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玄不解地看我:「你在想什么?如果我不想让你碰,你觉得你能有机会?」
对哦。
他看着我茅塞顿开的表情,轻轻笑了出来。
「再告诉你个秘密吧。」
「嗯?」
「我其实从来没有失忆过。」
我:「……」
好嘛,这人唬我!
我扁了扁嘴,撇开头,不理他。
君玄哄我半天,忽然话锋一转。
「夫人,有笔账我们来算一算。」
「我们还没成婚,你不许这么叫。」
「当初为何不辞而别?」君玄严肃地看着我,「不是说好结为夫妻,永不分离吗?」
「我哪敢招惹魔尊呀,」我委屈道,「我这种小媚修,光是站在你身旁都怕损害了你的威名。」
「但我不这么想,阿饮,你在茫茫人海里选择了我,是我这辈子最好运的事。而且那是我的头一次——」
哈?
他看起冷漠又老道,竟是头一回。
君玄咳了咳,赶紧岔开话题:「你需要稳固灵气,先随我去魔族,我来帮你。」
我没拒绝。
合欢宗已经被君玄搅得一片狼藉。
我没去找星川,也不愿同他道别。
我难以接受——他犯下的这些杀生之孽,竟是因为我。
没错,那朵十三瓣莲,是为我而种。
书在袖笼中,似有千斤重。
我渐渐敛去笑容。
方才看到的文字,始终缠绕在我脑海。
「媚骨天成者,五百年一遇。廿五之年,将献祭天道,不得长存。唯有十三瓣莲能复生。」
而我,已经二十四了。
15
即便这样,我也没过多纠结,当时让君玄直接破了幻阵。
若他知道真相,恐怕也会默许星川的所作所为。
可是,人各有命。
我虽不是圣母,但也做不出让他人为我续命的疯狂举动。
什么狗屁天道。
若真要死,请让我死得清净些。
有了君玄的庇护,我干脆在魔族隐居起来。
但幻阵对我的伤害是巨大的。
它好像加速我死亡的到来。
我变得嗜睡,大部分时间精神不济。
一日,君玄忙完,沾染一身夜露,跑来见我。
「我听人说,你不愿陪墨墨玩秋千?」
他问这话的时候,板着一张脸。
墨墨就是那条小肥龙。
「阿饮,你是不喜欢墨墨吗?」
我摇头:「不,他很可爱,我只是有些累。」
其实我撒谎了,我刻意跟墨墨保持距离。
他年纪那么小,未来丧母,多可怜。
不建立感情,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墨墨想跟你玩,但如果你不方便,也不用勉强自己。」
他一边安慰我,一边从背后拿出一束花,放在我床头。
「这是专门带给我的吗?」我笑着问。
君玄:「月光花一年开一次,我见到,就顺路带来了。」
骗人,开着月光花的花谷距离魔宫非常远,哪来的顺路?
想到堂堂魔尊大人,马不停蹄地赶去花谷,就为了给我踩下一束花……
真可爱。
我越看君玄越顺眼。
他探了一下我灵气,有些担心:「怎么这么虚弱?昨天刚替你固灵,今天又虚了。」
「可能是幻阵的反噬还在吧。」
「那我替你再固一下。」
说着,他盘腿坐下。
但我知道,这是没用的。
我打趣道:「但我想用更有趣的方式。」
「什么方式?」
「你说呢?我可是媚修。」
君玄怔了一下,耳朵尖立刻红得能滴血。
谁敢想象,在外面杀伐决断的魔尊大人,回到家其实又乖又纯。
而且,他不让我叫他君玄。
只能叫檀郎。
越叫越来劲那种。
……
修炼过后。
我靠在床边,半梦半醒。
君玄正替我修手指甲。
一把小锉刀,被他拿出了魔剑的气势。
他跟我讲墨墨诞生的经过。
他不喜欢小孩,起先他是打算将墨墨掐死在萌芽中。
但他太想我了,也十分好奇,我和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心一软,墨墨就诞生了。
我边听边笑,尤其当听到他教墨墨修炼时,我说:「你们父子俩真能折腾。」
君玄认真回答:「我问过族里老人了,他们都说,有了娘就会好很多。」
「噗嗤。」
「阿饮。」
「嗯?」
「我想为你办一场册封大典。」
「……什么?」
君玄期待又忐忑地看着我:「大典上,我会向全天下宣布,你是我的夫人,是魔族唯一的王后,你愿意吗?」
我沉默。
「抱歉,檀郎,这恐怕不行。」
16
我的拒绝让君玄很受伤。
他以为我还忘不了苏沐或是星川。
我没有解释。
毕竟,我总不能告诉他:因为天道要老娘死。
万一他想不开去砍天道,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怎么办?
墨墨还这么小,得有个人留下照顾他。
我平静地度过一段时光。
直到二十五岁到来的那天。
我身体已经很虚了,一旦睡着,随时都有可能不再醒来。
我甚至在想,天道见了我,应该很失望吧?
毕竟我长得实在不算漂亮。
月光花已经谢了。
我用最后一点力气,给我的檀郎写了封信。
希望他以后来我墓前,可以带上一束月光花。
忘记说了,我很喜欢。
花和他。
写下最后的落款,笔从指间滑出。
我合上眼,笑着去见了天道。
天道:「怎么是个女的?」
我:?
17
是的没错!!
天道!跟我说话了!
我醒来在一个虚无世界里,周围全是雾气,啥也看不见。
「唉。」有个缥缈的女声叹气,「怎么是个女的?」
「您是……天道吗?」
「对啊。」
「您是女子?」
「唔,很意外吗?」
我看不到它,或者说是她。
但我能感觉到,她似乎在旁边坐下了。
「如果,你觉得『天道为女』这件事让你感到意外的话,那你应该思考一下了——天道为何不能是女子?」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我以为天道没有性别。」
「那都是上位者的鬼话啦,让旁人懈怠,不去努力,这世上的强者不就只能是他们了吗?」
「你懂得好多啊。」
「嘻嘻,我是天道嘛。」
「那我现在这样算献祭了吗?」
「是也不是,」天道忧愁道,「我本想娶个男人回来的,没想到这一代的媚骨天成者,是女孩子。」
原来是搞错了……
我和天道又聊了会儿。
意外地相谈甚欢。
直到我感受到一阵颤动。
「怎么了?」我问。
「你的男人们,在攻击我。」
「啥?!」
但她说的没错。
天道开了天眼,让我看到下面的情形。
星川以自己的身体为养分,重新滋养十三瓣莲。
苏沐正在破境关头,不顾走火入魔的后果,向天道发起挑战。
君玄更是不用说,赤红的火焰已经燃遍整片土地。
估计星川已经将献祭的事,全部告诉他们了。
我扶额:「挑战天道,他们疯了?」
天道啧了啧:「你瞧,恋爱脑多可怕。」
「恋爱脑?什么意思?」
「心里除了感情没别的,甚至连自己都忘记了,就是恋爱脑。」
「哦。」
这天道说话奇奇怪怪,我听不大懂。
但能理解,毕竟天道嘛,看透古今。
「哎呀,你那个白衣相好快走火入魔了。」
我定睛一看,确实,苏沐的筋脉已经开始发黑了。
万剑宗众人试图阻止他,跪下来求他,他却仍然紧盯着上空。
「那个红衣服的也快不行。」
星川滋养莲花,耗尽修为和灵力。
「就剩下那个黑衣服的,还能撑一会儿。」
陆地上在大战,几位世间最强者,搅得风雨雷天一齐轰鸣。
可他们不知道。
最虚无的上方,我正看着他们。
又过了一会儿,连君玄都快不行了,嘴角渗出血来。
我蓦地开口:「我能回去吗?」
「可以,反正你也不是我要找的人。」
「那能……放过他们吗?」
天道啧了啧:「怎么?舍不得?刚跟你说过,别把感情看得太重哦。」
「我明白的,」我侧头看了眼下面,「可下面不止他们三个,还有很多普通人,正在遭受浩劫。」
「天道大人,我活着,确实受了不少委屈,但这并不妨碍我爱他人——那些曾经善待过我的人。」
天道沉默。
末了,她似是笑了一下。
「你还真是个怪人,旁人要是像你这样被排挤歧视,东躲西藏,早就嚷嚷着毁灭世界了。」
顿了顿,她又道。
「但这样也不错,有底线的温柔有时候比狠毒更加强大。」
最后,天道同意放我走。
但有个条件。
我得成为天道的代行者。
18
天道代行者,世间来去自由。
我的地位凌驾在各路宗主和尊者之上。
我得到了长久的寿命,直到下一个媚骨天成者出现。
但与此同时,天道剥夺了我的情感和欲望。
——她的代行者,必须心中没有任何人,但又爱着所有人。
我的任务很简单。
日常躺平,若世间发生无法控制的动荡时,我再出面摆正天平。
但这种情况寥寥无几。
星川在七七四十九天的休养后,捡回了一条命。
他依旧贯彻自己的手段,镇压篡位的同门,重新坐稳宗主之位。
但他再未亲近过任何人。
苏沐回到万剑宗,许久未曾露面。
直到他师尊即将身陨,他强势地替老人家抗下雷劫,众人才知,他已克服走火入魔,将正邪两种心法都镶嵌心间。
此间种种磨难,众人不敢细想。
而君玄,似乎是影响最小的一个。
他仍是那个脾气暴躁,杀人不眨眼的魔尊。
只是每当月光花开的时候,他总是孤独着,沉默着。
我隐居在能看到海的地方。
一壶酒,一弯月。
便是我的全部。
这一天。
阳光正好。
忽然有人敲响我小木屋的门。
我闻到了熟悉的檀香气。
我知道,有位故友终是寻到我了。
难为这么些年,他都没有放弃。
去开门时,我想,媚骨天成,到底媚的是谁?
是高山,是溪流。
是日与月。
是我自己。
也是这美好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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