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心里时时刻刻记着你是我大梁的皇后,我保你和梁璎一生富贵荣华。」
「那您驾崩之后呢?」秦袭衣被捏的吃痛,可依旧拦不住她放肆到忤逆的言论。
「臣妾不要荣华,只要平安喜乐。」
那一夜皇后没有回寝宫,被梁帝下令,关在皇室宗祠整整一夜。
14
秦袭衣的置之死地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她作死一样地触怒梁帝,换来的确是一篇对皇后母子歌功颂德一样的立太子诏。
自那日之后,梁适的身体每况愈下,他见秦袭衣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自那日面壁思过后,公众传闻,皇后娘娘似乎有点失宠了。
可秦袭衣却觉得比任何时候过的轻松。
她在宗祠的那一晚,看了梁国皇室的历史,梁姓皇族都是疯子,那个皇位全都是踩着宗族人的头颅得到的。
那一瞬间,秦袭衣有点理解梁适为什么容忍她母子的存在了,但凡梁适死了无后,那整个梁国就会冒出一群豺狼虎豹,把梁适这一支撕个粉碎。
夜深人静,秦袭衣哄睡了小皇子,看着他稚嫩的面容,确实有那么一点像梁适。
也许这是上天安排,偏偏是这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的处境,成全了她母子的性命。
秦袭衣把梁璎搂入怀中,轻轻乖着他,心底生出一朵希望的花。
也许,这样走下去,真的会一切平安顺遂呢。
15
可秦袭衣万万没想到,不平安来的这么的快。
立太子后一个月,是她的生辰。梁适为平帝后不和的谣言,特设宴会为她贺寿。
一身盛装的秦袭衣步入前朝,迎旨的太监卖乖讨巧的给皇后道喜。
「皇上降旨意,特命昭国朝拜的使团,提前入宫,带着昭帝礼物和乡音,特来给您贺寿!」
秦袭衣点点头,她知道昭国纳贡朝拜的使团半个月前就出发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虽然对父皇他们无感,但母国的国人,秦袭衣还是生出半分欢喜来,不由得脚步加快。
宫乐自皇后步入正殿后缓缓响起,群臣跪拜后起身侍立桌旁。
只一眼,秦袭衣就觉得浑身的血陡然沸腾了,烧穿了她的心脏直击的头颅嗡嗡作响。
绛袍玉带高冠玉面的程蓦芝正站在群臣里,神色凄怆地看向她,似要渗出血来。
秦袭衣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昭国大使竟然是他。
那些压在心底的过往,原来只一眼就可以全部勾起。
秦袭衣此刻耳畔轰鸣,却连一丝宫乐都听不到,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却被梁适一手拉住,宽大的袍袖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皇后,朕命昭国使团特来为你贺寿,你可欢喜。」
秦袭衣强从惊诧中回神,挤出一丝笑:「谢陛下。」
梁适牵着秦袭衣,走过御阶,停在程蓦芝面前,言笑晏晏。
「既如此,皇后可看看,这使团当中,可有你认识的故人否?」
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秦袭衣迎上了程蓦芝的眼眸,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
「没有。」
16
宫宴宾主尽欢,秦袭衣坐在梁适身边,一桌子山珍海味吃菜味同咀蜡,再也没看群臣一眼。
她实在抬不起头,就刚刚她说出没有二字时,程蓦芝的眼神足可杀人。
这可是梁国皇极殿,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有可能让梁适君臣寻个蛛丝马迹。
不要说他和她有过那一场不可言状的关系,哪怕他一个使臣不敬,殿前失仪,程蓦芝也很难交代。
想到大殿上程蓦芝肆无忌惮的目光,秦袭衣就觉得胸口闷了一口老血。
秦袭衣捏着一杯酒半天不曾饮下,她期待宴会赶紧结束,她想逃。
可就在午夜钟鸣的时候,一直不曾说话的程蓦芝突然站起身。
「大梁皇帝陛下,下臣此次带来昭国名酒扶摇,我昭国皇帝再三叮嘱了三杯酒,第一杯特敬皇帝陛下春秋万寿,祝福我梁昭两国兵戈尽消,世世繁茂。」
程蓦芝一饮而尽,梁适不动声色地干了一杯,算是给足了大使面子。
程蓦芝又倒了一杯酒。
「这第二杯敬为储君贺,祝太子殿下福承国志,龙章凤姿。」
站在太子旁边的内侍得到皇帝示意,这才端起酒,代为饮下。
「这第三杯酒!」程蓦芝突然提高了嗓音,目光落在了秦袭衣的身上,「下臣敬皇后娘娘,为皇后千岁,恭贺锦寿。」
她迎上程蓦芝的目光,稍一停留便低头,饮下了杯中的酒,只是口中的多谢二字还没出口,险些被程蓦芝下面的话吓地咽了回去。
就见程蓦芝没有归座,言笑晏晏地说:「虽然皇后娘娘不认识臣,可臣对皇后娘娘,可是敬仰已久。」
「那时臣还未入仕,在游园岸边,远远见过娘娘站在游船之上,凤栾仪姿,惊为天人。今日出使,也满了下臣一个私愿,能见一眼您,下臣荣耀满门,此生无憾。」
「就连下臣的妻子眉眼都像皇后娘娘,可见是上天眷顾臣了。」
啪嗒,秦袭衣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握着筷子的手已经沁出汗来。
她猛然抬头看他,竟然陌生的厉害。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疯?
这是什么场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果然梁国官员瞬间炸锅一样,一个个突然站起来怒目圆睁指责程蓦芝的僭越放肆。
一国之母,岂能让一个下国小吏连呼敬仰不说,甚至言语里有当堂爱慕之嫌。
推杯换盏的朝堂,瞬间被几个礼官引爆,他们眼中本就看不上年年岁贡的昭国,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个侮辱昭国使者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
秦袭衣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此等大不敬之罪,应该将昭国使团驱逐出去!」
「当着陛下的面多言琐事,这就是欺君,应该把他缉拿法办!」
「此子大逆不道,必须枭首示众!」
……
金殿上要求惩治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可始作俑者程蓦芝竟坐回了位子,倒了酒自顾自饮起来。全然不顾站在他身后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的,昭国的其他官员。
一直不动声色的梁帝,突然把酒杯猛的往桌子上一置。
哗啦哗啦守在角落里的卫士几步围了上来,手中刀剑齐刷刷的亮出惨白的光。
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梁国文官无疆全都垂首侍立,在没有半点气愤的表情。
他们才恍然想起,这整个大殿最应该愤怒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何况,还是那个靠一个狠字上位的,承鸿帝梁适。
秦袭衣就觉得大殿里突然有了寒风,冷的彻骨。
梁适面无表情地看着程蓦芝:「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程蓦芝再次起身,走到御前站在皇后台阶下,一躬到底。
「下臣只是有感而发,绝无欺骗冒犯之意,如词不达意,任凭皇后娘娘处置。」
程蓦芝起身,看向秦袭衣,眼眸深不见底口中一字一顿。
「下臣,绝无怨言。」
17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秦袭衣真想把酒杯扔到程蓦芝脸上。
作死也不是这个作法的。
她暗自咬了咬牙,脸上却云淡风轻地笑着。
「是臣妾语失了,刚才陛下问臣妾,是否有故人相识。程大人确实不算故人,但他刚说的话也不算信口冒失。」
「他本就是我妹……我姐姐的夫君,只是大婚之日,我正起身赴梁了,我这长姐确实长得和我相似。」
「陛下恕罪,还有各位大臣,莫要因此伤了两国的和气……」
程蓦芝静静看着她绞尽脑汁,为他解围的样子。
颇有当年相遇信口拈来的模样。
最终,梁帝没有追究,梁国大臣也不敢再言语。
可秦袭衣再也坐不住了,她和梁帝告罪身体不适,回宫休息。
她昂首走过大殿,走过程蓦芝的眼前,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回到寝宫的一瞬间,秦袭衣命令关上门窗,才跌坐在软榻上,觉得身心俱疲。
小皇子梁璎已经睡着了,秦袭衣伸手碰了碰他可爱的脸蛋,心中的不确定被无限放大。
她想不明白,程蓦芝到底要干什么?
当年她是对他有所欺瞒,可他现在也青云直上,心有所属,娶到他心仪的女子。
秦洛可,可是他亲口答应的婚事。
那御园池榭小亭里,扶手共丹青的情景,秦袭衣从没忘记。
最重要的,秦袭衣突然觉得。
这三年来,她本以为的彻底放下,拼命铸造地遗忘堡垒,竟在这个男人到来时,全然轰塌。
可眼前的深渊步步惊险,程蓦芝的疯,想来她还胆战心惊。
聪明如梁帝,暂时糊弄过去,不代表他寻不到蛛丝马迹。
秦袭衣就这么守了孩子一夜,心乱如麻,未合一眼。
直到天光大亮,门口的太监才来回禀。
「因两国国书续约问题,昭国使团一个月后才会返程。」
程蓦芝,要在她眼前晃荡一个月……
秦袭衣立刻吩咐宫人收拾细软。
「来人,去告诉陛下,之前我说去桃园寺静斋祈福,今日就动身。」
「还有太子大了,当随我一同前去。」
就一个月嘛,秦袭衣长出一口气,眼底泛起笑意。
惹不起,总躲得起的。
18
桃园寺是距离梁国京城五十里的一座寺庙,香火旺盛。
每年清明前后,梁国的皇后都亲自去住上一段时间,替皇帝为天下祈福。
这事是传统,秦袭衣很顺利,下午动身,当天晚上就带着太子到了寺庙住下。
因来得突然,秦袭衣规定不准封闭寺门,不准打扰百姓拜佛,只把她落塌的后山护卫起来就好。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秦袭衣乐得清闲,整日带着太子游山玩水,捉蚂蚱捕鱼放风筝,没有半点皇后的模样。
宫人们都见怪不怪,他们的这位皇后虽然偶尔没有母仪天下的端庄,可是特别随和可爱,宫人们很喜欢她,伺候得也是尽心尽力。
三岁的孩子正是对一切好奇的时候,难得出皇宫那个铁牢笼,小太子对一切都充满兴趣。
「母后,你看这蝴蝶多漂亮!」
「母后快来,这里有一只乌龟。」
「哇,我看到了松鼠,母后,母后……」
秦袭衣看着儿子像是脱了缰的小野马,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撒欢得厉害,心情也跟着放松起来。
昨日太监来报,说两国谈判比较顺利,昭国使团今天可能就返程了。
秦袭衣听了,怔怔出神了半天。
程蓦芝要走了,她应该放心才是。可心里为什么空落落的,一时间无法排解。
早就戒了嗜酒毛病的皇后娘娘,在这祈福的寺庙后山,又偷偷地饮起了酒。
小皇子年小鬼大,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不开心,捉了一只蚂蚱蹿到了秦袭衣面前。
「母后,母后,你怎么了?你是想我父皇了吗?」
秦袭衣愣了一下,抱过儿子,轻轻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说:「是璎儿想你爹了才是吧?」
她用了爹,而不是父皇。
第一次听到爹这个词,小太子有点愣神,随即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母后说过,我不能说谎话……」
「所以呢?」
「璎儿不想父皇。」
「为什么?父皇多疼爱你呀!」
「父皇很好……可璎儿有点怕他,他不让璎儿玩蹴鞠,还饿死了璎儿的小兔子……」
梁适赏赐的珠宝金软不计其数,立太子昭告天下,不可谓不宠爱这个孩子。只是他对待孩子特别严苛,甚至很多时候似乎不太会和孩子相处。
秦袭衣能感受到,璎儿靠近梁适的时候,是略紧张的。
如果是程蓦芝和孩子相处,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会不会也让孩子挑灯夜读,秦袭衣脑子里突然有了一大一小两个人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样子。
「母后,你想什么呢?母后?」
小太子地呼唤才让秦袭衣醒过来,她差点给自己一巴掌。
她怎么会有这个念头,那个人今日离开,恐怕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么。
秦袭衣不再胡思乱想,起身和小太子一起去放风筝。
放着放着,小太子扔了风筝嚷着去看桃花。
桃园寺之所以叫桃园寺,是因为后山有一大片桃林,正是五月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一篇桃红,漂亮到极致。
小皇子被侍从跟着,追着一只喜鹊跑入桃林没了踪影。
秦袭衣刚想跟上去,就感觉一股大力捉住了她的腰,就这么生生地被拽进了一个怀抱。
秦袭衣嘴里的呼救还没喊出口,就被她强行地压了下去。
她看得清清楚楚,此刻站在她身后紧紧拥双臂箍住她身体的人,正是程蓦芝。
三魂七魄像是全都飞出了体外,秦袭衣恍惚之间,就看到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宫女全都晕倒在地了。
一颗心稍稍放下。
许久,秦袭衣才找回了自己的声调:「你抱够了没有?」
「皇后娘娘觉得呢?」程蓦芝声音有点沙哑。
距离太近了,太近了,他的呼吸都扑到她的脖颈上,痒得厉害。
她挣扎开来,转过身,略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他。
可他,却一脸揶揄,嘴角还挂着肆无忌惮的嘲笑。
「程蓦芝,你发得什么疯?这可是在梁国!你想死吗?」
「三年前,我就是差点死在游船的大床上!」程蓦芝哼了一声:「我疯?比之你秦袭衣,我甘拜下风吧。」
秦袭衣抿了抿嘴角,忍着腹中的一口气:「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提!我是梁国皇后,你是昭国驸马!天宽地阔,我们再也没有相遇的理由。」
「皇后娘娘真是推得一干二净,当年可是你招惹我,现在用『何必再提』四个字就想打发我吗?」他目光烈烈,像是吐着信子的蛇,要钻进猎物的身体里。
秦袭衣向来是疯的,她从不以为自己有多么无辜。
她放弃了一切,给了所有人成全和体面,她来到这里,带着意外而来的孩子,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哪一日不是过得如履薄冰。
但她从来没怨过别人,要怨只愿自己罢了。
只是此刻,那个她梦里都不敢相见的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竟满是嘲讽地质问。
秦袭衣有点崩溃。
她嘴唇有点哆嗦,宽大的衣袖里双手已捏的骨节发白。
「程侍郎,你如愿以偿娶了秦洛可,当了皇帝的乘龙快婿,朝廷的肱骨功臣,你的人生前途璀璨,纵使我和你曾经……那也是各取所需而已。」
程蓦芝盯着她,目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心里可还有我?」
秦袭衣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半分感情地,摇了摇头。
「秦袭衣,你可惯会伤了人心!」程蓦芝脸色煞白地抖了抖袍袖,仿佛这个动作,能抖尽时光,忘却那些伤心的岁月。
「皇后娘娘,如你所愿,此生下臣和你不复相见!」程蓦芝深施一礼,转身就走。
空荡荡的桃林,只剩下啁啾鸟语。
秦袭衣脚下像是踩了棉花,跌跌撞撞地往桃林深处寻去。
她去找她的太子。
可嘴里发了苦,发了咸。
一滴一滴的泪似不是从她眼眸里流出来的一般,顺着她的脸颊,低落到桃花上,在从桃花砸落进泥土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此刻,秦袭衣才知道,极度思念过后的彻底离开,怎么就那么痛。
可明明她坐着马车离开故国,和亲梁国的时候,她那么坚强。
甚至来到这里三年,她也不曾以泪洗面。
程蓦芝啊程蓦芝,他来这里干什么,他怎么就那么坏!
非要让她,不得安生呢。
19
可皇后娘娘一腔的哭声还没出来,就被一张薄唇堵了回去。
程蓦芝几乎是从天而降,确切地说是从树上,跳到了她面前,紧紧地抱住她。
两人滚落在泥地里,他压住她的四肢,拼命地吸吮,仿佛要把这三年来欠下的吻,一次性求个干净。
秦袭衣睁大了双眼,眼神从震惊到迷离,最后到妥协情动。
她从挣扎,反抗,到搂住那副朝思暮想的身体,倾心地配合。
裙摆脏了,坏了,被扯破了。
玉簪掉了,头冠卸了。发丝缠绕,披落肩头。
他急切地唤着念儿,一声又一声。
夹杂着汗水和唾液的呼吸,急促,张扬,予取予求。
一切似乎是水到渠成。
连黄鹂喜鹊都害羞,隐了叫声侧着眼睛飞离了。
桃花纷飞,粉瓣飘零。
三年苦闷,如人饮水。
秦袭衣的身体就像是空了三年的池塘,就这一瞬间,被雨水灌满。
不知过了多久,程蓦芝才抱着秦袭衣躺倒在一棵桃树下。
他低头,看着还一脸余韵的秦袭衣笑得肆无忌惮:「长公主风采依旧。臣感激得很。」
秦袭衣不甘示弱:「程侍郎可不如当年,不服老不行。」
程蓦芝没理会她的死鸭子嘴硬,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递过来。
纸上是秦袭衣的画像,画的风采蔚然,眉目含情。
「这是我在御花园湖心亭,当着秦洛可的面画的。我知道她的心意,我画完她就哭了。」
「皇上赐婚我长公主,我一直以为你要给我惊喜,没想到结婚当天,惊喜变成了惊吓。那天我逃婚了。」
「你口中的一片坦途的程侍郎成了欺君抗旨的顽臣,得罪了所有的王公大臣,得罪了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这三年梁国朝堂更是污浊不堪,程蓦芝一直赋闲不仕,被权臣奸佞迫害,他隐忍不发。面对秦洛可的威逼,他三番四次地抗旨不遵,甚至被下了大狱,差点被枭首示众。
恰巧赶上昭国水患瘟疫频发,又有百姓起义,程蓦芝才被启用,戴罪立功后又官复原职,这才请求出使梁国。
秦袭衣听着,心被百转千回地揉来揉去,直到揉红了眼。
原来他心心念念只有她一人,原来他曾经口口声声说的成婚,是发自肺腑。
程蓦芝抬手扫下秦袭衣的泪珠:「可这些我不在乎,就是相思太苦,我实在是忍不了,我本来只想看你一眼,我就走。可我看见你,我就忍不住了。」
秦袭衣抹了一把脸,再难说出一句话来。
这时候,桃林里突然一声凄厉的求救。
秦袭衣惊了一跳,慌忙起身:「那是伺候璎儿的宫人。」
谁也没想到,太子在这人迹罕至的后山桃林,竟然被人劫走了。
几个陪侍的太监都死于非命,丛林里传出来孩子隐约的哭声。
秦袭衣脚一软差点栽倒在地,这些人明显是下了死手了。她再看程蓦芝已然追了过去。
秦袭衣向来不知道,程蓦芝竟然身手了得。
他从腰中抽出了软箭,把几个黑衣人一剑封喉。可是没想到黑衣人越来越多,为首的一个抱着小太子,不恋战,只想走。
侍卫们的喊杀声从桃林外传来。
终于,程蓦芝抢回了小太子扔给了秦袭衣,可黑衣人被逼急了,用了连弩。
一时间箭如雨下。
程蓦芝用剑护着秦袭衣和小皇子往后退去,没料到身后竟是山谷。面对连天而降下的箭,程蓦芝一咬牙,索性抱着秦袭衣和孩子,跳了下去。
黑衣人被赶来的侍卫斩杀殆尽。
侍卫首领跌坐在地,颤抖着大喊:「救人,救皇后娘娘和太子啊……」
20
一棵参天的梧桐救了他们。
小太子被秦袭衣护在怀里只是受了一点惊吓,秦袭衣被程蓦芝抱在怀中,只被树枝划破了几片肌肤。
倒是程蓦芝,一条腿骨裂,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恰巧这幽深山谷中别有洞天,还被他们寻到一处破败的竹楼,三个人暂且住下。
这一住,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母后,叔叔他真厉害,他给我雕了一个小兔子,还说要教我功夫!」
许是天生血脉相亲,也或许是程蓦芝拼死救了这小家伙,成了他心中的英雄。梁璎对程蓦芝相当崇拜。
「璎儿乖,不要打扰叔叔休息,先去睡!」
秦袭衣哄睡了儿子,又重新回来,给火加了一把柴,把破瓦罐里的水烧开,沏了一壶她亲手炒制的茶。
坐在竹床上的程蓦芝,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突然笑出了声。
秦袭衣回眸看他。
程蓦芝拍了拍伤腿:「我在想,我会不会因祸得福,要是这样跟你过一辈子,死了也值了。」
秦袭衣无奈摇头:「等你腿伤痊愈,我们就想办法出谷。」
这是从他们掉下来,秦袭衣第一次说出出谷二字。
山谷太大了,梁适肯定派人搜谷,但一时半刻搜不到这里。可他们都明白,一位皇后,一位大使,同时消失了,会给两国造成多大的动荡。
自从程蓦芝知道了秦袭衣替妹和亲的事,他再也说不出半句责备她欺骗她的话来。
她的苦,他能感同身受。
纵使他再想,也说不出口让她跟着他远走高飞的话,一时间,程蓦芝低着头,静默不语。
「看你身上暑热,我给你擦擦身吧。」
秦袭衣打了水,开始给程蓦芝擦洗身上。
待他脱了上衣,秦袭衣就愣住了。
他身体结实,肌肤如雪,还如女人一般白皙,只是左胸上有一道红褐色的胎记,形状像一只蝴蝶。
秦袭衣游船定情那次就发现了,觉得有趣,有一次在那胎记上瞄着轮廓竟然画出一只蝴蝶来。
可现在确实有一只蝴蝶,栩栩如生地落在他胸口一般。
程蓦芝笑笑:「想一个人想的太无聊了,只好一日一笔,刻出她喜欢的图案。怎样,我手艺还不错吧?」
秦袭衣的手快速的从那蝴蝶上划过,似是不舍得触碰一般,转身去拧粗布毛巾。
再回头时,程蓦芝竟然把裤子脱了,大喇喇地躺在她面前。
纵使再熟悉不过彼此的身体,秦袭衣也蹭得脸色发烫,她慌地看了一眼熟睡的璎儿,扭头瞪他。
「好人做到底,我现在真心不方便!」语气是哀求的,可那满脸的轻佻可半分也藏不住。
「程侍郎,程公子,程状元。你曾经可不是这样的?那个看都不敢看我,一碰就如热汤扑面的柳下惠哪里去了?」
「拜长公主所赐,那厮不解风情得很,我要不是脸皮厚点,哪里追的上长公主之万一呢?」
程蓦芝笑的欠打,秦袭衣咬牙切齿,拿过毛巾冷笑道:「既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21
程侍郎此生多了一件后悔的事。
他实在不该挑逗面前这个女人。
虽然他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很爽,可是被她伺候擦洗下身,几番撩拨若触即离之后,程侍郎觉得自己挖坑给自己埋了。
腿没有完全恢复,他只好背过身去自食其果。
秦袭衣背身偷笑,只是看着儿子稚嫩的笑脸,她就偃住了笑意。
孩子的身世,到底要不要告诉程蓦芝。
咫尺之间,似乎隔着天涯海角一样。
孩子的每一声叔叔,还有听到呼喊程蓦芝的应答,秦袭衣都觉得如鲠在喉。
就这样,在和谐和不安中,又过了半个多月。
程蓦芝恢复的很快,几乎如履平地了。
出谷之前,秦袭衣背着小太子,对程蓦芝说:「如果能活着走出去,你带着璎儿远走高飞吧。」
正在整理行李的程蓦芝停下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秦袭衣故作轻松道:「你不用疑惑,那天那么多侍卫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梁适多猜忌,那天大殿之上你就作了一回死,如今我们要是让他知道我们生活了这一个多月,他定会杀你的。」
「至于璎儿……自古无情帝王家,我落得这个地步,这梁国地位又是刀尖舔血的处境。我不想让璎儿困于牢笼一辈子,你带他走隐姓埋名也好,改名换姓也罢,只要能保他平安喜乐一辈子,就够了。」
「你想让你儿子改什么名字,换什么姓?」一直盯着她看的程蓦芝突然开口,语气捉摸不定。
秦袭衣一下语噎,程蓦芝又跟了一句:「要不然让他改姓程,做我的儿子相处也方便……」
「倒是也行!」秦袭衣连声应和,心中窃喜这人竟这么上道。
可程蓦芝却冷了脸:「事到如今,你都不想告诉我,梁璎就是我的孩子,是吗?」
秦袭衣张了张嘴,迎上程蓦芝负气的俊朗容颜。
聪明如程蓦芝,他肯定能想到的。只是秦袭衣总不愿意去面对,她觉得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她知道如果回去,几乎是九死一生,她的生死不重要,孩子一定要活着。
程蓦芝……也要活着。
「梁适根本没有碰过我。璎儿是我们的孩子。」秦袭衣突然激动了起来:「你带他走,离开梁国,也不要回昭国,天下之大,总有去处的。如果,如果……」
如果她回去见了梁适,梁适一怒要问责昭国,昭国她那个懦弱贪婪的父皇,绝对会把程蓦芝的头颅送回来。
「事到如今,你把所有人都安排好了,独独把你自己摘了出去。」
听了她的话怒气更盛的程蓦芝拍了桌子:「秦袭衣,自始至终,你把我程蓦芝当做什么?我既来了,便接你回去。至于璎儿……」
「我程蓦芝的儿子,凭什么要隐姓埋名!」
21
秦袭衣当时不明白,程蓦芝是哪里来的豪气万千。
他提及她和孩子的时候,那神情里的自信和霸道,秦袭衣从来没见过。
白面书生,亮出藏在腰间的宝刃,就连性情都变得睥睨世间了么?
不过很快,秦袭衣就明白,这种与生俱来的感觉来自哪里了。
他们走了两天两夜,终于在快出山谷的一处矮林里,遇见了亲自带兵而来的梁适。
梁适金丝玉带,一身藏青色披风,看到秦袭衣和梁璎的那一瞬间,苍白的脸泛起血色,嘴角抖了几抖,这已经是帝王能表现的最多的激动了。
漫山遍野的侍卫和兵士全都跪倒在地,山呼皇后千岁,太子千岁。
他们来的这样急,让程蓦芝避无可避。
程蓦芝站在秦袭衣身后,也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甚至连礼都未施一下。
「你们没事,朕心甚慰!」
梁适抱了抱太子,身形有些晃荡。
他放下孩子,目光从秦袭衣扫过,最后定睛在程蓦芝身上:「你们昭国使团已经被朕下了大狱。你们昭国皇帝递来国书,说昭国乱臣贼子,任凭朕处置。」
「程蓦芝,你为何和朕的皇后相会于桃林,给朕一个解释吧!」
程蓦芝似是认命一般,摆摆手道:「事实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说什么都没用了吧。」
秦袭衣叹了口气,她知道,最坏的结果要来了。
她看了看站在身边,一脸淡然的程蓦芝,她也安定了不少。
事已至此,梁适再傻,也应该想到了。
解释,求饶,演戏,求得同情,统统不得,秦袭衣觉得大概绝境,便是如此。
如果他们一家三口死于这里,也算是个结果。
想到这,她也不怕了。
可是她没等来刀剑加身,梁适却让所有士兵退出百米,身边竟连一个宫人侍卫都没留下。
秦袭衣不知道梁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紧紧握住孩子的手,站在程蓦芝身边,不肯挪开一步。
梁适却对秦袭衣说:「他的功夫不错,朕本就是强弩之末,现在是你们唯一一次逃命的机会,为何还不挟持朕?」
程蓦芝和秦袭衣对视一眼,不约一笑。
秦袭衣对梁适说:「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你毕竟于璎儿有恩。这点我终归有愧于你。」
最重要的,就算是梁适死了,他们也不见得能逃出去,梁适被劫持,整个大梁都会乱了套。
梁适自嘲一笑:「朕的皇后,我却碰不了一下,给不了她半点幸福,朕堂堂一个皇帝,和太监又有什么区别。这点,朕也有愧于你。」
「莫说废话!」程蓦芝脱口而出「你明明知道,袭衣根本不是你要的二公主,她本就不是你的妻!」
程蓦芝的口吻像是训斥一个小孩子,梁适听了却低头自嘲一笑。
秦袭衣看的云里雾里。
「我的皇后啊,你看不懂了吧。你问过我很多次为什么要留下璎儿,今天我给你答案。」
梁适说着,一把扯开了身上的锦袍,因为动作过于剧烈惹的他弯腰咳嗽不止,待他直起身,秦袭衣赫然发现,梁适的胸口上,也印着一个蝴蝶形状的胎记。
几乎和程蓦芝的一模一样。
但是仔细一看,那根本不一样,程蓦芝的是胎记,而梁适身上的,是一枚烙痕。
然后秦袭衣就听了一个冗长的故事,关于程蓦芝的故事。
22
梁国大晏三年,也就是二十八前,梁国发生了惊天动乱。当时梁国皇室嫡脉被支脉梁寻诛杀殆尽。
梁国将军醇恒带着皇室唯一子嗣,尚在襁褓里的小皇子逃了出去。历时两年招兵买马积蓄力量,终于在第三年带着皇室旧部打回皇宫,诛杀了梁寻。
残局已定,全国战乱皆平。就在醇恒扶持小皇子准备登基的时候,皇宫起了大火。醇恒被他的部将齐豫暗害。生死关头,醇恒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小皇子掉了包。父子俩人为国捐躯,尸体都被烧焦了。
齐豫模仿着小皇子的模样,亲手给他的亲生儿子烫了一个烙印,从而扶上了皇位。
可齐豫贪恋暴虐,对这个皇帝儿子甚至不惜打骂,甚至当着皇帝儿子的面,杀了他的母亲。小皇帝战战兢兢成年,齐豫甚至想杀子自立,只是后来得了急症暴毙而亡。
齐豫是死了,可他留下了很多孩子,柱国王齐政,就是承袭他的爵位。
哪怕后来梁适大权在手,独断超纲,也很难撼动齐政的地位。
而被醇恒掉包的真正的小皇子,被当时宫人拼死送到了昭国,交给了醇恒的好友,早已隐姓埋名不问世事的程员外。
梁适说到此处,已然红了眼眶。
秦袭衣被震惊的半天才醒过魂来。
她看向程蓦芝:「所以,你才是梁国的小皇子。梁适是齐豫的孩子……」
「可是」秦袭衣冷静下来,清醒地问道:「梁适,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现在不更应该杀了我们才对?」
不要妄想一个帝王他会有善念,更不要幻想他良心发现,秦袭衣从小懂得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