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因为看状元郎失足落水,重生醒来后,她觉得不能放过他。
于是,她隐姓埋名勾了他,且不想负责。
后来满朝皆知,状元郎被始乱终弃了……
秦袭衣上一世死得憋屈,她登楼看美男,失足落地香消玉殒。没想到这一世醒来,又回到了那个桃花盛开的暮春。
秦袭衣觉得,既然天公作美,让她又活了一次,那是必得要把面子找回来才好。
于是游船之上,多了一份旖旎际遇。
满地碎衣,一室靡费,燃尽的红烛残存寸许,映出这一夜是如何的颠鸾倒凤。
秦袭衣躺在软榻上,身上只盖了一层薄可露肌的细纱,缠绕了通宵的发丝依旧黑亮的铺在床头,她睁开眉眼,侧过身体抬起了一只白如羊脂的胳膊枕在头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床下的人。
那人早就醒了,醒来下床也不走,就这么背床而坐,一动不动地已经坐了一个时辰。
昨日上巳节,长公主秦袭衣乔装打扮一大早就守在湖畔,等来坐着游船踏青而来的三甲状元程蓦芝,玩了一出她惯用地落水求救的把戏。
然后又用一壶烈酒,灌醉了光风霁月的状元郎。
只是没想到,一向坐怀不乱的程公子,床榻之上竟然如狼似虎,让秦袭衣这风月场上的老手,险些招架不住。
可越是招架不住,她越是喜欢逗他,只因这程蓦芝生了一张摄人心魄的好皮囊,却偏偏一碰就羞涩,一语就脸红。
「公子,昨夜,奴家伺候的可好吗?」
懒散的声音像是一道寒冰,让程蓦芝打了一个哆嗦,猛然起身回头看向床榻上的人儿,却又觉得看到不该看的, 慌乱的再次别过脸去。
半天憋出一句带着歉意的话。
「姑娘,昨夜程某酒醉唐突……」
秦袭衣已经下了床,身上还搭着那层薄纱,转到程蓦芝身前,一把揽上他的肩,强迫他看着自己,嬉笑道。
「唐突都唐突过了,公子这时候非礼勿视,是不是不太厚道?」
嘴上那么说,秦袭衣心里却嗤笑,果然再好的皮囊也逃不过道貌岸然的男人本性。
露水情缘哪个男人愿意在有瓜葛,无非是借着酒后乱性搪塞。
何况这程蓦芝可是新科状元,京都新秀,多少名门望族大家闺秀想招为东床的人物。
不过秦袭衣无所谓,她本是为了这一夜贪欢而已。
「姑娘,我会三媒六聘娶你为妻。」
搂着脖颈的手僵了一下。
程蓦芝盯着她异常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秦袭衣放开手,捂嘴一笑。
「多谢公子垂青,不过奴家可志不在此,本来就是露水情缘,今日之后,不会再见。」
「姑娘这是何意……」
秦袭衣没理会他地手足无措,低头在地上捡起程蓦芝的外袍套在身上,紧了紧丝绦,媚眼如丝。
「公子技术真好,只是下次在和旁人快活,可千万记得别撕坏衣服。」
「我这可是上好的苏绣,百两银子呢可惜可惜!」
2
那夜游船一别,秦袭衣走的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再也没和程蓦芝见过。
只是在夜深人静,她把酒欢歌的时候,总是响起程蓦芝一脸严肃的,说出三媒六聘娶她的样子,就感觉越发好笑。
只是她笑着笑着,就突然把满屋的乐人面首,统统赶出屋外,独自关上门,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
府上的人腹诽,长公主性子越发阴晴不定了。
上午小厮小憩闲聊趣事,说什么状元公程翰林竟然拒绝了兵部李尚书家地提亲,说什么有了婚约在身,不敢相负。那深情的样子让整个京城翘首以盼的达官女眷们嫉妒到发狂。
秦袭衣路过听到后,高兴地赏了那小厮几百两银子。
可到了下午,宫里来人传旨,秦袭衣没给那宫人半分薄面,草草接下旨意就将人赶了出去。顺带着引人入府的下人都挨了训斥。
其实秦袭衣上一世倾心状元郎的时候,程蓦芝还只是个刚入京的秀才。
同样是清明雨上,秦袭衣见到对窗苦读得翩翩少年,他穿着一身白色儒服,一头黑发被绦子随意挽住垂在笔直的背脊上。
要想俏,一身孝。这一下,程蓦芝就孝进了秦袭衣心里。
所以脚下一慌,秦袭衣就和她的心仪少年天人永隔。
这一世回来,秦袭衣对程蓦芝,决定势在必得。毕竟都为他死过一次,讨一些利息还是可以的嘛。
只是,秦袭衣虽然任性,却也不糊涂,这正赶考命运抉择的时期,她忍了又忍,才没去勾搭人。
如此,等待了一年,秦袭衣看到程蓦芝身戴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走过京都长街的时候,她忍不住了。
只可惜,春宵虽美,终是苦短。
寝室内只燃着一支小小的紫砂灯,明黄圣旨随意扔在地上,秦袭衣坐在灯前拿出一只狼毫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填上最后一笔。
程蓦芝栩栩如生的画像带着笑意,完整呈现。
秦袭衣笑出了眼泪:「罢了,你终归是要走康庄大道的。」
说罢,她扔了笔站起身,见天光已亮轻声说道:「给我梳洗更衣,今日的宫宴,我要参加。」
3
宫宴实则是刘贵妃的寿宴,秦袭衣能主动参加,震惊了朝野后宫。
毕竟,传闻秦袭衣的生母张皇后的死,是刘贵妃一手策划的。
秦袭衣八岁丧母,指给了极度不受宠的应贵妃抚养,只是这应贵妃自己过得都捉襟见肘,所以秦袭衣自小由乳母杜氏照顾长大。
自及笄之后,她性情大变,不拘礼法任意纵横。许是皇帝对发妻地怀念之情,对秦袭衣得乖张灭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是前几年,哪怕是有皇帝旨意,秦袭衣也敢抗旨不来,可现在她学会了妥协,毕竟应贵妃和奶娘的倚靠,只有她了。
此时,宫乐阵阵,秦袭衣懒得再看父皇和刘贵妃包括二公主秦洛可一家其乐融融,连招呼都未打,拎着酒壶独自走出大殿。
御花园春色正浓,她兜兜转转走到一处池塘边,坐在湖畔岩石上,将酒壶里的酒倾壶倒入了池水中。
湖面映出秦袭衣泪红的双眼。
今日人人为刘贵妃贺寿,可还有人记得,今日可是她母亲的忌日么?
「果然是你!」一声轻喝传来。
秦袭衣回头,就看到程蓦芝站在了身后。
紫褐色的官服衬的他越发的英气,只是眉眼间那呼之欲出的惊喜笑意,让秦袭衣的心悸了一悸。
昨夜刚下决心放下,怎的今日就在这碰上了?
压着心里思绪,秦袭衣疏离一笑:「这位大人,是在这宫中迷路了吗?」
不知是急的还是喜的,程蓦芝竟涨红了脸一把拉住秦袭衣的袍袖言语切切:「我托人翻遍了京城也没有你下落,不成想你竟在宫里,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
他那急切的样子让秦袭衣憋着笑意,却又故作惊讶说:「大人,这光天化日,你在宫中与我拉拉扯扯,是想让奴婢受罚不成?」
「你是……宫女?」
「那大人以为我是谁?宫规森严,奴婢又没有攒够银子赎身……」
「我有,多少银两可够?我有俸禄,家中还有薄产……」
那一日相遇,理智告诉秦袭衣及时抽身,可这状元郎左一口赎身又一口下聘的,招惹的秦袭衣实在神烦,甩过袍袖随口一言。
「我不知道何时出宫,要是公子执意,倾城楼下卯时三刻有缘自然相会。」
4
秦袭衣本就是一句托词,没料到京城自此多了一道风景。
每日夕昏三刻,内敛风光的程翰林都会站在京城最大的青楼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不饮酒不叫陪,就这么站上两个时辰,之后付上一枚银锭,转身消失月色中。
妙龄贵妇为见他一面,夜光初上的倾城楼街便会车水马龙,人人摩肩接踵只为一睹程翰林风采。
传言,说程翰林心仪的不是人,因人间没有人能配得上他,所以他只望着天,等待着他的仙女妻子,早日下凡终成眷属。
秦袭衣听到这些传言,开始是付之一笑,但是十天过去,她便忍不住,偷偷跑去倾城楼街远远地看上一眼。
他在这璀璨的温柔乡里,站的笔直傲然,颇有一些不染凡尘的味道,难怪都说他喜欢的是仙子呢。
这一见,秦袭衣有点不能忍了,每日卯时三刻不由自主地走到那楼前。
楼上的人,楼下的人,这一望,就望了半个月。
秦袭衣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也没这么婆妈过,她发誓只看上一个月,哪怕这程蓦芝在站在眼前,也绝不相见。
今日就是一月之期,可一早就天降大雨,夏雷滚滚,直下到这华灯初上还未放晴。
秦袭衣坐在倾城楼天字号房间里,捏着莲花酒盏抬眼看着窗外栏杆。
那里,今日卯时三刻是空的。
程蓦芝没有来,秦袭衣早就知道,他今日来不了。不是因为雨,而是早朝他据理诤谏惹怒了她父皇,被罚跪在殿外整整一日。
大雨浇着他体力不支,据说是被抬回去的。
秦袭衣听到消息的时候,心里揪做了一团,恼怒他这人迂腐之极,却又心疼地坐立难安,索性冒着大雨就来到这倾城楼。
酒一杯接上一杯。
秦袭衣有点醉了,望着那空无一人的栏杆喃喃骂道。
「你怎么那么呆呢,像他那样的皇帝有什么好谏的……」
长公主只说了一句话,守在门外的随从吓得噗通跪倒在地。长公主还好没醉的厉害,剩下的话就咽回喉咙里。
「整个大昭,从上到下都是虱子跳蚤,烂透了……」
子时已过,随从催了三次回府。
秦袭衣站起身亲自关上窗户准备离开,就听到外面招待地吆喝声。
「程公子怎么这个点还来了,哎呀您身上不舒服,就不要站在这里吹风了,您要是出点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秦袭衣一颗心像是被这喊声砸下了一块鹅卵石,刹那间涟漪骤起。
她脚步踉跄,猛地打开了窗户,就看到全身被雨水打湿的程蓦芝,直勾勾地站在栏杆处,正低着眼睑看过来。
就这么,四目相对了,彼此眼里的流光溢彩聚成了那个朝思暮想的模样。
只一瞬间,秦袭衣连惯用的挑逗都来不及,直接隔着窗子一把就将人儿薅了进来。
那一晚,程翰林没有离开倾城楼。
5
一夜沉沦,秦袭衣得出一个结论,程蓦芝的身子是铁打的。
来的时候还脸色发白,身体羸弱呢,一上了床这厮就生龙活虎,变着花样地折腾她,哪里有半分病了的样子。
直到天边起了光亮,俩人才觉得身上乏累,搂在一起却怎么也睡不着。
秦袭衣捻着他垂落的发丝,不留情面地揶揄道:「公子,你今日装病可是欺了君的……」
「我没装病。」翰林公一脸正气,「我患的是相思病。」
「倘若我今日不来,你还要等上一个时辰么?」秦袭衣嗤笑一声,抱住他的脖子嘴巴啄在他新冒的胡茬上。
「我会等个通宵。」程蓦芝像是想起了什么,盯着面前流光婉转的人儿,鼓了鼓脸颊「你说过会来,一日不成便两日,两日不成,便一年。我没有别的优点,耐心还尚可。」
果然是有病!
秦袭衣腹诽,可嘴上的吻却越发撩拨:「那可真是奴家的错了,以后我就是拼着挨罚挨骂,也要偷偷溜出宫来,和公子你厮混的……」
程蓦芝不为所动,捉住她的手环在胸前:「不然你我先把堂拜了,三媒六聘我改日补上,以后也不叫厮混。」
「公子日日把这成婚挂在嘴边,如今你可是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公子不是人尽可婚吧?」
程蓦芝一怔,片刻便将她抱住按在床头:「人只要是你,随时可婚。至于名字,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说。」
「那你可记住,我叫念儿。」
「好,我的念儿……」
秦袭衣的心像是被波动了一根弦,清脆地呼唤一浪一浪的像柔和的风,划过她的周身。
「程郎,你在唤我,唤我……」
「念儿,念儿,念儿……」
6
从八岁失去母亲的那一刻,就再也没人唤过秦袭衣的乳名。
应贵妃只喊她大名,奶娘杜氏也是恭敬地叫她公主殿下。
念儿这个字眼,她有点陌生,却又亲切的让她浑身通泰。
自那日倾城楼相会之后,秦袭衣像是着了魔,三天两头的和程蓦芝见面,只不过耳鬓厮磨的地点,改到了京西的一处游园水榭。
程蓦芝邀请过她去府上,秦袭衣拒绝了。
倒不是怕坏了程翰林的名声,而是京城眼杂人多,程翰林的府邸又在闹区,难免有人认出她来。
说到底,秦袭衣没打算像程蓦芝道出身份,贴身丫鬟斗胆多嘴。
「公主要是真喜欢这程翰林,向皇上请旨赐婚便是,何必这般委屈自己。」
秦袭衣作势捏了丫鬟的嘴,笑骂道:「你懂个屁,偷着吃的腥才别有风味!」
嘴上那么说,可独自一人时,秦袭衣就掩了笑意,对着程蓦芝的画像怔怔出神。
朝廷已经传出消息,程翰林要擢升兵部侍郎,最重要的,皇帝要选一位皇家宗室赐婚。
仕途前景,他是一片光明。
而那个皇家女,绝不可能是她秦袭衣,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人人都说皇帝独宠秦袭衣,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过是父皇养大的一枚棋子。一个月前拿到的和亲圣旨,还摆放在她书房案头上。
和亲,这才是她最后的归宿。
只是秦袭衣,一直没有答应,皇帝知道她的性子,她不吐口,哪怕刀剑架到脖子上,也动容不了她分毫。
好在还有时间,就这么一直拖着,父女俩就这么较着劲儿。
只有和程蓦芝在一起的时候,秦袭衣才特别放松,把所有烦恼都扔到脑后。
对于皇帝的有意赐婚,秦袭衣没有吃醋,她甚至趴在程蓦芝的肩头,绞尽脑汁的给他介绍京城内有名的女子。
「刘尚书的女儿生的风姿卓越。」
「秦将军的千金飒爽英姿,和你书生意气很般配。」
「哦,临安郡主古灵精怪,心地善良也不错……」
起初,程蓦芝只是任她信口,还怕她说多口干,亲手倒上一杯茶。
只是时间久了,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扔了手中的茶壶,反手抱住她,俯身就把那道出十八般妙龄女子的红唇吞在口中。
秦袭衣不明所以,作势推他:「你严肃些,跟你说正事呢……」
「你就这么想让我和别人成婚么?」
那还不是早晚的事,秦袭衣眨巴眨巴眼睛,笑的人畜无害。
「我这年纪,也确实该成婚了。」
平日里只要秦袭衣谈及婚事,程蓦芝都是一副被欺辱,偷他几吊钱的委屈模样。
今天答应的这般痛快,让秦袭衣一愣。
再看程蓦芝,目光里哪还有半分委屈,抱紧她,再也掩盖不住眼底笑意,低声在她耳边呢喃。
「既如此,那我就听念儿的。」
7
程翰林答应皇帝从宗室里择妻这件事,秦袭衣正在后宫跟太后请安。
这是皇帝第三次抛出橄榄枝,程蓦芝一反常态答应下来,让皇帝龙颜大悦。
此时的秦袭衣,分不出来心思想起他,一心一意都在对付心思深沉的太后祖母。
太后本来在北宫避暑,据说二公主秦洛可去了一趟回来不久,太后就打道回宫,回来第一件事就召见了秦袭衣。
秦袭衣觉得,自己的这个祖母比皇帝父亲要难对付的多,偏偏她眼里心里都只有秦洛可这一个孙女在。
小时候的秦袭衣,经常看着祖母抱着小她一岁的二公主,柔声细语地哄笑逗弄。秦袭衣便一旁看着,自始至终,太后的眼睛都未曾从二公主身上移开。
此时,太后一阵嘘寒问暖,端起茶突然又开了口。
「杜秀没跟我回来,她身体不大好,请辞回了青田老家,哀家准了。只可惜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怎的在青田霸占民田,被官府拿了。恐是杜秀终日痛哭,眼险些瞎了。」
秦袭衣心里一惊,猛地抬头看去。
她万万没想到,太后竟然拿她乳母做挟。
秦袭衣沉了一口气。
「皇祖母,和亲是一月之后吗?」
太后的眼立刻亮了起来。
秦袭衣兀自把玩着糕点,看不出半分情绪。
「应贵妃和我乳母杜氏一家全都要平安荣华。」
「那是自然,袭衣你能如此深明大义,是大昭的福气。这糕点你喜欢是吧,带一些回去……」
秦袭衣却突然站起,手中的糕点已经捏成残渣,就这么被她随手一扬,抛在空中。
「性嗜苦味,恕袭衣吃不下甜食。」
8
秦袭衣走出太后寝殿,又绕过了御花园。
她突然发现,真做出了决定,倒是一身轻松了。
她又走到那池塘处,程蓦芝的影子顷刻撞进了脑海里。是哦,所有的人,她都能安排好,独独这程蓦芝。
她还真有点不舍得。
不过好在,他答应了父皇地赐婚,甚至已经定下来婚期,就在一个月之后。
据说今日已经下了认命,他此刻应该已经是三品大员,程侍郎了。
心中想着,要怎样和程蓦芝告别,结束这一段荒唐的关系,秦袭衣的脚步不由得停下来。
湖心亭中,程蓦芝竟然和二公主秦洛可在吟诗作画。
他握着笔嘴角噙着笑意,挥毫而下。
而秦洛可几乎是盛装绕玉带,翡钿做钗头,打扮的精彩靓丽,正一脸倾慕地看着程蓦芝作画。
看画是假,那双带着水的眸子哪里离开程侍郎半分。
秦袭衣开始发抖,一个心忽上忽下,快要捉不住地破胸而出。
哪怕皇帝太后整个皇室压迫她威逼她,她也不曾心烦意乱,可看到眼前的场景,她控制不住了。
第一次,秦袭衣逃也似地跑回了府上。
她闭门而坐,却没有喝酒,这一次她异常清醒,不想宿醉。
她没想到秦洛可心仪的人是程蓦芝。自小到大,这个妹妹什么事都要和她争,明地争不过就来暗的。
秦袭衣知道,她这个妹妹才是皇帝眼中的宝贝,秦洛可想得到什么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她更没想到,程蓦芝也喜欢秦洛可,那日他说的要听念儿的那句话,秦袭衣到现在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听她的话,早日成亲。
听她的话,早日娶她的妹妹。
秦袭衣只想笑,兜兜转转到最后,秦洛可得到了她秦袭衣最想要的。
就这么枯坐了一夜,又一天,在一夜。
如此三日,秦袭衣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内。
任凭丫鬟小司如何哀求,她也不为所动。
直到第三天清晨,秦袭衣的门打开了。
她走出门之前,拿起程蓦芝的那副画像,放到烛火里,一燃而尽。
9
秦袭衣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毕竟放眼整个昭国,貌似只有秦洛可的地位才能更配得上程蓦芝的前程。
毕竟,她的生母刘贵妃成为皇后,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秦袭衣离开大昭,希望程蓦芝前途璀璨,步步高升。她早就知道,藏在程侍郎书生意气之下的,是治国安邦地雄才大略。
这样劝着自己,秦袭衣就想通了,忽略心底隐藏的那处疼,她也可以如往日一样笑的没心没肺。
只是秦袭衣再也没去京西水榭,她甚至拒绝听到关于程蓦芝的任何消息。
哪怕传言,程侍郎豪横买下京西水榭,日日住在那里,灯火通夜不熄灭。
秦袭衣再也没动见他的心思。
直到一个月后,和亲启程的前一晚,京西水榭突然走水。
大火熊熊,烧红了半边天。
秦袭衣骑上快马,疯了一样赶到水榭的时候,大火已经扑灭了,可雕梁画栋小桥流水的游园,此刻已变成断壁残垣,惨烈地不忍直视。
「程侍郎没有出来……」小司扶地大哭。
秦袭衣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这傻子明日就成婚,他这时候还跑到这水榭做个什么!
秦袭衣心里呐喊,可一双脚却抖的厉害,她拥开众人,疯了一样跑进水榭。
那里漆黑一片危险重重,丫鬟侍从拦也拦不住。
就在秦袭衣要闯进去的刹那间,她就被人拦腰抱起,扶上了快马,她连来人都没看清,就当着众人被人劫走了。
鞭子抽的狠厉,马儿撒欢一样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秦袭衣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簸乱了,可她的心却定了下来。
身后紧紧搂住她的那个怀抱,她再熟悉不过了。
终于,程蓦芝扶着她下了马,她转身看到那张漂亮的脸,一双黑亮的眸子在月光下仿佛藏着波涛汹涌的惊天巨浪。
「这一个月,可真是让我苦等。」
「难道不应该给下臣一个交代吗?」他走过去把面前的人狠狠揽入怀里,掷地有声地喊出三个字,「长公主!」
10
秦袭衣用一个深吻,化解了程侍郎满腹地委屈和气愤。
很快,程蓦芝反客为主,拥着秦袭衣滚落在草丛,俩人沾染了一身的夜露。
顾不得一身草屑青泥,程侍郎急不可耐地吻过秦袭衣的眼睛,鼻子,嘴巴,脸颊,脖颈,沿着那入玉的肌肤,缓缓而下。
就在他要撕开她最后一层内裙的时候,秦袭衣却拦住了她的手。
「程蓦芝,这般荒唐的事,你还想做几次?」
被握住的手就是一抖,他抬头看着秦袭衣,眼眸里不明所以:「你说荒唐?」
秦袭衣看不出神色:「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再这样,不仅以下犯上,还会被全京城的人嗤笑。程侍郎,你不用愧疚,反正我本来也是贪图新鲜,这三个月,我也有点腻了。」
「愧疚二字,亏得秦袭衣说得出口。」
程蓦芝的声音突然沙哑,却又带着一丝自嘲:「长公主说腻就腻了,可我上瘾了,怎么办?」
秦袭衣别过脸去,嘴上却毫不认输:「露水情缘逢场作戏罢了,程侍郎可刚奉旨应妻,多情二字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袭衣本以为字字诛心,专门往礼义廉耻上靠,本以为会说的熟读孔孟的状元郎面红耳赤,拂袖而去。
自此恩断义绝,快刀斩乱麻般,彻底解决这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程蓦芝听了,非但没羞,反而连嘴角那抹自嘲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过身来就重新抱住秦袭衣,一口一声念儿的,直叫的秦袭衣双腿发软。
「你哪怕腻了,也得有始有终,对吧,念儿。」
那一夜,苍穹为庐,大地为锦,秦袭衣放肆了最后一次。
甚至,她比任何一次,都要动情。
她发疯地咬了他一口,只一口,见了血花,痛的程侍郎一皱眉。
秦袭衣却笑了,笑着在那一排牙印上拍了一拍,程侍郎就睡了过去。
秦袭衣穿戴整齐,又用衣服包裹住程蓦芝,再给他周身洒下驱虫散。
之后,她骑上程蓦芝的快马,头也没回地返回了京城。
11
公主府的行囊细软已经收拾停当,秦袭衣梳洗打扮后直接入了宫。
此时,天已大亮。
内监带着两大旨意,一遍一遍向朝廷传去,再由朝廷传向京城,直至整个大昭。
旨意一:二公主要嫁给梁国皇帝,成为梁国皇后,即日启程。
旨意二:长公主下嫁兵部侍郎程蓦芝,即日成婚。
消息一出,几乎是沸腾了整个京城。
一日之内,皇帝的两个女儿,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和亲离家骨肉分离,异国他乡福祸不知。所有人都在可惜,为什么是那个温婉贤淑的二公主为国牺牲,偏偏这个德失品烈的秦袭衣得到程侍郎这样的神仙人物。
宫乐阵阵,鞭炮声此起彼伏。
秦袭衣穿着大红喜服坐在精致的御驾马车上,后面几十人的送亲队伍,全部准备停当。
离宫之前,秦洛可专门来见过秦袭衣。
甚至,这位妹妹都掉了眼泪,只是离开之时,秦洛可伏在秦袭衣身边,一阵低语。
「姐姐,自小他们把一切好的都给了我,可你知道吗,我独独羡慕你。你为什么活的那么不卑不亢恣意盎然。」
「可我又不那么羡慕你,毕竟我不想经历你的痛。」
「姐姐,从今日起,我就变成了你。谢谢你代替我去那个野蛮之地。」
「也谢谢你,成全了我和程郎。」
秦洛可说的情真意切,倘若不是那嘴角已经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嘲笑,秦袭衣甚至都有点姐妹情深了。
没错,那大梁的皇帝确实提出,要和昭国的二公主成婚。可昭皇哪里舍得自己的宝贝二公主。
那道圣旨,就是要让秦袭衣替妹和亲。
礼炮轰鸣,秦袭衣的御车出发了。她端坐在车上,没有多看一眼这个生活了二十二年的皇宫。
她一点都不留恋这里,哪怕一草一木,她都不愿带走。她都有点惊讶于自己的决绝。
道路两旁百姓跪地送行,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毕竟梁昭两国已经打了很多年的仗,如今昭国国力微末,皇帝下旨和亲百姓能免于战苦,老百姓是知道感恩的。
他们口口声声念着二公主的好,祈祷二公主的平安顺遂。
秦袭衣在车里,听得真切,嘴角逐渐带了笑,此刻,她想起她的母亲,先张皇后。
那是一个传奇的女人,是昭国百年来的奇女子,受到百姓爱戴,直到死的那一刻,她还心系人间。
秦袭衣忘不了,母亲临死前拉着她的手,让她放下仇恨,让她答应她,要快乐地活着。
秦袭衣笑了笑:「娘,我现在挺快乐的,只是可惜老百姓过的还是不好,可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可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马嘶的声音,一人一马险些冲撞了御车。
人声鼎沸,刀剑争鸣。
「别误会,是驸马程蓦芝,赶回皇宫参加婚礼的……」
有人高声嚷道。
秦袭衣就是一惊,不由自主地撩开帘子,就看到程蓦芝骑着马从她车前跑过,他袍子上还沾满草屑泥土,打马扬鞭似乎带着一股风,疾驰而去。
他是有多心急,看她的新娘子啊。
秦袭衣握住的拳头,轻轻松开了。她慢慢放下车帘,告诉前车加快速度离开。
这一眼,看到了,就当是最后地告别。
从此京城再无秦袭衣。
从此,程郎是路人。
从此,一别两宽,再无挂碍。
12
秦袭衣的车驾足足走了一个月,终于到了北寒之地凉州。
承鸿帝梁适出城百里迎接了她的皇后,立后仪式举行的异常隆重。
秦袭衣有点受宠若惊,她本就是战败国的牺牲品,可貌似整个梁国都很重视她这个便宜皇后。
承鸿帝没有传说中的青面獠牙,反而是身材单薄,脸色泛白不带着半分血色的样子。她对秦袭衣说得上温柔,赏赐的金银细软不计其数。
可秦袭衣时刻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因为她刚到凉州不久,就发现怀孕了。
可她清清楚楚,承鸿帝根本没有碰过她这位正宫皇后。
孩子是程蓦芝的,不言而喻。
她给皇帝戴了绿帽子,这件事足以再次挑起两国战争了,她觉得自己死不足惜,可她放弃一切隐忍到现在,不能在害了两国百姓。
秦袭衣决心打掉孩子,可就在她要饮下堕胎药的时候,梁适踢门而入一把夺过了堕胎药。
梁帝只给了秦袭衣一个耳光,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紧接着,一道圣旨传出,继位五年都没有皇嗣出生的大梁皇室,有了第一个孩子。
梁国举国沸腾。
八个月后,秦袭衣顺利生下一个男婴,皇帝梁适对外宣称皇后早产,瞒过了所有国人。
秦袭衣看着襁褓里的孩子,那么小小的可爱的一只,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她知道,她不能一切都不在乎了,她得活着。可温柔的梁帝就像是一把悬在她母子头上的刀。
她曾经尝试问过梁适原因,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关在门外伺候的根本听不见里面谈话的那些太监宫女,全部坑杀了。
那也是秦袭衣,第一次见识到,梁帝的狠。
外人都知皇后秦袭衣宠惯后宫,却不知道她过得如履薄冰,夜夜惊梦。
只是梦里那个护着她的人,被她死死地藏在了心底。
如此三年,小皇子梁璎长大了。
13
就在小皇子三岁生日这一天,梁帝预备立太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生辰前一晚,秦袭衣一身素衣跪在了梁帝的寝殿。
大殿里空无一人,只燃着几展长明鹤灯。
梁适放下手中的公文,看着久跪在身前的皇后,张口的声音像是漏气的封箱,没有半分精神。
「起来吧皇后。」
秦袭衣第一次抗旨不尊,抬起头看着这个相处了三年,脸色越发苍白的帝王说:「臣妾来,是想请陛下收回成命。别立梁璎做太子。」
「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立他,皇后认为朕应该把大位传给谁?」
「大梁宗室子弟不少,皇上足可以从宗亲里选择合适人选。袭衣惶恐,对不起你,可梁璎他,不是您的骨肉……」
如果这件事被外人得知,梁璎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梁国臣民会除之而后快。
秦袭衣不能赌,更不敢赌,她只希望梁璎能当个闲散王爷,甚至一届平头百姓,都好过过着颈上悬刀的日子。
梁帝站起身,身体竟抖了几抖,他强扶住龙案:「谁敢说梁璎不是朕的儿子,你看他眼睛长得多像朕……」
「陛下,这三年臣妾如履薄冰。你碰都没碰过我,怎么会有孩子……」
梁适似乎早已料到,可听了这话捏着笔的手依旧青筋暴露。
「皇后,你是不是觉得看了朕三年笑话?如今连你也敢来嘲讽朕了。」
梁帝不能人道,这件事只有秦袭衣一人知晓,更是梁适的逆鳞禁忌。
秦袭衣孤注一掷,她实在是太想知道,这个身体羸弱至极却在外面强撑着的皇帝,到底是要用她们母子作何打算了。
梁适开始剧烈地咳嗽,慌乱地拿了一颗药服下,喘了半天的气才恢复平静。
他走过去,捏住了秦袭衣的下巴,脸色难看却强挤出一丝笑:「朕不管你在昭国的做派,也不过问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朕说是朕的,就是朕的。」
「只要你心里时时刻刻记着你是我大梁的皇后,我保你和梁璎一生富贵荣华。」
「那您驾崩之后呢?」秦袭衣被捏的吃痛,可依旧拦不住她放肆到忤逆的言论。
「臣妾不要荣华,只要平安喜乐。」
那一夜皇后没有回寝宫,被梁帝下令,关在皇室宗祠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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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袭衣的置之死地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她作死一样地触怒梁帝,换来的确是一篇对皇后母子歌功颂德一样的立太子诏。
自那日之后,梁适的身体每况愈下,他见秦袭衣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自那日面壁思过后,公众传闻,皇后娘娘似乎有点失宠了。
可秦袭衣却觉得比任何时候过的轻松。
她在宗祠的那一晚,看了梁国皇室的历史,梁姓皇族都是疯子,那个皇位全都是踩着宗族人的头颅得到的。
那一瞬间,秦袭衣有点理解梁适为什么容忍她母子的存在了,但凡梁适死了无后,那整个梁国就会冒出一群豺狼虎豹,把梁适这一支撕个粉碎。
夜深人静,秦袭衣哄睡了小皇子,看着他稚嫩的面容,确实有那么一点像梁适。
也许这是上天安排,偏偏是这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的处境,成全了她母子的性命。
秦袭衣把梁璎搂入怀中,轻轻乖着他,心底生出一朵希望的花。
也许,这样走下去,真的会一切平安顺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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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秦袭衣万万没想到,不平安来的这么的快。
立太子后一个月,是她的生辰。梁适为平帝后不和的谣言,特设宴会为她贺寿。
一身盛装的秦袭衣步入前朝,迎旨的太监卖乖讨巧的给皇后道喜。
「皇上降旨意,特命昭国朝拜的使团,提前入宫,带着昭帝礼物和乡音,特来给您贺寿!」
秦袭衣点点头,她知道昭国纳贡朝拜的使团半个月前就出发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虽然对父皇他们无感,但母国的国人,秦袭衣还是生出半分欢喜来,不由得脚步加快。
宫乐自皇后步入正殿后缓缓响起,群臣跪拜后起身侍立桌旁。
只一眼,秦袭衣就觉得浑身的血陡然沸腾了,烧穿了她的心脏直击的头颅嗡嗡作响。
绛袍玉带高冠玉面的程蓦芝正站在群臣里,神色凄怆地看向她,似要渗出血来。
秦袭衣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昭国大使竟然是他。
那些压在心底的过往,原来只一眼就可以全部勾起。
秦袭衣此刻耳畔轰鸣,却连一丝宫乐都听不到,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却被梁适一手拉住,宽大的袍袖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皇后,朕命昭国使团特来为你贺寿,你可欢喜。」
秦袭衣强从惊诧中回神,挤出一丝笑:「谢陛下。」
梁适牵着秦袭衣,走过御阶,停在程蓦芝面前,言笑晏晏。
「既如此,皇后可看看,这使团当中,可有你认识的故人否?」
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秦袭衣迎上了程蓦芝的眼眸,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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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宾主尽欢,秦袭衣坐在梁适身边,一桌子山珍海味吃菜味同咀蜡,再也没看群臣一眼。
她实在抬不起头,就刚刚她说出没有二字时,程蓦芝的眼神足可杀人。
这可是梁国皇极殿,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有可能让梁适君臣寻个蛛丝马迹。
不要说他和她有过那一场不可言状的关系,哪怕他一个使臣不敬,殿前失仪,程蓦芝也很难交代。
想到大殿上程蓦芝肆无忌惮的目光,秦袭衣就觉得胸口闷了一口老血。
秦袭衣捏着一杯酒半天不曾饮下,她期待宴会赶紧结束,她想逃。
可就在午夜钟鸣的时候,一直不曾说话的程蓦芝突然站起身。
「大梁皇帝陛下,下臣此次带来昭国名酒扶摇,我昭国皇帝再三叮嘱了三杯酒,第一杯特敬皇帝陛下春秋万寿,祝福我梁昭两国兵戈尽消,世世繁茂。」
程蓦芝一饮而尽,梁适不动声色地干了一杯,算是给足了大使面子。
程蓦芝又倒了一杯酒。
「这第二杯敬为储君贺,祝太子殿下福承国志,龙章凤姿。」
站在太子旁边的内侍得到皇帝示意,这才端起酒,代为饮下。
「这第三杯酒!」程蓦芝突然提高了嗓音,目光落在了秦袭衣的身上,「下臣敬皇后娘娘,为皇后千岁,恭贺锦寿。」
她迎上程蓦芝的目光,稍一停留便低头,饮下了杯中的酒,只是口中的多谢二字还没出口,险些被程蓦芝下面的话吓地咽了回去。
就见程蓦芝没有归座,言笑晏晏地说:「虽然皇后娘娘不认识臣,可臣对皇后娘娘,可是敬仰已久。」
「那时臣还未入仕,在游园岸边,远远见过娘娘站在游船之上,凤栾仪姿,惊为天人。今日出使,也满了下臣一个私愿,能见一眼您,下臣荣耀满门,此生无憾。」
「就连下臣的妻子眉眼都像皇后娘娘,可见是上天眷顾臣了。」
啪嗒,秦袭衣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握着筷子的手已经沁出汗来。
她猛然抬头看他,竟然陌生的厉害。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疯?
这是什么场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果然梁国官员瞬间炸锅一样,一个个突然站起来怒目圆睁指责程蓦芝的僭越放肆。
一国之母,岂能让一个下国小吏连呼敬仰不说,甚至言语里有当堂爱慕之嫌。
推杯换盏的朝堂,瞬间被几个礼官引爆,他们眼中本就看不上年年岁贡的昭国,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个侮辱昭国使者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
秦袭衣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此等大不敬之罪,应该将昭国使团驱逐出去!」
「当着陛下的面多言琐事,这就是欺君,应该把他缉拿法办!」
「此子大逆不道,必须枭首示众!」
……
金殿上要求惩治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可始作俑者程蓦芝竟坐回了位子,倒了酒自顾自饮起来。全然不顾站在他身后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的,昭国的其他官员。
一直不动声色的梁帝,突然把酒杯猛的往桌子上一置。
哗啦哗啦守在角落里的卫士几步围了上来,手中刀剑齐刷刷的亮出惨白的光。
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梁国文官无疆全都垂首侍立,在没有半点气愤的表情。
他们才恍然想起,这整个大殿最应该愤怒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何况,还是那个靠一个狠字上位的,承鸿帝梁适。
秦袭衣就觉得大殿里突然有了寒风,冷的彻骨。
梁适面无表情地看着程蓦芝:「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程蓦芝再次起身,走到御前站在皇后台阶下,一躬到底。
「下臣只是有感而发,绝无欺骗冒犯之意,如词不达意,任凭皇后娘娘处置。」
程蓦芝起身,看向秦袭衣,眼眸深不见底口中一字一顿。
「下臣,绝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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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秦袭衣真想把酒杯扔到程蓦芝脸上。
作死也不是这个作法的。
她暗自咬了咬牙,脸上却云淡风轻地笑着。
「是臣妾语失了,刚才陛下问臣妾,是否有故人相识。程大人确实不算故人,但他刚说的话也不算信口冒失。」
「他本就是我妹……我姐姐的夫君,只是大婚之日,我正起身赴梁了,我这长姐确实长得和我相似。」
「陛下恕罪,还有各位大臣,莫要因此伤了两国的和气……」
程蓦芝静静看着她绞尽脑汁,为他解围的样子。
颇有当年相遇信口拈来的模样。
最终,梁帝没有追究,梁国大臣也不敢再言语。
可秦袭衣再也坐不住了,她和梁帝告罪身体不适,回宫休息。
她昂首走过大殿,走过程蓦芝的眼前,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回到寝宫的一瞬间,秦袭衣命令关上门窗,才跌坐在软榻上,觉得身心俱疲。
小皇子梁璎已经睡着了,秦袭衣伸手碰了碰他可爱的脸蛋,心中的不确定被无限放大。
她想不明白,程蓦芝到底要干什么?
当年她是对他有所欺瞒,可他现在也青云直上,心有所属,娶到他心仪的女子。
秦洛可,可是他亲口答应的婚事。
那御园池榭小亭里,扶手共丹青的情景,秦袭衣从没忘记。
最重要的,秦袭衣突然觉得。
这三年来,她本以为的彻底放下,拼命铸造地遗忘堡垒,竟在这个男人到来时,全然轰塌。
可眼前的深渊步步惊险,程蓦芝的疯,想来她还胆战心惊。
聪明如梁帝,暂时糊弄过去,不代表他寻不到蛛丝马迹。
秦袭衣就这么守了孩子一夜,心乱如麻,未合一眼。
直到天光大亮,门口的太监才来回禀。
「因两国国书续约问题,昭国使团一个月后才会返程。」
程蓦芝,要在她眼前晃荡一个月……
秦袭衣立刻吩咐宫人收拾细软。
「来人,去告诉陛下,之前我说去桃园寺静斋祈福,今日就动身。」
「还有太子大了,当随我一同前去。」
就一个月嘛,秦袭衣长出一口气,眼底泛起笑意。
惹不起,总躲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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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园寺是距离梁国京城五十里的一座寺庙,香火旺盛。
每年清明前后,梁国的皇后都亲自去住上一段时间,替皇帝为天下祈福。
这事是传统,秦袭衣很顺利,下午动身,当天晚上就带着太子到了寺庙住下。
因来得突然,秦袭衣规定不准封闭寺门,不准打扰百姓拜佛,只把她落塌的后山护卫起来就好。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秦袭衣乐得清闲,整日带着太子游山玩水,捉蚂蚱捕鱼放风筝,没有半点皇后的模样。
宫人们都见怪不怪,他们的这位皇后虽然偶尔没有母仪天下的端庄,可是特别随和可爱,宫人们很喜欢她,伺候得也是尽心尽力。
三岁的孩子正是对一切好奇的时候,难得出皇宫那个铁牢笼,小太子对一切都充满兴趣。
「母后,你看这蝴蝶多漂亮!」
「母后快来,这里有一只乌龟。」
「哇,我看到了松鼠,母后,母后……」
秦袭衣看着儿子像是脱了缰的小野马,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撒欢得厉害,心情也跟着放松起来。
昨日太监来报,说两国谈判比较顺利,昭国使团今天可能就返程了。
秦袭衣听了,怔怔出神了半天。
程蓦芝要走了,她应该放心才是。可心里为什么空落落的,一时间无法排解。
早就戒了嗜酒毛病的皇后娘娘,在这祈福的寺庙后山,又偷偷地饮起了酒。
小皇子年小鬼大,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不开心,捉了一只蚂蚱蹿到了秦袭衣面前。
「母后,母后,你怎么了?你是想我父皇了吗?」
秦袭衣愣了一下,抱过儿子,轻轻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说:「是璎儿想你爹了才是吧?」
她用了爹,而不是父皇。
第一次听到爹这个词,小太子有点愣神,随即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母后说过,我不能说谎话……」
「所以呢?」
「璎儿不想父皇。」
「为什么?父皇多疼爱你呀!」
「父皇很好……可璎儿有点怕他,他不让璎儿玩蹴鞠,还饿死了璎儿的小兔子……」
梁适赏赐的珠宝金软不计其数,立太子昭告天下,不可谓不宠爱这个孩子。只是他对待孩子特别严苛,甚至很多时候似乎不太会和孩子相处。
秦袭衣能感受到,璎儿靠近梁适的时候,是略紧张的。
如果是程蓦芝和孩子相处,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会不会也让孩子挑灯夜读,秦袭衣脑子里突然有了一大一小两个人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样子。
「母后,你想什么呢?母后?」
小太子地呼唤才让秦袭衣醒过来,她差点给自己一巴掌。
她怎么会有这个念头,那个人今日离开,恐怕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么。
秦袭衣不再胡思乱想,起身和小太子一起去放风筝。
放着放着,小太子扔了风筝嚷着去看桃花。
桃园寺之所以叫桃园寺,是因为后山有一大片桃林,正是五月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一篇桃红,漂亮到极致。
小皇子被侍从跟着,追着一只喜鹊跑入桃林没了踪影。
秦袭衣刚想跟上去,就感觉一股大力捉住了她的腰,就这么生生地被拽进了一个怀抱。
秦袭衣嘴里的呼救还没喊出口,就被她强行地压了下去。
她看得清清楚楚,此刻站在她身后紧紧拥双臂箍住她身体的人,正是程蓦芝。
三魂七魄像是全都飞出了体外,秦袭衣恍惚之间,就看到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宫女全都晕倒在地了。
一颗心稍稍放下。
许久,秦袭衣才找回了自己的声调:「你抱够了没有?」
「皇后娘娘觉得呢?」程蓦芝声音有点沙哑。
距离太近了,太近了,他的呼吸都扑到她的脖颈上,痒得厉害。
她挣扎开来,转过身,略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他。
可他,却一脸揶揄,嘴角还挂着肆无忌惮的嘲笑。
「程蓦芝,你发得什么疯?这可是在梁国!你想死吗?」
「三年前,我就是差点死在游船的大床上!」程蓦芝哼了一声:「我疯?比之你秦袭衣,我甘拜下风吧。」
秦袭衣抿了抿嘴角,忍着腹中的一口气:「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提!我是梁国皇后,你是昭国驸马!天宽地阔,我们再也没有相遇的理由。」
「皇后娘娘真是推得一干二净,当年可是你招惹我,现在用『何必再提』四个字就想打发我吗?」他目光烈烈,像是吐着信子的蛇,要钻进猎物的身体里。
秦袭衣向来是疯的,她从不以为自己有多么无辜。
她放弃了一切,给了所有人成全和体面,她来到这里,带着意外而来的孩子,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哪一日不是过得如履薄冰。
但她从来没怨过别人,要怨只愿自己罢了。
只是此刻,那个她梦里都不敢相见的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竟满是嘲讽地质问。
秦袭衣有点崩溃。
她嘴唇有点哆嗦,宽大的衣袖里双手已捏的骨节发白。
「程侍郎,你如愿以偿娶了秦洛可,当了皇帝的乘龙快婿,朝廷的肱骨功臣,你的人生前途璀璨,纵使我和你曾经……那也是各取所需而已。」
程蓦芝盯着她,目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心里可还有我?」
秦袭衣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半分感情地,摇了摇头。
「秦袭衣,你可惯会伤了人心!」程蓦芝脸色煞白地抖了抖袍袖,仿佛这个动作,能抖尽时光,忘却那些伤心的岁月。
「皇后娘娘,如你所愿,此生下臣和你不复相见!」程蓦芝深施一礼,转身就走。
空荡荡的桃林,只剩下啁啾鸟语。
秦袭衣脚下像是踩了棉花,跌跌撞撞地往桃林深处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