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宜一怔,凡子衿的一记耳光已经猝不及防地落在她脸上,他怒不可遏:“这是我特意带回府中,准备为沈小姐做琴用的,如今全叫你给毁了,你看看你干的蠢事!”
他从未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沈小姐就坐在一旁冷冷看着,唇边似乎带着嘲讽的笑意,白秋宜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刻都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在泪水坠下来之前,夺门而出,狼狈的模样正落在门边守卫的一位少年眼中,他叫了她一声:“夫人!”
她却什么也顾不上,只咬紧唇,踉跄而去。
那少年叫作叶昭,正是凡子衿回府那日,她爬出狗洞时,错认的那个小护卫。
他是个孤儿,自小在相府长大,对凡子衿忠心耿耿,性子却有些腼腆,话也不多。
白秋宜怜他身世,替他做过几个木雕,都是他记忆里母亲的模样,少年郎爱不释手,对白秋宜也渐渐亲近起来。
当夜,他就踏着月色来了一趟,替白秋宜送伤药。
“夫人,这药是相爷差我送来的,他已经知道是哪些人故意在挑事,哄骗夫人,属下已将她们重重惩治了一番,还望夫人不要再难过了,涂上这些药早点歇息……”
少年不会安慰人,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白秋宜却没有接过伤药,只是在烛火下幽幽道:“不怪我被人骗,原就是我太痴心妄想,做出了这些蠢事,惹他不快了。”
“不,不是这样的,夫人心地很好,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相爷……” 少年有些慌了,结结巴巴的话还未说完,白秋宜已经笑了,抬头道:“他还在沈小姐那吗?”
屋外风声猎猎,一下下拍打着窗棂,少年沉默了会儿,这才低声道:“是,沈小姐不依不饶,非要金叶檀木做成的琴,相爷还在那哄她,可是这金叶檀木只有香云山才有,沈小姐自己也清楚,不过是寻了个由头发难罢了……”
他说到这,灯下的白秋宜忽然开口,声音冰凉:“不,并非只有香云山才有,我知道哪里还有金叶檀木。”
叶昭一怔,白秋宜已经深吸口气,自嘲般地笑了笑:“既然是我做错的事,就让我来弥补吧。”
皇城西郊外有座山崖,上面长满了许多珍稀树木,白秋宜从前常去那里寻找木料,她如果没记错,在那崖壁下方生长了极少量的金叶檀木,只不过想要得到凶险万分,稍不留神就会跌下万丈深渊。
叶昭一听,几乎是毫不犹豫道:“我现在就快马加鞭去一趟,夫人放心,我一定能将那金叶檀木取回来!”
“不,我去才对,这等凶险之事,没道理连累你。”
(五)
两人到底还是一同出发了,谁也拗不过谁,这一去,就是整整三天。
当凡子衿带人寻到那山崖底下时,叶昭正背着白秋宜从树林里走出,两人一身血污,显然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
白秋宜背上还绑着一截光泽夺目的木头,正好够做一架七弦琴,她艰难地解下捆绑的绳索,将那金叶檀木递给走近的凡子衿。
“还给你,我不欠沈小姐的了。”
她面色苍白,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血珠,眼神凛冽逼人,整个人在风中有种说不出的倔强与硬气。
凡子衿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一句话也未说,只是直接从叶昭背上接过了她,拦腰一把抱起。
那得来不易的金叶檀木坠落在地,叶昭急忙拾入怀中,抬头只看着凡子衿抱着白秋宜一步步走向马车。
少年抿了抿唇,四野的风吹起他染血的衣袂,他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却很快掩饰了过去,抱着那金叶檀木默默跟在了凡子衿身后。
凡子衿的手极有力,不管是握笔教白秋宜写字,还是如今这样抱着她,白秋宜在他怀里挣扎不得,泪水却终于从眼角滑下,她赶紧埋下头,不想被凡子衿看见,耳旁却响起他低沉的声音。
“你是不是很委屈?”
“不敢。” 白秋宜咬住唇。
凡子衿似乎在她耳边轻轻笑了一声:“还在跟我赌气吗?”
他抱着她踏上了马车,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压低了声道:“我教你一句话,永远不要同我这种人赌气,因为不值得,你也看不到最终的结局。”
白秋宜一怔,抬头看向凡子衿,他双眸漆黑,似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水。
那时的白秋宜还听不懂凡子衿这句话的意思,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因为——
沈小姐死了,跳井自杀,在将东西交给凡子衿后,她就在一个深夜,留下一封遗书,无声无息地投入了井水中。
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从头到脚白森森的,惨不忍睹,凡子衿却没有流一滴眼泪,高高在上地看着那具尸体,仿佛早有预料般,只是挥挥手,让人将其好好葬了。
白秋宜站在院子里,忽然觉得手脚一阵发凉,身子摇摇欲坠,还是旁边的叶昭眼疾手快,及时托了她一把,她才没有跌下去。
她忽然想起,金叶檀木寻回不久后,就做了一架新琴,那天沈小姐坐在院子里为凡子衿抚琴,她就站在暗处偷偷看着他们,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待到凡子衿走后,沈小姐却忽然叫住了暗处也要离开的她,她措手不及,却被沈小姐请到了房中,饮了一杯清淡的茶。
那套茶具沈小姐留了下来,用得似乎相当合心意,白秋宜瞧了却只觉讽刺,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沈小姐却按住了她的手,抬头对她幽幽一叹:“你永远不要爱上凡子衿。”
她的语气那样悲凉,每个字都深深地敲击在白秋宜心头——
“他这个人,没有心的,世间除了他亲妹妹以外,他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谁都不过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白秋宜听得呼吸微颤,望着沈小姐泛红的眼眶,忍不住问道:“也包括你吗?”
沈小姐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幅度:“你问了个可笑的问题,但最可笑的人还是我,明明做了他手中的棋子,却还痴心妄想,奢望他能回过头来,真真正正地看上我一眼。”
他每天都会来她的小院一趟,带上各种珍贵的礼物,可她在他眼中,却从来看不见自己的身影,只能望见一副棋盘,上面局势纵横,勾勒着他步步为营的狼子野心。
“你要记住,他给的温柔,就是毒药,千万不要相信。” 泪水滑过沈小姐的脸庞,她闭上了双眼,喃喃自语:“他要的那样东西我会给他了,我累了,不想再饮鸩止渴,活在这样虚幻的美梦中了。”
院里落花纷飞,无尽寂寥,仿佛一切终将被风带走,什么也留不下来。
白秋宜离开前,沈小姐在她身后痴痴一笑,对她说了最后一番话:“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幸爱上了他,希望你的梦能做长一些,不要像我这般。”
如今再次回想起沈小姐的这番话,白秋宜只觉恍如隔世,胸口沉重无比,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她望着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又看了看身旁站着的凡子衿,他负手而立,依旧是那样丰神俊朗,宛如天人,只是白秋宜却在冷冽的风中,蓦然想起了母亲临终前,握住她的手,最后对她说过的一段话——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跟着你父亲踏入了这伯阳侯府,我宁愿从未离开过神木山,这世间纷杂,我应该早一点明白的,人会辜负你,木头却不会。”
(六)
沈小姐离世后,白秋宜开始愈发沉迷与木头打交道,她明明是尊贵的相府夫人,却活得仿佛一个 “木匠”。
她对凡子衿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不会再因为他随意的一句话而心弦乱动了,整个丞相府里,她来往最多的人反而是凡子婳与叶昭。
是的,腼腆的少年郎似乎将她当成了亲姐姐一般,为她默默做了许多事情,一有空就陪她去西郊的山崖找木料,白秋宜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感动难言,也将叶昭当作亲弟弟一样呵护有加,甚至为他做了许多鞋袜,连他佩剑上的穗子都是她一针一线精心所制。
彼时的白秋宜并不知道,这一点一滴,其实凡子衿都看在了眼中。
他是个男人,比谁都清楚少年眼底的那簇火光,弟弟?也只有她这种蠢女人会信了。
但他却不动声色,只是在终于扳倒了九王爷一党后,回府沐浴更衣,在半夜时分,悄悄摸进了白秋宜的被窝。
白秋宜是被惊醒的,一只手探入她衣内,抚住了她胸前那团柔软,她差点惊呼出声,耳边却响起一声轻笑:“别怕,是为夫。”
凡子衿身上还带着氤氲的湿意,长发散下,眸色深深,在朦胧的月光下,就像个风华绝世,祸害君主的妖孽。
白秋宜一时连呼吸都忘记了,直到那只手又往她衣服伸了伸,她才一激灵,猛地将他的手按住,“你,你要做什么?”
她声音发颤,他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俯身靠近她,气息灼热,笑得玩味万分:“自然是做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了。”
白秋宜的身子一时僵住了。
说来也讽刺,她嫁入相府这么久,却还一直是处子之身,她与凡子衿其实并没有真正圆过房。
开始是因为沈小姐,他一直留宿在那方小院,没有来过她的房间。
后来则是忙着朝堂上的事情,据说跟九王爷一党斗得死去活来,无暇分身,几乎都宿在书房里。
白秋宜也不在乎那么多,她心态早已变化,独自一人也乐得清静,倒是凡子婳时常捧着下巴,唉声叹气,说这样下去,嫂嫂何时才能为她生个小侄儿?
叶昭站在一旁不说话,脸上却是带着笑意,并不像凡子婳那样忧心忡忡,他或许能够理解白秋宜的心境。
只是如今,凡子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她的床上,白秋宜一时懵住了。
“你,你的事情都忙完了?”
她下意识地往床里缩,躲过凡子衿的那只手,毕竟她还没有习惯这一天的到来。
凡子衿却紧追她不放,那只不安分的手在她胸前游走着,一边揉弄一边低笑着:“闲事都忙完了,所以可以来夫人这做些正事了…… 看不出夫人身形清瘦,这里却非一马平川,本相一只手都难以握全。”
他低下头,说着调笑她的荤话,气息缭绕间,她脸上火烧云一般。
“夫人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阿昭在外头守夜呢,这院里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包括…… 咱们这房里。”
凡子衿俯下身去,舔了下白秋宜的耳垂,低低的笑声溢出唇齿:“所以夫人待会声音小一些,本相也会怜香惜玉的。”
愿你不伤心
第一章 你不是我的妻子
锦衣卫指挥使府邸,冷肃得可怕。
扶风榭,陆雪禾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
她望着眼前这桌精心准备却又早已凉透的膳食,内心如坠入深渊般冷冰。
今日,是她的生辰,也是五年前她嫁给沈澈的日子。
那天,她满怀期待的成为了沈澈的夫人。
也开始了她绝望的婚后生活……
房间里很静,静的只剩下沙漏缓缓落下的声音,衬得她愈发孤寂。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当今日最后一颗沙滴进漏斗时。
“吱呀” 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沈澈冷峻的脸出现在眼前。
陆雪禾下意识整理了一下发髻,起身上前。
男人还穿着那身飞鱼服,夜风袭来,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陆雪禾眉眼微蹙,走到他身侧轻声开口:“饿了吧,我让人把这些菜都热一热。”
沈澈看了眼桌上的饭菜,眼里划过一抹厌恶。
他抬眸看向陆雪禾,嗤笑一声:“沈夫人倒真是贤惠。”
陆雪禾一怔,抬手去解沈澈身上的披风,还没碰到就被他推开。
陆雪禾眼里划过一抹痛楚,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沈澈将披风随手丢在榻上,连个眼神都没给陆雪禾,就叫人送水进房,抬脚去了内间沐浴。
陆雪禾看着男人决绝的背影,眼眶微微发酸。
五年了,他还是厌她至此。
她身形一颓,落在了凳上。
房内烛光忽的一闪,陆雪禾抬眼望去。
蜡烛即将燃尽。
她微微一愣,恍然惊觉。
子时已过,自己的生辰也已经过了。
五年了,沈澈从未陪自己过过生辰……
就在陆雪禾愣神的片刻,沈澈从内间出来了。
陆雪禾强压住心里的酸涩,端起桌上的酒杯,看向沈澈。
“今日是我的生辰,大人能不能陪我喝一杯?”
因为太过紧张,她的声音略有些颤抖。
沈澈扫了一眼陆雪禾,眼里划过一抹嘲讽。
他上前接过陆雪禾手中酒杯,冷冷道:“这杯酒该敬仪沁。”
说完,沈澈对着陆雪禾将酒朝地上倒去,就像祭奠亡灵一样。
陆雪禾身形一颤,面色惨白的望着沈澈。
她的心头涌出一股无力的酸涩感,手也慢慢垂了下去。
望着她清澈无辜的眼神,沈澈眉头一蹙,心里窜起一股怒火。
他上前一把扼住陆雪禾的脖颈,声音满是厌恶:“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陆雪禾痛苦的看着沈澈,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沈澈的手越收越紧。
“沈澈,松…… 手……”
陆雪禾费力的说出几个字,伸手就要去拽男人的手腕。
就在她的手碰到沈澈的一瞬,突然,沈澈眼眉一冷,扯着陆雪禾的手猛地一甩。
仿佛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陆雪禾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里却是一片灰蒙蒙的死寂。
她爱了沈澈十五年,又嫁给他五年。
沈澈却用这五年里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刻告诉陆雪禾——他绝不可能会爱上她。
突然,陆雪禾轻笑一声,抬起头望向沈澈,哑着声音问道。
“既然这么恨我,你为何不休了我?”
“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妻子。” 沈澈居高临下的扫了陆雪禾一眼,仿佛在看一只爬虫。
“你的休书,五年前的今天,我就已经备好了。”
第二章 新人换旧人
沈澈的话如同刀子一样扎进陆雪禾心里。
绞成一团却拔不出来,让她痛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陆雪禾狠狠的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底一片红。
她看着沈澈,一字一句的问道:“那为何不把休书给我?”
“因为……” 沈澈眼角染上一抹寒意,垂眸冷笑,“我还没折磨够你。”
“你欠仪沁的债,一辈子都还不完!”
陆雪禾身形一顿,如坠冰窟,彻骨的寒冷从心脏处蔓延。
五年前,陆雪禾和妹妹陆仪沁前往大相国寺上香。
谁知,路上遇见了山匪。
混乱之时,陆仪沁中剑身亡。
事后,陆仪沁的丫头一口咬定是陆雪禾把小姐推出去给自己挡剑。
沈澈深信不疑,便是陆雪禾解释了这么多年,也于事无补……
“若你真认定是我,为何不杀了我为仪沁报仇” 陆雪禾满眼痛楚,眼睛死死盯着沈澈,像是豁出去了一般。
沈澈眸中狠厉恨意交错纠缠,幽暗如深渊。
“死很简单,可我要你活着日日赎罪。”
沈澈头也不回的开门离去。
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陆雪禾眼中蒙上一层黯淡的泪光。
她无神的望着前方,喃喃道:“沈澈,你不能如愿了。”
“那日大夫说,我只有半年可活了。”
“而我若真的有罪,那便是爱上了你……”
陆雪禾的话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寂寥又清冷。
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到……
次日。
陆雪禾刚起身,沈澈的下属宋锦就在外面叩门。
“夫人,药来了。”
陆雪禾心头微微一颤:“进来。”
宋锦手中端着一碗乌黑的药,这是沈澈为她准备的避子汤。
五年来,从无一次落下。
陆雪禾伸手端过药碗,仰头喝下,一滴不剩。
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可却不敌她心中苦涩的万分之一。
宋锦离去后不久。
寿安堂的赵妈妈便来了,说是老夫人有请。
“夫人,老夫人肯定又要为难您了。” 侍女冬雨担忧道。
陆雪禾嘴角扯出一抹笑:“我心中有数。”
寿安堂。
陆雪禾跪在地上,沈老夫人坐在堂上,端着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慢条斯理的问道:“听说,昨日澈儿半夜离开了,怎么回事?”
“是儿媳无用,没能留住大人。” 陆雪禾低垂着眼眸认错,心中一片麻木。
却听‘砰’一声!
老夫人把茶杯一放,冷声道:“入府五年无所出,连夫君也伺候不好,你还有什么用?!”
陆雪禾心头微颤,苦涩漫上舌尖,却无话可辩驳。
老夫人又道:“既然你伺候不好,那就让别人来。”
陆雪禾瞳孔骤然一缩。
“进来吧。”
话落,门口走进来一青衣女子。
“沫儿见过老夫人。” 女子恭敬行礼。
陆雪禾怔然看向女子。
只见她生得一副明眸皓齿,姿容绝丽。
可是,一股异样的熟悉感直击陆雪禾心头。
第三章 他真的去了
老夫人看着沫儿,满意的点了点头。
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陆雪禾,目光威严又冰冷:“把人带回你的院子,今日就让沫儿伺候澈儿!”
陆雪禾一怔,她死死掐着手心,许久才从牙缝间挤出来一个 “是”。
扶风榭西侧房。
到了门口,陆雪禾看向沫儿,忍不住问道:“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沫儿心头一紧,眸中闪过一抹心虚。
她压下心中的慌乱,捂嘴轻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沫儿身份卑微,怎会见过夫人。”
“…… 那大概是我认错了。”
陆雪禾眉头一蹙,说罢便要离开。
沫儿却眼眉一挑,伸手拦住陆雪禾,挑衅的说道。
“夫人,老太太是让我来伺候沈大人的,今儿晚上见不到大人,我可是要去告诉老太太的。”
说完,沫儿便扭着腰身推开房门进去了。
门外,陆雪禾心口猝然一阵钝痛,身形轻颤。
身体的疼痛她早已习惯,可沈澈纳妾这件事,是她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的……
晚间,沈澈回府。
看见陆雪禾等在门口,眉头紧蹙:“什么事?”
陆雪禾强压住心里的酸涩,尽可能平静的说道:“母亲为你准备了一位妾室,就在西边侧房,你,你要……”
“你要不要……”
可最后那句,她几次开口,却终究说不全。
沈澈眉一挑,心里已然明白,眸中划过一抹戏谑。
再开口时,低沉的嗓音已带着无限缱绻,让人忍不住沦陷其中。
“那你呢?想不想让我去?”
陆雪禾一怔,看着沈澈,半响喃喃道:“不…… 我不想。”
沈澈随即嗤笑一声,虚假的柔情瞬间消失,冰冷道:“可人是你自己带回来的。”
说罢,便转身朝侧房而去。
陆雪禾身形一颤。
明知道说了那句话,沈澈会如此做,可她却始终无法欺骗自己说出一个‘想’字。
扯出一抹苦笑,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看着沈澈离开的方向,最后竟抬步跟了上去。
侧房。
屋内烛光闪动,窗上的剪影纠缠,刺目又痛心。
陆雪禾就那样站着,双腿仿佛生了根。
心口的疼痛愈发猛烈,她用力按住胸口,眼泪无声滑落。
清寒冷寂的夜风吹过陆雪禾裙摆。
良久,她慢慢走回了房。
一夜无眠。
次日,陆雪禾早早在院子里打理花草。
这满院的花草,是她五年来唯一的寄托。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响起。
陆雪禾抬眸望去,就看见沫儿妖妖娆娆的靠着沈澈走了进来。
等二人走进,陆雪禾看清沫儿头上的妇人髻,顿时胸口一抽。
她压下心口的疼痛,望向沈澈。
只看到沈澈冰冷目光。
接着,沫儿接过丫头手中的茶盏,走到陆雪禾面前,说道:“请姐姐喝茶。”
陆雪禾没有动作。
“姐姐?” 沫儿开口道。
陆雪禾眸中划过一抹痛楚。
半响,她伸手去接茶盏。
可她的手刚碰到杯沿,茶盏就不受控制的朝地上落去,瞬间炸裂开来!
滚烫茶水倒在陆雪禾腿上,她痛得‘啊’的一颤。
沫儿立马跪下,眼泪涟涟:“大人,是沫儿不好,没有端稳伤了姐姐……”
沈澈根本不信。
他厌恶的瞥了陆雪禾一眼,扶起地上的沫儿。
“与你无关,往后你便不用来向她请安了。”
说罢,带着沫儿转身离开。
晨风缓缓拂来,携着无尽凉意穿透陆雪禾的心口。
看着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陆雪禾喉头猛地一阵腥甜。
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唇,倏地吐出一口血来。
缓缓张开帕子,入目竟是一片黑色。
第四章 原来是她
“夫人!”
赶来的冬雨看着那手帕上的黑血,满脸惊恐。
陆雪禾却忽的笑出声来,眼里的酸楚,化为泪水落下。
“夫人,奴婢去请大夫!”
冬雨匆匆离去,陆雪禾却只擦了擦嘴角的血。
撑着身子朝着院中花草走去,喃喃道:“我的花草还没打理完呢……”
一个时辰后,冬雨带着大夫回来了。
林墨阳伸手轻轻搭在陆雪禾的腕上,眉头越皱越紧。
他看向陆雪禾,眼前女子苍白清丽的脸上挂着浓浓的哀伤,眸中神色灰暗无光。
林墨阳心头闪过一抹情绪。
他收回手,道:“之前我便说过,你再继续这样下去,最多只有半年可活。”
“但若是好好医治,还可以延长寿命。”
“多谢您…… 只是……” 陆雪禾摇了摇头,眼神一片死寂,“心病无药可医。”
“您能治病,却治不了心。”
林墨阳眉头一皱,冷笑道:“我若要救人,便是阎王都带不走!”
说罢,从药箱最底下掏出一个玉色瓷瓶,朝陆雪禾手里塞去。
“一日一粒,用完记得来济风堂找我。”
陆雪禾没接,林墨阳猛地将瓷瓶往桌上一放。
“命是你自己的,那个人不在意你便也不在意,可你这样对得起你父母吗?!”
陆雪禾眸中一顿,林墨阳的话,句句砸在心里。
林墨阳放下药,拿起药箱就走,冬雨连忙追上去送。
留在原地的陆雪禾,半响,终于颤着手拿起瓷瓶。
……
冬雨送完林墨阳,返回时却看见沫儿在摘陆雪禾最喜爱的那株 “十八学士” 茶花。
“住手!这是夫人的东西!” 冬雨上前一把扯开沫儿,怒喝道。
沫儿嗤笑一声,淡淡道:“一朵茶花而已,往后,她所有东西都是我的!”
说罢,轻拂衣袖,便要转身离去。
突然,冬雨瞳孔一缩,上前一把抓住沫儿的手腕,一个不规则的红色胎记露了出来。
冬雨厉声质问:“你怎会有夏荷的胎记?!”
沫儿面色一慌,扯出手腕,强自镇定:“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说罢,转身疾步离去,眼中却露出一片狠厉。
冬雨回到扶风榭,内心疑惑不已,想告诉陆雪禾胎记的事,又怕真是自己看错了。
黄昏时分。
下人闯进扶风榭大声喊道:“夫人,老夫人晕倒了!”
陆雪禾连忙朝着寿安堂跑去。
刚进门,便听到沈澈狠厉的质问声。
“怎么回事!”
赵妈妈跪在地上,害怕得浑身颤抖:“老夫人之前一直好好的…… 对了,是少夫人!是吃了少夫人送来的莲子羹老夫人才晕倒的!”
沈澈狠厉的目光看向门口的陆雪禾,上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陆雪禾!”
陆雪禾呼吸骤然一紧,她伸手去扯着沈澈的手,用力摇头。
“不是我,我没有……”
冬雨连忙跪下:“大人,夫人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这时,赵妈妈忙说:“大人,东西就是这冬雨送来的!”
陆雪禾满眼震惊,却见沈澈眸中划过一抹厉色:“来人,杖刑伺候!”
“不要!”
看着冬雨被人拖倒按在地上,陆雪禾大声急喊。
沈澈将陆雪禾朝地上一甩,冷眸凌厉:“你最好祈祷母亲不会有事。”
“啊——!”
棍棒加身,冬雨凄惨的叫声不断响起。
陆雪禾什么都顾不得了,她跪在地上一把抓住沈澈的衣摆,哀求道:“沈澈,求求你别再打了,这样打下去,冬雨会没命的。”
“她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你忘了吗……”
沈澈听她说起从前,眸色一厉。
这时,宋锦前来回复:“大人,在冬雨的床底下搜到了一包药粉。”
陆雪禾一怔,下一刻,只见沈澈拔过宋锦腰间的剑,
然后,凄惨的叫声戛然而止——
沈澈把剑从冬雨胸口拔出,鲜红的血从剑尖滴落,滴在地上!
陆雪禾身形一颤,眼里看到的全是血。
她扑过去抱起浑身是血的冬雨,双手颤抖。
冬雨留恋的看着陆雪禾,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指着沫儿的方向。
“是她…… 是夏荷……”
话没说完,冬雨的手便垂了下去。
第五章 你又认定了是我
冬雨的话,陆雪禾没听清。
温热的鲜血不断从冬雨身上涌出,陆雪禾想用手堵住,但根本没用。
血越流越多,怀中的身体也越来越冰冷。
陆雪禾颓然的松开手,看着冬雨没闭上的眼,眼泪夺眶而出。
沈澈厌恶的看了一眼陆雪禾,沉声命令。
“将夫人带回去,即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扶风榭一步!”
陆雪禾望向沈澈,双眼腥红,嘶哑而绝望的问:“你又认定了是我,对吗?”
回答她的只有沈澈绝情的背影。
五日后,扶风榭。
天色阴沉,凉风拂过院中花草。
陆雪禾呆站在冬雨平日会在的位置,从来没觉得院子如此冰冷空寂。
“吱呀——”
院门被人推开。
陆雪禾抬眸望去,眼神倏地一冷。
沫儿捂着鼻子在空中挥了挥,嫌弃道:“姐姐这里也太脏乱了些。”
陆雪禾收回视线,没有理会。
见此,沫儿心头窜起一股怒火。
但转念想到今日来此的目的,眼里又浮起一抹得意。
“姐姐可知,你弟弟陆仪沐入了刑部大牢,三日后就要处斩了。”
陆雪禾心头一顿,眼神凛然看向沫儿:“你说什么!?”
“我不过好心来告诉姐姐,您可千万不要错过行刑的好场面呢!”
说罢,沫儿大笑着离开。
一时间,陆雪禾心乱如麻。
这种谎言一戳就破,沫儿没必要骗自己。
她连忙朝外走去,院门口看守的人却都不见了。
陆雪禾没时间细想,出了府便一路朝刑部大牢跑去。
牢门口。
陆雪禾取下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买通牢头,来到关押陆仪沐的牢房。
“仪沐,这是怎么回事?” 陆雪禾着急的问。
见来人是陆雪禾,陆仪沐眼神厌恶:“你来干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给我滚!”
陆雪禾眼中闪过一抹痛楚。
虽然陆仪沁是陆家的养女,可从小陆家人便偏爱于她。
自从陆仪沁死后,弟弟陆仪沐也视陆雪禾为凶手,厌恶无比。
陆雪禾压下心中的难过,再次开口:“仪沐,我……”
陆仪沐冷笑一声:“快滚!害死了沁姐姐,现在又要来害我吗?!”
陆雪禾噎住,只得起身离开。
刚走到牢门口,就碰到了正在给牢头塞银子的父亲陆文柏。
陆雪禾忙上前:“父亲,仪沐他到底怎么回事?”
陆文柏看到陆雪禾在,有些吃惊。
他摇摇头:“禾,这事不用你管,爹自会去求人。”
陆仪沁恍然发现,陆文柏的头发白了好多。
一旁听着的牢头,突然嗤笑一声,戏谑道。
“人是锦衣卫抓的,别白费功夫了,能见最后一面已经很不错了。”
是锦衣卫!
陆雪禾心中惊骇。
她看到父亲叹息一声,转身进入了牢房。
那声叹息如一道重锤重重砸在她的胸口!
陆雪禾回过神,立马转身朝着锦衣卫都护府而去。
都护府。
守门的人认识陆雪禾,便将人带了进去。
陆雪禾一进门便冲着案桌前的男人急声问:“夫君,锦衣卫为何要抓仪沐?”
沈澈眼眸一沉,却是冰冷道:“你怎么出来的?”
陆雪禾被男人的眼神看的一惊。
她抿了抿嘴唇,上前。
“嘭——” 一声跪在了地上!
哀求道:“仪沐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能不能……”
“要跪,去外面跪。”
话还没说完,便被沈澈冷声打断。
陆雪禾心中一痛,只得走到外面跪下。
来往锦衣卫言辞讥讽不屑。
“就是她害死陆二小姐,死赖着嫁给了咱大人……”
“要我说,大人早该把她休了……”
陆雪禾听着,不觉攥紧了拳,酸涩在心口蔓延。
阴沉天色终于下起瓢泼大雨。
陆雪禾被雨淋透,冷意席卷全身。
廊下竹帘随风摇动,陆雪禾身影摇摇欲坠。
屋内男人身形未动半分。
陆雪禾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
终于,“扑通” 一声。
陆雪禾倒了下去……
最后的意识里,她却好像看到了一抹模糊的身影向她走来。
第六章 家破人亡
夜晚戌时,陆府。
“只要把这钱送过去,沐儿真的就能被放出来吗?”
陆母抓着陆文柏的衣袖,眼中满是担忧。
“那人说了,他只要钱。” 陆文柏一脸肯定。
他怀中揣着一大袋金银,是他这几日变卖了家中所有家产换来的。
“你安心在家等着,我这就去把沐儿救出来。”
陆文柏迎着夜色,离开了陆府。
都护府后院厢房。
陆雪禾浑身滚烫无比,高烧久退不下。
她嘴里不停呢喃着:“阿澈,救救仪沐……”
宋锦一时有些不忍,开口对着桌前的男人道:“大人,真的不给夫人请大夫吗?”
沈澈眸中一寒,冰冷扫向宋锦。
宋锦立马噤声不语。
床上,陆仪沁眉头紧锁,又喃喃着另一句话。
“阿澈,不是我,我没有推仪沁,我没有……”
烛火不停跳跃着,沈澈眼神复杂。
他扫了眼床上的人,突然冷声道:“去请大夫。”
宋锦忙称 “是” 跑了出去。
陆雪禾烧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才慢慢清醒过来。
她想起晕倒前看见的那抹身影,心中忍不住暗想:是他吗?
屋外有风吹起,发出沙沙细响。
陆雪禾撑起身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走着走着,突然,拐角处传来沫儿娇滴滴的声音。
“大人,这是沫儿亲手熬制的羹汤,您尝尝。”
陆雪禾脚步一顿。
她探出身子一望,没想到从来不吃这些的沈澈,居然接了过去。
陆雪禾攥了攥手,收回身子,神情落寞。
复又听沫儿继续道:“大人,老夫人今天问我,什么时候能为沈家延续香火。”
沈澈声音听不出喜怒:“是吗?”
拐角后的陆雪禾眼眶微微发红,她不愿再听下去,抬步离开。
等她离开后不久。
沫儿娇笑着说:“听说夫人是个害了自己妹妹的毒妇,沫儿实在担心,等有了孩子,大人能让沫儿自己抚养吗……”
话未说完,沈澈眼神倏地一冷,一把掐住沫儿的脖颈!
沫儿眼中惊恐无比,不断挣扎。
沈澈松手将她甩到地上,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便转身离开。
回到扶风榭。
陆雪禾坐在椅子上,双手紧捂着胸口,咳嗽不止。
忽然,她听到一阵脚步声。
抬头望去,是沈澈。
陆雪禾强压下心口疼痛,忐忑开口:“昨日晕倒前,我看到的是你吗?”
沈澈神色不变,冷漠道:“你该去谢宋锦,因为就算你死在那儿,我也不会管。”
陆雪禾心口猛地一抽!
她捂住胸口,深呼吸了几次,才压下疼痛。
开口道:“假如我真的快死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救救仪沐。”
沈澈眉头一蹙,冷眼看向陆雪禾。
“仪沐是陆家唯一的指望了,仪沁死后,我娘恨我,恨不得我死,若是仪沐在锦衣卫手中出事,她会受不住的。”
“他有什么罪,让我来替他,哪怕去死都可以。”
陆雪禾的语气很平静,但声音却是疼痛而颤抖。
沈澈冷笑一声:“他的罪,你顶不了。”
“而你的命,还有罪还没清!”
陆雪禾眸中一痛。
突然,一声惊呼从门外传来。
“大人,不好了。”
宋锦一脸慌张的跑过来,看到陆雪禾也在,顿时欲言又止。
沈澈扫了宋锦一眼,随即命令:“说。”
宋锦只得垂眸沉声道:“京兆尹府来报,在北街道发现一具尸体,是…… 是陆大人。”
第七章 谁也救不了他
陆雪禾一晃,碰到了身侧的花瓶。
“砰” 一声!
花瓶碎了满地。
沈澈瞥了她一眼,面色有些不耐,望向宋锦淡淡问:“怎么死的?”
宋锦用余光瞟了一眼陆雪禾惨白脸色,低声道:“陆大人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兑换成了现银,从现场痕迹来看,是临时起意动手抢财,陆大人奋死力争,最终被一刀毙命。”
陆雪禾眼泪夺眶而出,喉咙一阵腥甜。
她死死咬着嘴唇,硬生生将那腥甜强压了下去。
陆雪禾冲出门,一路跑到了陆府。
从前热闹的陆府,如今却静的连针掉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陆母呆坐在地上,双眼红肿不堪,已然伤心到麻木。
陆雪禾抬步朝内走去,一个下人都没瞧见。
她强忍住心中伤痛,走到陆母身边。
“娘……”
听到声音,陆母眼中恢复了一丝光亮,呢喃道:“沁儿?”
看清是陆雪禾时,陆母面色瞬变,抬手便朝着陆雪禾扇去。
“你来这做什么!”
陆雪禾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陆母的手又挥了起来,眸中满是恨意和痛苦。
“你这个扫把星,我为什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