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世,可比她惨一千倍,一万倍。
看着她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道:「我这一世什么都不图,只求家人平平安安,你是封尧的宝贝疙瘩,纵使你欠了我那么多,可为了大局我还是不敢动你。」
「我本来以为,只要我离开就可以与你们撇清关系,没想到封尧还会把我带回来。」
常怜梦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我缓缓地走向她,继续道:「常怜梦,如今你计划败露,被封尧厌恶,而我卫瑶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痛打落水狗那就是我的强项,所以,你来猜猜,我会怎么对你?」
常怜梦被我逼在角落里,浑身发抖,像是很害怕的样子。
我嗤笑一声。
如今到这个境地了,她还是要装吗?
那行,那就让她这样去装到阎罗殿吧。
我俯下身,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地道:「常怜梦,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拿你当朋友。」
她眼神涣散,我平静地继续说:「那串铃铛就当是我送你了,毕竟,我嫌脏。」
外头传来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我直起身,果然,不一会儿,封尧就进来了。
他似乎是没有看到倒在地上的常怜梦,自顾自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急切道:「阿瑶,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我对封尧笑了笑,他有些意外,连忙问道:「阿瑶,怎么了?」
我说:「你说我要是今天杀了常才人会有什么下场?」
封尧愣了愣。
常怜梦一脸绝望地看着他,可惜他却连个眼神都没给。
我心里一阵痛快。
封尧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阿瑶,并非我不舍她,我只不过是怕,你手里染上血。」
「阿瑶,你是世间最美好的姑娘,就该清清白白地活着,这些事情,就由我来做。」
美好?
要是上一世说这样的话,我必定不会反驳,可如果是这一世,我心里只会生出无尽的嘲讽。
跟你封尧在一起,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美好。
最终常怜梦被打入了冷宫。
是我让封尧这么做的。
光是死还太便宜她了,我要让她把加注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都原原本本地尝一遍!
回宫后采菊闷闷不乐地一言不发,我刚想问他这是怎么了的时候,就听他道:「我到底比你差在哪儿?为什么皇上眼里只有你?」
我:「……」
春华却冷笑一声,道:「你没看看自己长得那个熊样吗?还敢跟我们姑娘比?」
采菊恼羞成怒,开始扯春华的头发,春华自然不甘示弱,一下子就抓破了采菊的脸。
采菊摸了摸脸上的血迹,然后哭了。
「啊啊啊我破相了我的美貌没有了呜呜呜……」
春华一脸蒙地看着我,我也满脸疑惑。
直到后头春华为他寻来了太医院的雪花膏,采菊这才勉强原谅她,我舒了口气,终于觉得消停了一会儿。
处理完常怜梦,我又开始了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
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封尧每天都要来我凤鸾宫,我很疑惑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直到某天看见偷偷摸摸红着脸去给他开门的采菊。
…… 很好,自从遇见他,我满脑子都想的是怎么打死他!
这日封尧来的时候,我照旧在看话本子,见他进来我眼神也不给,封尧站在床前看着我,许久一言不发。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对劲,骤然抬起头,却见他眉眼里都是笑意,说不出的温柔与疼爱。
见我看他,他也不回避,仍旧笑眯眯地道:「阿瑶,能看到这样的你真好。」
我翻了个白眼。
看话本的兴致已经被他坏得一干二净,正欲说什么,就见采菊走了进来。
他不知在哪儿搞到的胭脂,脸涂得红红的,一扭一扭地走进来,完全无视了一脸石化的我,对封尧抛了个媚眼,道:「皇上,奴家为您洗澡吗?」
封尧面沉如水,许久不说话,我越来越心惊胆战,就听他道:「阿瑶,这个人能杀吗?」
我:「……」
最终采菊在我疯狂的眼神暗示之下,屁滚尿流地跑出去了。
封尧皱着眉头一脸委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里面有星星,道:「阿瑶,我被他恶心到了,你亲亲我好不好?」
我:「滚。」
这夜在我睡前封尧还在批阅奏折,我想让他回去,但又想着说了肯定也是白说,还不如省点体力。
次日我再醒来,天色刚蒙蒙亮,封尧竟然睡在我旁边。
我一个激灵,封尧却将我搂得更紧,道:「阿瑶,再睡会儿,还早。」
我浑身都觉得不舒服,于是道:「你不是还要上朝吗?」
封尧挑了挑眉,懒懒地看了我一眼,「今天休沐。」
…… 行吧。
顿了一会儿封尧又说:「阿瑶,今日我带你出宫。」
我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道:「不去。」
封尧没有说话,我继续道:「我是时候回家了,封尧,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封尧还是没有说话。
我又随意地说:「再待在这儿,我会死的。」
封尧厉声喝止我,「阿瑶,不要乱说!」
我睁开眼看着严肃又明显慌乱的封尧,道:「我是不是乱说,你不是很清楚吗。我不该在这儿,在这个地方,每时每刻都让我窒息,你若是想让我好好活下去,就放我走。」
封尧走了。
我面无表情地起身梳洗,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光明正大地离开这儿。
像上次那样偷偷摸摸,我自知不可能了,更何况即便出去早晚会被带回来,而这次,我要一劳永逸。
春华起得早,替我梳好头后采菊才起来,他急匆匆地冲过来,问:「阿瑶,咱们啥时候回家?」
我斜他一眼,「回什么家?你在这儿不是挺如鱼得水的吗?」
采菊理直气壮,「我想你二哥了!」
?
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相信采菊的爱情了。
最近后宫里关于我盛宠的传言纷纷扬扬,埋伏在凤鸾宫外的眼线也愈发多,偶尔我出去一趟御花园,都能碰到好几个妃子。
就好比今天,我就碰到了贵妃娘娘。
幸好我戴着面纱,不然让她看清楚我的真容,那还不得吓死她。
我本欲相安无事地走过去,没想到这位娘娘是专程来找碴的,在我刚过去的一瞬间,就道:
「这是哪里的刁民,本妃面前都不行礼?」
向你行礼?呵,我怕你折了寿!
我不愿行礼,也懒得与她多做痴缠,索性笑了笑道:「有本事你去跟皇上说啊?看他向着谁?」
贵妃果然大怒,不顾风范地就要扇我的耳光,我拦下她的手掌,反手一巴掌就将她扇在了地上。
我从小习武,虽然打不过父兄,但对付这种娇美人,那还真是小菜一碟。
贵妃被我打得回不过神来,我懒得再搭理她,便自顾自走远。
哪里想到我竟然迷了路。
我走啊走,竟不小心走到了冷宫。
既然来了,那便去看一看。
这冷宫还是如我上一世待的那般,只不过如今,里头的人不再是我。
我无比熟稔地踏进大门,竟然瞧见常怜梦正在吃饭。
她见我进来同样吃惊,我瞧去,竟然看见她在吃鸡腿。
这待遇,可真是比我当年好太多了。
我缓缓踱步过去,常怜梦警惕地看着我,我端起桌子上的那盘菜,终于,在她的目光中,我悉数将这些菜倒在了地上。
常怜梦看着我,眼神像是淬出毒来,恶毒地道:「贱人!」
这才对嘛!
每天都看她装得跟个小白兔一样,我也腻歪了。
我笑了笑,「冷宫里竟然还有这么好的吃食,这不合常理吧?」
常怜梦的眼睛下意识地望向她的婢女,我了然,便对她指了指地上的食物,道:「你若是把这些吃完,我就把这事压下来,否则我一旦告诉封尧,到时候你和你的丫鬟都得遭殃。」
常怜梦看着我,一字一句道:「卫瑶,你别嚣张,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我怕是已经遭够了。
我懒洋洋地看着她,继续道:「吃不吃?不吃的话我就走了。」
常怜梦闭了闭眼,眼泪落了下来,在丫鬟的哭声中,她终于慢慢爬向了地上的那摊食物。
我背过身去,没有瞧她,只等了一会,便离开了。
我一点都不痛快,我只觉得无聊。
想回家。
想爹娘和哥哥。
几天后春华突然跑过来,告诉我常才人在冷宫自尽的消息。
我听闻后愣了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前几天她还中气十足地骂我。
唉。
这便是后宫中女人的命运罢。
我既已经历过一次,这次定然不会重蹈覆辙。
采菊这次灵感突现,仅仅几天时间就完成了一部神作,我看了前几页,不由感叹这位的确堪称龙阳界的鬼才,更佩服他的勇气。
因为,这部名为痴缠的作品,其主角,正是封尧。
讲的是一个平凡的书生,某一日误入皇宫后又爱上了皇帝,然后苦追皇帝许久但人家却无动于衷的故事。
我严重怀疑这个书生就是采菊他自己。
尽管如此,但这仍然不影响我对这部作品的喜爱,我犹如打了鸡血,花了一天一夜看完了它。
然后,我就没法直视封尧了。
这日他过来,我正在桌子上发呆,想着两位主角的虐恋情深,他站在我面前,我竟然脱口而出:「夜郎。」
这夜郎正是书生对皇帝的专属称呼。
封尧闻言脸色大变,我自觉说错了话,下意识要跑,却被他拦住,只听得他道:「夜郎是谁?」
是你啊笨蛋!
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我只能打马虎眼,「是…… 采菊的小名……」
封尧脸色缓和了过来,却还是半信半疑地盯着我,我没办法,只得岔开话题。
「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他果然愣了一下。
随后他道:「阿瑶,你再忍耐一会儿,过些日子闲下来我就带你回去。」
我回我自己家,还需要你这个外人带?
呵呵。
我懒得再跟他多做纠缠,自顾自进屋,乱七八糟地翻那些话本子,封尧也不恼,命刘德将奏折都拿了过来,坐在窗边那张桌子旁批阅奏折。
如今我已经能达到对他视若无睹的地步,看完话本累了,便睡了过去。
封尧这日没有留宿。
我自然也懒得管他去了哪里。
采菊跟我探讨着爱情的真谛,我想了想他见一个爱一个的德行,便鄙夷十足地对他道:「你不配。」
采菊:「……」
春华恰在此时端上来了一晚雪莲羹,这对于口干舌燥的我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我刚想美美地喝一口,没想到半路被采菊截和,我气急败坏要去抢,采菊刚要喝突然止住了动作,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谁送来的?」
春华一愣,道:「一个不认识的宫女,说她是御膳房的,是姑娘吩咐的雪莲羹。」
我?
采菊看向我,我摇了摇头,他便道:「这里面有霖仙花,一种剧毒。」
哦,原来是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
采菊站起身想将那碗药倒掉,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拦住了他。
他不解地看着我,我道:「这毒药,有没有解?」
采菊想了想,道:「自然有。」
我顿时喜不自胜,便问:「解药你有吗?」
采菊摇了摇头。
我有些失望,没想到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继续道:「这毒药虽说是毒,但也不致命,刚喝下的人直到三天后才会死亡,如果是皇宫的话,在这三天内自然可以找到解药,是不会有大事的。」
我笑了笑。
这真是天赐的良机。
要想离开封尧,我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春华来不及阻止,我就已经将那碗雪莲羹吞入了腹中。
然后道:「我若是毒发了,就立马去叫封尧。」
采菊看着我长叹一声,道:「你这是何苦呢?」
我向他摇了摇头。
他不会懂的。
封尧作为九五之尊,执掌生杀大权,我这等小民,是万万不敢担着全家人的性命忤逆人家的。
我只能用这般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法子,来博取最后的自由。
毒药很快就发生了作用,我只觉眼前晕眩,春华已经跑去叫封尧,采菊将我扶在床上,我拼着最后一丝神智等着封尧。
果然很快封尧就进来了,他看着我的模样,目眦俱裂,恍若是失了魂魄,紧紧地抱着我,喃喃道:「阿瑶,我来了,阿瑶,不怕……」
我双眼涣散,呼吸困难,但还是强撑着对他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封尧语无伦次,连忙应道:「好,阿瑶,只要你好了做什么都行,阿瑶,身体好了我就放你回去…… 太医呢?怎么还不来?」
我心愿达成,终于晕了过去。
我再醒来,已经是五天后了。
甫一睁开眼,床边坐着昏昏欲睡的采菊,我心里一感动,没想到这货还挺有良心的。
采菊见我醒来,先是急匆匆地凑上来对我左瞧右瞧,见我恢复了后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你知道你耽误了本天才多少创作时间吗?」
…… 感动个屁哦。
春华听到动静,往里头探了一眼,见我醒来,激动不已,连忙给我倒了一杯水。
还是春华贴心。
因为我嗓子疼,便不想再多费唇舌说话,采菊却疑神疑鬼地,看了我许久,对春华道:「不会是被毒哑了吧?」
我:「……」
春华忍无可忍地一记爆栗敲到他头上,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我十分受用,可惜没多久我就又睡着了。
这一睡又睡了两天,醒来时,封尧在我床边看着我。
他瞧上去不太好,胡子拉碴的,眼里都是血丝,哪有以前意气风发的那个明君半分模样,见我睁眼,他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句句念叨着:「阿瑶,阿瑶……」
这次我醒来状态比上次好了太多,说起话来也不再吃力,于是我道:「我要回家…… 你答应过我的……」
封尧的动作僵住了。
他有些慌乱地道:「咱们先不说这个……」
我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咳得昏天黑地,封尧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久后我才平息了下来,然后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道:「我要回家。待在这儿我会死的。就像上一世。」
封尧瞳孔皱缩,我眼神坚定地看着他,他很久没说话,仿佛是在发着呆。
我也不着急,只是平静地等着他。
大概过了很长时间,久到我几乎又失去了意识,就听到他脸色灰败道:「好,阿瑶,好……」
我满足地睡了过去。
……
我恢复得十分快。
半个月之后,已经能蹦能跳。
封尧已经答应让我出宫,我们便定在后天回去。
封尧自那天起再没有见过我,仿佛是刻意回避,我也不在乎。
采菊告诉我那日给我下毒的幕后主使是贵妃,封尧查出来后当场便赐了死。
自作孽不可活啊。
春华替我们收拾好了行李,我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她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她妹妹也在宫里,她得陪她妹妹。
也好。
我与采菊走的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
跟上次完全不一样。
这次,我是光明正大地出宫的,而且,永生再也不回来。
我们一人一匹马,行到宫门口,采菊突然说:「你看那是不是皇上?」
我回头望去,一人站在那高楼上,沉默地望着远方。
我还是向他挥了挥手。
封尧,再见。
出宫还没一会儿,采菊就带我去了一条小路,说这边比较近。
我有些纳闷,但还是跟着他去了。
没想到走着走着,就看到了爹娘和大哥二哥。
娘亲一看见我,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眼眶湿润,二哥却从身后拿出一个糖人。
「阿瑶,这是哥哥亲自画的你。」
我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采菊有些不满,问道:「我的呢?」
二哥面无表情,道:「滚。」
我们一行人是唱着歌回家的。
这边风景大好,阳光明媚,我第一次感觉如此的踏实。
在前世冷宫的十年间,我做梦也想不到,我竟然会如此幸福。
年少我心里眼里都是封尧,如今千帆历尽,发现到头来,最温暖的还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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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玉
“我不会答应和离的,这辈子你嫁给了我,不管生生死死,都是我的人!”
厉声响彻屋内,久久回荡着,他将和离书撕得粉碎,抬手一抛,如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一)
凡子衿有位目不识丁的夫人。
天底下谁都可以有位这样的夫人,唯独他不行——
因为他是东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年轻有为,俊秀聪敏,皇城中多少世家女子都想追随他左右,而他却偏偏娶了一位这样的夫人。
所谓暴殄天物,也不过如此。
婚事是当今陛下钦赐,原本定的是伯阳侯家的四女儿,谁知大婚前不久,她心疾突发,嫁衣都来不及试便撒手而去,剩下的几位千金中,只有庶出的五小姐尚未婚配,圣旨不可违下,这才不得已由她顶了上来。
皇城中谁人不道,这五姑娘前世修了什么福,一个大字不识的庶出女,居然能够嫁给当朝丞相,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当街而过的马车里,白秋宜将头缩了回来,抬起袖子闻了闻,自顾自地嘀咕道:“哪有我这么干净的牛粪?”
她嫁入相府的第一夜,见到的不是凡子衿,而是凡子婳。
红烛摇曳下,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掀开她的盖头,笑声如银铃:“哥哥走了,要我来陪嫂嫂睡。”
她一惊,对上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第一反应便是:“相,相爷逃婚了?”
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扑哧一笑,一屁股坐上床,去揪她嫁衣的坠子,“哥哥办事去了……”
也不知是否天意,就在大婚洞房的这一夜,徐州的商贾闹事,情势紧急之下,凡子衿代表朝廷马不停蹄连夜赶去处理了。
得知内情后,白秋宜拆了衣饰,靠在床头,竟隐隐松了口气,而她自来熟的小姑子,已经缩在她怀里,将胖乎乎的小手摸上了她的脸,“嫂嫂好香啊,像我最爱吃的桃子,我一次能吃好几个呢。”
由牛粪一下晋升为桃子,白秋宜不由精神一振,一把抱紧怀里的凡子婳,感动莫名:“那嫂嫂明天就给你雕个桃子!”
大字不识的白秋宜有门好手艺,若不是生在侯府,她大概能成为一个好木匠。
随行的嫁妆里,她最宝贝的是那个从小不离手的 “百宝箱”,里面装满了小刀木削等各色器具,她多年浸淫,雕出来的桃子当即就把凡子婳“收买” 了。
小姑娘这边把玩着爱不释手,那边她便将目光放到了府里的太师椅上。
椅子缺了一角,正要被管家扔出去,她恰巧撞见,赶紧拦了下来,跟捡着宝似地拿回房里,一番叮叮哐哐后,满面喜色地推开门:“瞧瞧,修一修不是还能用吗?”
这举动她未想太多,落在相府众人眼中却成了个笑话,尤其是凡子衿的几位贴身婢女,她们本就在心中瞧不起白秋宜,自觉配不上她们大人,如今背过身,更是个个发出嗤笑:
“堂堂相府夫人,跟个农家女似的,尽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果然乌鸦就是乌鸦,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肆无忌惮的议论中,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隔天,一群人便敲开了白秋宜的门。
“夫人,您手艺好,把奴婢这妆盒也修修吧?”
“还有我的珠钗,扔了怪可惜的。”
“我的也是,夫人您看看……”
叽叽喳喳的声音里,一堆小玩意儿递到了白秋宜眼前,她手忙脚乱地接了一怀抱,自己都记不清应了多少声,点了多少个头。
却是当夜,闻风而来的凡子婳看着一桌子东西,气得小脸都皱了起来:“嫂嫂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你可是相府的女主人,她们太过分了……”
白秋宜握着小刀,吹了一口木屑,抬头笑道:“不碍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凡子婳语塞,愤愤坐下:“总之我要告诉哥哥才行!”
她说着,像想起什么,扭头笑眼弯弯:“对了,哥哥,哥哥要回来了!”
手上的小刀一顿,白秋宜在摇曳的烛火下,忽然间,竟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
(二)
凡子衿在春日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午后回来了。
彼时白秋宜正陪着凡子婳在府里放风筝,高高的风筝飞着飞着,在长空中倏忽断了线,径直坠在了府外。
春风拂过衣袂发梢,姑嫂俩大眼瞪小眼,到底是白秋宜眼尖,一指草丛下一个隐蔽的洞口:“别急,嫂嫂帮你去捡回来。”
她说着一弯腰,凡子婳定睛一看才反应过来,拉都没拉住:“嫂嫂别,那是狗洞!”
白秋宜却已经捞起裙子钻了进去,动作麻利地浑似个中好手,嘴里还不在意地道:“没事,小时候跟着娘满山跑,什么洞没钻过。”
她说着,长长的胳膊已经就要够着那风筝了,却是一双脚忽然映入眼帘,她抬头,不防间对上一张白皙清秀的少年面孔。
少年腰间佩刀,身姿俊挺,明明作着如此打扮,却唇红齿白得像个书生,白秋宜一下愣住了。
那头凡子婳见半天没动静,不由也歪下头往外看去,却是猛地一声尖叫,惊喜万分:“哥哥,哥哥你回来了!”
这一声叫得白秋宜手一哆嗦,整个人就那样狼狈地傻在了风中。
少年依然保持着垂首的姿势,对上她震惊的目光,略带腼腆地笑了笑。
她捡风筝的那只手抖得更厉害了。
为,为什么她的夫君看起来这么小?这么小也能当上相爷?不对,是这么小就能娶亲?!
还未从巨大的混乱感中回过神来,白秋宜耳边已响起一记淡淡的轻笑。
“阳春三月,佳人出洞,这可真是个别致的相迎方式。”
声音自少年身后传来,白秋宜探向外眨眨眼,这才看清,原来他身后站了一群人,个个风尘仆仆,却望向她面带窃笑,而说话的正是那当先一人。
一袭玄衣,负手而立,阳光下神情淡淡,明明慵懒万分,却端得清贵无双,眉目如画,气度不凡。
天地仿佛瞬间,失了颜色。
少年侧开身子,恭敬地退到其后,白秋宜就那样灰头土脸地望着,看着那人负手上前,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她一颗心都停住了般,而身后的凡子婳却还在兴奋尖叫着:“嫂嫂,你快看,那就是我哥!”
宽袖一拂,那袭玄衣蹲下身来,显然也听见了那声 “嫂嫂”,长眉一挑,似笑非笑地望向白秋宜:“你便是白家五小姐?果真是…… 闻名不如一见。”
白秋宜脸一红,火烧云一般,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不,她现在就在洞里面!
正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时,那只修长的手探向她眼前,白净的指尖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自然不过地将她鼻头上的一点灰轻轻抹掉,低沉的声音中含着三分戏谑:
“怎么弄成这样,跟只花猫似的,即便是我新婚之夜留你而去,你也不用如此急不可耐吧?”
话一出口,身后本苦苦憋着的众人,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连那握刀的少年郎都笑弯了眼。
白秋宜傻呆呆地听着,却是原有的窘迫在这笑声中悄然化解,她望着眼前那袭玄衣,阳光洒在他身上,他也微抿着薄唇,风吹衣袂,竟是那样…… 动人心魄。
在这样一朵美不胜收的花面前,白秋宜终于止不住心跳,承认自己…… 的确是坨牛粪。
(三)
同凡子衿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沈小姐,据说是那徐州商会会长的千金,当地有名的大才女,生得也是花容月貌,气质不俗。
用相府下人的话来说就是,只有这般女子,才配得上她们相爷。
凡子衿似乎也如此认为,因为他对那位沈小姐极好,安排了最好的庭院给她住,每日还会带上珍贵的礼物去看她,千方百计只为讨她一笑。
可惜沈小姐从来不笑,她将凡子衿送来的礼物通通扔了出去,还对着凡子衿斥声道:“滚,你害死了我爹,还以为我会将东西交给你吗?”
凡子衿也不恼,反而笑得愈发温柔:“总有一日,你会将真心给我的。”
白秋宜听得糊里糊涂,还以为凡子衿想要的东西,乃沈小姐的真心,可其实,他真正想要的,是一本账簿。
确切地说,是一本牵涉甚广的 “证据”,只要落入凡子衿手中,那么整个徐州商都会难逃罗网,而那徐州商会的背后之人,也就能够轻松扳倒了。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朝堂上与凡子衿一直作对的九王爷,凡子衿走的每一步棋,都精心布置,算无遗漏。
可彼时,白秋宜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她对于朝堂上的这些党派纷争,个中曲折,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自己很喜欢凡子衿的笑容,就像春日里的暖阳,她每天都想要触摸到。
在凡子衿刚回相府的时候,她还十分不安,或者说是,心虚。
但凡子衿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般,竟然当夜就找到了她,一边沏茶,一边对她淡淡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目不识丁又如何?我凡子衿的夫人,哪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她也照样是这府中最尊贵的女人,谁敢说半点闲话?”
凡子婳应当是找到哥哥 “告了状”,那些私下嚼舌根,刁难奚落白秋宜的婢女,都受到了惩罚。
白秋宜心里感激难言,如今面对凡子衿这样的安抚,更是紧张得都结巴了:“那我自己的名字,还是…… 还是会写的,我娘教过我的。”
凡子衿沏茶的手一顿,抬头看向白秋宜,倏然一笑:“夫人,你真是有意思。”
白秋宜的脸更红了,事实上,她从没有这样懊恼过,自己为什么偏偏就大字不识,粗鄙不堪呢?
她娘去世得早,她在伯阳侯府里全无倚仗,大夫人对她说不上多坏,只是自小就不让她跟几位姐姐一起读书,她自己倒也乐得与木头为伴,手艺愈发精进的同时,与几位姐姐的差距也越来越大。
从前她毫不在意这些,只是如今嫁入了相府,面对自己丰神俊朗,宛如天人的夫君,还有那位才貌无双的沈小姐时,她才无端端的…… 生出了一股失落的感觉。
如果她念了书,她或许会明白,这种感觉叫作——自惭形秽。
白秋宜一想到这些,脑袋就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凡子衿温朗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响起:“不用惴惴不安了,夫人,不过是读书写字罢了,我可以亲手教你,从前你在伯阳侯府受到的那些亏欠,我都会一一为你补回来的。”
白秋宜呼吸一颤,抬头有些惊愕地看向凡子衿:“你,你怎么知道?”
凡子衿将沏好的那杯茶递给她,轻轻一笑:“我知道的还不仅仅是这些呢,我还知道,你四姐不是心疾突发,意外去世,而是与情郎私奔了,伯阳侯府方寸大乱下,这才急忙将你推了出来,替嫁进了相府。”
他的语气那样轻描淡写,却让白秋宜听得心惊肉跳,脸色都变了:“你,你其实什么都…… 那你为什么不拆穿?”
“为何要拆穿?” 凡子衿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浅一抿,云淡风轻地笑道:“我娶的是伯阳侯的女儿,老四与老五,又有什么区别?只要你是白家的人,这就够了。”
这样的一场君王赐婚,夹杂了太多的利益纠葛,与其说是娶亲,不如说是两股势力的结合,只要最终的目的达到了,中间娶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分别?
白秋宜听明白了这些后,心中不知怎么,竟无端涌起一股悲凉,然而还不等她按下这些情绪时,凡子衿已经接着对她笑道:“况且,子婳告诉我,她很喜欢你,你手艺精巧,为她做了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还每天陪她玩耍,是个很称职的嫂嫂,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他注视着白秋宜,目光含笑,一字一句道:“比起你四姐那样无趣的深闺小姐,我宁愿娶一位你这样的夫人,难道不是吗?”
他的声音在摇曳的烛火下有一种魔力般,令白秋宜心弦一颤,她竟不知哪来一股冲动,忍不住就想脱口而出道:“那我跟沈小姐比呢?”
但很快她就被理智拉住了,没有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因为答案再明显不过——
凡子衿娶她,不过是为了联姻,而对沈小姐,才是真正赤城纯粹的一番情意吧?
(四)
在沈小姐又一次扔了凡子衿送去的礼物时,白秋宜有些坐不住了,鬼使神差间,她总觉得自己应当替凡子衿做些什么?
正好府里的丫鬟来替她送木料,自从上一次被凡子衿教训过后,她们对白秋宜的态度就恭敬了许多,再也不会随意刁难奚落她了。
白秋宜趁机向她们打听沈小姐的喜好,得知沈小姐好茶道,饮茶都有专门的茶具,白秋宜不由心念一动,那几个丫鬟看出她的意图,又悄悄告诉她,这次相爷带回来许多上好的金叶檀木,做茶具再好不过了。
白秋宜心思单纯,未想太多,一拿到那些金叶檀木,就立刻开始忙活起来,她不眠不休地做着茶勺、茶托、茶碟,还有一方精致的小茶桌。
整个过程中,虽然心底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觉,但只要一想到凡子衿脸上露出的笑容,她就有了无穷的动力,即便是为了他去讨好别的女人,她也甘之如饴。
白秋宜去送茶具的那天,凡子衿正好也在沈小姐房中,两人不知在谈些什么,沈小姐满面是泪,当看到白秋宜的到来时,他们同时愣了愣。
白秋宜勉强扯出笑容,将精心制作的茶具拿了出来,还不等开口时,凡子衿已经脸色一变:“谁允许你擅自动这些金叶檀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