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骄横刁蛮的公主,
先遇见了顾如卿,爱上了顾如卿后被辜负。
处心积虑想和顾如卿在一起,却没想扰了天道,将要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要想化解,还得去守护背叛者的爱情才能够活下去。
——
当我醒来的时候,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正凝视着我。
男子斜躺在我身旁,大红的新郎喜服实在穿着不整,雪白的胸腹将有致的肌肉纹线展露得一览无遗。
我慌忙看向自己,还好,身上的衣物一件鹅黄的纱裙还整齐,不过着实奇怪,我并不是新娘。
「醒了?就为了那蛮荒女子哭了一天?」
我脑中一阵镇痛,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记忆刹那间涌入。
我原是天帝的小女儿,骄纵蛮横,目中无人,三界里都没人拿我有办法。
直到遇见顾如卿,他是我去仙门山墟德天尊那学艺时的师兄。他天资聪颖,貌美无双,令我着实爱慕。
三百年时光里,我察觉到他也渐渐喜欢上了我,我以为我们会是命定的缘分,做一对仙界的神仙眷侣。
可是,好景不长,当他历飞升上神时,他下界到东海蛮荒之地历劫。
我替他日夜揪心,几次三番要下界都被天兵拦住。
后来他成功飞升,身上披着上神的柔和光辉来我天界的寝宫找我。
我欣喜激动地搂住了他,但他的手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环上我的腰。
我察觉到他的反常,松开了他,我害怕的事情在我心头升起。
他眼里满含痛楚,迟疑道,「清嘉,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他终是负了他的誓言。
待我反应过来,正要震怒发作时,只看到了他离去的背影。
我的心一寸一寸的悲凉,我早知他下界历的是情劫,却万分坚定他不会动摇他对我的心意,可终究是败了啊。
顾如卿,我对你付出三百年的真情,而你下界短短一年竟对别的女子动了心。
爱恨交织,我找墟德老头要来了能观凡界的铜镜,来看看那女子究竟是什么倾国倾城的佳人。
呵,我铜镜看见一在梦中熟睡的女子,容貌清丽可人。
我冷笑道,是有几分姿色,不过难敌我的千分之一。
那女子唤作桐,也不是凡人,乃是东荒一上古神族的公主,身份显贵,但也难敌我千分之一。
顾如卿你不至于看走眼吧?
我抢来了司命君的命格簿子,他自然是被我打了一顿加之威逼,敢怒不敢言。
这本簿子太重,我懒得拿回去,便顺手扯下了其中写了顾如卿下凡的两三页。
想必我前脚刚走,后头的司明君定要去天帝那参我一本。
不过这类荒唐歹事做多了,我早得心应手。
我看着那密密麻麻记载的凡人顾如卿的一生,是个酸臭老旧的情爱故事,绝对比凡界话本上任何一出都来得老套。
顾如卿那一世是个书生,偶然间碰到了四处游历的桐,两人相识结为好友。
又一起经历过了几次的生死劫难尔尔,遂定情终生。后来东荒神族的王将桐带了回去,顾如卿一辈子都在寻找东荒这个地方,寻找他的爱人而不得,郁郁而终。
我嘲讽讥笑,去仙门山找顾如卿,将这薄薄的纸丢在他面前。
「我爱她。」
面对我的质问,他语气淡然,如璞玉精细雕砌的面容上挂着温和的神色。
「清嘉,我原以为同你之间是情爱,但我们其实一直活在仙界当中,根本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清嘉,你见过人界七夕夜晚牵手走过石桥的男女吗,你经历过所爱之人为你可以赴险不顾安危吗?你知道一颗心藏下一个人便再也腾不出一丝地方了吗?」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嗤之以鼻,但内心的痛楚仍在不断加重。
「顾如卿,你现在是上神了,便要去寻她,了你们一世情缘?」
他应该知道,神仙在凡界历的劫若飞升后有过多纠缠,将会万劫不复,失去仙格。
「她是我的妻子。」
只一句我似被打入万年寒冰中,我的骄傲,我的不屑,都消失殆尽。我像失去了所有力量,用我最讨厌的姿态软弱地哭着,控诉着我的真情喂了狗。
他一语不发,目光温雅心疼地看着我,却不上前安慰我。
我忘了我是怎么回到寝宫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意志消沉,对顾如卿乃至那不曾交集的桐有无数怨怼,又害怕他因破戒和桐在一起而失去仙格。
我难以舍弃,不敢放手。我想那曾经替我抗下墟德老头责罚的师兄回来,想让那眼中只有我一人的顾如卿回来。
我心生一计,决心亲自去南海离岛寻忘情草。那看守的饕鬄是个嗜血不通灵性的顽物,我只得杀了它才取得到忘情草。
回来时,我身上浑身是血痕,顺带失去了一百年的修为。
我在寝殿里养伤了两月,不让任何人来打扰。
其中侍女来通报过两次顾如卿的消息。
一是他来探望我,我因生他的气不见他。
二是他把桐接到天界上,打算不久后完婚。
待我伤势好的差不多时,再也坐不住了,直接去到顾如卿的仙居。
我特意画上浓妆掩饰我苍白的气色,着一滇红华服,一副尊贵绝美的气派,想让那蛮荒之地的上古神族公主自愧不如。
我的目的自然是达到了。
桐见了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天界第一美人,实是不假。」
她语气里暗暗的落寞让我愉悦极了。
「你可知,我和顾如卿已心意相通了数百年?要不是他得成为上神才配同我完婚,我们早已是一对仙侣?」我笑着问道,她的脸色愈发惊恐。
「不会的,如卿不会骗我!」
「你竟知他在骗你?」我故作吃惊,滴水不漏地编织着阴毒的谎言,「见你也是个可怜人,我不忍你被利用。前阵子顾如卿告诉我的计谋,我本想着不妥,索性还是说出来好了。」
我骗她顾如卿历劫后早对她没有一丝情感,但因若是有东荒一族的支持,不出一百年他便可同德墟天尊平起平坐,他才假意要娶她。
「按理说,有了我的支持,顾如卿不必寻你们这蛮荒小族,只是啊你们上古神族有一点好,我们天界总比不上,便是你们的神力是可继承的。」
言外之意是,待他们没有利用价值时,变回成为顾如卿增进修为神力的补品。
「不会的,我不相信他如此绝情。」
桐小我七八百岁,听完此番话后瘫坐一旁。我知她心里已经有大半是疑虑不安的,嘴上却在一遍遍地安慰自己。
我从怀里拿出一柄圆镜,扔在了地上。镜面照着她孱弱无神的面庞。
「你想想,你有哪一点比得上我的?他如何会弃了我娶你?」
我笑着讥讽道,内心升腾起无限的快感似乎扫清了这小半年来的委屈不平。
次日,如我所料,顾如卿来到了我的寝殿。
可以看出他在刻意维持他胸中的怒火和焦躁,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清嘉,不要闹了,你把桐藏哪了?」
「我昨日是去过你那,见了那东荒公主,但我可没带走过她。」我好整以暇地喝着茶,边翻动着书页,越是不急不慢。
「桐贵为东荒神族的公主,如果有任何闪失,天庭也担当不起的啊。」
「放肆!」我将手中的玉杯摔在地上,「谁还不是个公主?倒还盘问起我来了?」
顾如卿自知失言,脸色十分难看。
「你有任何不满,自朝我来,负你的人是我,背弃誓言的人是我。」
「好。」我站起身来,将早已准备好的汤药递到他面前,「这是断肠散,你喝下去,我们从此两不相干。」
断肠散,无毒,却可以不时发作使人痛不欲生,且没有任何药可以缓解。
「我要你永远记得负我的代价。」
顾如卿苦笑,「原来你已恨我至此。」
他毫不犹豫地将汤药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恨你至此,也是爱你至此。
你可知你今日喝下的汤药,是我熬成的忘情草。
后来,顾如卿真的忘记了那个印刻在他心里的女子,却没有忘记我。
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但还是忍不住悲凉。忘情忘情,他原是对我没有情自然所以谈不上忘。
我还是陪他终日在仙门山上,春季看花鸟虫鱼,夏季听蝉鸣蛙叫,秋天赏枫叶红林,冬天用雪水煎茶。
日子还是同以往一样,他历劫的那段事情他记不清,想了一阵后便不了了之。
有时我甚至以为那件事不曾发生过。桐不曾代替过我占据了他心间。
可造化弄人,我如此苦心经营,还抵不上天帝的一句诏令。
天帝为借东荒一族平定东海的妖兽,下令顾如卿迎娶东荒神族的公主,以此来和东荒一族修好。
曾经,那东荒公主被我用一番谎言骗回去,过了三两年长大了些,终于没那么愚笨,当她反应过来时,顾如卿早已不认识她了。
可如今,真是造化弄人,顾如卿还是得娶她。
我心如死灰,也不去仙门山了,常常坐在寝殿中哭泣。
顾如卿倒常常往我这跑,拿些小玩意逗我开心。他跟我说,他一见东荒的公主,不知为何头便会隐隐作痛。
而那东荒公主,也是喜怒无常,有时竟对他说一番胡话,说是他辜负利用了她尔尔,让他心里生厌。
「清嘉,我不爱她。」
曾经的他说,我爱她。
「清嘉,我一定不会负你。」
曾经的他说,负你的人是我,背弃誓言的人是我。
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到这里基本已经结束了。
我不晓得后来顾如卿为何会在他新婚之夜躺在我身边。
他下床整理着身上的衣衫,背对着我。
我仍在原主的回忆里难以抽离,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手在揭开这一层一层谎言堆叠起来的美好表象,我预感总有一天顾如卿会重新爱上桐,而这位叫清嘉的天界公主始终会是同样的结局。
因为没有原主那对顾如卿的痴情,我内心冷静了许多。
原来的清嘉去哪了?那么这剩下的结局,该我来走吗?
我走到梳妆台前,拿出一缕香料,放进了香炉中。
「清嘉,今夜我便在这守着你。」他坐在案几边,眸子温柔而神情,「你睡吧,我肯定不离开。」
「好。」
我重新回到床上,背对着他炽热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椅子被碰倒的声音,随即重重的开门声传来。
他终究是走了。
香炉里的忘情草在燃着,他想起一切后,还是义无反顾地抛下了她。
这不是悲悯他和桐的情愿,也不是成全他们,而是我才不打算继续纠缠于这段情伤,君若无意我便休。
只是这具身体深处的触动,让我忍不住落泪。
那嚣张跋扈的天界公主,她的心在痛。
待到忘情草燃尽,也许明天醒来,她可以忘了顾如卿。
「那你呢?去哪?」
我眼前的倩影逐渐消失变淡,她凄美的笑靥映入我脑海,「我去人间轮回走上几遭,看看他口中说的世间真正的情爱。」
「小鬼,你可别像我一样再爱上顾如卿,也别再爱错人。」
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白天。
短短一夜,我就被卷入天界一场不属于我的爱恨纷争之中。
原主的灵魄已去了凡界,于是我想起顾如卿时,心里的痛感终于不见了。我自然对原主抱有同情,但我不愿继续做一孤魂,我想趁此得到再入轮回的机会。
所以,我必须去维护顾如卿和桐的爱情。
为了不暴露身份,我将原主的所有回忆捋了一遍,无非就是三样事情,练功,闯祸和顾如卿,甚至天帝和天后都难在记忆里留下清晰印象。
「公主,天后在瑶池设宴,请公主去一趟。」
一看上去清秀机敏的小仙娥来报,她叫双儿,是我身边的一个侍女。
沐浴更衣后,双儿领着我朝天后在的凤灵殿走去,才知天后的宴席早已开始了小半天,只是我因睡得迟了,前些日子我因顾如卿大婚受了刺激,阴晴不定,让这丫头有些畏惧,不敢随意打扰我。
「那是哪儿?」
我注意到不远的一处小花园里栽满了桃树,如云般粉粉的一片煞是好看。
「回公主,那是落英园,是如卿上神夫人的住处。」
记忆里,听说桐偏爱东荒的桃花,于是顾如卿历劫后接桐上天界时顺手差人栽了几株桃树,施法让桃花常年盛开。曾经这让原主嫉妒气愤得差点把落英园里的桃树都砍了去
虽说顾如卿和桐二人的感情走向最终影响着我能不能入轮回,但以我现在占着清嘉公主的身份,面对这两人还是十分膈应的。
我原不想踏入落英园一步,怎料院内飘来一阵烤焦的气味和浓烟。
哟,不会原主没对着满园桃树下手,从哪又跑来个顾如卿的仰慕者想一把火烧了这桃园吧。烧几株桃树是小,若是东荒的那位在里面可怎办?
我只得硬着头皮进去瞧瞧,园内浓烟弥漫,我隐约见着一身形消瘦的女子站在园中不停地变换手势施着仙诀。
我指尖一弹,施了了水诀,院里顿时不见一点火星。
桐激动地跑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谢谢仙娥救命之恩。」
浓烟消散,我盯着她的脸渐渐由惊异转向僵硬,她一下子松开了我的手。这东荒公主看清了我的面容,想起了百年前自己曾经被我欺骗威逼的恐惧。
「这怎么会起火?」
「我,因为我刚,刚刚······」
「还不快说!」我发现自己一提高音量,便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
「因为我在院中烤地瓜,一不小心便失去了控制」
在一旁的双儿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带警示意味地给了她个眼神,其实我的内心已经笑作一团。好歹也是仙子,怎么人间烟火气如此之重。
「那你在院中手舞足蹈的在做什么?」
桐把羞赧地低下头,「我想捏个水诀救火。可我忘了怎么······」
水诀,这不该是两三百的小仙童便已经使得炉火纯青了吗?我至今还记得原主记忆里那不成器的弟弟一百岁时就曾捏了个水诀差点把他自己的寝殿给淹了,最后被顾如卿救出来的故事。
「敢问你的师父是哪号人物?」如此误人子弟的仙者我倒是头一回见。
「啊?」她连忙摆手道,「不是的,我天生灵性差,仙根薄弱,和我师父没关系。」
我叹了一口气,我一开始觉着奇怪,为什么顾如卿下凡历劫有个会法术的东荒公主相助还会几次三番经历生死劫难,原来那东荒公主的法术是在是不敢恭维。
我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桐叫住了我。
她像是鼓足了勇气,「昨夜,如卿半夜回来,为什么就想起了一切?」
「之前,是我给他服了忘情草,让他忘记你。昨日你们大婚,我想着事情终是不可挽回,于是作罢,给他解了忘情草。还有,以前的事情,也是我骗你的。」
她脸上呈现释然的笑容,「原是如此,他并没有负了我。」
「你恨我吗?」
她微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换做是你,假如顾如卿与你相守三百年后,爱上了别的女子,你会如何?他没辜负你的代价,是他牺牲了对另一个人的承诺。」
我想我本不该说这么多,我的目的是顾如卿和桐长长久久,或许我该缓和和桐的关系,道两句歉,但心忍不住为清嘉抱不平。
桐说不出一句话,半晌,她竟深深朝我一揖,几乎一揖到底。
「对不起。」
我见着她弯下的脊背,粉白的纱衣包裹住她瘦削的肩骨,她的姿态虽是谦卑的,但我却可以看出其中的倔强。
我不出一言,她也如静止般,似乎在说道,对不起,可我和顾如卿两情相悦。
几乎在一瞬间,我可以看到她身上有清嘉的影子,虽说性子差了个天南地北的,但面对世间情爱,仍旧都是飞蛾扑火般炽烈,令我着实难以理解。
「我兴起一说,你不必介怀。我既已放下,不会再做过多纠缠。」
我正要扶她起身时,一把折扇在一刹那重重地挡开我的手腕,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公主!」双儿忙上前扶住我。
虽只是把折扇,但这般力量竟让我手腕十分吃疼,我抬头一看站在桐身前的一着玄色长袍的俊朗男子,身姿颀长,眉目如画,眼角下长着一粒朱砂小痣。
他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面上带着三两分似笑非笑的味道。
「师父......你怎么来了?」
「瑶池那儿的小辈们一个比一个闷,不如来你这儿有趣,」男子单手将折扇一展,煞是潇洒好看,「这位又是欺负你的主?」
桐连连摇头,道,「这是清嘉公主,方才我差点把园子给烧了,是她救了我。」
他在听到我名号时,眼里略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之前平和的神色。
「这位是?」我忍不住问道,他称瑶池那儿的神仙是小辈,令我更好奇上几分。
我不经意间瞥到,身侧的双儿已经把身子躬得无比谦卑,她声音微小发颤,「回公主,这位是泽尹君。」
泽尹君,单单三个字,如雷贯耳,无需任何仙位称号。
泽尹乃上古战神,如今天地之间,三界之内,听到泽尹时都会想起仙册上记载的五百年前的陂陀山大战,泽尹以一己之力灭了魔族七个首领,使魔族至今都无还手之力。
经此一战后,泽尹君自退去仙籍,不知所踪。
我一时没了思绪,这名字我在凡间做游魂时早听过无数次,那时闲来无事常去凡间的茶楼听书,说书人口中的泽尹被编排得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甚至偶尔还能鬼扯出三世情缘虐恋来,说泽尹归隐是因爱上了一魔族的女子,两人却因背负血海深仇而不能相守。
我原以为泽尹君也该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要怎么惹出这些风流,定是为老不尊,但现今一见,才觉这人物被安排上多少段风月韵事都是不为过的。
「清嘉公主,本君倒是头一回见,天界第一美人说的实是不错,」他估计是见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觉得有趣,又道,「不过木是木了点。」
我心想再木也敌不过你那娇憨的小徒弟。
「清嘉今儿是初次见泽尹君,往常唯独听过尊名,未曾有幸一见,因而才失了态。」这尊天界都得供起来的大神,我才惹不起,说两句话寒暄寒暄后还是走为上策。
「这小模样做的还是挺足的。」他略俯身凑近我的面庞,点评道,「跟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他身上的气息包围着我,那双深墨色的眼眸似雪山之巅的一汪沉静的泉水,像是能看透别人的心神。
我从脚跟僵硬到发丝的每一寸,他那么厉害,不会一下子就能看穿我游魂的身份吧?到时候可不只是简单的魂飞魄散能完事的,冒充天界公主打入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
「怎么怕成这样?」他挺起身,交予我一把长剑,「不过你会怕,也是自然的。记得百年前你曾为了一己私心,欺骗了桐,在她回东荒的路上不惜放出灵兽要她的命,这些债今天你得一并奉还。」
「泽尹君,这位可是天界公主。」双儿吓得腿软,连连不断地发抖。
「师父!」桐着急喊道,正要走来拉开泽尹却被一道结界阻隔在外。
片刻间我飞快地把清嘉的记忆翻了一遍,如我所料,当年骄傲蛮横的她虽为情所困,嫉妒成性,却没有动过杀桐的念头,当然也有她始终不曾把桐放在眼里的缘故。
「泽尹君这是何意?」我瞥了一眼他递来的长剑,是把不可多得的仙器。
「与我一战,之前的债便可一笔勾销。」
果然战神过了不管多少年,解决恩怨的方式仍是如此直截了当。
「债?泽尹君说笑了。」我学着清嘉往日轻慢的模样,她怕是见着泽尹也难改骄横的性子,「桐夺我心爱之人,我便欺骗她把她赶走,一报还一报。
置于伤她的性命,本公主倒还不至于如此龌龊。」
「即便灵兽不是你放出来的,也是你的谎话差点让桐丧命。」他的话里不见一丝波澜,「出手吧。伤你两千年修为后本君便会饶了你。」
「我今算是见识到了上古战神的英姿,」我先前的畏惧早已不见,我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极其讥讽地笑道,「竟是如此护短,枉你数十万年的虚名,原也是个辨不清楚是非对错的武夫。」
他意料不到我一小辈会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神色微动,似乎陷入片刻凝思。我趁此夺过他手中的长剑,腾空跃起,划破了他布下的结界。
清嘉这具身体虽神识不在,幸好神力仍是保留着的。
而清嘉作为天帝之女,资质早超出同辈许多,一出生便有上仙的神力,外加她本人又极其争强好胜,刻苦磨炼仙术,今儿也算天界年轻一代仙者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但面对泽尹,我不知清嘉的神力能让我禁得住几招。
后头的泽尹立马追上,他手中唯有一把折扇,他许是好气量,不同我计较我方才的顶撞,也没有下狠手,一招一式间仍有回旋的余地,但都格外巧妙地迂难解回。
显然他想让我体力不支败下阵来,再取走我我两千年的修为,因为他若是直接在打斗中伤我,那可能损失的不只有两千年修为而已,甚至可能让直接我连着清嘉的仙体灰飞烟灭。
我终是不敌。泽尹手里的折扇抵在我脖颈,他若略微一发力,便是一把再平淡无奇的折扇也能刺穿我的喉咙。
我释然一笑,「我认输。」
「如此甚好。」
我见他手上燃起一团红色的火焰,那是由烈焰石发出的,一旦烧到仙者身上,便会让仙者损失修为,且是不可逆的。
那团火焰逐渐向我逼近,我默默闭上了眼,内心唯独有些对不起清嘉,她若知晓自己两千年的修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栽在泽尹手上,不知会作何感想。
「六百年了,你们神仙夺人修为还是用这法子。」
「你,如何说出这般话?」泽尹的声音传入我耳中,似乎有几分沉闷。
我,我又如何知道?我的记忆,在成为游魂之后已经全部不见了,我又怎么会脱口而出「六百年」,我到底是谁?
我顿时觉得一阵眩晕,我脑中飞快略过三两细碎剪影,我想拼命抓住,它们却在不断流走。
倏忽,我像被拉入一温暖柔软的怀里,清嘉记忆里熟悉的檀木香味包裹着我,是顾如卿。
我眼前无数影子交叠,不知是虚是实,脑中嗡嗡挤满嘈杂的人声。
难不成是我的魂魄与清嘉的身体起了排斥?亦或是我走火入魔?
「净六根,开灵台。」一只温凉的手扶上我的额,我微微定下心神,依着顾如卿的话调整了内息,神识方一一归位。
我忙挣脱开顾如卿,他亦悄无声息地松开了手。
抬眼一看,烈焰石的焰火已不见踪迹。对面的男子此刻正凝视着我,墨黑如漆的眸子仿佛能使人坠入深渊。
「你说的六百年,是什么?」
许是我听得不真切,他微颤的话语中有着化不开的苦涩。
不待我回应,顾如卿便拦在我身前,「泽尹君,天后于瑶池有请。」
泽尹收起了方才片刻的失神,颇有几分讥讽地勾起嘴角,「瞧着你俩,也称得上般配,虽不是什么天作之合,倒也还算凑合。何苦要去招惹那丫头?那丫头心眼实,在天界绝图不得半点好。」
顾如卿神色微微一动,「我在一日,便能保护桐一日。」
泽尹懒懒地打量了他两眼,打了个哈欠,「我赌,你不能。你这种爱风花雪月的小辈本君见多了去,本君此番来便是要将那丫头带回去。」
「她不能跟你走!」我急忙吼出了声。
我一时急道,却不料这话从我这儿说出来奇怪得很。
果不其然,顾如卿看我的眼神里满是不解之色。
泽尹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何?我把桐带走,不是正和你意吗?」
我可不意在魂飞魄散。初来这具身体没多久,感到些许的活气,是那么让人眷恋。有些东西得到后便更难失去,先前孤寂冷清了四五百年的我不知,但现如今我想重回轮回。
「不必。先前天界传言我不待见桐,此番她若跟你走了,倒像是我的缘故了。」
「你没有不待见她?」
我被噎了一下,避开他的问话,「本公主近来放下了这段情,顾如卿和桐可得好好相守,待他追悔莫及念着本公主的好时,身边还有个人安慰。沧海桑田,地转星移,总有一人配得上本公主的喜欢。」
泽尹似乎被逗笑了,「什么样的人经得住?」
我定是疯了,脱口道,「泽尹君这般便好。」
他面色一怔,随即像听了什么不可知的笑谈,漾出了云淡风轻的笑意,「本君可候着。」
四两拨千斤,单几个字进入我耳根,我便觉脸上一阵烧红。
泽尹稍稍正色了些道,「总之,桐我带走,婚事作罢,她往后与天界再无干系。」
「清嘉公主,这两千年的修为先寄在你身上,等哪天本君心情好了再来取。」
我看那玄色衣袍走远,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才想起刚和泽尹鬼扯的时候,旁边还晾着一个人物。
「多谢。」
我道声谢后便离开,毕竟我不是清嘉,对他提不起太多感情来。
「你方才说得好,我的确配不上你的喜欢。」
我闻言转身,却见一白衣少年伫立在原处,负手而立,挺立如松。
他浅笑道,「师妹,愿你以后都能安好。」
「你不怪我?」
「不怪。」
我先前于他的印象仅凭着这具身体原先的记忆,不大真切,此时才算第一次认识了顾如卿。这世间温润如玉的人有许多,但大多流于外在,内心仍是弯弯绕绕亦有阴冷偏执之处,不过像他这样,舒朗爽意的倒是少见。
「公主,」双儿上前来扶住我,她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我拍了拍她的手背。
吩咐道,「今日之事,当作不曾见过。」
「是。」双儿点头道,「公主今日必定受了累,要不回寝殿歇息?天后那里,公主也不是非去不可,像往日知会一声便可。」
我心道,你还不如早些时候告诉我,我必惹不上泽尹那厮。不过若我要插手顾如卿和桐的事,和桐的师父打交道在所难免,因而内心稍稍宽慰了些。
我摇头,继续往瑶池走去。
「你觉天后待我如何?」
「啊?」双儿不解道,「天后对公主再宠爱不过了,公主把自己关在寝殿里的那些日子,天后派人来问过好多回呢。」
既然如此,为何清嘉公主回忆里的天后模糊得很,实不像对娘亲该有的印象。
莫非是清嘉故意封了她自己一部分的记忆,不愿让我知晓,既然如此,那我也难深究,索性不去想它,不过可得谨慎些,省得在天后面前露出破绽。
不多时,行至瑶池,紫云缭绕,仙气腾腾。
想是开宴已久,坐席上的各路仙者高谈正酣。我捡了个偏僻的位子坐下,立马有侍奉的仙娥上前添茶。
「瑶池芙蓉花难得一开,公主要去瞧瞧吗?」
「不要。」我今日有些腿麻,见那丫头有几分失望,「你去瞧瞧,回来告诉我好不好看。」
双儿一听,眼里满是笑意,「遵命!」
她一走,我便更无聊。于是听起不远处几个仙风道骨的长者在争论着道法,甚是新奇有趣。一秃顶肥矮的老头似乎占了下风,被挤兑得面红耳赤。
「你你你,怎能如此浅薄?」那肥矮老头气的直接吹着腮边的两道小胡子,「为仙者,哪能不悲天悯人,白白受着世人每日的香火供奉?自图个安闲自在?」
「呵,阁下成天奉读的可是仙界典经?上古父神训诫众仙者,必定要内心清净,不问凡尘,潜心修炼,如此才可大成。」
那老头激愤十分,抡起袖子,争得唾沫横飞:
「父神不曾说过这些,全凭后来人杜撰胡诌!父神因何羽化?莫不是为破这洪荒混沌,为了不让魔物为祸三界,不惜将一身神力献于天地灵泽。」
「天尊若论起古事,存于世的泽尹大人,可谓是仙界典范。清静无为,脱尘三世之外,常日里难觅其踪影,虽自除仙籍,修为却是三界无人能敌。」
众仙说起时,无不面露钦羡敬仰之色。
独那老头,不屑地骂了一声,脸上的肥肉抖了几抖,「如今仙界真是污气浑浊,一个个眼里都只重着仙术修为和趣闻笑谈,哪有几个为仙者的模样?真真越来越不如从前那——」
说的好,我暗暗称赞道。
但那老头话未尽,便又被别人的声音盖过去。他想是气急了,竟脱下靴子往地上一扔,众人片刻沉寂愕然后,响起了一阵哄笑,整个宴饮的神仙往那望了几眼后,又若无其事地喝着酒谈着笑。
真惨,我感叹道,低头喝了口茶,正准备移开视线。
却不料,「徒儿——」
我怕不是眼花,老头似乎向我的方向唤道。
我看了看身后,又环顾了下四周。
「徒儿,傻愣着干嘛?过来给为师撑腰!」
他实是在唤我,我起身走近一看,的确是墟德天尊,不过我没认出来也情有可原。
我脱口而出,「天尊你何时秃顶了?」
因为,原主记忆里的德墟天尊发量倒是浓密。
「还不是前日你师娘,削了把好剑,非要同我比试,我是让着她,她竟失手把我发丝削了大半。」德墟天尊憨笑地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脑袋,「我想着也图个凉快,剃了便剃了,三千烦恼丝,有甚么好计较的。」
「对了,徒儿你怎么今日如此好脾性?」
我忙换了称呼,「老头,给你好脸色还不要了?」
原主可真担得上目无尊长四个字。
德墟天尊放心地点了点头,转向那群方才嬉笑他的仙者,叉腰朗声道,「我徒儿,清嘉,你们今儿冒犯了我,就是冒犯天界公主,便是冒犯天帝天后的神威。」
我真不知这如何能和天帝天后的神威扯上关系,不过看那些仙者,个个像腌坏了的茄子,面色难看。
天界公主的名号如此好用。
其实不然,这些个人早几百年都吃过原主的亏。其中那赤羽仙君,当年他那刚出生的小孙子被清嘉图着好玩抱过来逗了几天,回去后整整三年都郁郁不乐;
那纯衡元君,最宝贵的一只仙鹤因为啄了清嘉的手,被拔了一身的鹤毛作了除尘的掸子;
而那西海水君,他那被给予厚望的大儿子,初见一眼不知怎的竟能爱上这混世公主,奈何清嘉不理睬反倒嘲讽以对,任一片真心付诸流水......
造孽造孽,实是造孽。
「在下有事在身,告退。」随着西海水君黑着脸甩手离开,那些个仙者一一跟着散了。
「徒儿啊,最近怎不来仙门山了?」德墟略有几分小心,「是不是还念着如卿啊?」
见我不语,他做出打算开导一番的样子,「徒儿啊,这事的确是如卿欠了你,师父再见他定要臭骂他一顿,再罚他跪师门半月。不过,太多执念,自己伤心,不值。」
「我放下了,你不必罚他。」
先前那段事情,他怕是都了然于心。虽说他德墟平日里不着调,但的确什么事儿都难逃他的眼,只是愿不愿理会罢了。
「好好好,放下就好。」他展开笑颜,将一锦盒交入我手中,「为师见你这段时日消瘦了不少,元神受疲,这是为师前日刚炼的丹药,你且服下去,调一调内息。」
我鼻翼发酸,「你这老头啰啰嗦嗦的,厌烦得很。」
他讪讪笑道,「那为师先走了,你托为师打造的那件仙器,不日便将成形,你可得记得来取。」
话毕,他捡起地上的那双靴子,哼着小曲儿走了。
莹莹几滴水珠落在锦盒上,我手背一掠过脸颊,甚有几分凉意。
有人挂怀,真好。
即便那不是对我。
「公主,」双儿许是见我发神,「公主。」
「你回来了啊,」我收拾出一个笑,「芙蓉花好看吗?」
「嗯,好看好看!」
「那我们走罢。」
「公主既然来了,何不找天后一叙?」
「你话怎么那么多?」我怪道,自向前走去。
何不找天后一叙?
我临走前一瞥端坐于远处堂上的那位,她雍容华贵,不怒自威,是扮得了一个天界之母的角色,但不像个娘亲。方才宴饮上那么大的动静,她见着依旧不动声色,面挂娴静的浅笑,眼底尽是疏离。
「我好愁啊。」我斜靠在寝宫里的软塌上,望着窗边摆着的那盆桃花盆景,那是桐为答谢我当日救她的园子送来的。
「公主如何愁?」双儿走来,递与我一盏茶。
「你说泽尹君这人,怎么连天帝都难镇得住他?」我幽幽地叹道,当日泽尹说要将桐带走,我心里想他即便是尊大人物,也得给赐婚的天帝一些脸面,何况其背后还牵连着天族和整个东荒。
不料,这位尊神,实是不知给人脸面这四个字怎么写。
瑶池宴饮结束后,立刻不顾他小徒弟泣涕涟涟,和顾如卿万般难舍难分的模样,把他小徒弟扛上肩便走,就差缺个麻袋套住就可和绑匪媲美,留下个字条算作给天帝和诸神的交代:婚事作罢。
如此干净利落,让我瞠目结舌。他这一走,我顺应天命的任务要如何完成?
「泽尹大人已自除仙籍,天帝自然管不到他那儿去。」双儿将窗边那盆桃花看了看,「这东荒的桃花还真比天界的粉嫩许多。」
「对了!」我灵光一闪,「他泽尹可以二话不说掳人,那我也可追去东荒啊。」
「公主你......又想闯祸了?」
「这怎能叫闯祸呢?」我惬意地眯上眼,「桐被迫抗命悔婚,我身为天界公主,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公主莫再去招泽尹君了,可记得他上回说要取你两千年修为?」
「怕他作甚?你且留在寝殿内,替我遮掩一阵。」双儿能不能瞒得过我倒不担心,我想把她留在这,便于我单独行事。
「公主......」她迟疑道,「您为何还要插手这事?」
她许是想说,这不值得。
「就当我闷了,想出去透透气。」我拉过她的手,「你也别绷着根弦,若是败露了,尽推到我一人身上,说是我胁迫的。」反正以往这类事情以前的清嘉做得也多了去。
她终是点了头,毫无意外地成了我的同伙。
见她仍木讷,我站起身,「走了。」
「公主,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笑着,也没回头,朝她挥了挥手。
短短这几天,这小仙娥竟是与我最亲近之人,她对我是有些怕的,但这句嘱托却带着难得的真心。只是啊,我毕竟不是她家的公主。我所谋之事,更不能牵扯旁人。
以我目前的身手,做到瞒过天界侍卫溜走不是难事。我倒也不急着出天门,此行之前,我要去个地方。
天庭南角那片乃光玄帝尊的无忧宫,平时鲜有人踏足,一片寂然。
我很轻易地进了大门,说来也怪,这偌大的宫殿,竟然没有一位侍者。
与天帝天后相似,有关光玄的具体记忆也被清嘉刻意抹去。
但不同的是,清嘉对天帝天后是戒备疏远;而光玄,我怎觉得这是个对她很重要的人。重要到,似乎不愿与我一个外来的游魂分享他们的记忆。
无忧宫内,亭台楼阁,假山石林,宛如天成,每一步所见皆为好景致。
纵使我百般疑虑的心神,在此刻也舒缓了些。
不多时,我便在池边见到了他,远远绰绰,簇簇梨花下浅蓝的背影不染纤尘,墨黑的青丝随意地束在脑后。我有些生涩地开口道,「光玄帝尊?」
他闻言转过身,是个淡雅出尘的男子。他顶着张惊艳的面容,即便堕入凡尘,也一眼能看出是个神仙。可我内心毫无波澜,平静得仿佛与他相识了很久似的。
「你来了。」他坐到池边的凉亭里,洗起茶杯来,「过来坐。」
他究竟知不知道我冒充公主的事情,我既然需要他帮我,那我是该瞒他还是坦白?
见我没有过去,他也不催促,仍不紧不慢地沏着茶。
我终是走到他对面坐下,正打算开口试探。
「是想告诉我,你不是嘉嘉?」他缓缓在我桌前添上一盏茶,「还是要我帮你?」
「原来你都知道。」听光玄话里的意思,应该早就清嘉是一阵营的,「你不会是帮了......」
茶气氤氲,他微微颔首,「不然,你以为嘉嘉换魂的事情能瞒得过天后吗?」
我小声嘀咕,「真不像掌管天命书的神会做的事。」
混到这个岁数的神仙不该都恪守法度,是个行走的仙界标杆吗?但一想起先前打过照面的泽尹君,貌似也不比他离谱。
「那掌管天命的神该做什么事?」他看着我,眼底澄澈,掺着几分疑惑懵懂。
耳力真好,我感慨道。
「不该......以身作则吗?换魂,不违逆天命?」
光玄认真地想了一阵,面不改色:「我不知道,天命书上没写。」
我倏地被逗笑了,他说的不无道理。
我并未忘记此行的目的,「帝尊,能告诉我顾如卿和桐的命理吗?」
他低头品茗,沉吟了片刻,终答道,「他们是命定的缘分,可现看来他们之间纠葛过深,怕成不了善果。」
「是因为先前的清嘉公主吗?」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柔和,「是。不过这本与你无关,她曾承诺你的事情,你听听便好,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愿帮你重回轮回。」
听闻此言我虽欣喜,却忍不住猜想。
他帮了清嘉换魂,又不是指望用我来化解清嘉的劫数,着实令人费解。
「帝尊此举为何?」
「唯有如此她才肯心甘情愿去凡界历练。」他苦笑地叹气,又若有所思,问道,「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摇摇头,飘荡在凡界的游魂从不需要名字,没有凡人能看见我,而游魂鬼怪类大抵也总独行,不喜欢交朋友的。
他像事先有准备似的,右手一挥,凉亭旁的池子上跃起了几十个墨字,「与你命格相符的字都在这,你挑一个。」
语气平平无奇得像是挑件喜欢的首饰而已。
我走到池边,看来看去,细细比对了半天,终是在一群像极了凡界话本烂俗的女主角名中选好了个字。
「阿因。」我内心忐忑却压不住兴奋「我就叫阿因,如何?」
光玄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侧,「阿因啊·····」
「不妥吗?那我换个——」
「甚好。」他顿了顿唤道,「阿因。」
「在!」
一种莫大的满足感盈满我内心,或许是因第一次有人承认了我的存在吧?
光玄衣袖一挥,池子上的墨字便都幻灭,水面向两边退去,一只玉镯缓缓升起,飞到了他手掌上。瞬间,池水恢复了常态。
我默默感叹,像是没见过世面,「这池子好厉害。」
「厉害的该是施法的人。」他淡淡应道。
说的也是,不过帝尊也会夸自己吗?
「这给你。」
我接过那靛青色的玉镯,在手里转了转。
玉镯上刻着一小字「因」。刚那么大阵仗,也没见这镯子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我用食指甩玉镯玩,「这是见面礼?」
「这是保你不会被天劫劈散的法器。」
我忙止住我作死的动作,将那玉镯牢牢地攥在手里。有了这宝物,就相当于一块免死金牌,平白地捡了个便宜。
「你大可在天界住下,到清嘉回来那天,我便会帮你重入轮回。」
我细思了片刻,「玉镯保得了我魂魄不会消散,那能保住这具仙体的修为吗?」
「不能。」
我记得清嘉说过,若是遭遇天劫少说也得消失千年修为。
「若是这样下去,顾如卿和桐会怎么样?」
光玄眼底透着不解,「我不知,那又与你何干?」
对啊,与我何干?现我只需等,便能实现自己所求之物。
不过,我却回想起那日身后轻声说不怪我的白衣少年郎,记起桃花树下身着粉白纱裙的少女柔弱坚定地向情敌作揖,记起周身华贵明丽的公主难掩凄美的笑靥。
若因我怯懦,放弃了化解天劫,他们会如何?
我意已决,「不论帝尊今日许了我什么承诺,我愿尽力达成与公主的约定。」
「你......」他摇了摇头,「罢了。你好好顾全这具仙体就行,别的,我出不了无忧宫,也管不到。」
「多谢帝尊,相助之情无以为报。」
光玄凝视着空旷的池面不语,我正要告辞之际,他突然叫住我,「你背负了嘉嘉的幸与不幸,但你不是她,更不必成为她。」
「清嘉是清嘉,而阿因是阿因。」
这番话传入我耳里,竟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似一声洪钟,叫醒了我这些天的故作姿态和小心翼翼。
记住了,阿因是阿因。
夜晚的风拂过,吹醒了倚在靠着窗台的泽尹。
原是黄粱一梦,怕也只有在梦里才能与她见上一面了。
「师父,你在吗?」
「进。」
桐推开门,将手里的醒酒汤放到桌案上。
「师父,你是不是在想茯夏大人?」昨日从天庭回来,不知为何泽尹把自己关在屋里,喝了很多酒。
「徒儿,我为何感觉,她像是还在我身边。」
「师父一年来有十一个月在外找茯夏大人的灵魄,上天知晓了,定会让茯夏大人早日回来的。」
泽尹哂笑,他那好友光玄掌管天命,早知他寻找她的灵魄早有四五百年,却永远不肯告诉他她在何方。
他避开不谈,「你那双眼肿可比院外种的桃子红多了。」
桐忙掏出一把圆镜,端详了片刻,「有吗?」
「你和你爹哪根筋搭错了?」他恢复了懒洋洋的作态,「前脚刚应了天族的婚事,又要悔婚,这次叫我回来,却是给你们做黑脸。」
「难为师父了。」桐粉扑扑的脸上笑出了两个梨涡,「赔你三壶桃花酿。」
「少来这套,五壶!」他趁火打劫。
「成交!」桐摸透了她师父的脾气,爽快答应道。
「你爹那老狐狸估计碍于情面,又不肯做天族铲除妖兽的工具,老狐狸的算盘可好了,不做赔本买卖。」提起桐的爹,泽尹总不忘要揶揄上几句。
「师父这次算得罪了天族吗?」
「天族的人,除开个光玄,其余的虚伪无能得很。得罪了又怎样?」
桐脸上挂着恬静的笑意,该是从茯夏大人走后吧,她看着潇洒不羁的师父一步步地走向偏激执拗,他恨上了天族,恨上了魔界,恨上他该恨的人,可到头来他最恨的,是他自己。
半晌,泽尹问道,「你和那个叫什么卿的是怎么回事?」
桐忸怩了会,「他是我第一个看上的男子。」
这酸臭味浓得泽尹直撇嘴,「你之前为他傻了一次了,又要犯傻。」
「之前如卿不是有意忘我的,」她极力解释,「他想起来后,对我很好,真的。」
「天界那帮老东西立下的历劫规则,你可别说不知道。」
情劫历完,情缘净断,否则会堕入凡尘。他若是爱她的,短期内便会遭遇历劫的反噬,而他现今却毫发无损。她该作什么期盼呢?唯独有一点,便是她明白她对他的爱,甚至不惜欺骗自己。
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此。
「师父,也有一点可能,对吧?」她抬起头,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泽尹一声长叹,「傻徒儿,我明日去找光玄,问问你俩的缘分。若不成,便止于此吧。」
她笑道,「好。」
次日。无忧宫。
阿因前脚刚离开。
「有人能劳烦你开墨池,还真稀罕啊。」
光玄听闻,眉头一舒,浅笑道,「你刚在这吗?」
「切。」墨色身影显现,泽尹已侧坐在凉亭栏杆上,手里晃着一壶梨花酿,「没那兴致。你开一次墨池,方圆百里的动静想不知道都难。」
光玄掌管天命书,而墨池便是保存天命书的地方,天地万物的命格皆在池中。
「也对。」
光玄瞬移到石桌前坐下,看了眼他手上的梨花酿,方才便感应到这货的气息,奈何这里走不开,让他趁火打劫了自己不久前酿在梨花林底下的酒。
泽尹知道他想说什么,「见你有客,且那客人我不喜,所以索性躲到你后院那个破林子去了。」
他低头品茗,「为何不喜?」
「呵,」他笑了声,却也仍思考了片刻,「骄纵无知,爱上个人便像把命都给了别人,还能做出些愚蠢荒唐的手段,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光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评价道,「我怎觉着你在说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