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女主有心计的小说?

黑心莲

出自专栏《心悦君兮君不配:红颜易碎琉璃脆》

皇上和贵妃非常恩爱,但架不住我美貌恶毒,在其中作梗。

十六岁的何莲,是一朵清纯美丽的白莲花,她做梦都想扳倒皇上心尖上的俪贵妃,爬上权力巅峰。

1

咸成十三年,八月。

皇帝最终没能捱过朝臣和太后的重压,点头同意了广开后宫,绵延皇嗣。

世人都知道,这位咸成皇帝自从登基后,独宠俪贵妃一人,以至于后宫虚设,只有早年间的几个年老色衰的妃嫔。

鸾漂凤泊的锦绣宫牌匾下,一排排经过了初选、复选、终选的秀女安静地站在庭院中,等待最后的堪选。

随着一声唱喝,华盖如云,锦帆似海,在秀女们的行礼声中,太后被簇拥着坐上了主位。

虽然是给皇帝选妃,但这次来堪选的却只有太后一人。太后在众美中逡巡一遍,留下的都是腰细屁股大、好生养的,未被选中的将赐金送出宫。

选到后面,只剩下三个秀女,太后懒洋洋的身子一震,朝中间那个秀女招了招手:「上前来给哀家看看。」

此秀女应声而上,只见她生得鹅蛋脸柳叶眉,杏眼琼鼻樱桃嘴,模样只是清秀,却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最重要的是,她和俪贵妃年轻的时候,有那么七八分相似。远远看着不注意,还以为是俪贵妃站在那里。

「叫什么名字?」

「何怜。」

「莲花的『莲』?」

「是怜惜的『怜』。」

太后蹙起眉:「这个字不好,以后你就叫莲花的『莲』。」

「是,谢太后赐名。」何莲蹲礼谢恩,这就算被选中了。

新进宫的秀女被安置在了各个宫殿,而她们的名字也被敬事房做成了绿头牌,在夜里送进了承乾宫。

叶行佑被太后耳提面命地警告过,因此今夜没有去俪贵妃宫里。但是看着托盘上的绿头牌,叶行佑眼前总浮现俪贵妃那张哀婉的脸。

「陛下,该翻牌子了。」敬事房的太监得过太后的吩咐,因此一见皇帝犹豫,就出声催促,以防皇帝临阵脱逃。

叶行佑默默叹气,在托盘上扫了一眼,随意地拿起其中一个。

「喏。」太监们喜笑颜开,端着绿头牌就退下去,开始着手准备秀女侍寝的事。

叶行佑静静地坐在榻上,摩挲着手里留下来的绿头牌,莲,是他喜欢的花。

红烛摇曳,纱幔垂地,叶行佑在服侍下脱了外面的龙袍,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明黄亵衣,缓慢而沉重地走近龙床。

隔着红色的纱幔,锦绣衾被微微隆起,床上的人只露出一张莹白的小脸,既是好奇又是忐忑地看着外面。

叶行佑一下就笑了起来,浑身放松,掀开帘幔去点她的鼻子:「阿妩,你又调皮。」

笑容在点到她鼻子时戛然而止,床上的人愣愣地看着他,脸上绯红一片。叶行佑尴尬地收回手,轻咳一声坐在了床畔。

红烛已经烧了一半,室内暗香浮动,叶行佑就这样在床畔坐了很久,气氛着实有一些尴尬。

叶行佑忖度着该如何把这一夜糊弄过去,一撇头,却看见对方已经在被窝里睡着了。

莹白的脸颊上带着一点红晕,修长的睫毛乖巧地覆在脸上,粉红的嘴唇像是刚熟的桃子。她睡着的时候,乖乖巧巧一点也不像阿妩。

阿妩睡觉是最没规矩的,像是八爪鱼一样要把整张床占满,每次他睡到半夜,都会被挤到床边差点掉下去。

不过她倒是和阿妩一样心大,皇帝就坐在旁边,居然也能睡着。

叶行佑想到这微微笑了起来,当初大婚的时候,阿妩也是这样,坐在盖头底下就睡着了。

在皇帝的注视中,床上的人悠悠醒转,带着一点兔子见到狼的慌乱,眸中水光盈盈,怯怯地认错:「陛下我,我不是……」

叶行佑含笑看着她,带着一点儿亲切,柔声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十六,」何莲下意识地答,却又忽然想起宫里教的规矩,急忙描补,「禀陛下,妾今年十六岁。」

叶行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认识阿妩的时候,阿妩也是十六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主要是叶行佑问,何莲答。

气氛渐渐放松下来,叶行佑也知道了何莲的身世。家里开着一个豆腐坊,日子富足,也算衣食无忧。父母双全,底下还有一个弟弟。

「为何想要进宫来?」叶行佑问。

本朝后妃并不能荫庇娘家,且一入宫门深似海,因此其实很少有人自愿进宫。

床上的何莲脸颊爆红,就连耳朵尖都红了,低着声音回:「因为陛下英明神武,北收河套,南打倭寇,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人。」

声音虽小,眸子却闪亮如星,里面的仰慕如水一般涌出来。

这么些年,很多人夸叶行佑,为他歌功颂德,但从没有人像何莲这样夸到他心坎里。其他人的夸赞,多少有一点恭维的成分在里面,都是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

唯有这个从民间来的十六岁少女,仅仅是因为他的功绩,仅仅是因为仰慕,真心实意地夸他。

2

第二天一早,太后那边就收到了敬事房的回禀,脸色有些难看,但是听到皇帝把人留在承乾宫睡到早上,却又舒展开了眉头。

太后自我安慰:循序渐进,循序渐进。

「娘娘,听说千禧宫一大早就换了一套茶器。」梅香大宫女在旁边禀告。

太后扬眉微笑:「让她闹,她越闹,陛下越和她离心。」

说起来,这次如果不是俪贵妃自己和皇帝闹起来,太后也不能如此顺利地乘虚而入,让皇帝同意开后宫。

想到俪贵妃,太后真是一肚子气。

这个不下蛋的母鸡,她自己不能生,居然还不许别的人生。还说什么从宗室里过继,哼!只要哀家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承乾宫,何莲醒的时候,叶行佑已经去上朝了。她故而很不好意思,小声地向前来服侍的宫人道歉。

宫人们哪敢应她的道歉,赶紧说这是自己的分内事,并且由衷地认为,这个莲贵人,真真是好性儿。

对,经过一夜,何莲已经从普普通通的秀女晋升为贵人了。

宫中无皇后,由俪贵妃代掌凤印,因此何莲晋升后,需到千禧宫谢恩。

「小主,我们家娘娘还没起呢,你先在外边候着吧。」宫女神色倨傲,看向何莲时满是蔑视。

何莲不敢反抗,乖乖地站在院子中等着。周围的宫女太监指指点点,脸上无一不是嘲笑。

千禧宫主殿里,俪贵妃正在看话本,听到墨书形容莲贵人的样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不由嗤笑出声。

「不过赶上了本宫与陛下吵架的好时机,不然哪有她这个冒牌货出头的地方。」

「就是就是,而且她除了和娘娘长得像,其余是一点也不像,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闻言俪贵妃更得意了,早上听到叶行佑宠幸别人的那点不爽也渐渐淡去。

外面日头渐渐大了起来,本就是秋老虎的时候,何莲脸上被晒出酡红,浑身发烫,身上的衣物全都汗湿了。

俪贵妃正在吃冰,犹豫着时候也差不多了,正要叫人把那冒牌货叫进来看看,就听见外面「扑通」一声。

宫人匆匆回禀,说莲贵人晕倒了。

一旁的墨书吐了吐舌头:「奴婢就说她风一吹就倒吧。」

闻言俪贵妃竟然有些想笑,心底的那点愧疚不安也消失不见了。

承乾宫,叶行佑下了朝回来,又处理了一会儿政事,正打算去俪贵妃那用午膳。

跟着他多年的大太监苏全一脸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说吧,什么事?」

苏全这才禀道:「陛下,莲贵人病了。」

「病了?!」因为过于惊讶,叶行佑声调甚至抬高了几度。虽然昨夜看着是柔柔弱弱的模样,但也不至于和他聊一宿的天就病了吧。

苏全解释:「听说是去千禧宫谢恩的时候,在日头底下被罚站了许久。」

叶行佑看着外面的炎炎烈日蹙起了眉头,这样的大太阳,就是他这么个大男人也受不住,更遑论何莲那样的小姑娘家。

「陛下,去千禧宫吗?」苏全看着皇帝上了御驾。

「去……」叶行佑想了一会儿,没想起何莲住哪,吩咐道,「去莲贵人那。」

于是御驾浩浩荡荡、华盖如云地去了萃玉轩。

萃玉轩里,何莲正在喝祛暑药,听到通传连忙从榻上爬起来,迎出去接驾。

叶行佑看她小脸惨白,还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衣,越发觉得她可怜。

「可好些了?」心怀愧疚的叶行佑亲自扶起了何莲。

「谢陛下关怀,妾好多了。」何莲柔柔地答。

叶行佑坐到了榻上,看见小几上那碗没喝完的药,示意宫女端去给何莲继续喝。

谁知乖乖巧巧的何莲,在看到那碗药时非常抗拒,皱着秀气的眉头,试了好几次才喝下一点点。

「怎么,怕苦?」叶行佑笑着问她。

何莲羞怯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从前每次喝完药,娘亲都会给我一颗饴糖。想着喝完药有糖,这药突然就不苦了。」

她淡淡说着,声音轻轻的,莫名就让人觉得需要怜惜。

叶行佑听她说得有些苦涩。宫里规矩大,要点什么都要打报告,她这么胆小,肯定是不敢去要饴糖,只能忍苦喝药。

一想到她原本也是娇生惯养,如今小小年纪来到宫中,却连一颗饴糖也不敢要,真真是有些又愧疚又心疼了。

苏全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就让人去拿了饴糖。

饴糖送到面前,何莲果然是掐着鼻子一口闷了剩下的药,然后眼神期待地看向叶行佑。

叶行佑失笑地给她拿了一颗饴糖,她接过后快速地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睛,笑得眉眼弯弯。

这时苏全请示要不要摆膳,叶行佑犹豫了一下,看着何莲笑盈盈的脸,说不出去千禧宫用膳的话。

倒是何莲好似看出了他的为难,主动道:「这里简陋,陛下还是去贵妃娘娘那用膳吧。」

叶行佑松了口气,却也不好意思直接离开,因此装模作样地承诺道:「这件事是阿妩不对,朕会替你做主的。」

「不,陛下,这件事不怪贵妃娘娘,是妾身子不争气。」何莲急忙为俪贵妃开脱。

可她越是大度,叶行佑越是觉得俪贵妃过分了。目光沉沉地点了点头,叶行佑大步向外踏去。

何莲送着皇帝到萃玉轩门口,等御驾消失在宫墙那头,这才含着笑意往回走。

身边伺候的宫女不由问道:「小主方才为何不留陛下用膳?」

皇帝那个为难劲,只要开口,肯定是会留下来的。

何莲看向院子里的一颗桂花树,阳光参差地落下来,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略带寒意的笑。

嫌隙已生,只差一把火了。

3

早在御驾去萃玉轩的时候,千禧宫就收到了消息,因此俪贵妃非常生气。在看到皇帝过来时,这份愤怒还是不能平息。

「呦!怎么过来了,不在她那用膳啊?」俪贵妃阴阳怪气地看着皇帝。

「你知不知道她病了,朕只是去看看。」

「知道啊,那又怎么样,你又不是太医,看一下就能看好。」

叶行佑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惹恼了,声音抬高了几度:「她可是在你这里病的!」

「什么叫在我这里病的!先不说她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就说站一会儿怎么会生病,她说不准是在装病!」

「阿妩,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冷血无情。」叶行佑失望地看着她,仿佛重新认识了她一般。

曾经的俪贵妃,虽然霸道刁蛮,但最是心善不过了。就连当初皇后谋害她的孩子,她都能为皇后求情。可如今,她却说出这样冷冰冰的话来。

俪贵妃被皇帝的眼神刺痛了,想到曾经的山盟海誓、一生一世一双人,想到进宫的秀女、被宠幸的莲贵人,她气、她委屈,但她学不来何莲那样的小意温柔,她只能抬高声音,用力地吼回去:「叶行佑,你滚!我不想看见你了,你给我滚!」

千禧宫的宫人们都被吓坏了,从前他们不是没吵过架,但是从未像现在这样过。

一地狼藉,到处都是碎瓷烂玉,俪贵妃掩面坐在废墟上哭泣。

已经过了午时,叶行佑坐在御驾上,面色铁青,偏偏肚子还饿着。

御膳房刚把膳食端来,就有人来禀报,礼部的王大人求见,请示如何接待辽国大使。

苏全顿时为王大人捏了一把冷汗,他将承受天子刚和俪贵妃吵完架以及还在饿肚子的双重怒火。

这一天,王大人被骂得晕头转向,连回家的路都认不得了,从此对进宫面圣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天子一怒,一连两个月没踏入后宫一步。

千禧宫的墨书不由劝俪贵妃:「娘娘,要不您先和陛下服个软,陛下和您感情深,肯定不会再和您吵的。」

「我不去,凭什么我服软,他是男人我是女人,自古以来哪有女人给男人道歉的。」

「娘娘,听说这两个月,萃玉轩那位可不安分,隔三差五地给陛下送东西呢。」

这话一听,俪贵妃就警惕起来了,她和皇帝吵架是她的事,但被那个冒牌货见缝插针,她岂不是要呕死。

墨书见她听了劝,不由松下一口气。

于是俪贵妃带着熬好的雪梨炖白鸽,乘着凤辇浩浩荡荡地往承乾宫去了。

实在凑巧,她去的时候,恰是在殿外碰见了何莲。

一看到何莲那副柔弱小白莲的打扮,俪贵妃的白眼就要翻到天上去。

何莲毕恭毕敬地退到旁边行了礼,俪贵妃看到她身后宫女手上拿的食盒,冷冷问了句:「什么东西?」

「禀娘娘,是妾亲手做的川贝枇杷膏。」

俪贵妃没再说话,带着人进去了。

宽阔的宫殿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随着俪贵妃的进入变得有些喧闹起来。

叶行佑看到她来,心底漫过淡淡的欢喜,毕竟从前都是他先认错。

只是俪贵妃心里还呕着一口气,这低头也只能低一半,因此明明是关心,开口却像风凉话:「我给你带了鸽子汤,看来你是不能吃了。把你那个小白莲叫进来吧,吃她的更好。」

叶行佑感动的脸色冷了下来。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不吃拉倒!」

俪贵妃「啪嗒」一下把打开的食盒关上,却因太过用力,摔在了地上,汤汤水水全都流了出来。

一旁伺候的苏全立即叫了宫女来收拾,并好声好气地请俪贵妃先到后面换衣服。

「滚开!」俪贵妃踢了苏全一脚,带着人去了后殿。

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墨书疾步跟在凤辇侧边,心头一团乱麻,她怎么觉得贵妃来服软,反而火上浇油了。

承乾宫里已经收拾妥当了,完全看不出方才的狼藉。

被俪贵妃踹了一脚的苏全弓着身,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莲小主还在外面等着,要不要先请她回去?」

「让她进来吧。」叶行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些天他一边与阿妩冷战,一边又要敷衍太后和朝臣,因此只能拉何莲出来当挡箭牌。

何莲来了,碎步轻移,裙摆微漾,一行一动都像是精心修饰过的画。

「谢苏公公。」何莲朝来接食盒的苏全道了一句谢。

「小主多礼了。」苏全不由更恭谨了些。

看到食盒里是川贝枇杷膏,叶行佑有些惊讶。

何莲轻声解释:「昨日听陛下有些咳嗽,故而擅自熬了一些。」

叶行佑知道她心细,却不曾想她竟然如此心细。只因他偶然咳嗽了那么一两声,就巴巴地送了枇杷膏来。

就算不喜欢,心中总是微暖的。

叶行佑在吃枇杷膏的时候,何莲就安静地坐在一旁,仿佛与安静的承乾宫融为一体。

香炉里升起团团的烟,萦绕在她的身边,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叶行佑放下碗的时候,觉得心中一静,与俪贵妃争吵时的那点郁气被抚平了。

4

接待辽国大使的国宴设在了太和殿,由礼部和光禄寺联手操办,规格十分高。

往年这样的国宴中,只有俪贵妃可以参加,但今日却是给何莲加了一个座位。

按何莲的品级,她其实是没资格来的,但是皇帝金口玉言吩咐了,下面的人自然忙不迭地安排。

甚至下面的人揣度着皇帝的意思,还把何莲的位置往上挪了挪,仅次于俪贵妃。

俪贵妃来得迟,高不高兴不知道,反正太后是非常高兴,连声夸赞礼部的人会办事,还招手让何莲坐到自己身边来。

王大人一扫之前被皇帝骂的阴霾,喜笑颜开地把何莲当眼珠子似地伺候着。

俪贵妃和皇帝是一起进的,他们站在一起,男的高大、女的娇美,确实天造地设十分般配。

并且前几天叶行佑已经向俪贵妃解释过,他从来没有碰过何莲,只是拿她当挡箭牌。因此俪贵妃脸上是带着笑的,艳光四射,让人难以移目。

这种时候,坐在位子上容貌与俪贵妃仅有七八分相似的何莲本该输的。

但她今日偏偏一改往日素净的小家碧玉装扮,换上了繁复规整的华服,头上戴着精美的金钗,脸上时时带着温和的笑意,光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母仪天下的气度出来。

在这样子正式的国宴上,艳光四射的俪贵妃和端庄优雅的莲贵人,高低立现。

底下的辽国使臣还特别没眼色,举起杯子就祝贺叶行佑有娥皇、女英,享齐人之福,还夸皇后雍容华贵,夸贵妃美丽动人。

辽国使臣自认为两个美女都夸了,一点也不得罪人,心里美滋滋的。

但对面的俪贵妃立即就变了脸色,她仰头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叶行佑,以及被太后拉到身边坐着的何莲。

不知道是不是太后故意的,反正从下边看上去,何莲与叶行佑就是高高在上并肩而坐,如同帝后一般。

她努力了一辈子,却因为无子而永远坐不上的位置,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一个冒牌货给占了。

俪贵妃心中怒火滔滔,即使心知是假的,即使叶行佑已经在向辽国使臣解释何莲的身份,即使理智告诉她现在不能胡闹。

可是看到太后那双乐见其成的眼睛,何莲那掩在杯沿后的笑意时,俪贵妃没能忍住。她拍案而起,一句话不说,面色阴沉地就离席而去。

辽国使臣听完解释,想要道歉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里。

本朝的大臣们面面相觑,愣愣地看着主位上的皇帝,又看了看愤然离席的俪贵妃的背影。

叶行佑一开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旋即面色铁青,握在膝上的拳头青筋暴起。

这是国宴,有别国的大使,有朝廷的大臣,还有许许多多躲在暗处的眼睛。出席者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大魏的脸面,可俪贵妃的举动,却是把大魏的脸给丢尽了。

「各位使臣及大人,贵妃娘娘身有不适提前离席,妾以茶代酒,替娘娘向各位赔罪了。」温柔且坚定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叶行佑惊讶地转过头。

便见何莲举杯,从容地饮了一杯茶,领口上是一段白皙的脖颈。

底下的使臣和大臣自然迅速反应过来,纷纷举杯借坡下驴,还走流程地关心了一下贵妃的身体。

何莲的举动成功地挽救了贵妃离席后的尴尬,大家默契地不再提,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地其乐融融起来。

在交错的光影和交叉的笙乐中,何莲露出了端庄背后的不安,悄悄地问:「陛下,妾刚刚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你做得很好。」叶行佑安抚她,内心却非常苦涩。

何莲一个从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小姑娘,都能鼓起勇气为他斡旋,可阿妩陪了他这么多年,却是什么也不肯学。

这一夜,叶行佑醉了,他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宠溺阿妩,以至于她越来越骄纵。

「陛下醉了,莲贵人,你伺候他休息吧。」太后意味深长地笑着。

打算扶皇帝回承乾宫或者千禧宫的苏全立即收回了手,他默默地跟在后面,像个雕塑。

青纱帐里,人影翻动,庭院中的桂花静静沐浴在月光中,有点微微的寒意。

宿醉初醒,叶行佑头有点痛,他刚想叫苏全,就意识到旁边有人。

脑海中零乱的碎片迅速地组合在一起,清晰地传递了一个事实。

苏全跪在地上,额角上有血迹,旁边是一个摔碎的杯子。

「陛下,一切都是妾的错,是妾要带陛下回来的,不关苏公公的事。」何莲披着外衣,二话不说地跪在了叶行佑脚边,哭得梨花带雨。

「为什么?」叶行佑的声音有些沙哑,「朕不是和你说过,将来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因为我喜欢陛下,很小很小就喜欢陛下,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只想陪在陛下身边,就算当个摆设也好。」何莲一边说着,眼泪一边掉下来,像珍珠似的一颗接一颗。

她哭得很伤心,哭得真心实意,哭得叶行佑的心揪在了一起。

就算他不敢承认,但当一个年轻貌美柔弱的小姑娘跪在脚边哭诉有多爱慕自己,他很难把持着不心动啊。

阳光依旧很好,屋子里没有熏香,风把桂花的味道送进来。

「别哭了。」叶行佑揩了一下她的脸,指腹上湿漉漉的都是她的眼泪。

何莲眨着哭红的眼睛,像只受尽委屈的兔子,拽着叶行佑的裤脚,卑微地请求:「陛下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好。」沉默了许久之后,叶行佑听到自己说「好」,一直为阿妩紧闭的心门被人用眼泪撞开了。

何莲脸上还带着眼泪,却是笑得比阳光还明媚,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只是这回她大胆了许多,抱着叶行佑的腰哭,把他的衣服都哭湿了。

叶行佑很年轻的时候也看过几本杂书,书上说女人是水做的,他一直没觉得。但今天他见识到了,原来女人真是水做的。

莲贵人又晋了位分,她现在是莲嫔了。宫里的人都很震惊,震惊莲贵人居然能撬动俪贵妃的墙角。

慈宁宫的太后不在乎莲贵人还是莲嫔,她只在乎敬事房送来的小册子终于有了变化。

今天莲贵人成功了,明天就有梅贵人、菊贵人,她还愁没孙子孙女抱吗?

5

阴差阳错宠幸了何莲,这让叶行佑很是愧疚自责,因此第二天处理完政务,就去了千禧宫。

千禧宫难得十分寂静,一盏灯都没点,甚至连熏香也没燃,走进去凄清得像是个废殿。

俪贵妃趴在榻上,地上放着一个琉璃鱼缸,她把手伸进鱼缸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里面的鱼。

听见声音,她头也没抬,依旧专注地捏她的鱼,颇有点心如死灰的样子。

「阿妩,对不起。」叶行佑坐在杌子上。

俪贵妃没理他,鱼缸里的鱼被捏得翻白眼了。

「阿妩,我没办法,我已经三十五了,可我还没有一个孩子,他们每天都念叨,念叨要一个皇嗣,我真的顶不住了。」

俪贵妃终于有了反应,她放了那些鱼,目光凉凉地转过来,声调很冷:「不能从宗室过继一个吗?」

问完她又「呵」地笑了一下:「忘记了,那个死老太婆不肯。」

「阿妩,那是我母亲。」叶行佑面色有些难看。

「那你不能换一个人吗?她顶着我的脸,我恶心,叶行佑,我恶心你知不知道!」

「阿妩,她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这话是真心的,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隔着纱幔认错,此后他把两个人区分得清清楚楚。

俪贵妃又去捏她的鱼了,她把那几只鱼一一捏死,然后扔到光滑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叶行佑看着地上的那一堆鱼尸体,忽然有些不忍,脑海中想起了何莲。

若是何莲,她即使不开心了也不会这样残杀生命,她只会哭,眼泪像珍珠一样扑簌簌地冒出来,她不伤害别人。

叶行佑感到非常疲惫,失去了继续与阿妩对话的力气,他起身离开了。

外面的墨书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快走,并且殿内静悄悄的,他们没吵架比吵架更让墨书担心。

「娘娘,您还好吗?」墨书摸黑走了进去。

俪贵妃已经不在榻上了,那个琉璃鱼缸翻倒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墨书最终在柜子和柱子的夹角里发现了俪贵妃,她抱着膝坐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

不似平日那样光彩照人,也不似往常那样飞扬跋扈,她脆弱得就像一片干透的树叶,轻轻一碾就再也补不回去了。

看着一片漆黑的夜色,俪贵妃想起了冷宫中的那群女人。她从前一直以为,自己与她们是不同的。可如今看来,她与她们又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一个被骗取了家世,一个被骗取了感情。

叶行佑不过是要一个女人,来陪他演痴情帝王的大戏罢了。

这个女人是她,是何莲,有什么区别?

俪贵妃抱着膝突兀地笑出声,回荡在寂静的千禧宫中,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这一天以后,千禧宫就开始闭宫,即使是皇帝来了,也不能进。

「陛下,娘娘过几日说不定就好了。」苏全在旁劝道。

叶行佑叹了口气,罢了,皇嗣为重。

千禧宫的阁楼上,俪贵妃看着皇帝的御辇越来越远,终是失望地闭上了眼。

三个月之后,宫中传出喜讯,莲嫔怀孕了。

太后非常高兴,赏赐流水一般地送到萃玉轩。叶行佑也非常高兴,给何莲晋了妃位。

身怀有孕的莲妃与闭门不出的俪贵妃,这宫中的风向默默开始了转变。冷宫中的旧人们听到时,只是心中默叹一句:「帝王薄幸,此朝最甚。」

叶行佑十分看重这个孩子,虽然还没出生,但是已经拟了许多个大名和小名。

「陛下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何莲靠在躺椅上,手拂着肚皮。

叶行佑从奏折中抬起头,略想了一想,答道:「男孩、女孩朕都喜欢。」

「妾倒希望他是个男孩。」

「唔,为什么,莲儿不喜欢女孩吗?」

「如果是个男孩,等他长大了就可以为陛下分忧,陛下就不用这样辛苦了。」何莲的目光很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肚子。

还有一点她没说——如果是个男孩,何莲就能带着他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叶行佑并不知道何莲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只是心中微暖,觉得自己找到了家的感觉。

但是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孩子并没有生下来,他在第六个月的时候走了,是个成形的男胎。

抱孙心切的太后听到消息时,眼睛一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何莲虽然看起来柔弱,但身体一直很好,并且这个胎保养得也很好。

突然流产,说是意外,谁也不信。

皇帝下令彻查全宫,司内监却在千禧宫查到了麝香、藏红花等大寒之物。

墨书哭着替俪贵妃否认,说是拿来保养身体的,绝对没有谋害皇嗣。

叶行佑让她自己解释,可俪贵妃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信我,我还有什么可说。」

虽然俪贵妃不屑自辩,但合宫上下都认定了是俪贵妃所为。又或者说,到底是不是她做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莲妃的崛起,注定要踩在她的肩上。

在太后病中的强硬要求下,叶行佑虽有不忍,却也还是下达了一道诏令。褫夺俪贵妃的六宫之权,禁足千禧宫,无令不得出。

而莲妃再次被晋位分,如今是莲贵妃了,迁居永和宫,协理六宫大权。

自从被禁足后,千禧宫颇有点树倒猢狲散的凄凉。偌大的一个宫殿再也没有往日的灯火煌煌、欢声笑语,只有满地的落叶和漆黑一片的深夜。

俪贵妃已经没有鱼可以捏了,她面色平静地躺在榻上,等来了那个和自己面容有几分相似的莲贵妃。

何莲站在她面前,高傲、华贵,但是不会盛气凌人。她低头看着她时,目光中甚至有些悲悯。

「我花了两年时间打败你,总觉得太快了。俞妩,你不该这样快认输的。」

「输?」俪贵妃嘲讽地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尖利,「你能站在这里,并不是你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本宫腻了。你费心巴结讨好的,不过是本宫不想要了,让给你的。」

「既然他这样一文不值,你当初又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地独占呢?」何莲反问。

榻上的俪贵妃坐直了身体,双眼睁大,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是谁?」

「午夜梦回的时候,你是否有听到腹中胎儿的哭泣。它在说:『母妃啊母妃,你为什么要把我流掉呢……』」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俪贵妃脸上血色全无,惨白着一张脸,浑身都发起抖来。

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年轻气盛,用自己的孩子冒险诬陷了废后。若不是她先行不义,也不至于后来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金黄的日影里,何莲站在那里,身上发着淡淡的光,音容笑貌像极了一个人。

「俞妩,做过的孽,总有一天是要还的。」

「皇后……」俪贵妃声音颤抖,一丝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6

承乾宫,苏全小心翼翼地带来一个消息。

「陛下,贵妃娘娘殁了。」

叶行佑没问是哪个贵妃娘娘,朱笔停顿在奏折上,红色的墨汁像是吐了一口血。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他去她家提亲,她从秋千上过来,很霸道地说:「娶我的人这辈子只能有我这一个妻子,你能不能做到啊?」

「如卿所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向她承诺了,她欢欢喜喜地嫁给他,然后他食言了。

「她是怎么走的?」叶行佑问。

苏全觑了一眼他的神色,斟酌着开口:「听宫人说,娘娘是吞金……陛下!来人,快来人传太医!」

晕过去之前,恍惚之间,叶行佑仿佛来到了大婚的那一夜。

阿妩坐在喜床上言笑晏晏,她伸出一根手指与他拉钩:「你既娶了我,将来便不能负我。你若负我,将来我定是要离开你的。」

那时候叶行佑已经暗藏野心了,他想着,四海之内莫非王土,阿妩不管逃到哪里,他总是能找到的。

可他没想到,阿妩竟然性烈如此,选择以这样惨痛的方式逃离他。

承乾宫因为皇帝的突然吐血而乱成一团。

何莲匆匆赶来时,叶行佑已经苏醒了,他靠在她的怀中,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又像个被抛弃在雨里的狗。

叶行佑轻叹:「莲儿,答应朕,永远陪在朕身边,不要走也不要变。」

慈宁宫的太后听说俪贵妃死了,突然腰也不疼、腿也不痛,吃嘛嘛香了。她立即召见了敬事房的太监,务必要把绵延皇嗣这件事好生操办起来。

但是叶行佑除了处理政务,以及到俪贵妃宫中发呆外,就只见何莲一个妃子。其余人若是敢往前凑,立即打入冷宫。

「走了一个俪贵妃,又来一个莲贵妃,你是皇帝啊,你是要气死哀家吗?」太后胸脯起伏不定,她是真想不明白,旁人当皇帝都是要三宫六院,可她儿子为什么就只守着一个人过。

叶行佑沉默不语,只是固执地不肯临幸其他妃嫔。

在俪贵妃走后的第七个月,何莲终于怀孕了,并且顺利生下一个皇子。

太后的气终于顺了一点,好歹能抱上一个孙子,平常看何莲也顺眼起来。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下去,在皇子满周岁那天,叶行佑将他封为太子,并且正式要封何莲为后。

但是何莲拒绝了,她说自己身份低微,一个贵妃位已然足够。

叶行佑没有为难她,因为他的身体一日一日地坏起来了。

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叶行佑就病得下不了床。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叶行佑不禁庆幸好在他还有个儿子。

弥漫着浓重药味的宫殿里,何莲遣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经过这几年协理六宫的锤炼,她越发庄重得像个皇后了。

偌大的宫殿轻轻地回荡着她的声音:「陛下,您时日无多了。」

病得糊糊涂涂的叶行佑浑身一震,睁眼看着何莲,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

「本来不想这么早送你走的,毕竟太子还这么小,没了爹得多可怜。」

何莲纤细的手指抚上叶行佑衰败的脸,骤然捏住了他的下巴,语气狠厉:「可是我真是不耐烦再陪你演戏了。」

「你……」叶行佑整张脸都青了,大口地喘息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何莲甩开了他,还嫌弃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满眼的厌恶,不复往日的温柔。

叶行佑看着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又或者说终于露出真面目的何莲,艰难又颤抖地问:「为什么?」

「陛下,知道我为什么要拒绝封后吗……因为,皇后她是我的干娘啊。您一定记得的吧,您还有一个被废黜在别苑行宫的皇后。」

提起那位即使身陷囹圄依旧气度不减的皇后娘娘,何莲还真是有些怀念。当初她替父亲送豆腐到别苑行宫的厨房,偶然听见了高墙内的琴声。

何莲从小就向往过人上人的生活,因此当皇后提出要教她琴棋书画,要送她一场泼天的富贵时,何莲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她认皇后为干娘,又每日借送豆腐偷偷钻狗洞,爬进幽禁皇后的院子,将进宫以后如何离间皇帝与贵妃模拟了不下百遍。她准备了很多年,这才有了今天。

临行前,皇后突然又后悔了,拉着何莲的手问:「一入宫门深似海,你真的想好了?」

「干娘,你们宫里的人想出来,我们宫外的人却想进去。况且还能帮您报仇,这岂不是一石二鸟的好事。」何莲目光坚定,心意已决。

皇后只好松开她的手,让她只身飞入宫闱之中。

叶行佑明白了,但是他不解:「你为什么……朕对你难道还不够好……」

「好?」何莲微笑,「你对俪贵妃也挺好的,但你的好,是建立在后宫其他女子的日夜哭泣上。这样的好,我不屑一顾。」

「陛下,你也不要怪我太狠心,要怪就怪你太贪心。当初既然答应与人相守,又何必去争皇位。既要争皇位,又为何不肯靠自己。皇后、贤妃、淑妃、德妃……她们一个个就合该是你的踏脚石吗?」

其实被独宠的那些日子,何莲也有过一瞬间的心软。但只要一心软,何莲就会想起那些被幽禁在冷宫中的妃嫔,还有在别苑行宫的皇后。霎时,何莲的心就冷硬起来。

荣华富贵,与其掌握在别人手里,还不如自己紧紧攥在手心。

何莲拆下翡翠耳珰掰开,里面竟有一个米粒大的白珠。她不顾叶行佑的挣扎,把白珠扔进他的嘴里,还灌了他一口参茶,确保药被吞下。

做完这一些,何莲轻叹:「唉,我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叶行佑怒目圆睁,眸底全是血丝,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嘴唇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些什么。

夕阳渐沉,余晖染黄了红墙、琉璃瓦,到处都是金灿灿的。丧钟的悲鸣声悠荡在皇宫内外,何莲牵着小太子走在一片哭声中,母子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本篇完)

作者: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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