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十三岁时苏清和怎么会有救我的机会!
华贵的衣裙沾水瞬间变沉了数十倍,我刚想张嘴呼救,一串气泡莫名从我嘴里吐出。
古有刘备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莫非今日便是我周乐宁篡位未成便溺死池塘?
正当我悲愤欲绝之际,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我拦腰带起,我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般趴在了他的身上。
只听咬牙切齿传来一句:「周乐宁,你是想拉着我一起死吗?」
原来是周青斐。
不知道怎么我的恐惧一下子就消失了,仿佛在我内心深处有一种莫名的笃定,只要周青斐在我身边,我总能无恙。
我讪讪放松了身子,他猛吸一口气将我带回了岸边。
「呼!」
呼吸到新鲜空气,我才觉得自己真正活了过来。
「我的太子爷。」
刘值带着人焦急朝我俩赶了过来,手里抖落着披风想要给周青斐披上,「您吩咐侍卫救人便罢了,太子爷金尊玉贵,万一找凉了可如何是好。」
他摆手制止,一把将披风拿下护在我身上,「就这一会的时间也能掉进水里,你还真能找事。」
我瞪着眼控诉:「有人从后面推我,又不是我自己想要下去的!」
他一凛,朝空中吩咐了一声:「立即将四周搜查一番,见到可疑人物立马带来见我。」
凉风一吹,我生生打了个寒战,他皱了皱眉,将我身上的披风围得密不透风,「那也是你先前太高调,有人看你不顺眼。」
想是气不过,他将手扣起来朝我脑门一敲,「若不是今晚我瞧见你出来,你就是溺死也没人知道。」
我轻易没有反驳,毕竟这些年我活得还算风生水起,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死亡的滋味了,如今重温一遍,着实不好受。
「殿下,属下在假山后瞧见了王侧妃,神色可疑,属下将侧妃带来了。」
我定眼一看,王熙带着她的宫女不耐烦从侍卫身后现了身。
「你不在宴上待着,这会出现在御花园里做什么?」
王熙行礼,「启禀太子,妾替姑母从太医院取安神汤。」
说完她的贴身丫鬟上前示意,那丫鬟手里确实用托盘端着保温瓷碗。
「只是送汤,不曾来过太液池?」
「妾身未曾靠近。」
周青斐微微眯眼,「既然如此,侧妃鞋上的淤泥从何而来?」
王熙哑了声。
一瞧见她哑口无言的模样我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冷哼一声:「王侧妃不待见本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没想到今日竟动了杀心。」
「你闭嘴!」
王熙忽然冲我狼嚎了一嗓子,扬起手就要扇过来。
周青斐在半空拦住了她的手臂,「王侧妃竟是连孤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其实周青斐板起脸来是很吓人的,我也就仗着了解他才敢踩着他的底线打转转,要是他真发了火,我内心还是有些怕的。
王熙显然也被那股威严镇住了。
周青斐放开了她的手,对着我扬了扬下巴,「到我这来,别轻易生事。」
我不情愿转身,忽然听见几声惊呼。
「周乐宁,我要杀了你!」
「太子!」
手腕被人死死捏住,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我扯入怀里,我贴在那人的胸膛上,双颊蹭上他衣服的水珠,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只手紧紧护住我的脖子。
「唔。」只听一声闷哼,眼前人身子颤了颤,随之而来的便是瓷碗破碎的声音。
刘值惊呼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快把侧妃按住,别让她伤了太子!」
我赶紧从他怀里起来,「周青斐,你怎么了?」
他唇色白了三分,身上是湿漉漉的衣裳,后背隐隐冒着热气,当真是冰火两重天。
王熙被侍卫按在地上,一旁的侍女不停地磕头认罪。
「王熙,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太子!」
我上前两步火上浇油。
她忽然抬起了脑袋,仿佛是大梦初醒,又好似心灰意冷,「太子您竟然…… 呵,可真是兄妹情深。」
她拍着胸口,凄凉叫出了声:「殿下,臣妾才是你的枕边人呐。」
周青斐眉头一皱,「堵住她的嘴,先将人带回东宫。」
刘值一挥手,便有一群侍卫将不知道从哪里凑出来的抹布塞进了她的嘴里,连拉带拽将王熙和那丫鬟压了下去,临走前王熙愤愤不平瞪了我好几眼,我只管缩在周青斐身后。
「汤水滚烫,殿下不若赶紧找个临近宫殿换下衣裳,奴才这就吩咐人去取新衣服。」
刘值心疼望着自家主子凌乱不堪的样子,赶紧开口。
周青斐点了点头,「给乐宁也寻一身干净衣裳,她身子弱,受凉容易病着。」
刘值匆匆走了,周青斐直接正大光明攥起我的手。
出于愧疚,我没有反抗,老老实实像小媳妇一样走在他的身旁。
十、
「给我上药。」
一脚刚迈进闲置宫殿,周青斐从怀里掏出药瓶给我。
我接住,「你自己没手吗?」
「伤口在后背,我够不着。」
他利索将腰带解下,然后将外袍随手扔在地上。
见我站着不动,他一挑眉,「怎么害羞上了,小乐宁见得还少吗?」
我罕见老脸一红,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以往和周青斐缠缠绵绵完,我总喜欢趴在他健硕的胸膛上听心跳。
我将药塞拔开。咦,这不是上次我腿受伤他送来的伤药吗?
「你那无法无天的性子,谁知道哪一会又磕绊了,我便随手备着。」
周青斐后脑勺和长了眼似的,我还没将疑问问出来,他倒开口解答了。
我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将那层与皮肉粘连在一起的衣服剥下,然后一抖一抖将药洒在伤口处,那汤显然是极烫的,不过一会的工夫就红肿起来,我莫名有些心疼,手下的动作也轻了不少。
「怎么,小乐宁是心疼哥哥了?」
半天我没响动,只是慢慢「嗯」出了声,我想也许是刚刚在地狱口走过一遭,所以今晚我的心灵比较脆弱,在周青斐接连救了我两次后,一股说不明的感觉蕴绕心头。
我与周青斐虚与委蛇,我厌恶他,利用他,可我同时又依赖着他。
「那热汤本也不是朝你扔的,谁要你救了。」
他冷哼一声:「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疼得受不了,你这样娇气,那热汤真洒身上莫不是要哭死。」
当日的随口一说,原来他都记得。
可是周青斐,你说不让别人欺辱我,那你知不知道你也是其中一员?
「如今兄长护着乐宁,若有一天兄长不在了,乐宁岂不是要挨欺负?」
我半真半假问出来,他「嗤」了一声没有回答。
在他心里,这种情况自然不可能发生。
「太子,老奴将衣服取来了。」
刘值轻轻在门外敲了敲。
周青斐掩开一道缝将衣服拿了进来。
换完衣服后我俩一前一后回了宫殿,跨出殿门的那刻,周青斐忽然停了下来,「孤的乐宁艳色绝姝,孤若不在了,也不知乐宁又成了谁的掌中雀,真到了那日,孤自然带着乐宁一同走。」
我后颈一凉。
他踏步超前走去。
等宴会结束,当晚周渊宠幸了一名歌女。
十一、
北疆起了战事,谢晏与周渊理念不和被罢了兵权,周青斐任主帅,亲自出征北疆。
谢晏闷闷不乐了许久,柳茵茵来信霸气表示以后她攒钱养谢晏。
谢晏却觉得丢了男人面子。
柳茵茵回复他说千万不要为了面子丢了幸福,男人女人谁赚钱都一样,不都是为了好好建设属于两人的单独小家,以前是谢晏给她撑腰,现如今该她支棱起来了。
我听完表示很对。
忽然我又想起了先生,往日被囚在宫里,是先生费尽心思护我安虞,现如今我又给了先生一方安稳的天地。这算不算柳茵茵说的相互扶持呢?
不自觉我脸上浮现笑意,随即我腰一酸。
笑容立马僵在脸上。
天杀的周青斐,许是为了验证一下多年未曾提刀上战场的体力是否尤在,他在出征前一晚疯狂压着我身体力行了一晚上。由此得出结论:太子老矣,尚能干。
周青斐出征那天我因为腿脚酸软没去送他,不过我倒是不担心,毕竟他除了好色,其他方面堪称完美,这点小战争在他眼里和玩一样,素月说他的名字常年排在京城最理想夫君人选前三名,另一个与他不分上下的就是苏清和。
我对此嗤之以鼻,那些被周青斐皮囊迷惑的,恐怕是没见过他在床上的模样,老色鬼一个。
我愤愤不平:狗太子二十多岁高龄了还不娶太子妃,放着东宫排满长队的侍妾不爱,偏偏喜欢做那翻窗君子折腾我,真没天理!
没过几天,北境捷报和不要钱似的一封封传来。
周渊大喜,又恰逢新晋爱宠李氏,就是万寿节被看上的歌女怀孕了,他直接大手一挥:走,众卿家跟着朕去狩猎。
一声令下,满京官员拖家带口跟着周渊奔波三天来到了霸气侧漏的皇家狩猎场。
我自然也在其中,不过谢晏不在,因为本宫大发慈悲,将他送往金陵与柳茵茵腻歪去了。
众所周知,新地图的开辟必然意味着一波剧情大军的到来。
在君臣和谐谈话之际,一枚飞镖直冲周渊面门而来。
我在心里估算出这枚飞镖大概率杀不死人后以英勇就义的气势挡在了周渊的面前。
「乐宁!」
狗皇帝惊呼出声。
我竭力忍着胸口的伤痛梨花带雨望着他,就像当年母亲气息奄奄窝在他的怀里求他护着我平安长大的神情一模一样。
他喃喃出声:「朕的宸贵妃……」
还没容他沉浸式体验替身文学,人群里忽然杀出一个黑衣人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放我走,不然我杀了她。」
周渊捂着胸口,「让他走,朕要乐宁平安无恙!」
那黑衣人拽着我朝林深处跑去,苏清和得了周渊命令,跟在他的身后保持三米距离。
忍着胸口的伤痛,我被连拉带拽到河边。
那黑衣人将我往河里一扔,「得罪了。」而后飞身朝天而去。
妈的,回京后老娘一定要学会游泳!
这是我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
十二、
等我再次睁开眼…… 等等!原来我没有死啊。
我长舒一口气。
「殿下醒了。」
大脑一个激灵,我扭头朝床边看,这才发现苏清和一直站在床边,只是他的表情极为复杂,那双温润的眸子里翻滚着许多莫名的情绪,心疼、怜惜、愧疚、惊喜,总之一个字:绝!
我瞧了瞧他身上的粗麻衣服,又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身上,心里闪过一丝了然。
我立马换上一副害怕的表情,「苏大人这里是哪里啊?」
他温声安慰:「殿下被那贼人推入河中,臣跳下水想要救公主,没想到一个大浪将公主和臣冲到此处。」
「臣已经打探清楚,这是个偏居一隅的小村落,乡人大多淳朴善良。」
我胆怯点了点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动作间扯到胸口的伤口,我惊呼一声,而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啊,我的衣服。」
我怯怯抬眸看向苏清和,左眼明晃晃写着「娇羞」,右眼闪亮亮写着「无措」。
苏清和耸动喉结,「公主恕臣冒犯,伤口若是来不及处置,恐怕会发炎。臣不得已在河边替公主处理完伤口,可全身的衣物是这屋子的女主人替公主换下的。」
我低下脑袋露出白皙的脖颈,等憋气憋到脸颊绯红时我低声开口:「谢谢苏大人。」
他犹豫片刻,「以防暴露身份,臣与公主暂且以兄妹相称。」
我乖巧点了点头。
「公主饿了么?臣去给公主弄点吃的。」
他抬脚往外走,我柔柔唤住了他:「大人……」
我娇羞一笑,「该叫妹妹的。」
他一愣,白皙的脸上升起红晕,「乐宁妹妹。」
等他出了屋子,我才敛下笑容,想来苏清和是瞧见我的肚兜了?
啧啧啧,真不枉这些年来我只穿一种样式的肚兜,就是想着有一日和苏清和坦诚相见时他能凭借肚兜将我认出来啊!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机会终于被我等到了,天知道周青斐以我小鸡啄米的肚兜庸俗为理由嘲笑了我多少次。
回府后我终于能换个图案了!
鸳鸯戏水!大鹏展翅!
爷来了!
十三、
苏清和写信给狗皇帝告知我们如今的状况,不过他以「公主受伤行动不便」为由与我留在村子里,等伤口愈合后带着我与狩猎结束的狗皇帝汇合。
狗皇帝同意了,我和苏清和便在村子里住下了。
收留我们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没有孩子,两人相互陪伴二十余年。
吃完饭我就坐在桌边听老婆婆讲述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我找准时机捧场,发出一阵阵羡慕的惊呼,而后双眼一暗,低头不语。
苏清和坐在我的身边,他以为我想起了谢晏,紧抿着双唇,眼里满是疼惜。
故事讲完便要收拾餐桌,我刚拿起筷子,苏清和制止住我,「乐宁别动,你身子还弱着呢,我来收拾。」
我感激冲他点头,「哥哥莫要累着。」
他身子一颤,接着赏心悦目般将袖子挽起,「哥哥不累。」
一旁的老头子乐呵呵笑了,「老婆子,你看这兄妹俩感情好啊。」
老婆婆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摇摇头,良久冲老头吐出一句:「你看这声哥哥像不像咱俩刚成亲时我天天甜言蜜语骗你洗碗?」
老头虎躯一震,默默咬紧烟头不再说话。
夜色渐晚,老婆婆夫妻俩回屋休息了,我陪着苏清和将劈完的木头排列整齐。
忙完一切我拿出帕子替他擦汗,「这些日子辛苦哥哥了。」
他眼睫毛一个劲颤着,「这都是臣该做的。」
顿了顿他张口:「公主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们该回去了。」
我抬头看向他,他的眼里有些不舍、留恋。
我低低应了一声:「那今晚咱们早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还没等我转身,苏清和一把拉住了我,「殿下!」
我装作不解的样子,「苏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方如同大梦初醒,连忙退后两步,「臣冒犯了。」
咋这么犹豫呢?我心里翻了个白眼,看来还得我亲自出马。
我上前两步,面上一片忧心,「苏大人可是遇见什么难事了,若是大人愿意,乐宁可以帮您排解一二。」
听完我这句话,他下定决心,「去岁年宴臣不胜酒力在偏殿休息,醒来发现臣的玉佩丢了。」
我假装慌乱起来,连连摇手口不择言:「不是我,我没有拿,我走的时候玉佩明明挂在衣袍间。」
我猛然噤声。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眼里带着明了,「那晚的女子便是殿下。」
我作势挣脱,「没有,那天我没有见过苏大人,大人认错了。」
「那公主怎么知道臣的玉佩没丢,又怎么会说出我走的时候这样的字眼?」
不愧是状元郎,他抓住我字里行间的漏洞步步紧逼,我几次张口反而越描越黑。
他长叹一声:「公主知不知道臣找您找得很是辛苦,当日臣酒醒后知道自己犯下了错事,臣借口丢失玉佩想要找到那名女子,好给她一个名分。可是臣找遍了整座皇宫也没有她的消息,未料那女子居然是公主您!」
我泫然欲泣,「当日我不小心听见五皇姐要给苏大人您下药,我想着提醒大人您一声,可没想到……」
我掩面哭泣,「我当时就特别害怕,大人本就对我有成见,我……」
他将我揽在怀里,「傻公主,臣对公主冷淡是因为臣要给那女子一个名分,臣又有何颜面招惹公主。若是臣知道那人是公主,臣一定不会让您嫁给谢晏。」
一提到谢晏,我从他怀里出来,「大人就忘了这件事吧,如今我已为人妇,今生你我怕是不可能了。」
他低眸望着我,眼中缱绻温柔比月光更甚,「乐宁,你叫我如何忘?」
我只管低头抹泪,良久他面色复杂,「公主先歇息吧,臣明日护送公主回宫。」
等我一步三回头进了房间,苏清和仍站在院中。
他现在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混乱,那日将公主拖上岸,他怕伤口不及时处置有性命安危,因而解开公主的衣裳替她包扎伤口,那肚兜露出来的时候他一愣,居然同宫宴上与他欢好的女子留下的肚兜一模一样。这样奇特的图案,天底下大抵没几个会用。
他大概率确定了那晚的女子正是公主。
想到之后在皇宫里遇见公主,她总用一种期冀而又紧张的目光瞧着自己,苏清和只觉得心一抽一抽得疼痛,公主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嫁给谢晏的?而他却为了所谓的名分刻意忽视公主的示好。
我真不是个东西。苏清和想着。
其实他不是重欲之人,可那晚过后他总梦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他身下娇喘连连,让他欲罢不能。
现下想想,除了公主,谁人又有此种风华?
十四、
苏清和同我回了京。
本宫现如今是大周最有权势的公主。
周渊因为我舍命挡镖而感动得泣涕涟涟,拉着我的手夸我是他最贴心的女儿,下令以后我出入皇宫不用通传,还赏给我黄金万两,这就意味着我后半生吃穿无忧。
可本宫是个志向远大之人,这点小钱注定无法阻挡我的帝国计划。
回宫没几日便是七夕节。
苏清和以他妹妹的名义给我下了帖子,我前脚借口身子不舒服婉拒了他,后脚就兴冲冲去找先生,「先生,今晚街上有花灯展,咱们去瞧瞧吧。」
先生屋里很暗,仅仅点亮了一小节蜡烛,他就着昏光摘抄注解。
我雀跃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样喜庆的节日,我的卧房都让素月挂上了花灯。先生的屋子却一片惨淡,我倚在门口看他,他的半张脸隐在黑暗里,无悲亦无喜。
我轻轻放柔了声音:「先生怎不点灯?」
他抬头见是我,这才将手中笔放下,他有些赫然,「我以为公主同苏状元一同上街了。」
我装出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谁愿意同他一起上街,我自然要陪先生。先生可要与我一起看花灯?」
他抿了抿嘴,左手无意识抚上那道长疤,「公主去吧,臣在府里看家。」
房间很暗,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声音仿佛隔着一阵雾气,朦朦胧胧,偏偏让人心尖发酸。
我将两张面具从身后掏出,挤出一抹微笑,「我听他们说,如今的七夕节可流行戴面具呢,不以真面示人,更多了几分乐子。乐宁好久都没有过七夕节了,先生可否借一晚给乐宁?」
他犹豫着伸手将那面具覆在脸上。
我拉住他的手出了府门,一直走到人群最喧闹处,我亲眼瞧见他同我一般站在光亮下,心中那抹涩意才消退几分。
「先生,你瞧,这节日的景致同十多年前相似呢。
「那时候父皇母后总喜欢舍下我出宫玩乐,睡一觉醒来找不到他们,我便哭哭啼啼去烦先生。
「饶是少年老成,先生一瞧见我哭也是乱了手脚,只能哄着我上街分散注意。
「父皇还在的那个七夕,先生带着我在街上玩了一天呢,当时有好多小娘子搭讪先生,都被我气鼓鼓赶走了,嬷嬷就笑话我长大一定是个醋娘子。」
我絮絮叨叨说着,他温和望着我,面具虽遮挡了面容,可我知道他一定也是怀念的。
那样岁月静好的生活,谁不怀念呢?
「诸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只要猜对字谜就能赢花灯,都是市场买不到的精美花灯,大家来瞧瞧咯。」
「先生,乐宁想要那个小兔子花灯。」
我指着字谜摊最高处的花灯,拉着先生的衣袖摇起来。
他无奈摇摇头,然后朝摊子走去。
「文武双全。」
「斌。」
「一剑穿月。」
「用。」
…………
商家接连出了七八个字谜,先生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渐渐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马踏岚岭峰。」商家咬了咬牙,终是将压轴题搬了上来。
「缶。」
那商家眼里皆是佩服,转手从高阁取下兔子花灯递给先生,「公子文采斐然,在下佩服。」
先生双手接过花灯,周围接连的夸赞传入他的耳里,他并没有因此自得,不卑不亢朝商家一作揖,然后走出人群将兔子花灯递给我。
「喜欢吗?」
我扬起大大的微笑,「喜欢,先生不愧是先生,要是我自己猜字谜,第一关恐怕都过不了。所以先生要陪在乐宁身边,不然等下次乐宁还想要花灯先生却不在,那乐宁只能哭鼻子了。」
我说得含糊,虽然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听懂。
「好。」
先生把手放在嘴边握成拳状,唇角的弧度却是如何也忽视不了,「先生一直陪在乐宁身边。」
我刚张嘴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得一阵巨大的声响。刹那间街上灯火通明,数只烟花升入夜空,而后在空中绽放出五颜六色的灿烂,直照得长街通明。
先生朝我转过身来,嘴里翕动着。
烟火爆竹的声音太盛,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什么?」
先生凑了过来,「乐宁,许个愿吧。」
时光倏忽而过,眼前的男子与多年前的青衫身影重合,那时也是满天烟花,我拉着先生的衣摆,「先生,许个愿吧。」
随行的嬷嬷哭笑不得,「嬷嬷的小祖宗,这是七夕又不是春节,七夕的烟花是不兴许愿的。」
我撅嘴,「什么时候的烟花都是有神灵的,只要对着它许愿愿望都能实现。」
先生眉眼带笑,「对,乐宁公主说得对,烟花是有神灵的。」
他闭着眼,认真而又虔诚。
我闭上眼,一如先生当年的模样,双手合起,在心里默默许愿。
今夜就做烟花最虔诚的信徒。
那盏兔灯被我挂在床头,它发出的淡暖色暗光让我安心沉沉睡去。
寂静的夜里响起几道咳声,男子用帕子捂住嘴,怔神间望向墙上的面具,他轻轻抚上眉间的疤。
十五、
周青斐回来了,回京的日程生生被他缩短了一半。
他一回京就黑着脸训了我一顿:「周乐宁你不受点伤是不是浑身痒痒?父皇身边有众多侍卫,用得着你去表忠心?往日叫你写半天字就直嚷着手疼,如今倒长本事了,都能面不改色挡刀了。」
我坐在椅子上,小声嘀咕:「明明是飞镖。」
他直接气乐了,「飞镖就死不了人?」
我一瞪眼,「干吗那么凶?还不是因为你母亲天天挑我的错,你又不在京城,我不得讨好周渊少挨些骂。」
他烦躁将我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日后别学宸贵妃的打扮,现下我回来了,你也不用在他眼皮子下装模作样了。」
我故意激怒他,「怎么,是怕你那好父皇拿我当替身去?」
他皱眉,「近来父皇宠幸了许多宫人,她们与宸贵妃皆有几分相似。」
我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我和你还是名义上的兄妹呢,他要是真看上我,我就在宫里横着走了。」
「周乐宁,你还真是敢想。」
凉嗖嗖的语气从面前传来,周青斐弯腰将两手搭在椅子扶手,整个人将我圈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我缩了缩脖子,继续添火,「是皇兄教得好。」
他将睫毛垂下,密长的睫毛与眼尾连成一线,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讽刺。
他刚张口想说些什么,忽然皱眉捂住胸口,片刻起身朝内间走去,声音从背后传来:「刘值,派人将公主送回去,你进来给我上药。」
我一怔,这是受伤了?
听见响动的刘值扶着帽子匆匆走进来,「我的姑奶奶,您多担待些,太子爷在北疆得知您受伤后掉进河里生死不明,作战时恍惚分了心,这才被敌军趁乱射中,您就看在太子爷担心您的份上多哄哄他。」
「跟她说这些作甚,还不把公主送回去。」
烦躁的声音从内间响起,刘值不再说话,引着我出了宫门。
「刘公公,你先回去瞧瞧那人,我自己回去便罢了。」
「那好,老奴便送到这里了。」
许是挂念周青斐伤口,刘值没同我谦让,匆匆行礼便朝后而去。
原来周青斐受伤了,我说今天咋只有言语伤害呢,搁以前听见我这些话他不得身体力行教训我一番。
真是可惜了,看来只能我自己动手了。
我用手掐住脖子,反复搓了几次才浮现出淤痕。
我满意点点头,蹲在东宫门口等着上演一场大戏。
不过一刻钟时间,苏清和端着手朝东宫走来。
我快速将头发弄乱,换上一副悲愤欲绝忍辱负重的表情朝宫门走去。
「殿下。」
苏清和唤住了我,虽然言语满是克制,但他的眸子里充满惊喜,毕竟自狩猎回宫,我与他便没有见面了。
我慌乱地捂住脖子,「苏大人安好,我先回府了。」
他瞧着我凌乱模样,出声问道:「殿下可是摔伤了?」
我慌乱摆手,一不小心漏出布满红痕的脖颈,他的眸色暗了几分,瞳孔幽深而不见底。
红痕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臣的马车停在外面,公主若不介意,臣将公主送回去吧。」
我半推半就上了马车。
苏清和从车上的暗匣拿出一瓶药,「殿下,这药消淤效果很好。」
我连忙道谢,打开药瓶便要涂抹在红痕处。
无奈马车颠簸,又没有镜子让我照看一二,那药膏被我胡乱抹在了下巴上。
苏清和长叹一声,大手抽走我掌心的药瓶,「还是臣替殿下上药吧。」
他用指腹揩去我下巴无意蹭上的药膏,指尖的温暖摩挲在皮肤上,我不由嘤咛出声。
他动作越发轻柔,「是我弄痛殿下了吗?」
我摇头不语,滴滴泪痕顺着眼角落下,他慌了神,连忙替我拭去泪水,那泪却如决堤之水,如何也擦不干净,他心疼捂住我的眼睛,「殿下莫哭。殿下哭了,臣……」
他顿了顿,低喑的声音响起:「也是心疼的。」
我仰面止住眼泪,「这样的不堪,大人肯给我留几分颜面,乐宁已经是感恩涕零。」
「从前乐宁想着,苏大人是皇兄的伴读,若苏大人能怜惜乐宁一二,他看在大人您的份上或许能放过我,为此乐宁做了许多惹恼大人的事情,如今乐宁已深陷泥潭,也不需要招惹大人您了。可是……」
我将他的大手拿下,悲戚的双眸紧紧盯着他,我死命咬着嘴唇,似乎心灰意冷想要把所有的不堪抖落出来,「可是乐宁招惹苏大人不只是想求得一个庇护,乐宁私心想着,若大人…… 若大人真能对乐宁有三分情意,乐宁也是死而无憾了。与谢晏成亲那天,其实苏大人您不知道,我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您再也不用同这样不堪的我牵连,您还是那个出尘不染的状元郎。乐宁心里是极为高兴的。」
许是想起周青斐为了逼我低头处处刁难我的那段黑暗历史,没怎么刻意我的泪水便哗哗地朝下淌。
其实这些话也不全是假的。
毕竟谁生来便是一个不顾伦理毫无羞耻的贱人呢?我小时候也曾想着像父皇母后那样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第一次爬上周青斐的床,感受着他的手指在我身上游走,我竭力忍受着不堪的恶心与羞辱,等他睡着了,我缩在角落里哭了一夜。
我也不是没想过嫁个喜欢的公子举案齐眉,恩爱有加。我始终忘不了当年母后抱我在怀,她指着窗边习书的先生,她说,等乐宁长大了,阿娘便替乐宁选一个像顾先生一样俊俏温柔的状元郎。
要是阿娘还在,苏清和应该符合她的要求吧。
我摇摇头,人都不在了,想这些做什么。
「乐宁,我去同谢晏商议,等你俩和离后我便请求陛下赐婚。若是太子不肯放手,我自请调任外地,到时候我们远离京城,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做得太过。」
我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去哪里?」
「我有让他同意的法子,只要殿下肯信我。」
「大人何苦为我淌进浑水,您是状元郎,自有大好的前程。我不值得。」
他抓住我的肩膀,眼里全是决然,「殿下何以妄自菲薄,在苏某心里您自是值得。臣已经错过公主一次了,臣不想等第二次了。」
我闭上眼睛,「大人您给我点时间想想。」
「好。」
十五、
我开始接受苏清和的邀约。
他倒是体贴,许是担心我的名声,每次下帖总要以正经理由邀约,选的地方也清净少人,一如他的性子内敛含蓄,不像周青斐一样,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我跟他有一腿。
瞧着苏清和细心替我挑鱼刺的模样,我竟生出几分恍惚,若没有那场宫变,是不是我便真的嫁给同苏清和一样的夫婿,体贴入微,平淡而自有温馨,每日不必像走在钢丝上那样提心吊胆,摇摇欲坠。
吃饭时他总细细替我挑净骨刺,游船时怕我晒伤时刻举着纸伞,平日走在街上他也是落我半步,手臂悬在我腰间护着我不被人群推挤。
我曾试探性亲吻他的嘴唇,他明明起了欲火,眸底蕴着化不开的浓情,可最后他生生止住了。
他说这样于我而言很不公平。
「乐宁,等我将你娶回家那天。若是就这样不清不白欺负了你,那我同太子又有何区别。」
他同周青斐很不一样,他告诉我说爱是尊重,是设身处地,是心甘情愿。
我问他是否嫌弃我的过往,他说只恨没能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因那名无法搜寻到的宫女冷漠将我拒之门外,又因我的喜怒哀乐牵动全身。
他说在救我之前,或许很早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我了。
「那时候进宫瞧见你,明明大多数你都是笑着的,可我觉得你并不快乐。
「总觉得你浑身布满屏障,这屏障偏生不堪一击,可即将倒塌时又被莫种不知名的东西绷着。
「由好奇而动心,那年救你并非巧合,我刚跨进宫门便听见宫人说你落水了,我是一路从南门跑到北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