手里的手指微微一动。
他一惊,屏息凝视着她的面容。
「听说,你要找别人赏花?」
恍若隔世,渠因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睫毛颤动着,缓缓睁开了眼,手心里传来温暖的触感,十指相扣。
他笑道,「佳人在侧,何必另寻他人?」
她看见他眸色暗红,像是疲惫不堪。
然而,他垂下眼睑,沉吟道,「阿因,我等你好久。」
阿因醒来的消息,或者说,曾经魔族的茯夏大人再次复活于世,并无太多人知晓。
光玄出不了无忧宫,让开枝送了一堆如小山般高的医书,带话说她既然回来了,就别荒废一身医术所学。
于是,开枝差点被泽尹连着医书一起扔出忘尘谷,战神皮笑肉不笑,「阿因身子还虚,净给她找事做。活该没有机会谈情说爱,单身十几万年。」
此番嘲讽被开枝带回给光玄时,他正在墨池边喂鱼,这养着天命书的池子,前段日子竟被他扔了几条锦鲤进去。
光玄闻言一笑,微微颔首,「有机会谈情说爱的人,自然就只会谈情说爱。」
开枝冷汗,帝尊这话回击得毒,甚至开枝都有点想传回去给泽尹听。
「不过,这厮总算回来了。」无忧宫的日子过于单调,光玄以往常和泽尹抬杠,可惜后来他忙着找渠因的魂魄,性情也沉寂许多,「开枝,你把本尊的话抄在每本医书的扉页上,再送回去。」
开枝,「......」帝尊这得多无聊?
他担心起自己这回不会是被扔出来那么简单了,怕是有去无回。
泽尹收到时,俊眉微微抽搐,半晌,终是几分无奈笑道,「这家伙。」
后来,还是阿因拦下了他,说是拿来解闷。
泽尹心一软,便应了。不久,他便深深地后悔了。
先前阿因经过几日的静养,已经快恢复如常,可惜光玄送来医书后,她一头扎进了医书里,精力受疲,又染上风寒。原本半仙半魔的体质,没了半点修为后,就会比凡人还要孱弱多病。
泽尹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哄带骗地要她先静养,于是屋内常出现这一幕。
「躺下休息。」
「嗯。」阿因应道,却仍坐在案边,提笔在医书上写些注解。
「把药喝了。」
「嗯。」她没有抬眼。
「别再看书了,本君不好看吗?」
「嗯。」她仿佛未曾听见,反应过来后,带着笑意打量他,「好看好看。」便又低头翻了页医书。
某人有几分恼火,将她从竹椅上横抱起,放到了床上,双手撑在榻上,将她包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把药喝了后,休息。」
阿因桃色徒然抹遍双颊,也觉着自己方才有些过分,坐起身来,「好。」
泽尹也不为难她,端来熬的药,用羹匙舀了舀乌黑的药面,轻轻送到她嘴边。
「苦吗?」
阿因喝了一口,皱了皱眉,「不想喝,我风寒都好了。」
「再喝五口。」
「太多了。三口。」
「折中,四口。」
阿因点了点头,一口一口地记着数,数到四后就闭紧双唇,生怕他说话不作数。
泽尹见她如此较真,放下了药碗,哄道,「躺下来乖乖休息。」
「好。」阿因低顺眉眼,真的就乖乖躺下,盖上了被子。
泽尹怎么会不知,她在等自己出去后,再爬起来看医书,她就是这么染上风寒的。
许久过去,阿因感知到他的气还在这,翻过身见他坐在桌边,撑着脸凝视着她。
「你......不走啊?」
泽尹双眉一挑,似乎已经看透了她。
「我睡不着。」
他淡淡吐出几个字,「要我陪你睡?」
阿因忙用被子盖住发烫的脸,心跳如捣雷。
泽尹走上前在她床边坐下,拉开了她紧闷着自己的被子,无可奈何笑道,「好了,不闹你了。」
阿因脸上发烫,背过身去。
许久,泽尹眼底深邃,轻叹了口气,「阿因,我知你此番钻研医书,是为了要早日医治桐的失语症。可连光玄都束手无策,你再心急也难成事啊。」
当初天劫之所以会降临,是因为顾如卿的死。
早在天界发出对清嘉的判决前几日,顾如卿就奉命带着东荒的军队去围剿边境作乱的魔族势力。
顾氏仙门曾被魔族血洗,独留顾如卿一人,他自对魔族怀有不共戴天之仇,过于心急,乘胜追击之际中了圈套,最终全军溃败,他被重伤跌落山崖。
后来,东荒派人寻到他时,尸体已没了生气。
桐在受刺激下,患了失语症,不哭不笑,将自己关在凤桐殿里,不让任何人靠近。泽尹去看了她两次,也把她带到无忧宫找光玄问诊,光玄却只有摇头,一句「情伤,心病,治不了。」气得泽尹想打他。
后来瞒不过阿因,终是告诉了她真相,阿因面上无异,却每天都看起医书,寻找着解失语症的法子。
「泽尹,你们都说我是茯夏大人,可我却一点她的记忆都没有。」阿因仍是背着身,低声道,「若是她的话,应该懂得怎么解失语症吧。」
茯夏的记忆吗?
泽尹心头某个角落痛了一下,他情愿渠因永远是阿因,哪怕忘记他们一起经历的过去。那份曾经的伤痛,太沉,他独自承担便好。
他俯身吻上她的耳后,她身子一僵,酥麻感似电流传遍全身。
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温柔,「不急,慢慢来好不好?」
后来,泽尹不再拦她看医书,但依然管着她,让她多休息。
总之,无非就是她翻看医书,他看她。
阿因有时对上他的眼,便莞尔一笑,「以往在东荒时,是我看着你看书,练功,写字。现倒是你陪我了。」
「是啊。」泽尹眼底藏着笑意,故意道,「也不知是谁醋了,听我说要陪别人赏花就忙醒过来了。」
「早知我多睡上两日。」
「那日我约了佳人赏花,可还作数?」
阿因看了一眼窗外忘尘谷的春意盎然,想着近来泽尹整日陪自己闲坐,便笑着合上了书,「作数。」
泽尹闻言一笑,牵着阿因到屋外后,伸手一揽素腰,阿因仍未反应过来时,脚底便已腾空。她不由得抓紧了泽尹的衣领。
他安慰道,「别怕,往下看。」
阿因慢慢定了神,视野顿时开阔,脚下是一片淡粉的花海,美得惊心动魄。
泽尹把她放到一山头上,从这高处往下,便可俯瞰整个忘尘谷。
阿因才发现,除了那片桃花林外,忘尘谷里栽满了许多臻美的花草树种,山山水水,虫鸣鸟叫,每一处皆是好景致。
「父神羽化,神魔大战后,光玄成为帝尊进了无忧宫,我成为战神,不想像光玄一样住进天界冷冰冰的战神宫,于是我在凡界开辟了一处山谷,取名忘尘谷。」泽尹在她身旁坐下,「这里美吗?」
阿因笑着点头,她先前在凡界五百年,也曾看过许多佳景,都未曾比得上忘尘谷。此地与世隔离,纤尘不染,看上去直教人心意爽朗。
「可这原只是平平无奇的山丘峡谷,」泽尹看向她,眼里有星星点点的欢喜,「你来了忘尘谷后,我才开始打理这片山林,种点你喜欢的花草,这样你一喜欢,便不舍得离开了。」
「真好。」阿因虽被告知自己是茯夏,可终究也难把自己代入她,淡淡道,「可惜我不记得了。」
泽尹微微一笑,似不在意,「你喜欢这吗?」
「喜欢。」
「你舍得离开吗?」
阿因眨了下眼,调皮笑道,「看腻了再说。」
「这样啊?有美景还留不住你。」他失落一番,忽而笑道,「可我有个法子,让你永远在我身边。」
阿因刚想继续玩笑,却发觉他目光灼灼,落到自己身上,
「阿因,与我完婚,可好?」
曾经,他不喜繁文缛节,潇洒自然惯了,渠因也是个洒脱之人,二人皆视婚嫁礼俗于无物,于是天地为媒,很自然地成了一对眷侣。
不过,后来当她再次回到他身边时,他却渴望用自己曾经鄙夷的世俗之礼留住她,拥有她。
「阿因,与我完婚,可好?」
她凝视着他灼灼的目光,他魅惑的眼里饱含着深沉浓烈的爱意,也有几近渴求般的哀伤。
「我以前,是不是伤害过你?」
泽尹不语,只是把伸手把她搂入怀里,语调温柔地喊她。阿因,阿因。
阿因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他是料定了他这样子,她便拒绝不了。
在东荒时,她知对他的情感,是执念,是痴妄,宛如流沙般始终不可把握,而当再次醒来时,她成了他原先心里住着的那个人。
可是游魂阿因无非是离开了清嘉的身体,来到了另一个的躯体内,他们告诉她,这就是你,你是茯夏大人,你是泽尹等了五百多年的渠因。
泽尹原先那么希望渠因回来,可她没有渠因的记忆啊,于她而言,她仍是游魂阿因。
她不会记得跟泽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如此一来,渠因是不是就消失了?
而她究竟是成了渠因,还是成了当初不愿成为的绝佳替代品?
三日后,与婚服一起来的,还有夏琳。
夏琳虽了解了事情始末,却仍有些小心翼翼,不曾想曾与自己相伴的人,竟是传闻里的茯夏大人。
「公主,不,是茯夏大人。」
阿因轻轻一笑,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近来可好?」
夏琳鼻翼微酸,「大人,那日你让我回东荒,我便一直没停下脚步,可是......可是还没等到我回去,我知道,天劫降临了,我慌得不得了.......这些天,发生了好多事。」
阿因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吗?」
「我去找泽尹君,初七告诉我他不在茯远居内,」夏琳整理了下情绪,松开她道,「后来我去找三公主,她闻言让人去寻泽尹君,同时也派一队侍卫出去找你,我便先在她那待着。」
「桐那时.......知道顾如卿的死讯吗?」
夏琳点点头,「如卿上神的死讯那时已经在东荒王宫里传遍了,可是......可是三公主去求王上,希望能允许她去边境看一眼,她不相信如卿上神就这么死了。王上不答应,她便冒雨在东荒大殿前跪着求,整整跪了三天三夜。期间,大公主和王后都派人来劝过她,可也是敷衍一番,未亲自出面,又能有几分真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