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马车开始,直到到现在,我与表兄都未说半句话。
我实在是开不了口啊,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乱动。
好在表兄不是饮茶便是看书,视我为无物。
我心下也放松了许多。
离京城越发远,这路也越发地不好走,崎岖的山路走得马车颠簸。
这段时辰简直是无聊透顶,我倒在车壁旁,不知不觉间,便熟睡了起来。
苏则钰抬眸,望了望睡着了的我,眸里无任何情绪,随后又面无表情地看起了书。
马车路过树林,车轮不时就会碾压泥路上的枯木枝,发出时而清脆,时而闷重的断裂声响。
刺眼的太阳光被密集的树叶层层的遮挡,只余下少许光斑在地上跳动。
这树林阴翳间,倒是凉爽。
于是苏则钰便吩咐停下马车,休整一番。
忽然停下的马车让睡得迷糊的我猛地往前一倒,不知撞到了什么。
手忙脚乱,恍恍惚惚间,我习惯性地胡乱抓一把。
此时,我还眼睛都还未完全睁开,处于迷糊状态,只觉得摔得生疼,不免爆了句粗口,来表达我现下的不满心情:“令堂的,我日你大爷。
”苏则钰正准备下马车,却忽而被人一撞,接着某处被人一扯,他脸色铁青,活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两黄金似的。
苏则钰咬牙切齿道:“沈念安,松手。
”听到这阴沉沉得的嗓音,我吓得赶紧松了手,先是一愣,而后再小声嘀咕道:“害,瞧你这样儿,还以为我是抓着你命根子呢,还好是少许头发,要不然我还不得被你活剐了。
”苏则钰脸色一沉,面色不善得下了马车。
坐了一天的马车,屁股都疼了,下马车后,呼吸着林间夹杂着草木清淡气味的空气,心情都舒畅起来。
我去小解了一番,回来时浑身轻松,表兄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站在一颗大树下观察着四周情形。
我也偷偷瞄了几眼,觉着他还是这般好看,让我呼吸一滞。
突然,我脚下一旁的草丛里有沙沙得声响传来,我朝那动静处一瞥,却见两条忽然蛇立起,还在吐着蛇信子。
“卧槽卧槽,蛇啊,还特么是两条”我吓得惊慌失措,一路飙泪地朝表兄奔去。
但我仿佛听见沙沙的声音跟在我身后,我老泪纵横,二话不说地直接挂在了表兄身上。
苏则钰听到这突然爆发的鬼哭狼嚎,皱着眉头朝我望来,却毫无防备的被我吊在了身上。
散在周围的侍卫也被我吓一跳,纷纷握紧手中的剑,还以为是山贼突然来临。
本以为我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却不曾想竟然是被两条蛇给吓破了胆儿。
苏则钰显然不悦,正准备将我推下去,我紧紧地夹住他的腰,任凭他怎么推也推不开。
天知道,蛇有多吓人。
苏则钰开口呵斥,我却也不理应,惹得他的脸色又难看起来,活像是村里的王二狗占了他媳妇似的。
“沈念安”“啊啊啊,表兄,有蛇啊,我最怕蛇了。
”苏则钰的正欲推我的手一愣,悬留在半空中,片刻后,他垂眸,竟一只手托住了我的腰身,一只手轻轻拍了几下我的后背,似在安抚。
他的嗓音明明一如既往地清列,却似乎有些刻意放柔:“蛇已经跑了,下来罢。
”苏则钰恍惚了片刻,幼时的些许零落片段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软软糯糯的小姑娘死死地抱住小少年的腰身,带着哭腔,奶声奶气道:“呜呜呜,兄长,有蛇,环玉最怕蛇啦。
”小少年也抱住小姑娘,手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安抚道:“好了好了,蛇已经跑了,妹妹不怕,兄长保护你。
”只是后来,他却食言了,未能保护好她。
13.天色渐晚,马车停在了一间客栈前。
表兄派了两个侍卫前去侦查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决定在这儿住一晚。
走进客栈开始,一切都正常不过,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或许是今儿被那蛇吓落了魂儿罢。
夜半,外头有犬吠声,虫鸣声,鸟啼声,还有那晚风吹起的树叶婆娑声。
半响,这些声音里忽而夹杂起了刀剑声,呼喊声,还有那推门而入的爆破声。
我从睡梦中惊醒,看到外头亮起的火把,以及那嘈杂声,我一下子便知道出事了。
我赶快穿好鞋子,与此同时有人推门而入,直接朝我这处儿赶来。
苏则钰面色难看,却仍镇定自若,他二话不说直接拉起我的手臂,带着我离了这房间,朝客栈后处儿的马圈处赶去。
随后他直接揽起我的腰身,骑上了一匹马。
远处,有人发现了我们,大喝:“在这儿,别让他们跑了!”苏则钰环住我,直接驾马而去。
后头的匪贼穷追不舍,有暗箭袭来。
我手心里全是汗,旁边的箭从耳旁呼啸而过,我的心脏骤然紧缩,害怕到不行。
忽而,多只暗箭射中马匹,马儿惊叫,前蹄跪倒在地。
我与表兄一同摔了下来。
表兄尽力护住我,而后拉着我的手,跑入密林。
密林里灌木丛高大横生,杂乱交错,四周漆黑一片,隐约看得见皎白月光。
有狼嚎传来,莫名渗人。
表兄带着我悄然隐入一处隐蔽密集的杂草藤蔓里,借着夜色,匪贼倒也未看见我们,只骂骂咧咧地朝着前方寻去。
我血色全无,大气都不敢出,头埋在表兄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像我这样一个废物,必须得抱紧大腿。
不知过了多久,动静渐渐远去,我才敢稍稍抬头。
腿脚都已经麻得毫无知觉,我却仍不敢起,就怕那群匪贼声东击西,故意制造离去的声响,实则在暗处等我们自投罗网。
然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表兄拍了拍我的背,示意我可以起来了。
我起身时,脚一软,又倒了回去,压的表兄闷哼一声。
“表兄,对不住,我,我腿麻了,起不了。
”苏则钰的手臂上有擦伤的箭痕,因牵扯到伤口,脸色不免有些难看起来,但还是道:“无妨。
”月亮穿过云层,月光透过树叶,有少许洒落在地上。
借着渺茫的月色,我抬头看着表兄,我与他的脸离得极近,他闭着眼睛,斜靠在灌木上。
我分不清那惨白的究竟是月色,还是他的脸色。
我不清楚他到底受没受伤,但他这不言不语的模样究竟是让我有些紧张起来:“表兄?
”你千万可别死啊!要是你都死了,我这个废物还怎么活着走出去!苏则钰听到少女的声音发颤,想着兴许是有些害怕,本来不想回应,却到底是低低地嗯了一声身上的汗水已经浸湿了里衫,逃亡时闷热感已经散去,夜色凉薄,凉风吹过,现下倒是有些冷。
少女身上的温热与柔软紧贴着他,就像是只依偎在主人怀里的小猫。
夜色寂静,他能清晰地听到少女浅薄地呼吸声,好像还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胸口的衣衫处。
只不过,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最清晰地感触还是那砰砰的心跳声,直击他的灵魂。
我从表兄的脸上一点一点挪移,先是绷紧的下颚,然后是那轻抿的薄唇,再是那高挺的鼻梁,最后是那闭着的眼眸。
我在心里一点点描绘,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黑夜寂静,我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让我原本有些紧张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心跳的还算踏实,看来表兄没受太严重的伤,能带我活着回去就行。
我不过二八少女,要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得有多憋屈。
我这心里的凄苦谁能明白!14.天微凉,我扛着虚弱的表兄沿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朝下走去。
令堂的,表兄的手臂被暗箭擦伤,本来没多大问题的,可偏生那箭有毒!表兄现在的嘴唇灰白,脸色更是惨白得厉害,眼睛半睁开,一条手臂搭在我肩头,任由我扛着。
这小模样看着好不可怜,心疼死我了。
我恨不得,那箭插在我身上……还是算了。
有河流的地方,不远处应该有人家,但我不敢带着表兄朝林间走,怕迷路,只敢沿着河流走去,心里祈祷着能遇到浣衣人或者渔民。
走了大概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一阵悦耳的嬉笑声传来,我心里一喜,果然,在河流的前方拐弯处,有一群浣衣女。
卢翠翠与三个村里的姐妹们一边浣衣,一边打趣着同在浣衣许芸。
卢翠翠笑得大方朴实:“阿芸,你是咱们村最好看的女子了,琚子哥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
”“是啊,是啊,芸芸这么美,我瞧了都心动呢,更别说琚子哥了。
”“我说,芸芸你就应该胆子大点儿,琚子哥都二十了,早该娶媳妇儿了,你可要把人家看紧点儿。
”“就是……”许芸笑温温柔柔地,脸上满是羞赧,听着同伴们的打趣,倒也不生气,只偶尔轻轻地回两句。
突然,后方有声音传来:“各位漂亮姐姐们,可否救救我兄长,我感激不尽。
”五人都诧异地回头,只见一个同她们差不多大的少女蓬头垢面,好不狼狈,那娇小的身板还扛着一个男子。
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让她们愣了半响,这两人瞧着虽狼狈,可周身的气度却是掩盖不了,想必是遭遇了什么难事。
后来,在卢翠翠她们的帮助下,我与表兄来到了她们所在的村子。
并在村里的老医生这处儿安顿了下来。
我向村民们半真半假地说明了情况,只道我与表兄本是外地的富贵人家,只是家中逢难遭贼,我们兄妹二人千方百计地逃了出来,却不想被人追杀,兄长也中了毒。
村子里的人朴实善良,闻言叹惋不已,只因着我与兄长是逃亡而来,不得已,让咱们快些养好伤了离开,以免给这里招了匪贼。
我感动得不行,连连道谢,还把身上的首饰全都给了出去。
别说,这村里的老医生,真是妙手回春,表兄都已经半死不活了,不过五日,老医生硬是将他给医得差不多了。
起码脸色都好看了不止一星半点,不过这毒可是致命的,还得再养个十天半个月。
在这儿村里,我除了帮着老医生煎药外,还同村里儿的姐妹们一起去浣衣聊天。
只不过大部分话题都是,我兄长如何如何。
还有那村长的儿子,好像是看上了我,整天都堵在老医生的家门前,惹得表兄不快,脸又难看起来,搞得我还以为是余毒复发了。
后来离开这村儿的时候,表兄用佩玉和村民换了只马匹。
出发时,卢翠翠她们还依依不舍道:“沈妹妹,沈大哥,保重啊!”但其中,最伤心不舍的还是村长的儿子,他看着我与表兄的背影大声道:“沈妹妹,以后你不管出什么事儿了,都可以来这儿村里找我!”我笑呵呵道:“好嘞!”表兄面若冰霜,抱着我骑上马,朝村民们告辞后就驾马离去。
15.历经半月,我与表兄终于到达酉水县了。
因着我与表兄二人乔装打扮了一番,行事又低调许多,这半月倒未遇着什么危险,顺利许多。
八月十四上午,我与表兄从酉水县驿站马不停蹄的赶往苏家老宅。
约摸下午未时,抵达老宅。
大门外的小厮见到来人,赶紧进去通报。
早前便有信件来临,说苏府少爷和表小姐要来老宅子看望老夫人。
我与表兄下马,不过片刻,大门处便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夫人喜笑颜开的迈出门来,乐呵呵道:“来了啊,终于舍得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
”老夫人虽已年迈,但精气神儿却是不错,她身上衣衫的面料极好,花样却简单朴素。
老夫人身后还跟着个丫鬟,丫鬟搀着她,轻声道:“老夫人,慢点儿,别摔着了。
”见到来人,表兄拱手弯腰行礼:“祖母安康。
”我也跟着行了礼数,然后高兴地喊了声:“外祖母!”这虽是我第一次见到外祖母,可那没由来的亲切感袭边我全身,令我有些想掉泪。
老夫人先是满意地看了看表兄,接着听到我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外祖母后,走到我跟前,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而后笑着的眼里乏起了些泪花,杵了杵拐杖:“长得真像你娘。
”而后我与表兄皆休整了一番,吃过午饭后,表兄便去了县老爷那处,想必是与案子有关。
我则被外祖母拉着在宅里的凉亭处聊了许多以往的事儿。
外祖母还带着我去了我娘亲以前的闺房。
房间里虽然多年没人住了,但却干净整洁,想必是安排了人定期打扫。
屋子里的墙壁上挂着一副画。
画上女子容貌艳丽,风姿绰约,身着红衣,骑在马上,眉目之间皆是英气。
我被画中人惊得久久回不了神,英姿飒爽,天人之姿,那是我的娘亲。
我的手抚上画,近乎入迷得看着画中人,原来我的娘亲不似一般闺阁女子如池中鱼,而是如那天上飞雁,无拘无束,遨游天际。
我的眼里有了泪水,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娘亲,我也曾想过我的娘亲究竟是何种模样,原是这般英姿绝色。
后来,外祖母又告诉了我许多关于娘亲小时候的事情。
比如娘亲不喜深闺院落,妇德妇功,而尤其向往广袤大地,自由自在。
懂事也淘气,随性又洒脱。
原来我这性子,是随了我的娘亲啊。
喜好自在,不受拘束。
傍晚,圆月如盘,高嵌于空,明日,便是中秋节了。
我坐在宅子大门前的石阶上,看着天上的皎皎圆月,心下思绪乱飞。
先是由着画像想娘亲,后头又想到了爹爹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能配得上这般潇洒恣意的娘亲,然后又想着爹爹与娘亲是怎么相识相爱的。
最后却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爹爹和娘亲怎么忍心抛下我和妹妹,就这般走了……不知不觉间,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而后停下。
表兄下了马车,迎着月色朝我这儿处走来。
寒凉如水的月光落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清冷凉薄。
苏则钰向来薄情。
我盯着他的干净利落的锦靴,也没有开口说话。
我想着,若是我不开口叫住他,他应当会像以前在苏府那样,越过我,看也不看,直接进府去了。
仿佛无我这人。
但此刻,绣着麒麟花纹的靴子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一愣,抬头,恰好撞进了他好看的眼眸里。
不知是不是泪水糊了我的眼,我觉得他的眸里倒没有以往那般寒凉。
他垂下眼眸望我,含着从前没有的关切,嗓音一如既往地清润,却不似往常那般清冷:“怎么哭了?
”我有些不想理他,便自顾自地擦了眼泪,站起身来欲离去。
他拉住我的手,蹙眉,嗓音又冷起来:“沈念安?
”我想甩开他的手,可没勇气,但我也不想太丢人了。
于是闭着眼睛转过身,深呼吸,闷着嗓音大声道:“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半响没有回音,我心下不安,便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果然,表兄面色稍冷地看着我。
我扯了扯手,没扯回,他抓得越发紧了,手腕都被他抓疼了。
我心里莫名有些委屈,眼睛睁开,盯着地面,小声道:“你对我一点儿也不好,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从来都没有关注过我,也从来都每当过我是妹妹,对我一点儿也没尽到兄长的责任。
”片刻,如碎玉般的嗓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还有呢?
”我心里一个咯噔,遭了,过火了。
我完全没有了方才的胆子,结结巴巴道:“没,没有了。
”苏则钰显然不好糊弄:“是吗?
”我咽了咽口水:“是的吧。
”手腕突然一松,苏则钰看着我头顶乌发,半响后才道:“我知道了,以后会对你好。
”片刻,他抚了抚我额前的碎发,情绪晦明,嗓音略有些低沉沙哑:“只是,尽责的兄长怕是做不成。
”他似乎把兄长二字念得很重。
……那我可真是太高兴了。
16.夜半,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不自觉回想起以前表兄对我的冷淡,其实还有,而且还有很多。
比如十岁那年,我想吃冰糖葫芦,他却只给妹妹一人买。
又比如十二岁那年中秋,我为他做了一盏孔明灯,妹妹说灯好看,于是他转而将灯送与了妹妹。
再如及笄后,我觉着他的字写得那般好看,想让他为我写一副‘子衿’,央求了他许久,他都未曾答应。
……但与此同时,我的耳边似乎响起今晚表兄说的那句话。
平静的心开始快速跳动,脸庞微微有些发热。
翌日。
我一大早便去了外祖母那儿问安,而后遇到了前来问安的表兄。
因着昨晚,现下我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好故作娇矜,只眉梢带笑,大方地喊了声表兄。
表兄含笑,温和道:“念安。
”我心里的大笑简直要憋不住了,不敢相信,表兄对我不再是清冷如月,而是温润如玉。
而且,他这是第一次唤我名,以前他都是直接连名带姓地喊我,毫不客气。
天呐天呐,幸福就这么突然降临,简直不要太爽。
一同吃过早饭后,表兄便又去了县衙处。
他临走前,我还兴致勃勃地跑到他面前去,喊他早些回来。
他点头答应了。
这次,我想要为他做一盏许愿灯。
只盼那灯,能载着他的愿望,慢慢地朝天升去,让老天爷看到,帮他实现。
于是乎,午时,我便携着丫鬟一同去了酉水的街上,买灯芯与灯纸。
期间,我还大发善心,给了街里角落的乞丐一些铜钱。
但我没有看到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在看到我容貌的一瞬间,愣住了。
后来,他还悄悄跟了我一路,直到看见我进了苏家老宅,才终于红了眼眶,落下一滴浊泪。
回宅子后,我便开始做起了灯笼。
削好竹条,细细地编制,又慢慢地贴好灯纸,而后一点一点地在上面描绘花纹。
认真而用心。
县衙。
衣衫破败不堪地老乞丐在县衙门外守了整整一下午。
任凭衙门外的官卫怎么赶也赶不走。
日沉时分,苏则钰走至衙门处。
守门的官卫恭敬行礼:“苏大人。
”苏则钰虽淡淡地嗯了一声,但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
他今日处理事宜迅速果决,为的就是能够早些回去。
现下回去,应当不晚。
他在踏出衙门外的一刻,老乞丐快速地跑到了他的面前,而后跪下,声音粗噶:“苏大人,草民求见。
”老乞丐的这番举动惊得官卫赶紧过来将他拉开。
可就在这时,老乞丐又道:“事关令妹苏环玉,恳求苏大人准许。
”听到苏环玉三个字,苏则钰面色一变,抬手止了官卫。
夜色浓重,现下已是丑时,我依然坐在石梯上等他回来。
许愿灯就放在我一旁。
明明困得很,我却执意不愿睡。
我想亲手将灯递给他,想亲眼看他许愿放灯。
表兄向来信守承诺,他既然答应过我会早些回来,那定是不会食言。
然而,现在已是夜半,一点儿也不早了。
他回来与否,都未可知。
我自嘲一笑,他,食言了。
第二日我醒来时,已是日中,太阳顶在头顶上,亮地耀眼。
收拾好后,我便打算去看看外祖母,走到她院儿门前时,正巧听到她用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以及垂老的叹息声。
沈老夫人看到从衙门来的信件后,止不住唠叨:“则钰这孩子,也真是,什么事儿能急到他说也不说一声,就连夜赶回京城。
”在院儿外的我愣了片刻,而后进院儿行礼问安。
沈老夫人见是我来了,眉眼的愁绪和无奈瞬间消逝,转而笑道:“念安来了,你表兄公务繁忙,昨夜可真是苦了你。
”我敛下心里的思绪,牵起嘴角轻笑:“这没什么,哪里苦了。
”虽然后来我骂他是个傻叉东西骂了一夜。
而后我垂下眸子,轻声问道:“表兄昨夜就走了吗?
”沈老夫人脸上的笑也不见了,叹息道:“你说说,他还真是来办案的,连我这老婆子都不顾了,这才两天都没待到,就这么走了。
”我扯了扯嘴角,笑道:“大抵是这案子太过重要了。
”后头外祖母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我努力去听,可却好像怎么也听不清。
后头我呆了十天左右,便向外祖母请辞,离开了酉水。
我在回京城的路上,倒不似来时的那般惊险与忙碌,反而是走走停停,每路过一个地方,都会去玩耍一番,来纾解我心中的操蛋心情。
离开酉水大概过去二十多天了,我前天便到了俞江郡。
我今日一早便到了郡城中,此时,我正坐在酒楼的二楼上嗑瓜子。
一边嗑还一边听楼下的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说书人讲的有些口干舌燥,喝了一杯茶后,继续拿起扇子讲了起来,不管是楼上还是楼下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话说,你们肯定以为安将军高大威猛,健壮魁梧,实则不然——”说书人故意拖长语气,吊人胃口。
有人见说书人半天不再言语,有些好奇地问:“说啊,安将军什么模样,难不成你还见过?
”有不少人都跟着起哄,说书人这才又道:“诶别说,我还真见过。
”“那你倒是说啊,赶紧的。
”说书人收起扇子,而后一脸回忆之色,半天后才惊叹:“嘶,安将军那可真是如谪仙人啊,芝兰玉树,颜如冠玉,看着不像是上战杀敌,号令八方的威猛将军,倒像是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白面书生。
”“真的假的啊。
”说书人一脸不快道:“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我也听得十分起劲儿,如谪仙一般的人到底是何等模样,才能称得起这番赞誉?
等店小二来上菜的时候,我还特意问了一句:“安将军是谁啊?
如今朝堂里,好像没有哪位将军是姓安啊。
”一听到安将军三个字,店小二来了劲儿:“嘿,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连安将军都不知道。
”我问:“安将军究竟是什么人啊,为什么我在其他地方未曾听说过?
”店小二弯下腰,神神秘秘地小声道:“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安将军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这事儿还牵扯到当今皇帝呐,早就成了忌讳,谁还敢提啊,只不过这儿俞江是安将军的故居,所以本地人基本上都知晓安将军这么一号出色之人。
”这小二讲的一点儿也不比说书人讲的差,跌宕起伏的,听得我津津有味。
据小二说,这位惊才绝艳的安将军在十几年前,一意孤行追杀敌军将领,中了圈套,战死于邕江河,使得八万士兵战死,朝廷损失惨重,安家也落得个满门为奴,流放荒地的下场。
这些都是从朝廷出来的传闻,但事实到底如何,谁又知道呢?
安将军足智多谋,乃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者,又怎么会看不出敌军的埋伏?
小二无比感叹,安将军常年征战,几乎无一战败,怎么偏偏在宫变之时败了。
真是命运弄人啊。
这些事情,涉及到当年的皇权斗争,想要命的,哪个还敢多说。
就连俞江人也只敢谈谈安将军生前的英姿与传奇。
小二的情绪高亢,连带着我也对这位安将军生出了几分仰慕与好奇。
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去安将军的故居看看。
昨夜下了一番微雨,虽快到日中,但薄雾还未完全散去,空中弥漫着淡淡的湿气。
虽是夏季,却也凉爽,毫不闷热。
俞江城门外,一辆简雅的马车缓缓驶入,守城的士兵拦住马车,马车的帘子被一只白皙修长,棱骨分明的手轻轻挑起,而后入眼的是一张银色烫金令牌。
士兵赶紧弯腰抱拳,低头行礼道:“侍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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