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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往事
我作为后宫之主,生性善妒,妄图独占宠爱,因此没少被那些文臣骂。
而我这样做,只不过是我以为,封尧像我喜欢他那般喜欢我而已。
这真是世上最可悲的事。
我死的那一日,天气十分好。正值盛夏,我在柳树下的躺椅上摇着蒲扇纳凉,看着屋檐下住着的那一窝燕子。
都来了几年了,每日在我耳边鸣鸣啼啼的,倒也算个伴。
正享受着呢,没承想竟然还有贵人来了。
是皇上身边的刘德公公。
这可真是稀客呢。
我摇了摇扇子,对这个老熟人笑道:「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刘德公公也笑,瞧着是一副憨厚的做派,一如以前。
他向我行了一礼,随后道:「皇上让奴才给娘娘送东西来了。」
说着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小太监,那人恭敬地走上前来,端着一杯酒。
我瞧了一眼,哑然失笑。
毒酒呐。
时候到了。
我缓缓站起来,打量着这个已经住了十年的冷宫,有些出神地望着屋檐下的那窝燕子,突然想到,要是有人来给我送来一碗燕窝就好了。
唉。
刘德公公低着头在院里等候,我慢慢走进房中,随后将手里拿着的一枚玉佩给了他。
那玉佩质地上乘,中间刻着那人的名字,多年来被我把玩得十分圆润光滑,我最后将它细细地抚摸了一遍,然后交与了刘公公。
「这是多年前少不更事的时候拿的皇上的东西,今日就托公公替我物归原主,也让我死能瞑目。」
刘公公看着玉佩,似乎是有些震惊,但还是接过了,算是应下了我这份差事。
真好。
我环顾着这冷宫的一草一木,想到那些过往,突然觉得十分好笑,便道:「在这后宫里,我最为跋扈,眼里容不得沙子,做了许多错事,也确实是,糊涂了一辈子。」
刘公公安静地听着,我端起那杯毒酒,平静地倒在了地上。
刘公公大惊失色,道:「娘娘,这恐怕……」
我看他惊恐的样子感觉实在有些有趣,笑问他:「我全家一百二十一口都已被处斩,横竖我也是个死人了,还怕甚?」
刘公公显然很为难,迟疑道:「这……」
我继续笑道:「不过我倒是还没抗过旨,不知刘公公能不能给个恩惠,让我临死能尝试一把?」
「他今日赐我毒酒,我还偏不喝,偏要选个别样的死法。」
刘公公没有犹豫,退后一步跪在地上,神情凝重,气势如虹道:「恭送,皇后娘娘!」
「恭送,皇后娘娘!」
「恭送,皇后娘娘!」
接连三拜,他俯首跪在门外,我毫不留恋地走进屋中,关上了门。
我要烧了这里,烧了自己。
在一片火光中,我像阿娘教导的那般,端端正正从容地站在里头,恍惚中仿佛听到那人在门外大叫:「不要!不要!不要!」
还有着十分嘈杂的声音,一片乱糟糟的叫喊声,我浑身疼痛欲裂,脑子也不甚清明,只听得有人不断叫喊:「皇上!皇上!不能进去啊!」
是他吗?还是幻觉?
我不想深究,毕竟都与我无关了。
火光闪耀,烟气环绕,在一片迷蒙中,我终于闭上了眼睛。
……
我在房中整整睡了三日。
鸳鸯和翡翠担心得要命,几乎是片刻不离地守在门外,生怕我做傻事。
她们两个是从小跟着我的丫鬟,一直到死,都没有离开过我。
我躺在床上呆愣愣地望着窗外的树,隐约好像听到鸳鸯在说话。
算起来,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她们了。
上一世,鸳鸯是在我家出事后,为了保护我阿娘被人杀死,翡翠陪我在冷宫待了几年,一日我感染风寒,突发高烧,她为了保我的命,去太医院偷药,被人抓到后活活打死了。
至于我,明明是被火烧死的,可是一睁眼,竟然又好端端地躺在凤鸾宫的床上,继续当我的皇后娘娘。
刚开始我一头雾水,这三天我将自己闷在屋子里,总算理清了一些头绪。
我的确死了,但我又活过来了,而且活在了打入冷宫的三年前。
这个时候我还是皇后,家里仍旧太平,鸳鸯翡翠都还活着,一切摧毁了我的还都没发生。
我细细地想了想,上一世这个时候,我因为那人去了淑妃的院子大吃飞醋,尽管他一再解释没有发生什么,我还是与他生气,大吵了一架后,他甩袖离开。
我闭了闭眼。
我出生于武将世家,我爹为神武大将军,我娘也是北陵屈指可数的巾帼英雄,我大哥二哥也是名号响亮的少年将军,还有我一众表哥表弟,几个叔叔伯伯。
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我从小自然是受尽宠爱,十五岁嫁给了封尧,那时候他还只是个皇子。
我作为后宫之主,生性善妒,妄图独占宠爱,因此没少被那些文臣骂,而我这样做,只不过是我以为,封尧像我喜欢他那般喜欢我而已。
这真是世上最可悲的事。
这个时间点的我风头极盛,无人敢惹,甚至连皇帝都敢打,所有妃嫔对我又恨又怕,我也在无形中竖了太多敌,给自己招来了许多祸患。
我曾经想不通,封尧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忍受我这么多年,直到后来在冷宫中听到册立新后的消息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让我做个活靶子啊。
封尧是个十分专情的人,不过他专情的对象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
天放晴了。
我缓缓坐起,倒了一杯水喝下肚,才推开了门。
门外的翡翠与鸳鸯十分诧异,我瞧着她们道:「拿点吃的,我饿了。」
上辈子在冷宫,饥寒交迫这个词的意思,我可谓是体会了个透透彻彻,我不知晓为什么我会又活过来,如果现在让我死去,我完全愿意,只是舍不得我牵挂着的人们。
得好好地活下去。
和我爱的人们一起。
鸳鸯很快拿了我最爱的合意糕,她性情温柔沉稳,个头高而瘦,后头跟着的翡翠端着一晚雪莲汤,喋喋不休道:「娘娘可真是担心死我了,我寻思着您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破门而入了。」
鸳鸯眉眼一竖,喝道:「你个疯疯癫癫的丫头,说什么呢?」
我摆了摆手,表示没事,对翡翠笑道:「还不赶紧端过来?饿死你家主子了怎么办?」
翡翠也跟着笑,嘴里应承道:「是是是……」
翡翠是个机灵的丫头,身材娇小,性情泼辣,连天王老子都敢惹,我打小就喜欢她的这身劲头,如今再看到,我心里既欣慰又难受。
都是我,害死了她们。
冷宫中想过无数次的合意糕如今味同嚼蜡,我吃了半个就已经吃不下去了,走到了院子里的荷花池边看鲤鱼。
算起来,我与封尧已经冷战五天了。
他不低头,我也没找他,至于我们后来是怎么和好的,我忘了。
这样反倒是自在,因为我不知晓如今我该怎么面对他。
在冷宫的那日日夜夜,我幻想过无数次拿刀刺进他胸膛,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心,如今我仿佛是倦怠了,连那个人都不愿意想起。
想起上一世那窝燕子,我突然想吃燕窝,晚上鸳鸯端来我正打算大快朵颐的时候,封尧来了。
倒霉透顶。
鸳鸯翡翠赶紧退了出去,院子里刘德公公低头敛目,我头也不抬,低下头吃了一大口燕窝。
吃的时候发出了粗鲁的声音,我甚至都能料想到封尧的表情,但自始至终我没有看他一眼。
他坐在我旁边,问道:「还在生气?」
我连话都不说,低着头一个劲地吃东西,封尧也不是脾气好的主,见我不回答,一拍桌子,沉声道:「朕看你是越发没规矩,今日朕都主动来与你下话了,你竟还给朕甩脸子,成何体统?」
我吃完了,想擦个嘴,却没找着帕子,便抬手用袖子擦了一下。
封尧显然很意外,奇怪地打量着我。
以前我听到他要来,总是要费心好好打扮一番,举手投足也守礼克制,生怕被他厌恶,认为武将的女儿都粗鲁,但如今,我却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抬头直视他,他还是记忆中的那般模样,高大挺拔,眉目俊朗。
就像多年前在清泉寺后山的那个少年一样。
封尧掐了掐我的脸,算是给我台阶。
他皱着眉佯装生气,嗓音却温和,道:「怎么?哑巴了?」
我甩开他的手,没管他的一脸错愕,说:「我真的没生气,你回去吧。」
如今我连臣妾都懒得称,打了个呵欠,没有再看封尧就爬上了床。
封尧果然大怒,我听他气急败坏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然敢这么对朕说话!朕看你是仗着朕对你的宠爱无法无天了!」
我翻了个白眼,心里想着宠爱我倒是没有,我不过就是仗着你这王八羔子现在还不敢弄死我。
还得给你心上人当活靶子呢。
我有恃无恐,趴在床上闭着眼道:「我困了,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
隐约听到封尧被气得深呼吸好几次,然后气势磅礴地下了狠话:「朕要是再来你这凤鸾宫,朕就不姓封!」
临走前还狠狠地摔了一下门。
鸳鸯翡翠惊魂未定地跑进来,问:「娘娘,这是怎么了?皇上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我已经有些迷糊了,闭着眼睛,声音也很小,「没事,你们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那两人默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了一声叹息声,最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次日一早我就醒来了。
翡翠和鸳鸯都还睡着,我绕着院子跑了几圈,又找出来我大哥送给我的剑,在院子里好好地耍了几番。
虽然武艺许久不练有些生疏,但总算还记得招式,练一会儿就能找到感觉。
我打小习武,自嫁给封尧后,为了保持仪态,便再也没有握过这些刀刀枪枪,如今我重拾宝剑,竟心中激起了一股许久不曾有的激流。
察觉到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我大口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顿觉身心舒畅。
鸳鸯已经备好了早饭,我十分享受地用完,就被告知柳嫔娘娘来请安。
鸳鸯眼神中瞧着十分担心,我安抚地摸了摸她的手,示意她没事。
柳嫔是个十足的刺儿头,心胸狭窄,暗箭伤人,在这后宫中算是个不好相与的主。
其实在我看来她有点蠢。
上一世我与她交集并不多,我那时仗着宠爱,将很多人不放在眼里,柳嫔也算是其中之一。
不知这位今日来找我能有什么事?
我衣衫都未换,就直接去了大堂,想着先赶走她应该就能安生了。
柳嫔向我笑吟吟地行礼,我抬手免了她的礼,不怎么端正地坐在位子上,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说句实话,段尧后宫里的女人长得一个比一个水嫩,就比方面前的这位柳嫔娘娘,肤色白皙,面如桃花,漂亮的丹凤眼抢尽了风头,实在是美人。
眼下这位美人瞧着我,娇滴滴道:「娘娘,您这是刚起来?臣妾看着衣裳都未换。」
「你——」
翡翠拳头一握,险些生气,我按住她的手,平静地看着柳嫔,道:「嗯。」
柳嫔有些错愕,也确实是,照我以前的性子非得跟她急眼,而如今我只觉得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她又挽起了个完美的笑容,漂亮的丹凤眼斜斜瞧着我,颇有万种风情。
「臣妾听闻娘娘昨日与皇上闹别扭了,特意来劝解一下……」
说着她又好像十分不好意思,羞答答道:「…… 昨夜皇上去了我那儿,看着脸色不太好……」
哦,原来是来炫耀的。
柳嫔兴致勃勃地等着看我的反应,我打心里觉得无聊,便面无表情地回道:「嗯。」
柳嫔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我等着她赶紧走,没想到她一副委屈的样子,说:「娘娘是不是不喜臣妾来这儿?」
我说:「嗯。」
翡翠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柳嫔脸色一白,神情僵硬,倒退两步,像是十分伤心,「好,既然这样,那臣妾走便是!」
我还在想要不要再说嗯的时候,柳嫔已装模作样地抹着眼泪走了。
翡翠忍不住大笑,看着柳嫔的背影,我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个「嗯」字真是打发人的利器,懒得说话的时候百用百搭。
这可真是个好宝贝。
这厢才刚打发走柳嫔,又来了一群妃子,叽叽喳喳地说是来我凤鸾宫赏莲,我就纳闷了,御花园的莲花难道不比我这儿好吗?
翡翠说这伙人都是来看我笑话的,我在屋里喝茶,实在忍受不了她们偷偷摸摸的不间断的打量,便提了一把剑,在院子里继续舞起剑来。
这一下果然把那些美人吓得花容失色,争先恐后地离开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翡翠笑得见牙不见眼,鸳鸯也捂嘴轻笑。
在宫里的日子是很无聊的,我小时候十分喜欢话本子,后来当了皇后怕被人发现说不够体面,便再也没看过,如今倒是想念得紧。
于是我打发翡翠去宫外给我买一堆话本子来。
翡翠明显很诧异,但很快就喜形于色,笑着对我说:「娘娘这两天跟以前的小姐一模一样。」
我反问:「哦?以前的小姐什么样?」
翡翠想了想,一板一眼地说:「嗯…… 反正就是和现在不一样,自从小姐当了皇后娘娘,变得太多了……」
翡翠的话我没有否认。
的确是这样。
那时我天真热烈,只不过后来知晓了情爱,便善妒、暴戾、患得患失,甚至…… 生不如死。
现在我重活一遭,倒是看透了很多事。
爹爹娘亲和哥哥们如今都在驻守边境,我算了算上一世,估计还需两个月他们才能回来,而我离打入冷宫还有三年。
必须做点什么。
让我的家族幸免于难,自己也不落得那样的下场。
今日来了这么多人,原本我以为接下来能清闲会儿,没想到傍晚封尧就来了。
我正在石桌旁擦拭我的宝剑,看到他来心下有些吃惊。
这王八羔子不是说再来我凤鸾宫就不姓封吗?
我很想问问他现在姓什么,但是又懒得跟他纠葛,索性一言不发。
身后的刘德公公一直给我使眼色,我果断装作看不见,没想到封尧主动开口:「今日很多妃子来朕这儿告你的状。」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
我没有反驳,看着宝剑,说道:「嗯。」
封尧看我没有顶嘴,语气也软了下来,对我道:「以后时刻谨记着皇后应有的气度风范,别再让人拿捏住把柄。」
这话听着还颇有为我着想的意味,不知怎的我觉得有趣得很,便笑了。
封尧问我笑什么,我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轻轻地说:「关你屁事。」
话音刚落,刘德公公立马跪了下来,他面色苍白,浑身抖如筛糠,旁边站着的鸳鸯也连忙跪了下来,还偷偷拉了拉我,示意我也跪下。
封尧没有像以前和我吵架那样暴跳如雷,他只是轻轻地捏住了我的下巴,桃花眼微眯,薄唇勾起微笑的弧度,嗓音轻柔,问道:「卫瑶,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这才是真正的他吧,危险,狠辣,不动声色。
就像是上一世下旨讲我打入冷宫,又将我卫氏一族满门抄斩的样子。
我平静地直视他,说:「嗯。」
是啊,做你的皇后还不如去死呢。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我只是看着他,他便放开了我,很疑惑地问道:「你最近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要我怎么给你说呢?
难道说我被你打入冷宫整整十年,最后被你赐死了?难道说你杀了我满门?难道说如今的我只是你的一个挡箭牌?
我一句都说不出口,只是道:「我要吃饭了。」
封尧见状摆了摆手,对刘德吩咐道:「那行,今晚朕就在这儿用膳。」
刘德忙去张罗,我翻了个白眼,鸳鸯连忙眼神示意,让我不要乱说话。
晚上我看着桌子上的雪莲燕窝等等山珍海味,不由得感叹,跟皇帝吃饭就是奢华。
我吃得嘴上都是油,坐没坐相,丝毫不顾封尧的嫌弃。
在我狼吞虎咽吃完了两碗饭后,他终于忍不住了,脸色一黑,筷子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说:「你看看你,还像个皇后吗?饿死鬼投胎吗?把朕的脸都丢尽了!」
我心里想着他还真说对了,其实一定程度上我的确算饿死鬼投胎。
毕竟冷宫里真没什么吃的。
我不管封尧的责骂,摸了摸肚子满足地起身,去外面散步消食,在一屋人恐惧的眼神中远去。
没想到封尧从后面拽住了我的胳膊,我挣脱不开,便听到他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治你吗?」
我心里头突然怒气翻腾。
翡翠,鸳鸯,我爹爹娘亲还有哥哥们,福伯,阿婶,冷宫的大火,生不如死的我,所有的一切骤然浮现在我眼前,我心口一痛,全身发麻,跪倒在地上。
封尧大惊,我听到他大喊叫太医,瞧着像是很慌张的样子,我再也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睛,盯着这个灭门仇人,一字一句道:「我恨你。」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恍惚中我好像看见当初的那个少年,他眉目俊朗,笑容灿烂,在那满树桃花开的时节,对我道:「我喜欢你。」
一切都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了。
我看了一眼,发现翡翠鸳鸯都不在,桌子边坐着一个批阅奏折的身影。
昏暗的烛光把他的侧脸映照得十分好看,我有些出神,仿佛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
「你醒了。」
我点了点头,他走过来替我掖好被子,看着我许久,道:「太医说你有心结。」
我不说话,因为我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看着我继续道:「朕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不过既然心里有事,为什么不跟朕说,这天下难道还有朕解决不了的事儿?」
他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对,我有些奇怪,我的事情关他什么事?他管这么多干吗?
我懒得搭理他,反正现在也才刚醒肯定睡不着,索性起来去找翡翠,她果然完美地完成了任务,我抱着一摞话本子放到床边,打算好好解解馋。
封尧瞧着我,忍了好久终于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看着里头的内容心情大好,便答应了他一句:「话本,要看吗?」
封尧果然走了过来。
他随手拎起一本,只看了一眼就十分激动地对我大声吼道:「放肆!宫里怎么能有这种东西?!」
怎么了?
不过就是些普通的话本啊。
我有些疑惑,封尧满脸嫌弃地把他刚刚看到的那本扔给我,我一翻开,竟然是两个光着身子的男人!
再一看那题目,赫然写着:《龙阳十八式》!
这就涉及我的知识盲区了。
我偷偷看了看封尧沉着的脸色,感觉这种情况实在是没有办法解释。
于是我闭了闭眼,打算破罐子破摔,道:「这其实…… 还是挺不错的,要不…… 你也来试试?」
封尧:「……」
最终我的书全被封尧没收了。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我气得不行,正打算赶他出门时,刘德公公来报说是贵妃娘娘头疼病犯了。
封尧看着我,眼神迟疑,最终还是出了门,临走前对我说:「朕看看就回。」
回?
回个屁啊。
我冷笑一声,锁好了门,随后拿起床上最后那本被我偷偷藏起来的话本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老娘可不等你。王八蛋。
读着读着,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是两个男人的故事?
因为我实在无聊,便强迫自己看了下去,没想到看着看着就上头了。
看完这本后我意犹未尽,这明显是还没完嘛。
我想着赶明儿打发翡翠再去买一趟,不然心痒痒得不行。
次日我一直念叨着这个,翡翠看我这么入迷,没忍住也看了看,刚发现是两个男人后满脸嫌弃,我怂恿她继续看,果然,她一看完就神情凝重,主动请缨道:「娘娘,就让我出宫去买吧。」
以前还在将军府的时候,我便不让翡翠鸳鸯自称奴婢,听着总是别扭,如今入了宫,私下里我们还是照着原来的法子,这样才感觉舒坦。
我欣然应允,鸳鸯揉了揉眉心,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万万没想到翡翠竟然被侍卫长挡了回来。
理由是皇上暂时不准皇后及其宫人出宫。
好家伙!
我气得牙痒痒,只想抓破这王八羔子的脸!
这才刚想着呢,就看见封尧身边的宫女款款而来,瞧着十分欢喜,道:「皇后娘娘,御花园开了朵并蒂莲,皇上下令今晚举办赏莲会,命奴婢知会您务必出席。」
哦。
并蒂莲开,百年难遇。
尤其在北陵,传言只有在遇到千古明君的时候才会出现。
怪不得封尧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办宴会。
我点了点头,那宫女离去,鸳鸯连忙给我找要穿的衣服,翡翠把我按在梳妆台前,对着我的脸涂涂抹抹。
差不多天色将暗的时候我才拾掇好,我看了看这天,心想着还赏个屁的莲啊。
鸳鸯给我穿了身偏黄色六凤袍,裙边有金丝绣成的祥云饰之,繁花点点,裙长拖地,我好久没穿过这种衣服了,乍一瞧感觉是华丽无比。
翡翠手巧,给我挽了个朝凤髻,斜插银凤簪,流苏坠落。
她看了看梳妆盒,又拿出一对金环镶珍珠耳坠打算给我戴上,我一瞧,发现那竟是一个月前封尧送我的生辰礼物。
于是我摇了摇头,说道:「这就够了。」
翡翠与鸳鸯面面相觑,最终无奈,只得将那对耳坠又放回梳妆盒中。
我心不在焉地去赴宴。
没想到倒是来迟了,除了我已座无虚席。我面不改色地坐上我的位置,旁边的封尧冷哼一声,显然极其不悦。
「你果然大胆,这种场面都迟到。」
我懒得看他,也没有说话,然后又听到了柳嫔娇滴滴的声音。
「皇后娘娘今儿怎么还迟到了?」
说着她眼波流转,独有一股媚态,可嘴里吐出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
「娘娘这是不是,不愿来啊?」
场面寂静得可怕,封尧的脸彻底沉了下来,柳嫔嫣然一笑,又道:「娘娘,臣妾跟您开玩笑的,莫怪。」
众人这才长出一口气。
于是我便道:「那要是本宫怪你呢?」
柳嫔一噎,众臣面面相觑,正当封尧要说什么的时候,我又笑道:「没事,本宫也是开玩笑的。」
柳嫔脸色一僵,半晌后才赔着笑脸,道:「娘娘真幽默。」
这一茬算是过去了。
我吃着桌上的葡萄,昏昏欲睡,有大臣遣他们的金枝玉叶表演歌舞才艺,封尧借机凑到我耳边道:「你今日要敢睡觉,朕就把你的话本子全烧了。」
我猛地睁开眼。
虽然我心里恨得牙痒痒,但他这一招着实奏效,我强撑着眼睛看那些千金们水袖辗转,却看到贵妃竟然看着我。
果然,等那女子跳完,她立马便道:「臣妾听闻娘娘当年也是舞姿出众,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睹风采?」
众臣一听纷纷附和,我吃完嘴里的葡萄,就听到封尧道:「会不会跳?」
我沉默了一下,说:「不会。」
封尧:「……」
他又道:「那你会什么?」
我说:「看话本子。」
封尧脸色一黑,一声不吭,看样子是不管我的死活了。
我只能自救了。
于是我拍了拍手,端正了坐姿,昂着下巴道:「本宫贵为皇后,就算是跳舞,也只有皇上才能看。」
我看向贵妃,唇角勾起一个笑容,温和地道:「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看本宫跳的舞?」
贵妃脸色大变,美目瞪着我,我权当看不见,看向高座上眼神深沉的皇帝,笑吟吟地继续道:「不如今日就由贵妃妹妹代本宫一舞,皇上觉得如何?」
场上寂静一片,封尧抬眼看着我,眼睛幽黑,神情平静,好似是过了很久,他看着我,声音听不出喜怒,道:「皇后说的极是。」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贵妃娘娘,舞艺比那些千金不知高出了多少倍。
我忽略了她仿佛是要吃了我的眼神,愉悦地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盛景。
封尧突然看着我,意味深长地道:「朕还不知你这般有本事。」
嗯哼。
权当是夸我了。
歌舞完毕后众人去赏并蒂莲,御花园里灯火通明,我没有起身,坐在座位上饮尽了杯里的酒。
看着远处模糊不清的人影,我这才觉得自己似乎是醉了,便让鸳鸯翡翠扶着我回宫。
我脑子里开始不清不楚,一会儿是前世一会儿又是今生,走着走着似乎回到了冷宫,又看到了那场大火。
我跑啊跑,跑得十分快,似乎有人一直在追着我,叫我的名字,我头也不回,就是跑。
不知踩上了什么东西,我脚下一软,跌倒下去,突然又被一人拦腰抱起。
我摸着那人的脸,仔细辨认着他,终于认了出来。
「封尧。」
他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我走着,不急也不慢,让我感觉十分的安稳。
可惜啊,这都是假的。
恍惚间好像看到我的亲人们被处斩的情形,有我爹娘,兄长叔叔,甚至是刚出生几个月的小堂弟。
我没有说话,没有挣扎,眼泪就流了下来。
抱着我的这个男人,是我的仇人。
太痛了。
我抬手附上他的脖颈,凑在他耳边,轻轻地对他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他身体一僵,似乎很错愕,停下来看着我,一遍遍叫我的名字,不停地对我说:「卫瑶,你看清楚,是朕啊。」
看清楚了,都看清楚了。
真的。
封尧,我恨你。
我醒来后第一眼就看见了守在我床边的鸳鸯。
她见我睁眼,连忙把准备好的醒酒汤端给我,嘴里念叨着:「喝了酒头肯定会疼,喝点这个能缓解一下。」
我点了点头。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瞥了一眼,她才说道:「皇上昨晚一句话都不说,坐在床边守了娘娘一夜,今早上朝才回去,娘娘您看是不是……」
她等着我接话,我平淡地看了眼四周,道:「我要梳洗一下。」
鸳鸯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我漠不关心,只得就此打住。
还有一个多月,爹爹娘亲他们就回来了。
我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是靠着他们在坚持下去。
天气越来越热了,单单是坐着,就能让人出一层薄汗,我扇着扇子,嘱咐翡翠多去御膳房拿些冰块来,翡翠去了一小会儿,却说冰块已经被各宫娘娘们都拿尽了。
于是我只能让院里的小太监暂且搭一个凉棚,然后带着翡翠鸳鸯去御花园的凉亭里去坐坐。
御花园里头没什么人,我坐在石凳上,终于感觉舒了一口气。
池里的鱼鲜活又肥美,我盯着它们瞧,又想到我小时候与二哥一起去城郊的天河里去捞鱼的事儿。
那时候捞完鱼一回家,鞋子衣服都湿了,跑不了娘亲的一顿骂,爹爹站在旁边,看着我俩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就很好奇我爹这么㞞的将军在战场上是怎么杀敌的。
想着想着,我就笑了出来。
马上就能见到他们了。
我十分期待。
这一世,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以都没有,我只要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
约莫是坐了一个时辰,太阳也不烈了,我打道回府,路上却撞见了一个熟人。
哦,是常才人。
她穿着一袭素衣,妆面也十分淡雅,瞧见是我,好似受惊的小鹿,声音也柔柔弱弱。
「参见皇后娘娘。」
果真惹人怜爱。
我不知为何笑了笑,刚想说免礼,就见到面前的美人突然栽倒在了地上。
我十分纳闷,寻思着难道是风把她吹倒的?
直到听到身后传来封尧的声音,我这才明白过来。
「怎么回事?」
他缓缓走到我身边,神情辨不出喜怒,声音平静低沉,看了一眼地上的美人,道:「常才人为何在地上?」
美人立刻眼眶里泪光盈盈,十足动情地看着封尧,贝齿轻轻咬住唇瓣,道:「皇上…… 皇上……」
我截住她的话,老老实实说:「是风吹的。」
封尧:「……」
这是实话啊,封尧怎么这副表情?
我又扶起地上的美人,十分严肃地看着她,语重心长道:「常才人可要多吃点,这小身板儿万一被风刮跑了就找不回来了。」
「扑哧——」
翡翠在身后笑出声,鸳鸯瞪了她一眼,美人恭顺地垂首。
看着她可怜的样子,我笑了笑,话锋一转又道:「妹妹与本宫原是手帕交,刚刚被风刮倒一事,念及以往情谊,本宫本打算装作个没看着,可如今不巧却被皇上目睹,这怎么着也算个御前失仪吧。」
美人大惊,立即抬首,我漫不经心地瞥了封尧一眼,道:「本宫既为皇后,今日又有皇上在这,自然是得略施小惩,妹妹好以此为戒,以免往后再做出辱没皇室颜面的事儿。」
美人楚楚可怜地看向封尧,我顺势看向他,问道:「皇上觉得如何?」
空气有一丝诡异的寂静。
常才人仍然盯着他,似乎在倔强地等着什么,我气定神闲,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封尧道:「皇后说的是。」
美人的脸色立刻灰败下来,瞧着有点面如死灰的味道,我走到她面前,不假思索便是狠狠的一巴掌。
「啪——」
打完后我摇了摇手,看着翡翠道:「本宫手疼,还剩九个,剩下的你来代劳。」
翡翠笑意吟吟的,响亮地应道:「是!」
翡翠手劲儿大,今天让她代打,完全是因为我想看看这么柔弱的美人会不会被打坏。
在响亮的巴掌声中我看了一眼封尧,他正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神里黝黑深邃,激荡着暗涌,好似活活能从里头跳出一头野兽来将我撕碎。
呵。
我突然想起了上一世的事。
常才人名唤常怜梦,是刑部尚书常大人的庶女,自幼被其嫡姐欺辱,一日我与二哥外出去玩的时候恰巧看到,便救了她。
自此我便与她成了闺中密友,无话不谈。连后来我遇到封尧并决意嫁给他的事儿都给她说。
然后我便实现了愿望,果真嫁给了封尧。
但我万万没想到,在封尧登基为帝后她便入了宫,成了才人。
我始终相信她不是自愿的,直到后来她嫡姐告知我,原本入宫的是她,常怜梦在她吃的东西里动了手脚,毁了她的脸,这才得到了入宫的机会。
虽然我一直将信将疑,但我们的关系仍旧破裂了。我们不再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只有很僵硬冰冷的礼节。
直到在冷宫,我才信了她嫡姐的话。
常怜梦,就是一个十足的蛇蝎女。
不知道是在冷宫的第几年,有天竟然误打误撞进来了一个小太监,叫小宝,瞧着像是刚入宫的,一副稚嫩的模样。
他见我可怜,便日日偷偷给我带吃食,我们有时会聊天,他还会唱戏,常常逗得我直乐。
后来就被人发现了。
小宝被常怜梦的人捉住,活活打死在冷宫门前。
那日我被两个侍卫按在地上,目眦欲裂,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恍惚中却见常怜梦一身凤袍站在远处,对着我冷冷地笑。
是了,常怜梦就是后来的皇后娘娘,封尧的心尖肉。
我牙关紧咬浑身战栗,鸳鸯连忙捏了一下我的手,我才回过神来,看向底下双脸红肿嘴角渗血的常怜梦,冷冷地问:「你可记住了?」
常怜梦不看我,却看着远处的封尧,失了魂般喃喃:「臣妾知错。」
我笑了笑,向封尧走去,他看着常怜梦,我视而不见,说道:「那臣妾先告退了。」
封尧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
我转身远去,不由得佩服封尧的确是个十分隐忍的人。
今日动了他的宝贝疙瘩,我原以为他至少会露出马脚,没想到他从头至尾都不动声色,我若不是多活了一辈子的话,绝对会被蒙骗过去。
上一世,封尧为了常才人,假装给我盛宠,让我成为被多人攻击的活靶子,等他万事俱备后,将我打入冷宫,我爹娘兄长心如火燎自然不从,这才被扣上了谋反的罪名,导致了杀身之祸。
后又引以我卫家为戒,在他废除六宫只余心上人的时候无人敢反对,筹谋多年终于达成目标,不可谓不成功。
但他们的圆满爱情,是踏在我卫氏满门族人的尸骨上的,浸满了鲜血冤魂,随处都呜咽着泣血的声鸣!
我猛地闭上了眼,握紧了鸳鸯的手。
鸳鸯不明所以,轻抚着我的背。
我看着远处,坚定不移地想,既然如今我这孤魂野鬼重生而来,定要改变这一切,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晚间将要睡觉的时候,封尧来了。
此时堵上门已经来不及了,我不行礼也不说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封尧坐在桌边喝了一口水,道:「你今日怎那般严肃,完全不像平日的你。」
我冷笑一声,说:「皇上现在心疼是不是晚了?」
封尧被噎了一下,我懒得理他,开门见山道:「有什么事吗?」
封尧反问道:「没事便不能来了?」
我面无表情,说:「嗯。」
封尧:「……」
半晌后他似乎无奈叹息了一声,像是服软般对我道:「卫瑶,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朕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你了,让你这般仇视朕。」
我没料到封尧竟然会说出这般低声下气的话,说实在的确实有些惊讶,不等我开口他又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毫不犹豫,「想要个免死金牌。」
封尧:「……」
见他半天不回答,我掀起唇冷笑一声,又道:「既然这个给不了那你就滚吧,毕竟我第二想要的就是再也不要见到你。」
我整整大半月再也没有见过封尧。
看来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后宫的妃子知道后,没少到我凤鸾宫来得瑟,我心无波澜,每日练练武,还开了个小厨房,随时随地能吃到鸳鸯独家秘制的美食。
这日子可谓快活。
很快我就收到了消息,我爹娘回京了。
翡翠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时,我愣了一下,手里的剑忽然就掉在了地上。
眼泪突然就流了出来。
翡翠吓得花容失色,我向她摆摆手,笑了下。
我等得,太久了。
久到我甚至都快忘记他们的模样。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我立马换了一套行装,在翡翠鸳鸯不解的眼神中,我道:「准备一下,咱们出宫。」
是了。
爹娘进后宫不方便,只能我出去了。
这两个丫头二话不说,随意收拾了一下,我们三人悄悄行至宫门口,然后把出宫令牌给了翡翠。
这令牌,是上次封尧与我吵架我趁他不注意时偷的,为的就是今日这一刻。
守卫们一看令牌便放了行,宫门缓缓开启,我心潮起伏。
一出宫我便赶往家中,将军府离皇宫不算太远,两条街的距离,很快我就到了家门口。
近乡情怯。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才踏出了一步。
时隔这么多年,我终于,回家了。
翡翠叩响大门,守门的看到我直接便开了门,我缓缓走进去,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是如记忆中那般鲜活,穿过花园,我看到书房还亮着灯火,便飞速跑了过去。
一推开门,一看,果然是爹爹。
他警惕地转头,看到是我,明显十分错愕。
我瞧着他,心头难受得不行,却还是用力地笑了一下,对他说:「爹,女儿回来了。」
爹爹连忙上前,还是如记忆中那般留着大胡子,眼神威严,因终年在战场上厮杀,周身杀气十足,然而我却一点都不害怕。
他道:「阿瑶,你这是怎么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外面传来了娘亲的声音,她大叫着踹开门,道:「我的阿瑶呢?」
我转过身,果然看见了娘亲。
这个时候的她还是鲜活的,不是那个时候我最后一次见到的那具尸体。
我这么漂亮英勇的娘亲,是怎么背着谋反罪名死去的啊。
世事实在是可恨!
她上前一步,嘴里叫着阿瑶,小心地抚摸着我的脸,眼泪流了下来,说:「我的阿瑶啊,娘亲想死你了!」
我也想您。
想了太多太多年了。
哥哥们也闻讯赶来,大哥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文尔雅,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二哥却一脸坏笑,双手环胸靠在门前,说:「阿瑶,啥时候一起去捞鱼啊。」
我正欲点头,娘亲却赏了他一记爆栗:「都这么大了还口无遮拦的,你妹妹如今是皇后娘娘,还怎么跟你去捞鱼?」
二哥半句不敢反驳,委屈地看着娘亲,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在一番玩闹叙旧后,我思考片刻,终于对爹娘说出了我此行的目的。
「爹爹,您最好尽快将虎符交与皇上。」
爹爹的神色瞬间严肃了起来,甚至是不正经的二哥,也敛了神色,严肃地看着我。
娘亲拉着我的手,温柔道:「阿瑶,有什么就都说出来,别怕。」
我点了点头,继续道:「如今已是太平盛世,百姓安稳,曾替皇上打过仗的将军已不再是他的靠山,而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如再不交虎符,远离朝堂,怕是会有灭门之灾啊!」
爹爹神情大动,一时间屋里竟寂静无声,良久后他叹了口气,说:「爹其实早想过这个了。」
他看了一眼娘亲,娘亲朝他点了点头,他才继续道:「交出虎符退隐朝堂对爹来而言并不难,可爹怕的是咱家退了你在后宫路难行啊。」
我就知道是这样。
上辈子要不是我,他们也不会死。
我心里大恸,悲从中来。
沉默了许久终于克制住情绪后,我又道:「没事的,爹爹,我早就不想当这个劳什子皇后了,等你们离开后,我自有脱身之策。」
娘亲一听完,抓着我的胳膊,神情变得狠厉,她说:「阿瑶,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大哥也问道:「阿瑶,有啥委屈你都说出来,大哥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给你讨回个公道来。」
我咬了咬牙,克制住情绪,轻描淡写地道:「封尧另有心上人,我也没必要为他老死在宫里,是吧。」
屋里又一片沉默。
娘亲突然抱了抱我,哽咽道:「我的阿瑶肯定受了委屈了,怎么办啊。」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二哥神情也没有往日的漫不经心,他看着我道:「就这样吧,咱们和阿瑶离开这儿,另找地方生活。」
爹娘大哥都没有说话,权当默认了。
这样一来便好办了。
听鸳鸯说明晚封尧要举行宫宴,对爹爹进行赏赐,娘亲想了想,说爹爹可以趁这个机会交出虎符,退出朝堂。
然后我们举家迁往江洲。
因为我外祖在江洲经商,家业甚大无人继承,一直叫我娘这个他唯一的女儿回家,如今倒是可以圆了他老人家的梦想。
恰巧爹爹对经商也十分感兴趣,数次想过做个商贾,连大哥二哥也喜欢这门行业。
这样也算是圆满了。
等合计好后,娘亲忙催着我回宫,怕被人发现,临走前我再看了一眼家人,便匆匆离去。
进了宫门快要赶到凤鸾宫时,我竟意外地瞧到里面灯火通明。
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我连忙跑到门口,往里一看,果然是封尧。
坏了。
凤鸾宫里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封尧面无表情,看到我后突然笑道:「皇后这是去哪儿了?」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这么危险而可怕。
我一言不发,他却缓缓走到我面前,手指轻柔而散漫地划过我的脸颊,最后用力地掐住了我的下巴。
「朕让你说话。」
他的神情平静而可怕,恍惚间好像变成了上一世宣布将我打入冷宫的那个男人,我恨得心口都泛疼,终于挣脱了他的禁锢,笑着说:「睡不着去逛了,怎么,皇上这么担心我啊?」
他忽视我后面的那句话,面沉如水,道:「守卫说你出宫了。」
我又笑笑,说:「是啊,我是去宫外逛了。」
啪的一声,脸颊一阵剧痛,脑瓜子嗡嗡地响,在翡翠的惊呼声中,我这才明白,我是被封尧打了。
呵,这真稀奇。
这一世,他怎么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
我站直身体,直视着封尧,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我二话不说,也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在周围的可怕寂静中,我说:「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打我的人,就是你。」
封尧没有向我预想的那般暴跳如雷。
他只是缓缓转过头,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猛地将我抱到屋内。
我被放在床榻上,门被紧紧地关上,还不等我逃跑,封尧便攫住了我的唇。
我双手乱挥狠狠地打他,他却单手禁锢住我的手举至头顶,轻柔地说:「说,你到底去找哪个野男人了?」
我大骂王八蛋,封尧却像是疯了一般,不停地喃喃道:「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随着衣服被撕裂的声音,我终于放弃了挣扎,呆呆地望着屋顶,只听他道:「阿瑶,不要不在乎我,不要不喜欢我。」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那个少年,他说:「你等着!我一定会来娶你的!」
骗子。
骗子。
第一次遇见封尧,是在我八岁的时候。
那日我吃了核桃,不是怎的脸上起了疹子,恰巧我娘亲要带我去清泉寺还愿,我百般不愿,却还是拗不过她,最后便带了个藩篱遮住了脸。
到寺里后我娘亲和僧人说着话,时间太长我又很无聊,便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去了后山。
清泉寺不愧是有名的寺庙,后山十分大,都可以在里面打猎了。
我百无聊赖地走啊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上的鸟儿,想着要是二哥在就好了,我俩还可以打几只鸟。
正想爬上树看看远处的风景时,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你是哪家的姑娘?」
咦?
我转过身,却看见了一个俊俏的美少年。
他桃花眼微眯,穿着考究,嘴角带笑地看着我。
不知怎的我就脸红了,心里跟揣了个兔子似的丝毫不安分,嘴里结结巴巴道:「干你什么事?」
心里却想着要是今天脸没起疹子就好了。
那少年仍旧笑着,对我说:「你是想爬上树吗?」
我点了点头。
他道:「这爬树总归是有些危险,这样吧,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我犹豫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戒备地问:「你是坏人吗?」
那少年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却答非所问地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姑娘。」
我又脸红了。
我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走,路不太平坦,我踉跄了一下,头撞上他的脊背,刚想发火他却立刻转身,拿开我捂着额角的手,细细地瞧着,随后问道:「疼吗?」
我一肚子的气立马烟消云散。
他最后带我去了一处凉亭。
那凉亭修得较高,远处的景色十分好,我晃着双腿坐在石凳上,却听到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哼了一声,不知怎的突然变得别扭了起来,于是道:「就是不告诉你!」
他却笑了,说:「名字都不让我知道,想必容貌我更没法看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心里像猫挠,他看着我放满了语调,说:「再次见面我一定会认出你!」
呸,我才不信。
过了不久他就要带我离开,下去的时候路较陡,我腰间系着的铃铛清脆悦耳,他未经我同意便拉住了我的手。
按理说我应该生气的,可奇怪的是我不知怎的有些开心,便象征性地挣脱了一下,却听到他在前面发出爽朗的笑声。
下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我又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慌乱中便抓住了他的衣服,他连忙帮我稳住身形,我好不容易站稳,就看到地上有一枚玉佩。
应该是他的,刚才混乱中可能被我扯掉了。
我没有声张,趁他不注意悄悄把玉佩捡起来,这玉佩质地上乘,中间刻着一个尧字。
约莫是他的名字吧。
我将玉佩收起,心安理得地想,等下次见面,他认不出我了我再拿出来还给他,借机嘲笑他一顿。
我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他却突然定住脚步。
正值三月,桃花开得极艳,他的眼里都是笑意,说:「我喜欢你。」
「我想娶你。」
……
那日后我问娘亲京城中哪家公子的名字有尧字,娘亲想了想,道:「估计只有二皇子了。」
原来他是皇子啊。
那他的名字应该就是…… 封尧。
封尧,封尧,真好听。
我对娘亲说:「娘亲,我一定要嫁给他!」
娘亲只当我说胡话,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便离开了。
我很认真,可是娘亲不相信我,我有些生气,恰巧这时候常怜梦来我家找我,我便兴致勃勃地拉着她说要嫁给二皇子,还跟她从头到尾细心地说了我们那天在后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