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女主比较理智的小说?

「以前有一段时间我靠着恨你活下去,即使我也深深怀疑,或许真的不是你。你那时候怎么也不肯解释,连句解释都懒得说。后来我渐渐发现,世界上有很多事比恨你有趣,我早已不在意了。」

「秋荷。」殷九清嘴唇翕合,最后只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背过我去,一拳砸在了树干上,肩头起伏不止,我听见他说:「往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我在前面等你。」他失态了,踉跄着朝前方走去。

我望了望月亮,眼泪落了两行。

下一瞬,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死死捂住我的嘴,将我往林子深处拽,那人嘴里恶狠狠絮叨说:「你这个千人骑万人尝的臭婊子,将太子和安王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好手段。怎么说,你这张脸确实是勾得人心里痒痒。孽缘,我们之间真是孽缘。我倒要看看,太子和安王都尝过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50

不知走了多久,李荣川一把将我搡在草地上。

嘴巴解放的那一刻,我扯着嗓子嘶吼,胸腔因恐惧起伏不止:「来人啊,救命啊。」

李荣川踩在草地上,鞋履踩在草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四周一片困难漆黑,他狞笑着步步紧逼。

「李荣川,你敢动我?」我埋头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做出一副平静样子,我一遍一遍做着心理建设,不能害怕,不要害怕,袖子下发颤的手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右手指甲狠狠嵌入左手之中,我猛地提高了声音:「我和太子刚刚分别,他就在前面等我。等他发现我不见,必会差人来寻我。届时,你还有命可活吗?」

「臭婊子,你敢威胁我。」李荣川俯下身,捏住了我的下巴,响亮的一巴掌抽麻了我的脸颊。

他嘴里的腥臭之气也悉数扑在我的脸颊上,令我有些作呕。

他哼笑一声,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霎时,一柄锋利冰凉的白刃了贴我的脸颊。

李荣川慢条斯理将那白刃贴着我的脸颊游走:「二妹妹,你说说,他找到你的时候,这刀会在哪里呢?」

背上凉意直蹿而上,脑中嗡鸣一线炸开,这畜生想要我的命。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浑身紧张僵硬得像是拉满了弓的弦,呼吸都漏了一拍。

「在这?」他摸上我的腰带,大力扯开,丢了老远。

「还是在这?」他的手摸在我的胸前,狠狠抓了下去。

我受了惊大力挣扎,锋利的刀刃擦过脸,霎时划烂了我的脸颊,突如其来的痛意袭来,我抑制不住地惊叫出声,惊恐的眼泪涌了一脸。

「二妹妹,你若是老实点,我还能看在我们沾亲带故的份上,叫你少受些苦。」

李荣川啧啧两声感叹道:「这样一张脸,本世子实在舍不得下手。」

他施施然将刀插进腰见刀鞘里,拽住我的脚腕,往后一拖,将刚站起身准备逃跑的我拽倒在地。

肥胖的身躯压了上来,我拿手肘去挡,疯狂地去打他的脸。

一番拉扯间,手里的「鬼见愁」手串被扯断,珠子向四处崩去。

他被弄痛,揉了揉眼睛,恼意更甚,双腿将我压住,两臂牢牢禁锢住我的肩,死命打了我几巴掌。

趁我无法反抗时,他的手顺着我松松垮垮的衣服掏了进去,顺着肚兜的下缘开始撕扯。

我身下是崎岖不平的土地,小石头和小树枝刺挠着我的背脊,天很黑很黑,好像还能听到小虫子的叫声。

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感再次降临,我停止了反抗。

「这才对嘛。」李荣川扯断了肚兜的带子,狞笑两声:「成了爷的女人,你死后爷也会给你烧些纸钱。」

我装作迎合的姿态,手却悄悄探到了李荣川的腰见,摸出了匕首,拼尽全力捅进了李荣川的背里。

他惊叫一声从我身上滚落下去,四肢疼得痉挛,眼睛死死瞪着我看。

我蹲在他身前,朝着他的胸口猛地将刀捅进去,一道鲜血喷涌而出,正巧喷在我的眼睛上,激得我闭了下眼睛。

我胡乱擦了把脸,看着尚未死透的李荣川:「你看看是谁先掉杀谁。」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握着刀机械性地插进去又抽出来,插进去又抽出来。

后来李荣川终于一动不动了。

刀从指间掉落,我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人也跌坐在地。

我摊开双手,满手都是粘腻的湿热,鼻间皆是令人作呕的腥味。

我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摸索,找到我的腰带,再不慌不忙地系在腰上。

我趴在李荣川的尸体身上找我的珠子,殷九逸刚送我的手串,我还没戴几日。

一颗,两颗…… 我跪在地上借着微弱的月光四处摸索。

「秋荷,你在做什么?」一盏灯在我头顶亮起来,朦胧的光晕中,殷九清惊慌失措的脸庞显现出来。

「我在找珠子呢。」我随口答。

「你找什么珠子,我帮你找。」殷九清蹲了下来,轻声特别轻:「我有灯,我帮你找。」

「不用你管。」我声嘶力竭地朝他吼,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是一伙的。」

「我怎么会同他一伙?我是你的太子哥哥,我和你才是一伙的。」

他缓缓凑近我,手摸上了我的肩膀,手指刚一触到我裸露的肩头,我一阵心悸,连连后仰躲过去了。

他脱下外袍,试探着披在了我的身上。

一滴眼泪慢慢地、慢慢地从殷九清的脸上滑下来。

他轻轻掰开我的手,从鲜血淋漓的手心抠出一粒又一粒的珠子,放软了语气道:「松开手,我帮你找。」

「珠珠,怎么还不回去?」

殷九逸提着一盏琉璃灯由远及近来到我的面前。

他提着灯扫视一圈,神色冰冷地看了殷九清一眼,然后弯腰朝我伸出手:「玩够了吗?我们回去吧。」

我的手方触及他的掌心,又迅速缩了回去。

动作间,殷九清的袍子从身上滑落。

我急忙起身去捡衣服,反应过来,捡衣服的手僵住,又急忙去捂裸露的肩头。

我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仰起头望着殷九逸问:「你还要我吗?」

「说什么傻话,当然。」他蹲下来给我整理衣服,将乱糟糟的衣服穿好抚平,又给我整理鬓边凌乱的发丝:「不哭,没事,不哭。」

我抓着他的手,指指满身血污,哽咽着说:「新衣服脏了,我才穿了一次。」

「没关系,我再给你买。」他俯下身背起我,又提起琉璃灯:「你看,从家里带来的琉璃灯,好看吗?」

「不要灯,太亮了。」

「好。」

琉璃灯应声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碎片落了一地。

殷九逸背起我后蓦然转身,一脚踹在殷九清的肩窝,满身戾气喷薄而出:「殷九清,你,整理一下。」

殷九逸背着我,步履稳健,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我抱紧了他的脖子,泪如雨下。

51

殷九逸将凉凉的药膏往我脸上抹,我哆哆嗦嗦地蜷缩在他怀里,眼眶中蓄满了泪:「好疼。」

殷九逸抹去我眼尾的泪水:「不哭了,眼泪落在伤口上,药就不管用了,会变丑毁容。」

「你是因为我漂亮才喜欢我吗?」

殷九逸连连后仰往后躲,像是怕我打他似的:「珠珠,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要是生得獐头鼠目、面目可憎,你还喜欢我吗?」

见我不说话,他将我搂紧了几分,低声说:「你若是生得丑陋,我或许会同情你,可怜你,但我绝不会喜欢你。我不是圣人,我有很多私心,我喜欢漂亮的事物,想满足自己的欲望。」

我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虽然我也承认,漂亮是我身上仅有的优点。

因为这个优点,章锦灿从小就嫉妒我;因为这个优点,冷静自持的殷九清纠缠过我;也是因为这个优点,李荣川三番两次想伤害我。

我想我应该庆幸,起码我有这个优点,否则这辈子我都没机会能站在殷九逸的身侧。

「你总想为我喜欢你找一个理由。我同情你的遭遇,可怜你的身世,你让我想起我母妃,我很心疼你,还有,你很漂亮。在你看来,或许这些都是理由。但对我来说却不是这样的,喜欢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不过是我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心跳加速,难以自持,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殷九逸直视着我的眼睛,坦坦荡荡说:「诚然,你若不漂亮,我根本不会注意到你,可你偏偏很漂亮。如若你只有漂亮,或许后来我会厌倦你。可你美丽端庄、文静内敛,调皮可爱,我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你。」

殷九逸紧紧将我纳入怀中,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文不成、武不就、于功业上毫无建树;论家庭,妻妾众多,不能给你妻子的名分。人又风流不羁、不喜束缚。也只有你把我当个宝看,你看看京城哪家大人看得上我?」

「今夜你问我还要你吗?你不过是杀了一个渣滓,我怎么舍得因此丢下你,你要相信我,我永远不会不要你。」

殷九逸轻缓又坚定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我再也止不住眼泪,揪着殷九逸的前襟泣不成声:「李荣川不是一般的人,他爹是品级最高的将军。我平日是不敢杀他的,可他想欺负我,还想杀了我,我实在太害怕了,我没有办法。」

「我知道,我知道。不必害怕,你放心,我都会解决好。你现在先去沐浴,我在这等你,今晚也不走。」

我洗完澡出来时,殷九逸却不见了。

我独自躺在床上等了好久,忍不住地后怕,今晚发生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我揪紧了被子闭上了眼睛。

李荣川的父亲李恒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是武安侯,也是殷九清强有力的支持者。他们是一伙的。

我杀了李荣川,殷九清看到了。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李荣川因为显赫的家世,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甚至想先侮辱我再杀掉我。若是武安侯知道我杀死了他唯一的儿子,我还有命活吗?

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时候,殷九逸轻手轻脚上了床。

我即刻将他抱紧了,搂着他的腰一言不发。

殷九逸好似知道了我心中所想,一下一下轻拍我的脊背:「不怕,都解决了,不是什么大事。」

「你知不知道,章锦灿的舅舅是武安侯,我爹又是殷九清的舅舅,他们都是一伙的,殷九清和李荣川是一伙的。」

「不怕,他是我弟弟,我了解他。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同武安侯说的。」殷九逸轻轻哄着我:「不怕了,睡一觉,明日我们就回家。」

翌日醒来,李荣川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哪里都找不到他人。

但是大家已经无暇顾及李荣川了,因为皇帝病了。

皇帝本身就风寒未愈,狩猎时又因为大虎受了惊吓,第二日醒来身体已经不舒服了。

一路舟车劳顿,刚回宫他就倒下了。

52

「父皇这些年夙兴夜寐地批折子,身体大不如前了。此次受了惊,有些受不住。不过太医说,情况尚还乐观,休养一阵便无碍了。」

殷九逸盛了一碗鸡汤,推到我的面前,垂头示意:「再喝一碗。」

我摇摇头。

殷九逸端起碗,舀了一勺鸡汤将勺子递在我的嘴边:「自狩猎回来后,你吃得也少了。」

他看看边上吃饭的小猫说:「元宝都比你吃得多,你得多吃点,父皇身子好了以后,我就带你出去散心。等南边枇杷熟了,我们离开京城,坐船去南边玩。」

「好。」我也给他也盛了一碗鸡汤:「你也多喝点。」

殷九逸派人将我的东西搬到了他的房里,他和我同吃同住。

他担心我会做噩梦。

半个月以后,有消息传来,说是在东山的树林里发现了李荣川的尸体,尸体被埋在地下,所以派出找寻的士兵迟迟未能发现他的踪迹。

听说,尸体发现的时候已经腐烂生蛆了,士兵凭着未能腐烂的衣服确认了他的身份。

一时间,京城震动。

义愤填膺的武安侯冲到了潜渊殿,以头抢地,请求皇帝彻查此事,誓死要为惨死的独子讨得一个公道。

皇帝派了大理寺调查此事。

「尸体都腐烂了,还能查出来什么,让他们折腾吧。」

话音方落,殷九逸的视线骤然被床上四脚朝天、露着肚皮睡觉的元宝吸引:「元宝怎么又这样睡觉,整日这样睡舒服吗?」

「我们也午睡一会儿吧。」殷九逸躺在床上,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我:「来睡,这样昏昏沉沉的天气,正适合睡觉。」

他搂着我,没一会便睡过去了。

雨点吧嗒吧嗒落下来,我听见窗外雨打树叶的声音。

殷九逸的脸近在咫尺,精致的五官更加分明,睫毛像小刷子一般细密纤长,嘴唇不染而红。

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听着外面的落雨声,我忽然觉得,我爱上殷九逸了。

他在血泊中抱起了刚失去孩子的我,他送了我一匣子一匣子的首饰,他给我买糖人,他给我送猫,他带我去看花放风筝,他给我画像,他知道我杀人却仍愿包容,在这些值得记忆的重要时刻我都没爱上他。

可是,在这个极其平凡的雨日午后,他睡着了,手还搂在我的腰上。

由喜欢到爱的转变会发生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我确定了,我爱上殷九逸。

李荣川的案子迟迟未有进展,成了京城了的一桩悬案。

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殷九逸本来说带我南下去玩,可是皇帝突然中了风。

殷九逸怒气冲冲地从宫中回来,咕咚咕咚喝了一罐茶,还赌气说他再不进宫看皇帝了。

他不愿意同我说皇帝中风的原因,只是自己坐起来生闷气,气了一个下午。

我大概也能猜出来一些,听说春狩后皇帝在宫中发现一名长相肖似明贵妃的宫女,当即封了她做美人。

最近这位美人可谓是风头正盛。

从殷九逸脸红又恼怒的神色来看,约莫是皇帝在病中频频召幸这美人,所以才……

就在这个档口,陆语容的外祖父忽然一病不起了。她远在禹州的二舅舅来信说,老人家时日无多了,临走前想见她最后一面。

陆语容少时是在外祖父的膝盖上长大的,听闻这个噩耗后伤心不已,立马收拾东西,风风火火就要赶往禹州去。

方恨玉自是要和陆语容一起去。

「珠珠,家中的事情全都交给你了,我把我身边的王嬷嬷留给你,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就问她,至多两个月我们一定回来。」临行前一夜,陆语容抓着我的手嘱咐。

「好,你们放心去吧,我一定照看好家里。」

晚上就寝时,殷九逸同我交代说:「父皇状况不好,若非如此,我就陪她们一起去了。明日我将她们送到下一个驿站点便回来,最迟两日我就回来了,你自己在家别害怕。」

「好。」

翌日是个惠风和畅的好天气,他们三个人站在马车前同我道别。

「大多数侍卫都去送她们了,你自己在家别乱跑,等我回来。」殷九逸好像不放心我似的,絮絮叨叨说:「天气渐热,晚上睡觉你总踢被子,我让小桃子晚上起来看着你。还有,不许吃冰的,要不过几天肚子又疼。」

「表哥,你有完没完。你留下得了,我们有李统领,不用你送了!」陆语容佯装生气,叉着腰说:「我可没开玩笑,李统领不比你强吗?你非要送我们干什么。」

方恨玉推着陆语容笑着朝我挥手:「珠珠,我们走了。」

说罢她俩就钻进了马车里。

眼看马车真的行了起来,殷九逸飞速俯下身亲了我一下。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吻搞得一懵,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便追上马车钻了进去。

目送马车离去时,殷九逸又掀起车帘,仰着脖子回头朝我挥手:「真的走了。」

我也挥了挥手,不由自主往前跑了两步,挥着手朝他喊:「好,我等你回来。」

马车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在路口转了个弯,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后来的很多年,这个场景成了我的梦魇,一忆起便是钻心蚀骨的痛。

53

殷九逸是五月二十八清早走的,现在是五月三十的晚上了,他还未回来。

府上的侍卫说,出了京的下个驿站口约莫得一天路程,若走得快些,五个时辰就到了。

我有些着急了,殷九逸说最迟两日,那便是最晚最晚的时间。

小桃笑我太紧张了,说是没准儿我睡一觉,醒来王爷就睡在我的身侧了。

我忐忑不安地期待着,醒来身边空空如也。

心中突突突乱跳,这太不对劲了,三天实在太久了。

小桃安慰我说:「许是路上难行耽搁了。有李统领和八个侍卫护送,一定不会有事的。王爷向来那王妃当亲妹妹看,许是觉得不放心,又往前送了送,不会有事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腾起来,我心里很乱,一分一秒都平静不下来。

殷九逸说了两日,那便一定是两日,就算晚一点,也绝对不可能拖到三天。

「王侍卫,你将咱们府上剩下的侍卫集合起来,快马加鞭沿着京城到禹州的路去找,务必要找到王爷王妃。」

我扶着桌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见到王爷、王妃即刻派人回来说明消息。」

「侧妃娘娘,王爷交代了咱们,务必得好好看家护院,保证您的安全——」

「我在京城能有什么不安全,你该担心的是王爷和王妃。」

王侍卫有些为难地垂着头:「娘娘,要不再等等。以往卑职也跟着王爷下过江南,路上偶有逗留也正常的,况且李统领武艺高强,定然不会有事的。」

我气得摔了一个茶盏:「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我是在以安王侧妃的身份命令你。」

「是,卑职明白了,卑职即刻就出发。」

「小桃,你也觉得我大惊小怪了吗?」我颓坐进椅子里,湿了眼角:「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心里就静不下来。他答应我最迟两天,这都好久了。」

「小姐,你别着急。既然王侍卫都出去寻了,那我们等着消息就是了。」

惴惴不安又等了五日,方侍卫带着一口棺材扑通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一下就懵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大脑好像停止了运转。

我呆呆地问王侍卫:「这棺材里是谁啊?」

「王妃娘娘和其他八名侍卫的尸首是在乌云崖上找到的。我们将其他八人的尸首就地掩埋了,王妃娘娘我们带回来了。夏日暑热,尸体不宜久搁,还请侧妃娘娘尽快通知王妃娘娘的家人,早些料理后事吧。方侧妃、李统领和王爷不知所踪,进京的路上卑职已经去京兆府报了案,想必不久后京兆尹大人便会上门。」

我愣愣地睁着眼睛,他在说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随着棺材缓缓打开,语容的面容展现在我面前。

她嘴唇泛白,安静地躺在棺材里,看起来好像睡着了,身上衣裳还是走时候穿的那身浅紫色衣裳。

那衣裳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的了,干涸的黑色血迹斑斑驳驳地洒在衣裳上很多地方,我轻轻摸了一下,干了的血粘在衣服上还硬硬的。

「王妃。」王嬷嬷扒住棺材,撕心裂肺痛哭出声。

语容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浮现,她说,她把王嬷嬷留给我,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至多两个月她们就回来了。

一种不可名状的巨大悲痛将我淹没,苦涩的胆汁直往嘴里翻,眼泪成串成串滴进了泥土里,我垂下头死死咬住了手背上的肉,口水和着眼泪落在鲜血淋漓的手背上。

我告诉自己,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绝对不能倒下。

殷九逸和方恨玉还没有找到,他们出事的原因还没有查明,陆语容的丧事还没有办,我不能倒下,我要坚强。

我若是担不起事儿,整个王府便会乱套了,我不能让任何人看王府的笑话。

弓着身子哭得直想吐,胃酸一波又一波泛上来,我急忙站起来,那手肘抹了一把眼泪,直起身子发号施令:「王嬷嬷,夏日炎热,你为王妃好好清理一番,脏衣服不能给她穿了。」

「方侍卫,你派人去陆将军府通知王妃家人,请他们来见王妃最后一面。另外,派人去大理寺告知大理寺卿,方侧妃不知所踪,还请他协助搜寻。」

我将府上丫鬟小厮集合在一起,端着气势,装作杀伐决断的样子说着震慑之语:「王爷平日待你们不薄,如今王府正逢多事之秋,还望诸位齐心协力,使王府共渡难关。若有造谣生事者,浑水摸鱼者,一律五十大板,赶出府去。情节特别恶劣者,当庭杖杀。」

安排了人接待即将到来问询情况的朝廷官员,安排了人为即将来吊唁的客人端茶倒水,安排了人去购置棺材、纸钱等殡葬之物。

我还命了府上老管家去请华阳长公主。

殷九逸关系亲厚的长辈只有他的姑姑华阳长公主了,我实在不知道找谁帮忙了。

我想让语容走得体面一些。

后来,朝廷官员一波又一波的来,刑部的人、大理寺的人,京兆府的人全来了,他们翻来覆去地问我情况。

我就如同傻子似的,一问三不知,还得拼命抑制着眼泪。

陆语容的娘亲和大姐来了,跪在棺材前涕泗横流,差点哭晕过去。

华阳长公主慌乱地赶到王府,坐下喝了一杯茶,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效率果然高了许多。

后来,灵棚支起来了,白麻帐幔挂起来了,白纸黑字的对联条幅贴上了,我也穿上了麻布做的衣服。

一整天我都不敢当着宾客的面流眼泪,等夜半回到我和殷九逸的房间里,我再也抑制不住,搂着枕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54

一个人的夜晚,我真的好想殷九逸啊。

我多想不顾一切去找殷九逸,可是我不能。

王府只剩我一个了,我不能不负责任随心而行。

等他回来,看到府上井然有序的样子,他会为我骄傲的吧,可是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夜间忽然下起了雨,我睁着眼躺在床上,听了一夜雨声。

第二日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院子里也是雾蒙蒙的。

斑驳的墙,掩映在雨雾里的树,整个院子充斥着一种稀稀疏疏的清冷感,不禁让人生出一种恍然如梦之感。

好像,一切都是原本的样子,一切还是好好的。

可是,一切早已不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向语容的灵堂。

不多时,柳朝明带着两个小厮登了门。

吊唁完,我在廊下送他离开。

「秋荷,你要节哀。王爷和方侧妃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

合起来的油纸伞滴滴答答朝下滴水,汇成一道小溪在柳朝明的脚边蜿蜒。

「我已自请加入搜寻王爷和方侧妃的队伍,今日便要启程。王爷不在,你要坚强,我一定竭尽所能。」

我抬起眼帘望着柳朝明,如今他也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样子,穿着官袍说话的时候,眼神坚定决绝,不由自主让人觉得可信。

眼泪不由自主滑落,嗓音也哽咽了:「我没有几个能相信的人,但我只知道,你不会骗我。你一定要将他带回来,是死是活都要将他送回家。」

柳朝明伸出手,或许是想拍拍我的肩膀,伸出的手将要触及我的肩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得将手抽回了。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摸上了袍子,将绿色的官袍揪出一个小小的鼓包。

半晌,他拿起靠在一旁的油纸伞,垂眸抖了两下水:「为人臣子,这是我的本分。你放心,我一定将王爷给你带回来。」

他撑着伞带着小厮离开了,瘦弱而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

没过一会儿,殷九清带着太子妃齐梅上了门。

到灵堂拜祭时,我开口将殷九清唤住了:「表哥,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殷九清沉吟须臾,对着齐梅说:「等会儿你先回府吧。」

齐梅脸上的笑意冷凝了,微微颔首称是,看着我和殷九清出了灵堂。

前厅里,丫鬟端上茶,我吩咐她们都下去了。

殷九清端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摸着茶杯边沿,许久才道:「朝廷已经派人去查探了,皇兄不会有事的。」

我观察着殷九清,一丝一毫的小表情都不肯放过。

殷九清的神色冷凝了:「你为何这样盯着我看?你想同我说什么?」

「他那样的性子,不可能同人结仇。他有无上尊贵的身份,一般人根本不敢对他下手。思来想去,最想要他命的人只可能有一位,那便是李荣川的父亲——武安侯李恒。」

「李恒是你的人,李荣川那件事只有你知道。」我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说我的怀疑有道理吗?」

殷九清的表情由疑惑转为惊疑和愠怒,语气里透着寒意:「你怀疑是我?」

我垂着头没有说话。

「章秋荷,我在你眼里就是这般模样?」殷九清的手按住了桌角边缘,手背上的骨头因太过用力,来来回回地动。

他站起身来,来到了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笑得嘲讽:「你将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头上,无非是在变相地逼迫我查探安王遇刺一事,你以为我不明白吗?」

「你明明知道,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戳我的心?」殷九清眼神空洞地看着我:「秋荷,你求我,你说你误会我了,我就帮你。」

我抬起头看着他,不由分说从椅子上起来,直直跪了下去:「我误会你了,殷九清。我求你帮我查明真相。我觉得此事和武安侯脱不了关系,求你帮我查一查。」

我匍匐在殷九清的脚边,试探着拉住了他衣袍的下摆, 扬起脸看着他:「求你看在我曾经为你失去过一个孩子的份上,帮帮我。」

殷九清猛地从我手里拽走他的袍角,我始料未及,瘫坐在了地上:「为了他,你什么都说得出来。」

我颓然在地,捂住了脸颊。

殷九逸在,我才是珠珠。

殷九逸不在,我还是原来那个章秋荷啊。

55

皇帝病着,谁也不敢将殷九逸失踪的消息告诉他。

可是他还是知道了。

他的精神看起来非常不好,好像一夜之间衰老颓败下去,看起来了无生气。

明明半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正值壮年的中年男子,现在却实打实地可以称之为老者了。

说到殷九逸,他湿着眼眶,拉着我的手宽慰:「你放心,逸儿不会有事的,幕后真凶朕也绝不会放过。」

几滴眼泪啪嗒落在我的手掌上,灼得我皮肤发疼,分不清那眼泪是他的,还是我的。

「陛下,该喝药了。」皇后端着碗从外面进来,斜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道:「说了好一会子话,陛下该休息了,你先回去吧。」

我走出去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皇后语气温柔地喂皇帝喝药:「陛下不许嫌药苦,安王回来见你不好好吃药,可是又要生气了。」

我快步出了皇帝的寝殿。

语容上午已经葬入皇陵,陛下也看望过了。

我决定将王府事务交给管家,动身去找殷九逸。

马车走到槐花巷,一家卖炙猪肉的店家吆喝得正欢。

我一时兴起,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排了好久的队。

不知道这家店的炙猪肉合不合语容的胃口,她喜欢炙猪肉。

语容想去见外祖父最后一面,但她却先死了,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我总觉得一切都不是真的。

明明走的那天一切都好好的,突然之间,他们就不见了,就还是剩下我一个人。

明明皇帝派人去查,几乎整个朝廷都在查。

尽管大费周章地查探,还是一无所获。

死去的侍卫已经被就地埋葬了,语容也已经下葬了。殷九逸和方恨玉都未找回来,什么也查不到。

提着炙猪肉回府,大老远就看见小桃在石狮子旁站着,一见到我,兴高采烈地扑上来,泪花都涌了出来:「小姐,有消息了,柳朝明来了消息。方侧妃和王爷找到了,李统领也还活着。朝廷的人已经护送他们回来了,想必不日便能抵京。」

「此话当真?」

小桃重重点了点头,含着眼泪说:「千真万确。」

失而复得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四个字。

我提着炙猪肉一路飞奔,将其供奉在了语容的灵位前,烧了一炷香,和语容说了许久的心里话。

「我要去接他们回家了,姐姐,你要保佑他们平安无事。」

出了语容的屋子,我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吩咐方侍卫护卫我接他们回家。

走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湖里的荷花开了,他们也终于又能回到我的身边。

第二天正午,途经一片茂密的树林。

方侍卫将水袋递给我:「娘娘,昨夜您一夜未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我着实有些受不住,点了点头,接过水袋喝了几口,找了个林荫,靠着树小憩。

没一会儿,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我刹那间惊醒,朝着远处去看。

一列身着甲胄的士兵在前面开路,再后面是一辆马车,柳朝明就站在那马车旁。

我不顾一切地向前跑,这辈子再也没有一个这样的时刻如此使我热泪盈眶。

士兵停下来了,马车也停了下来。

一只素白的手从车帘中伸出来,恨玉左脸上贴着一个纱布,朝我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顺着掀起的车帘去看,李统领的左腿上绑着两只木片,姿势奇怪地坐着。

殷九逸穿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服,坐在马车中间眨眨眼,好奇地望着我:「姐姐,你为何拦我们的车呀?」

「姐姐。」我蹙着眉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我是谁啊?」

「漂亮姐姐,你是谁啊?」

方恨玉的眼圈红了:「珠珠,表哥他掉下了悬崖,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你知道,这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柳朝明,他怎么了,你告诉我?」

柳朝明看着我,艰难开口说:「太医一定会治好王爷,他会好起来的。」

「姐姐,她真奇怪,我就问问她是谁,她还哭鼻子。」殷九逸扯住了方恨玉的袖子,躲在她身后小声嘀咕着:「不过她真好看,比你好看多了。」

殷九逸不认得我了,他不认得我了。

好像有人在揪着我的心脏撕扯,一瓣一瓣地掰开。

一朝间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昨夜我赶路有多么急切,今日就有多么心痛。

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让我得到了又失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考验我?

疲累感袭来,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56

太医说,殷九逸的脑部受了重击,行为举止才会像小孩子一般。

他忘了一切,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换句话说,他变傻了。

他落下悬崖后被附近的樵夫带回了家中。

恨玉和方统领则是昏迷在了山崖中间的歪脖子树上,上山采药的散医将他二人救了下来。

恨玉的脸在下落时被树杈划烂了,所以才用纱布包着。

自回来之后,恨玉一直把自己关在语容的房里,她爹娘来看她时,她出来过一次,然后再没出来。

送进去的饭她也不吃,每日对着语容的牌位怔怔地流眼泪。

靠着李统领的话,我东拼西凑勉强串联起当日的经过。

当时语容自诩武功高强,留在后面同侍卫们和刺客苦苦周旋,责令李统领驾车带着殷九清和方恨玉先走,没想到……

「刺客武功远在卑职之上,做事老辣、出手狠绝,像是经受过某些专业训练。」

李统领躺在床上,语气艰涩道:「都怪卑职学艺不精,没能保护好王爷王妃。」

「你切勿自责,这不能怪你,你先好好吃饭,好好养伤,以后王府还得指望你保护。」我顿了顿又说:「听小桃说,最近给你送的饭,你都没怎么动,是厨房做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吗?若是这样,我便将厨房的厨子全都辞退,再请些好的来。」

「只是夏日炎热,卑职没什么胃口,今晚卑职一定多用些饭,让娘娘担忧了。」

看望过李统领,我去语容的房间里看恨玉,她拒绝给我开门,不想同我交流:「我想和她单独待会,不用管我,你管好表哥就行了。」

不知哪一日,她不再称呼殷九逸为王爷了,她开始叫他表哥。

殷九逸不要我跟他住在一起,我的东西又搬回了原先的院子里。

去他院子里看他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揪着元宝的猫尾巴玩。

我薅了一根狗尾巴草,蹲在地上挠挠元宝的毛毛脸。

他瞪我一眼:「这是我的猫。」

「这是你以前送我的猫。」我朝他笑笑:「你送给我便是我的东西了,你想要回去吗?」

「真是我送你的?」他有些狐疑。

我点点头。

「我也不是想要回去,就是想同他玩玩罢了,那给你玩吧。」他把猫抱给我,理理衣袍,肃着脸说:「我要去读书了,你自己玩吧。」

「对了。」他折回来别别扭扭说:「男女授受不亲,你最近老是来我院子里,我院子里的丫鬟侍卫都看见我们来往了,这对你名声不好,你抱着你的小猫走吧,下次不要来了。」

我拉住他的袖子说:「没关系,那你干脆娶我好了。」

殷九逸有些脸红,支支吾吾说:「我们才认识了几日,不行不行。」

说罢,他飞也似的跑走了,月白色的袍角在空气里翻飞。

元宝喵喵叫了一声,追着殷九逸走了。

我知道它是长时间不见殷九逸,想他了。

可是我还是好难过,他们都不要我,我怎么又变成了一个人。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忽然登门,神色仓皇地宣我们进宫:「侧妃娘娘,皇上不好了,快带着王爷进宫吧。」

我扔了手里的狗尾巴草,生拉硬拽将殷九逸拖上了马车。

刚入了宫门,苍凉肃穆的钟声响起,皇帝驾崩了。

我扶着宫墙号啕大哭。

「你为何哭得这样伤心?你别哭了。」殷九逸伸出手给我擦眼泪。

我看着他懵懂迷茫的眼睛,整颗心像是被打碎了一般,怎么拼都拼不完整了。

我认识殷九逸的时候,他高高在上,光芒万丈。

现在,他的一切光环都碎了。

连他最爱的父皇死了,他都不能为他哭一哭,上天何其残忍,为什么要让他遭受这样的罪?

能不能把我的殷九逸还给我?

57

守灵的时候,我见到殷九清了。

我拉着殷九逸,哭着质问殷九清:「真相呢?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帮我查了吗?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查不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不是你故意包庇,是不是事实就如同我料想的那般,所以你不敢告诉我。他也是你的哥哥,他这副样子你就能忍心吗?告诉我到底是谁干的就这么难吗?是不是李恒你告诉我啊——」

「秋荷,你冷静一点。」殷九清猝不及防地捂住了我的嘴:「这里是宫里,容不得你口无遮拦。」

殷九逸冲上去抓殷九清的手:「你干什么,你没看她都哭了吗?你为什么不让她说话,还那么凶?」

「暂时还未查明,你再等等,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殷九清淡淡瞥了殷九逸一眼,转过头如是说。

「三日后便是你的登基大典,你就要做皇上了,你还会想起我求你的事情吗?」

殷九清兀自沉默了须臾,语气很是低沉:「我到底做了什么,在你眼里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要理他了,我们回家,我不读书了,我陪你玩一会你的猫。」殷九逸拽起我就要走。

「我想在这。」我哽咽着说:「我想你陪我在这,然后我们再回家。」

「那好吧,什么时候能回家啊?我有些困了。」

我将蒲团拽过来放好,让他跪在上面,我也跪在上面:「你好好跪着,跪完了我们就能回家,困了就拽着我的胳膊睡一会。」

三日后殷九清登基,成了新皇。

我心里揣着三件事。

一是一定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二是要根据太医的嘱托,多带殷九逸去去以前去过的地方,刺激他的记忆。

三是要照顾好恨玉的情绪,不能再让她这样消极颓废下去。

看看殷九逸,再看看恨玉这般样子,要查清事实真相的欲望愈加强烈,几乎是变成了一团火,在心底熊熊燃烧。

可是,殷九清的话还能信吗?

我求过他两次,一次求他留下我的孩子,最后孩子死了。我又求他为我查明真相,答应了我,却无暇理会。

我还能相信他吗?

我去大理寺找了柳朝明,将我杀了李荣川之事和盘托出。

柳朝明听后怔愣了许久,喃喃说:「他竟敢如此,他竟敢。」

「这件事没有查出来就是最大的疑点。」我捻着手指说:「我怀疑是武安侯蓄意报复,他是品级最高的将军,想要找些死士很容易。」

「这件事十分难查证。」柳朝明眉头紧锁道:「就如同李荣川那件事,现今也没有盖棺定论。如若不是你告诉我真相,我至今都不知道是何人动的手。」

「你经手过不少案件,我想问问你,如果要是去查证,应该从哪方面入手?」

「若真是武安侯下的手,怕是除了武安侯的亲信,鲜少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太危险,秋荷,你不要做。」

柳朝明急切道:「从小到大的情谊还在,纵不能喜结连理,却也是至亲妹妹。如今我也算是有些门路,我会在暗中留意,你不要去做傻事。」

「柳朝明。」我叫了他一声,眼底湿润了:「我来找你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让你帮我,不是要博同情试图利用你。我是怕我眼界狭窄,妇人之仁。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是想要真相,可我更想王府的人都能好好活着。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想你也好好的,不要做以卵击石的傻事。」

「秋荷,我不是以前行事马虎急躁的毛头小子了,你放心。」柳朝明抿着唇轻笑了一下:「我们之间永远谈不上利用二字,咱们都要好好的才是。」

还未从大理寺出去,府上家丁慌忙来报:「娘娘,不好了,家中出事了。」

58

恨玉割了腕。

若不是丫鬟发现得及时,她也要离我而去了。

她精心描了眉,脸上的疤痕都精心用粉遮住了,还穿了一身新做的浅紫色衣裳。

我到屋里看她的时候,她手腕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躺在床上睡着了,脸上还残着两道泪痕。

我眼里的恨玉长相清冷,看起来不好接近,实则是一个很细心很温暖的人,有些文静、有些坚韧。

就连她也离开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敢想。

我俯在她的床前,怎么也止不住眼泪,我紧紧捂住嘴巴,不敢让哭声透出来。

我明明没有想哭的,眼睛就是不听使唤。

世事无常,人生离合,原来如此。

隐隐有一种预感,那些快乐的日子没有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只手扯住了我的袖子,晃了一下。

透过朦胧的泪眼,恨玉面色苍白地看着我,轻轻扯动嘴角:「珠珠,别哭了。」

我捂着嘴,眼泪愈发汹涌,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恨玉抓住了我的手,声音缥缈:「我知道你一个人支撑家里很难,我不该这么任性。珠珠,你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寻死的,我不是不洒脱的人。只是今日,我好好打扮了一番,忽然想她了。当时那刺客的剑捅进了她肚子里,她目送我们离开,就只是蹙了下眉头。我就是想试试,到底疼不疼。我不敢拿剑试,只好用匕首试一试。割一下手腕就这么疼,你说,她该有多疼啊。」

「我想你也挺累了,照顾表哥的同时还要兼顾我,我不想添乱。我告诉自己,不就是这么回事嘛,有什么可难过的,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我还是想她,发了疯地想,每晚每晚的梦里全是她的影子。」

「我不累,一点也不累,你一点也没有添乱,我在等着你好起来,还给我画兔子灯。你不要死,你死了就没人疼我了。」

她抱着我放声痛哭,流了数不清的眼泪,最后她流着眼泪睡着了。

我给她盖好锦被,拖着沉重的身躯出了屋,坐在花园的石榴树下出神。

没一会儿,方才的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蔽,狂风吹得树叶都翻了面,云越来越低,天越来越灰,乌云中「轰隆轰隆」的声音传来。

鹅卵石大小的雨点迅疾地落下来,地上落叶四处狂舞。

我在石凳上坐着,外界的一切都打扰不了我。我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只是在坐着。

一把伞罩在了我的头顶,我抬头去看,殷九清地举着被风差点吹烂的油纸伞说:「进屋吧,下雨了。」

绣着五爪金龙的玄色龙袍穿在他身上,显得他更加威严,更加肃穆。

「方侧妃好些了吗?」殷九清解释道「王府请了太医,是以——」

「皇上纡尊降贵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朕来看看皇兄。」雨滴啪啪落在伞面上,殷九清抿了抿唇。

「王爷午觉未醒,皇上还是请回吧。」

我向他施了一礼,从伞下走了出去。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我回头去看殷九清,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不悲不喜的表情,举着油纸伞走了上来,微微将伞往我这边倾斜:「去屋里。」

到了屋里,殷九清喝了两口茶,目光望着门外的雨,顾左右而言他:「今夏雨水多了些。」

我有些不耐烦:「真相是什么?」

「你真的要听吗?」殷九清盯着茶盏里的浮沫说:「非要知道不可吗?」

「是你说要告诉我的,你又问我非知道不可吗?你若不想告诉我,大可不必提起。语容死了,王爷傻了,恨玉要自戕,你问我非要知道真相不可吗?你觉得呢?」

殷九清直直盯着我看,压低了声音说:「多番搜寻后,武安侯在东山猎场的树林发现了几颗木头做成的珠子。后来父皇病着,他入宫觐见,偶然发现了父皇手上戴着的『鬼见愁』手串,所以——」

心好像被拴上了石头直直沉下去,我呆住了,茫然失措喃喃:「是我的那串珠子?是我当时在找的那些珠子?」

殷九清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他扫了我一眼:「若非如此,他不可能下手,那些珠子是关键证据。」

我一直偏执地揣测,是殷九清走漏了风声,抑或是他故意叫武安侯得知了李荣川的死因。

到头来,殷九清却告诉我,祸端的缘由不是他,而是我。

要不是我遗失了那串珠子,要不我非要杀了李荣川,一切都可以好好的,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为什么,为什么不将我也一起杀了,明明是我杀的李荣川,为什么要冲着他们来?」

手握成拳头攥得死紧,我恨得咬牙切齿,身子直发抖:「你既然知道了真相,为什么不杀了李恒?他不过一个将军,竟敢刺杀当朝王爷?是谁给他的胆子?为什么你知道了真相却不惩治他?」

「这是你的国家,王爷都能遇害,你就打算对这件事视而不见吗?你既知道真相,为什么不杀了李恒?殷九逸是你的哥哥啊?」

「章秋荷,若是灿灿死了,你会替她报仇吗?」殷九清竟然缓缓笑了:「为什么要费心?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朕不会做。」

我呆住了,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好像从未认识过殷九清。

他好适合做皇帝,他真聪明,权衡利弊后抓大放小,捡西瓜丢芝麻,真可谓是有的放矢。

他们本就是一伙的,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李荣川想要欺辱我,我才杀了他。是他先不好的,是他爹派人行刺的,你为什么包庇他们。为什么到头来,我变成了造成一切祸端的罪魁祸首?你为什么不杀他,为什么?」

殷九清抬起头看我:「我可以杀了李恒,但是秋荷,你又能带给我什么?」

殷九清目光幽深:「秋荷,回到我身边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59

「你有一盏茶的时间考虑。」殷九清说。

「不必了。」

我不能走,我要是离开了,殷九逸怎么办,恨玉怎么办,王府怎么办,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们。

「我会遍寻天下医士来给皇兄看病,也会对王府多加照料,皇兄是皇室中人,该有的尊荣一样也不会少。」殷九清摩挲着茶杯边沿,轻轻吐字:「一盏茶的时间任你考虑。」

我在长久长久的静默中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殷九清起身说:「朕该回去了。」

我唤住了他,头埋得很低,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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