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又甜还短的小甜文?

连着过了两个红绿灯,进了一个街心公园,才一前一后缓下脚步。

此刻华灯初上,车马如龙,江薄光似乎是累了,坐在道旁的长椅上,朝我摊了摊手:「其实,你要是想听歌,我可以唱给你一个人听的。」

「啊?」

「你不是说是我粉丝?」

模糊之中,好像有什么正在剧烈地变化,我一瞬间有些张口结舌。

「但,但也只是粉丝而已……..」

「如果必须是更亲密的关系……」面对我怔然的眼神,对方语气闲适,「既然我们都喜欢猫,也可以互相了解一下。」

此刻,微风轻拂着他漆黑的碎发,一双眼睛专注地望着我,澹澹而恬静。

「所以,要试试吗?」

此刻,暮色四合,阕然无声。

星光中,我听到了自己怦然的心跳声。

江薄光,他就像一个荒诞而又迷人的深渊,跳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百度百科上写得很清楚,他死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生前负面新闻压身,死后倒是备极哀荣,无数人为他扼腕,评价他为二十一世纪最年轻,也最才华横溢的男高音歌唱家。

现在,这个注定走向毁灭的深渊就展现在我面前。

因为危险而更具诱惑。

翌日他临行前,我们一道用了早餐,对方用一张白巾轻轻擦着嘴角,一举一动都令人赏心悦目:「昨天的事情,考虑一下吧。」

「在我回来前,你有一周的时间。」

这之后,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渣男一样的。

为了逃避混乱的情绪,我开始看《海的女儿》,厅长就盘在我脚边,香喷喷地吃着盆子里的三文鱼边边。

非要深究的话,江薄光的确对我更好,毕竟给我吃的是三文鱼肚肚……..

不,不能这么想!

我还不想做寡妇!

狠狠给了自己一下,我终于定了定神,开始认真读书。

还别说,时隔多年再来看这本童话,倒的确看出了一些发人深省的细节,我渐渐看得入迷,连外面笃笃的敲门声都没听见。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大,才猛地反应过来。

「谁啊?」

「江薄光,在不在?」

我连忙跑到门口,透过猫眼一看,外面是一对衣着朴素,满头白发的老人。

「你们是?」

「我们是他爸妈!」

26、.

唏——

江薄光之前不是说过,他爹妈早就死了?

我不敢开门,只隔着门喊了一声:「他不在家,有什么事直接打他电话吧!」

「他电话多少?」

喝,你们连电话都没有,也敢冒充人爸妈?

这下我更不敢开门了,任那两人将门拍得震天响,隔了大半天,许是见我一直没回应,两个老人离开了。

我将门打开一条缝看,只见门口扔满了香烟头子。

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事件,谁知隔了一天,我出门嗦粉,回来就看见门口堵着两个老人,还有一个气质猥琐的精神小伙。

我站在电梯口,拿出刚买的手机假装玩着,实际将他们疯狂砸门的视频都录了下来,虽然像素很渣,但辨认人是没问题的,声音也还算清晰。

捶了许久的门,小伙好像累了,甩着胳膊,一口乡音浓烈:「这地段房子不便宜啊,那时候城里来人,俺爹真应该把我送走。」

「傻啊,你又没毛病,恁爹怎么舍得把你给人?!」

老妇人说了小伙子,又转头说老头:「你说说你,就为了卖五百块钱,要不是你,娃儿能不认我们?」

对此,老头的回应是拿着烟头狠抽。

又擂了一阵子门,三人终于放弃了,推推搡搡地往电梯的方向走。

还别说,这小伙虽然气质拉胯,但五官和江薄光确有几分相似,见他们越来越近,我连忙背过身,走向了另一头的消防通道。

等了好久,才转回 404。

不用说了,门口是一地烟头,我拿了钥匙试图开门,却怎么也塞不进锁孔。

仔细看,里面不知何时已堵满了碎纸屑。

27、

江薄光不在的这几天,我过得忒刺激了。

虽然我随时可以联系他或者报警,但私心里实在好奇,这家人还能憋出什么幺蛾子。

直到第六天,他们不满足于白天,改成夜里哐哐砸大门了,我实在困得受不了,便给江薄光拨了个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怎么了?」

「就是关心一下。」

对面极轻地笑了一声,像一根细软的绒毛轻搔着心脏:「快了,马上。」

「哦,那我再等等吧。」

「好的,辛苦你了。」

咳,我虽然辛苦,但应该不是他以为的那种辛苦…….

因为那三人总是堵门的原因,家里的冻菜已经被我吃得差不多,连吃几天饼干面包,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白天,我正想出去溜达溜达,那伙人又来了,似乎知道我就在里面,那年轻男人往死里捶着门。

「弟妹,你开开门呐!」

那两个老人也换了招式,一个赛一个的乱攀关系:「儿媳妇,外面太热了,我们快要中暑啦!」

「是呀!你放我们进去乘乘凉,中不中?」

卧槽?

儿媳妇是个什么鬼?

闹剧正愈演愈烈,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随之是一道冷冷的断喝。

「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那熟悉的的声音,我大喜过望,连忙过去开门,只见江薄光背着包,正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朝三人一扬手机,面色寒凉。

「我已经报警了,不想被抓就赶紧滚。」

对面一见他,气焰不知为何就萎缩了,那精神小伙举起双手,似有求饶之意:「弟……」

「弟什么弟?」

江薄光闻言,轻蔑地打量他一眼:「你自己看看,我们像兄弟吗?」

的确,虽然两人长相相似,但也许是气质和积淀的原因,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对方有些狼狈:「你不认我,好歹也认一认爹妈……」

「警察还有五分钟到。」

「……」

闻言,男人用手指狠狠点了他一下,留下一个」给我等着」的凶狠眼神,便带着两个老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半晌,我点了点面前那僵直的手臂。

「他们是?」

「他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哦,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

「你不问问我别的?」

「没啥好问的。」

江薄光闻言,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似的,那凝重的表情渐渐转为一道轻松的、释然的笑。

「你想吃什么?」

28、

对于凭空出现的一对父母,江薄光显然不愿意多谈。

他不说也好,我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再加上对方最近空前忙碌,我没事就看《海的女儿》,还在书摘上留下了不少感悟。

这本书的留白处有不少主人留下的笔迹,扉页上还写着一行清秀的句子:「美人鱼已经消失,再也听不到她的歌声,在那波涛和褐色的海藻上,留下的是一些泡沫。」

可以说是非常文青了。

这天正看着书,外头的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看去,那是一个戴着鸭舌帽,背着摄像机的中年男人,我现在一听门铃就害怕,也只敢隔着门问:「您哪位?」

「您好,江老师新曲爆卖,我受制片方的委托,来给他做自媒体矩阵。」

听对方声音彬彬有礼,我开了门,将人迎进来说话,对方一打眼看到地上蹲着的猫,顿时眼前一亮。

「江老师还养猫?」

「咳……差不多吧。」

这人听了,拿下肩头的摄像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给胖橘来了几张特写,一边拍照还一边解释:「建立一个爱猫的人设,会让江老师更受年轻人欢迎的。」

「哦哦。」

此刻正主还在书房,我将人喊出来,对方连忙摘下帽子,露出一个铮亮的光头:「江老师,不知道您女朋友也在,打扰了。」

江薄光笑笑地看我一眼:「她还没答应我呢。」

「啊?」

「进来说吧。」

这之后两人进了书房,足足聊了一个小时,再出来时,那中年男人见我正坐在沙发上撸猫,客气地点点头。

「这两天,江老师的微博就上线了,您记得让他关注自己的动态。」

不明觉厉。

人走以后,我溜进书房,暗戳戳地问:「你是不是要火了?」

对此,江薄光只是淡淡一扬唇:「哪有那么容易。」

瞧他抱着橘猫,举重若轻的样子,似乎对火不火并不在意,我眼神一转,看到书架上还有个马卡龙色的相机。

哦,这是上次超市中奖送的,只是一直没有拿走而已,我拿起相机朝他扬了扬:「那么,江大明星可以给我留个念吗?」

此刻,年轻的男人怀中抱着橘猫,雪白的纱帘轻拂,炽烈的阳光也似乎变得和煦了,一对阗黑的眸宁谧而柔和:「是要拍照吗?」

「是呀。」

「来。」

他似乎很少照相,样子有几分拘谨,但仍是矜持地微笑着,配合我完成了拍摄,拍立得很快吐出了一张照片,散过温后,我将照片递给他:「再签个名吧。」

这之后我再回到自己的时间里,也许可以带着这张照片,作为我与这个人相处过一段的珍贵留念。

对方从不会拒绝我,接过照片便刷刷写下了一行字。

「江薄光 2017 年 9 月摄」

数个清秀的小字,油墨未干,却触目惊心。

29、.

亲历江薄光「火」的全过程,实际比那些自媒体写的更加直观。

接下来的两个月,几乎每天都有形形色色、各行各业的人上门谈合作,有时江薄光会请人进来,简单地聊上一两句,更多的时候是闭门不见。

我们再去逛超市,偶尔也会遇到有人指着他窃窃私语,或者径直上来要签名。

发展到最后,连跟踪也成了家常便饭。

江薄光不得不自费在走廊安装了摄像头,在他多次要求下,小区的安保也被迫加强了不少。 

这天他难得清闲,躲在家里做了不少的烤鳗鱼片,一边装着盘,一边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个整片的给你当零食,碎碎可以给多明戈吃。」

我吃着鱼,模模糊糊地说:「谢谢,你真好。」

对方淡淡一扬唇:「也许,我们将来可以一起住到另一个安保升级的小区去,设施更齐全,也更舒适,你觉得呢?」

「我?」

「对。」

见他笃定地点了头,我心下一慌,忽然被一种令人迷惘的荒谬捕捉:「不,不对……你的未来里,怎么会包括我呢?」

江薄光一手托着下颌,眼神颇有些专注地看我:「所以呢?」

「这……这不可能。」

对方有些怔怔,自言自语道:「也是,我的腿……」

「不是这样的,你很好。」

我羞惭无比,甚至不敢看那对失望的眼睛:「可我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的。」

「一定要走?」

「……嗯。」

闻言,江薄光沉默不语,许久后才淡淡回复。

「我明白了。」

30、

太孤独的人,很容易将他人当做救赎。

但我尚且自顾不暇,又何谈负担他人的人生?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第二天就收拾了东西,悄悄搬出了江薄光的大 house。

只在玄关处留下了一张道别的纸条。

出于某种不可言述的心理,也没搬太远,而是选择在小区门口的廉价旅馆苟着,国庆前后甚至跑了几个婚礼场子,撑着又挣了两万块钱。

只是每到深夜,翻着对方的微博,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账号才建了一个月多,粉丝已经一百多万了,虽然状态都是一些橘胖日常和剧院场次的通告,但我每次都能看很久,颇有些恋恋不舍。

毕竟再过两个月,我就算完成使命,可以把钱还给原来的「我」,然后跟着厅长离开了。

31、

大半个月过去了,我自以为淡忘了江薄光。

直到路过小区门口,看到了上面拉的一张横幅。

「知名男高音给猫吃牛肉,其父母吃低保,这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

不光如此,拉幅的人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不少记者,蝗虫似的堵在小区门口,安保控制不住局势,直接报警了。

往日里平静的小区门口,如今全是警车。

我好不容易进了小区,路上给江薄光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再打开微博看,榜上齐刷刷挂着三条热搜。

#江薄光对猫比对父母好

#江薄光不给父母赡养费

#江薄光与父母决裂

?!

我隐约明白,那精神小伙放的狠话是什么意思了。

临近十一月的天儿,温度也开始降了下来,凉瑟瑟地吹在人身上,莫名带来一阵寒意。

互联网时代,一夜之间,舆论已经翻了天。

我着急忙慌赶到 404 门口,手都拍疼了,也不见有人应门,不知道他是不是外出了,只好在门口蹲了一天。

然而没蹲到江薄光,却蹲来了几个陌生人。

其中一个略有面熟,是那天见过的光头中年男,对方见了我颇有些小心翼翼:「我带同事们来看看,江老师还好吗?」

「之前我们打他电话了,打不通。」

「他没有在剧院?」

「没有啊!」

「那他不就是一个人……」

见一群人面面相觑,我心下忽然就慌了。

「报警啊,你们赶紧报警啊!」

警察破门而入后,在房间发现了昏迷的江薄光,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送到了医院。

医生做了血检,诊断为服用过量的巴比妥类安眠药而导致的中毒,幸而送医及时,并没有生命危险。

此刻病床上的人,嘴唇像苍白的花瓣一样紧抿着。

我替他掖好了被子,刚坐回椅子上,只见那干燥的唇微微翕动着吐了一个字。

「……水。」

我连忙将人扶起来,给他喂了一点水,对方薄如宣纸的眼皮微微掀动着,打量着四周:「这是哪里?」

「是医院。」

「我怎么会在这?」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江薄光回复了些许神志,这才认出面前的人是我,眼神顿时一凝,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你不是走了吗?」

「……不走了。」

「真的?」

「嗯。」

他躺下了,自己将脸转到了里面:「我不信。」

我拿过一张毛巾,用热水沾湿,轻轻擦着那苍白的手腕:「信不信随你,只是以后不要吃那么多安眠药了,怎么都叫不醒……」

说着说着,眼前忽然就模糊了。

许是察觉到些许异样,江薄光微微转过身来,刚看了我一眼,立时口吻无措:「我,我不是自杀……」

「你自己信吗?!」

我直接爆哭:「昨天差点就进 ICU 了,你知不知道?」

「我最近一直失眠,昨天只是多吃了几颗药而已,真的!」

「我不信!」

「那你要怎么才信?」

仿佛见不得人流眼泪,他坐起了身,急急地用自己病号服的袖口给我擦着眼睛。

「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吃了,好不好?」

泪眼里,面前的人成了一汪流动的剪影。

年轻的,鲜活的。

我想要紧紧抓住这美好的人,却又不由自主地在惶惑中迷茫,对不可知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无能为力。

33、

第二天,我们出了院。

一天一夜的时间,热榜还在,且恶评还在发酵。

关于江薄光弃养父母的相关新闻,最高的转发已经暴涨到了两万加,其间不乏大 V 下场,指责他私德有亏,不配做艺术家。

我看得气愤填膺,忍不住建了个小号,以江薄光好友的身份手打一份小作文发到了话题圈里。

令人丧气的是,一晚上过去了,只有 33 阅读。

为什么同样是 37 度的手敲出的字,我的流量就如此冰凉?

我悄咪咪地去找江薄光,却见他坐在书房的电脑后面,面色并不好看。

一见我,他立即关掉了正在浏览的网页,神色如常地招呼我撸猫,可惜没撸多久,窗外本来晴朗的天气忽然阴沉下来,大雨如瓢泼,仿佛要比衰似的。

衬得某人脸色更差了。

于是,我朝着窗外油然一声感慨:「真是个好天气啊。」

江薄光抱着猫,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哪里好?」

「很适合接吻啊,不是吗?」

余光里,那人一直紧抿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我俯下身,轻轻碰了一下那柔软的双唇。

只是淡淡的一个吻,却将那黯淡的五官悄然点亮了。

34、

夜里回到客房。

我再次翻开那本《海的女儿》,正看到小美人鱼舍弃了自己的一切,追逐着王子的脚步来到了人类社会。

现在再看,单纯用恋爱脑来评价她的行为,或许是一种粗糙的理解。

就好像我明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却并不如何后悔。

于是,我在留白处写下了一句话:

「也许,放弃并不是坏事,追求自己内心的渴望,更不是坏事。」

这场暴行,还在继续。

随着时间推移,网络上对江薄光讨伐的声势却越发浩大。

就我了解到的,不光他原先的业务全部被迫取消,连合作邮箱里也塞满了死亡威胁和污言秽语,江薄光不得不搁置下所有演唱行程,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

这天晚上,我半夜上客厅喝水,却发现他的房间还亮着灯,终于忍不住去敲门。

对方只开了一条缝,黑发凌乱,眼里都是雾气:「有事吗?」

「你在干嘛?」

「我……在看书。」

不得不说,江薄光真的很善良。

即便是这种糟糕的情况下,他对我和探望他的同事们依然是温和而克制的,显示出良好的情绪管理和教养,只是我并不吃这套:「大晚上的不睡觉,看的什么带颜色的书啊,也带我一起啊?」

「……」

对峙良久,对方有些丧气地垂下了肩膀:「好吧,其实是睡不着,最近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

「那么,聊聊吧。」

我抱来了胖橘:「有它在,包管纯洁一整晚。」

这之后,我们一坐一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纯聊天。

「前几年,养大我的爸妈去世了,他们就找上了门。」

男人说着,将一只苍白的手腕搁在额头上,神情是半透明的放空:「之前也闹过,我没办法搬了地方,没想到他们又找来了这里,还把事情闹到了网上。」

「所以,他们是你亲身父母?」

「算是吧。」

眼前人紧握着拳,手背苍白,隐隐透出其下青色的血管:「希望你能理解,我不想因为这个,而被你认为是糟糕的人……」

「实际上,在我四岁出头,他们就尝试将我丢出去,就因为我腿不好,天生的。」

「丢出去?」

「是的,丢过山里,也丢过林子,只是我都自己找回了家。」

「……」

「我从小记忆力就很好,所以一直记到今天,他们把我卖给一对城里来的老师,整整卖了五百块钱。」

「所以,他们现在要你出赡养费?」

「不止,他们要我的一切,包括我养父母的遗产和房子。」

「嘶……」

我正咂舌不已,男人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口吻里带了点困倦:「你也躺下吧,这里很宽敞。」

「不了,我不困。」

「来吧。」

我半推半就地靠过去,果然,一旁的胖橘看我躺下了,也顺势跳到了我胸口上。

一如既往地踩起了奶。

我连忙将猫推到一边:「算了,我还是坐着吧。」

孰料,江薄光长臂一带,我一下子栽了过去,面前就是那丝绸睡衣的开口,一瞬间,我鼻子里充斥着那薄荷白茶的冷香气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们从未如此之近,感觉却非同寻常地好,那道低沉的声线喃喃地在我耳边倾诉,华丽得像拨动大提琴。

「为什么在我最糟糕的时候,你选择了爱我?」

是啊,为什么?

是我圣母心,恋爱脑么?

见我讷讷地不知如何回答,对方将脸埋在我肩头:「真的,一切都太糟糕了,简直像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我也许应该是痛苦的,但你在这里,却让我感觉很好……」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环住了那颤抖的肩头。

这感觉很奇妙,明明是另外一个人,却像本该是你的血肉之躯,抱起来却像抱着全世界那样令人天旋地转。

因为脆弱,所以美好。

因为美好,而更加脆弱。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薄光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了。

继死亡威胁之后,404 门口被人泼了油漆,连续几天都有人扔死老鼠,我劝他搬到其他地方躲一躲,却被拒绝了。

「没有用的,这之后被人曝光,暴力还是会继续。」

我知道,要他这样爱惜羽毛的人逃跑,比直接自杀还要难上几分,没办法,我索性断了他的网,只下了几部手撕鬼子的电视剧给他看,希望能弘扬一点正气。

这一天,剧院里的同事们又来看望他,我趁他们聊天,悄悄叫住了那个光头。

「大叔,你有做大 V,或者做记者的朋友吗?」

「有啊,怎么了?」

我提出了自己的设想,对方嘶了一声,抓着自己下巴上的小胡子:「也不是不行,不过这样的话,你也许会被同样的暴力席卷…….」

「没关系,我有心理准备。」

「要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我可以帮你找自媒体公司,只是这个价钱不便宜。」

「多少?」

「十万起步吧。」

听了他报的价,我头里一嗡。

「要十万?!」

对方摊了摊手:「是啊,这还是看在江老师的分上,我可没赚差价!」

不得不说,他重复了一遍后,我看人有都重影了,连忙一摆手。

「不好意思,打扰了。」

送走了光头中年男,我回去找江薄光,却里里外外看不到人,一直找到走廊尽头,只见往日紧闭的消防门大敞着,楼道里正呼呼地灌风。

最后找到天台上,我远远便看到那熟悉的瘦高身影站在短墙边沿,正对着铅灰色的天空发呆。

风吹着他单薄的衬衫 ,好像一只随时会振翅飞走的白鸟。

我心顿时揪成一团,不敢贸然过去,只站在原地扬声喊:

「江薄光,你干嘛?」

「吹会风。」

「你赶紧过来,万一不小心掉下去……」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空白。

「掉下去会怎样?」

「会影响房价的。」

「。」

对方出神地想了想,似乎觉得有道理,又转头慢慢地走回来了。

甫一走近,我便扑到了他怀里,紧紧抓住他衬衫的前襟。

「你想干嘛,你到底想干嘛啊?!」

「真的只是吹吹风而已。」

男人声音透着无奈,一只手微凉,轻抚着我脑后的长发:「你还在身边呢,我怎么会想不开去自杀?」

「那我不在了呢?」

「你要是不在了……」

江薄光顿了顿,淡淡道:「那我就写下遗书,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我被你始乱终弃了。」

我:「。」

江薄光对名誉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也因此,身败名裂对他比去死可更怕。

没有人可以制止网民的暴虐,而他的确在滑向深渊。

于是,我在一夜未眠后,联系了光头大叔,往自媒体公司指定的账户里打了五万——当然了,这五万只是定金,后续扩散还要再付五万,这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果然,对方拿到了钱,态度立马不一样了:「你要发什么稿,我现在就找人加急写。」

我定了定神:「是这样的,这个微博上啊,刚开发了一个叫长图的功能,可以发一些小作文,你开头哈,就说自己是附近的邻居,以下都是亲眼所见……」

不愧是专业的自媒体,忙活一天一夜,文章很快就新鲜出炉了,为了佐证内容的真实性,我还把之前在门外偷拍的视频也发给了他,作为后续爆出的猛料。

对于效果,对方也保证不用担心。

「放心吧,我会安排一百个大 V 号,一千个小号帮你转发状态,明天就能起量了。」

「大号?人家愿意吗?」

大叔嘿嘿笑了两声。

「挣钱嘛,不寒碜。」

……原来如此。

入夜以后,我和江薄光一起躺在沙发上,他似乎是睡了。

然而不到一刻钟,又忽然惊醒。

我正就着昏黄的落地灯看书,他看看我,又神情迷惘地看看外面漆黑的天色:「总感觉下一刻天就要亮了,可不管什么时候看,天还是黑的……」

「天总会亮的嘛,要相信科学。」

我安慰地拍拍他,又开始看手上的书,对方忽地一笑。

「你笑什么?」

「看到你,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诗。」

「?」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民主主义也好,世界变成原子也罢,我只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半睡半醒地看书。」

此刻,往日的阴霾似乎尽数散去了,那对眼眸如同凝满了星光一般,正温柔而澹澹地望着我。

生平第一次被人认真地表白,我也许应该激动。

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心好像变得空荡荡的,无数凉丝丝的风在里面穿梭游走,很难描述……就好像有什么正在发生,而我却无力阻止。

「知道吗,其实我第一次听你的歌,就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这么好听的声音,如果说如果认真地说『我爱你』,又会是什么样的?」

「你想听吗?」

面前的这个人,向来平静得犹如一片无风的深水,此时的口吻却显得单薄又可爱,赤诚而动人。

「不。」

「为什么?」

我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至于原因,连说出来都不必。

等了一会不见我回应,江薄光似乎有些郁闷,我又看了会书,却见对方柔软的黑发盖在额上,鼻息缓慢,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

此刻,书里的小美人鱼拿着姐姐给的匕首,却放弃了刺杀王子,注定走向毁灭的终局。

我反复读了那个片段,许久,才在边缘留下了一句旁白。

「或许,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的人死在面前,那是一件比变成泡沫更恐怖的事。」

此刻,许是黎明将至,窗外的黑夜愈发深浓了。

快了,快了。

夜尽了,就天明了。

隔天,光头大叔主动联系了我。

「帖子效果不错,已经有很多人转发了,你自己看看呢。」

说完就发了个视频链接过来。

点开看,正是我在门外偷拍的那条视频,此刻点赞已经过万,评论更是以可怕的速度递增。

打开弹幕,留言也非常灵性。

【江哥年度最惨】

【他哥好大的脸啊!】

【贩卖亲子?很刑,很可拷!】

我随手一个刷新,点赞直接递增了,大叔颇有些沾沾自喜:「这招用得不错,等再扩散,我再给你找几个自媒体公司,说不定真能咸鱼翻身。「

」对了,你还有什么证据可以抛出来?我们趁热打铁,效果一定更好。」

还有什么证据?

还真有。

我拿出原先给猫看病的发票,每一张的日期、名字都拍了照打了码,只能隐约看出主人是白 x。

江薄光看我忙前忙后,还贴心地问我要不要帮忙。

一切妥当后,我语重心长地告诉他:

「接下来如果有人要采访你,记得一口咬定猫是朋友的,你只是代为照顾,知道吗?」

江薄光:「?」

话题还在发酵。

帖子发布一周后,不少大 V 下场为江薄光发声,形势开始逆转了。

自媒体一看风向不对,又开始掉过头来扒他父母兄弟,扒出两老是当地有名的老赖,哥哥更是因为诈骗二进宫了。

这一下,可真如油锅里炸了个火星子。

不少人@知名律师,质问为什么贩卖亲生子不判刑,反而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赡养,而江薄光明明是受害人,却要被网暴到吃药住院?

这下好了,不仅爹妈不亲,就连猫都不是自己的,这可太惨了。

反映在江薄光的粉丝数量上,直接从原来的一百出头突破到了一千万,绝大多数人黑转路,路转粉,短短几天时间,江薄光的话题圈里已经新建了不少正面舆论的 TAG,几乎每个标签后面都挂着小火苗。

光头大叔在电话里啧啧称奇:「不得了不得了,江老师比以前更火了。」

在 2020 年,小作文公关早就是常规事件了,我嘿嘿一笑:「那当然了,黑红也是红嘛。」

对方闻言,嘶了一声。

「白妹妹,你很有做自媒体的潜质嘛,要不要考虑跟着叔叔一起干?」

「哈哈,不了吧。」

挂电话之前,大叔又提醒了一句:「对了,舆论在渐渐变好,剧院很快就会给江老师规划演出场次了,你要多鼓励江老师,让他尽快恢复到工作状态。」

「好的。」

挂了电话,我转头就把消息告诉了江薄光。

见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鼻梁,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样子,连忙给他揉肩捶背:「打工人,打工魂,你赶紧支棱起来啊!」

「感觉……」

「感觉什么?」

「…….感觉好像死了一次,看什么都有点没意思。」

「嗨呀,人生嘛,就是起起落落。」我转到正面去摇他肩膀,一边苦口婆心地劝,「想想你因祸得福,反而比之前更火了,这不比大部分人幸运多了?」

此刻,对方的脸就近在咫尺,眉眼低垂着,眼窝下因为睫毛的关系,有一小片蝴蝶翅膀似的灰色阴影。

就在我以为他又抑郁了的时候,一对微凉的手掌忽然捧住了我的脸,声线颇为动情。

「你好可爱。」

「?」

因为贴得太紧,胖橘挤不进来,只能绕来绕去地喵喵, 

我这才注意到两人的距离多亲密:「等等,猫!」

对方一张好脸埋在我颈窝,单手还握着我的手腕,声线如流水般丝滑。

「猫要紧,还是我要紧?」

「啊,这个嘛……」

话语蓦地被人吞没了。

窗外是无边的晴空,夕阳在我们的皮肤上跳跃着,温暖却不炙热,余晖渐渐吞并了一切,连带着袅袅余音,与地上被拉长的影子紧紧缠绕在一起。

不得不说,真是个适合拥抱的好天气啊。

12 月,元旦前夕。

剧院将江薄光的场次通票挂到他微博上售卖,第一轮首发售罄,第二轮发售次日售罄。

演出场次的通知一下来,他的状态在快速恢复,反映在日常上,就是又有兴致做鳗鱼片了。

光头大叔把他的一些忧郁写真贴到微博上,还凑了个九宫格,这次的评论区一片祥和,原先的恶评都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水深情喊老公的。

没有人知道,我手里撸着猫,一边吃着她们老公做的小零食,一边还躺在老公沙发上刷微博。

刷着刷着,忽然就刷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我连忙拿着手机跑去厨房,江薄光正在洗烤盘,对我的大惊小怪兴致缺缺。

「hello?有人往你哥住的院子里泼粪啊!」

「哦?」

瞧他不疼不痒的,我嘶了一声:「你都不会觉得痛快的?」

「要听真话吗?」

我点点头。

「比起痛快,更多的是讽刺吧。」

对方将手里的餐具搁置好,神情淡然:「这就是网络暴力,暴力不会停止,只会转移。」

好有道理。

我听了,也不禁心有戚戚焉。

江薄光擦干了手,一胳膊搂过来,带着我往外走:「别管那些小事了。」

「今天天气不错,要一起看书吗?」

「好呀。」 

不得不说,这是迄今为止,我人生中最愉快的一段日子了。

因为江薄光走路久了会累,因此采购的任务基本都交给了我。

这天,我刚拎着一袋子生牛肉进小区,迎面却撞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差点就要喊房东了,对方身后忽然冒出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女孩,吓了一跳的我连忙低下头,将口罩戴得严严实实。

那女孩并不吓人,反而颇有几分青春可爱,但我却不能和她撞面。

回到 404,我立即进书房打开了电脑。

登录网页后,首页立即更新了我关注的博主的信息,最后一条就发布于三分钟前。

「贪婪将会招致惩罚……明知道再这样下去一切会归零,我却依然舍不下他。」

我盯着那条新鲜的动态看了许久,不禁浑身冰凉。

这之后,我用颤抖的手指点着电脑键盘,选择了用自己的手机号码登录账号,紧接着,输入验证码。

登录成功。 

望着胖橘的头像,我终于明白了…….

也许,时间这条长河并非只有一条岔道,在其他更多的分支里,我可能早已尝试了无数次修改命运,却一直在悲剧里重复循环,无法解脱。

忽地,手机里进来了一条信息。

「饿了吗?我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明知道贪婪是一种罪恶,我却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手。

「好。」

晚上,江薄光回来了,许是因为工作顺利的缘故,看起来心情很好。

我替他挂起外套:「场次已经定下来了吗?」

「对,明天在本地有下午场。」

他一手拉开领带,松散地叹口气,下巴随即倾在我肩头,声音醇柔:「你去现场陪我,好不好?」

「啊,不用了吧?」

见我笑得勉强,对方似有些不高兴:「为什么不用?这是很过分的要求吗?」

「嗯,去。」

江薄光满意了,低头用鼻尖轻轻蹭我脸颊。

相处久了就知道,这个人很喜欢做这种很能表达情绪,又不逾越的小动作。

既亲近,又温柔。

不一会,他见我手边还放着《海的女儿》,便凑过去念我在留白处写的句子。

「小美人鱼是没有灵魂的,就像年少时的我们是懵懂的,也许所谓的寻找灵魂,就是拨开迷雾,寻找意义的过程。」

念完还朝我微笑:「嗯,这个解读不错。」

好,好羞耻。

我连忙将书抢在手里,对方眉眼划开一道细浪,轻吻了一下我脸颊:「今天要早点休息,明天我给你一个惊喜。」

所谓的惊喜也无法抚慰到我。

夜深人静时,只剩我一人独自焦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摊煎饼。

左右睡不着,我索性直接看完了结局,就和记忆里的一样,小人鱼并没有像她恐惧的那样变成一堆泡沫,而是与其他孩子们的灵魂一起,冉冉升上了天空。

这本脍炙人口的童话结尾很简单,甚至看不出什么深度,但我总觉得,她的故事还在继续。

是的,比起所谓的爱情,的确是永生更重要,信仰更重要,独立更重要。

但是……也许……

我在结尾写下了一句:

「她并不是忠于王子,她只是忠于自己的心。」

第二天,我陪江薄光一起前往剧院。 

属于他的演唱场次还没开始,核票处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后台的化妆间里,造型师用眉蜡将他清远的眉毛梳得根根分明,往日里蓬松的碎发也都用发胶拢了上去,那正脸在高强的白炽光下,竟没有一丝槽点。

这该死的美人在骨相。

化得差不多,江薄光站起了身,身旁的助理连忙给他整理好西服。

见我坐在角落里不出声,对方慢慢走过来,一手轻轻扶在我肩上:「怎么还在看这本书?」

「就是想再看一遍。」

「马上开场了,想去舞台看看吗?」

「啊?」

没等我反应过来,几名工作人员提包的提包,带路的带路:「江老师要现在去前面吗?」

「对对,去熟悉下也好。」

「是啊,不过咱们本地的还是小,等下个月江老师去首都演唱,那个剧院才叫大呢!」

他们七嘴八舌的,周围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于是,我默默地跟在人群后面去了前台。

撩开幕布,上面是高高的穹顶,放眼向外看是纵深广阔的落地式观众席,寥廓而高远,令站在台上的我心生震撼与敬畏。

正看得目不转睛,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拉住。

是江薄光。

他从贴身袋里拿出一个祖母绿丝绒盒子,不大却很精致:「怕你过会不熟悉,我们先在这里演练一下吧,待会儿那么多观众,你可别怯场。」

「什么演练……」

话音未落,我忽然反应过来。

几个工作人员见了,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里面是什么呀?」

「感觉是求婚戒指!」

「哈哈,江老师要英年早婚了?」

在众人善意的起哄里,我连忙抢下了那个盒子,牢牢藏在身后。

「是项链。」

江薄光看着我,愣住了。

「是我一直吵着要买的项链而已。」

我低着头,将盒子藏在了自己的裤袋里,说完就转身下了台子。

没走几步,身后有人追了上来。

「等等!」

「对不起。」

我站在原地不敢抬头:「我要走了。」

「为什么?难道你心里没有我?」

正是因为心里有你,才不得不离开你。

就好像明知前面是红灯,还是要一脚油门,头也不回地冲过去,同样无奈又悲壮的心境。

我撸了把脸,试图擦掉脸上横流的泪水,却无意让它涂得满脸都是。

「礼物我收下了,再见。」

身后只剩男人无措的质问:「不是,如果一定要走,最起码要告诉我原因吧。」

「白泠,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转头看他发丝乱了,眼白泛红,与往日那斯文冷静的样子大相径庭。

如果我就这么离开了,会不会又是对他的一次致命打击?

无法可想,我将口袋里的发票拿出来,夹在了那本书里,一起递给了他:「我必须离开的秘密,都在这本书里了,你可以仔细看那张发票的时间。」

「如果还是不明白,去问问住在 402 的那个女孩吧。」

「最后,我必须要说……能拥抱你这么温柔的人,是我糟糕的人生里难得的幸运。」

说罢,不等他反应过来,我便转身疾步而去。

「白泠!」 

江薄光还要再追,身后的工作人员已经围了上来。

「江老师,冷静啊!」

「别冲动,外边都开始检票了!」

「是啊,散场了再求婚也不迟啊!」

离开前,我看到的最后一眼,是江薄光被人群团团围住的画面。

果然,还是这个舞台更需要他吧。

大厅里,检票的观众已经排起了长队,我匆匆穿过人群,打车回到了朝花小区。

回到 404 之际,正是夕阳来了。

傍晚的日照渐渐褪去颜色,大片金光从云层里涌出,好似携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我刚从电梯出来,就看见厅长蹲在那一地光影里,见我走近,它舔舔手爪,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呼噜声。

好像有话要说。

「请问,你真的只是一只猫吗?」

回应我的,依然是那娇嫩的喵喵。

当年,就在搬进这里的两个月后,我在一个伤心的雨夜捡到了胖橘,并给它起名为厅长,一切的变因也许是我,也许是这只猫……

都已经不重要了,毕竟我已经决定离开。

有胖橘带路,一切变得顺利了很多,在穿过那片空气层的瞬间,我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知道这次时空合并,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另一头的空气显然更温暖些。

然而刚睁眼,我就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跤,直愣愣往地上一扑,手里的丝绒盒子摔出去好远。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前方一名制服打扮的女子连忙过来扶起我,口吻颇为关心:「女士,你还好吧?」

「没事,没事。」

我捡起了盒子,感觉哪里不对。 

等等,我猫呢?

打眼看,这两名女子金发碧眼,问候用的也是英语,再看我身后出来的地方……

飞、飞机洗手间?

透过浮窗看外面,只见夕阳万里,云海翻腾,竟是在一万多米的高空上! 

「女士,请您尽快回到自己的位置。」

见我望着窗外两眼发直,身旁的空姐提醒我两次,以为我摔晕了头,还贴心地将我一路扶到座位上。

这之后,我渐渐缓过神来,脚一动, 踢到了下面一个半新不旧的挎包。

打开挎包,里面除了一部外壳破旧的手机,就是各式各样全英文的证件,其中几个皮质本上压着 berkeley 钢印,翻开基本都是修完的课程证明,还有两份装裱完好的学历证书。

嘶……声效硕士?

低头看,墙边还靠着个皮质压明线的小提琴盒,一看就价值不菲。

一切都来自于未知,唯一能证明我来处的,只有手里小小的丝绒盒子,甫一打开,看清里面的物事后,我眼前立即就模糊了。

那是一个钻戒。

戒面用一颗大钻配着两颗小钻,精心镶嵌成了猫头的形状,设计十分精巧,翻到戒圈里面,是几个镂刻精细的字母。

J&B Forever and ever。

落地后,我第一时间将手机开机,微信里瞬间涌入了几十条信息。

不过,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

叉掉数个对话框,我抖着手点开微博,搜索了「江薄光」三个字。

首页随即刷出一条瀑布流消息。

「素有『高音 C』之王称谓的歌唱家江薄光先生,早前于伦敦歌剧院回归,近期将前往首都大剧院参演威尔第歌剧《阿依达》……」

看看时间,消息是刚刚才发布的。

我一颗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再点进他微博看,和四年前相比,除了粉丝数量翻番以外,内容倒也没有更大的变化,基本还是一些艺术照和演出场次通告。

我暗戳戳地在下面评论了一句:「别唱了,我拉小提琴养你啊。」

还想再留几句骚话,手机上来了一通电话。

是于敞。

「大美女,下飞机了吗?」

「嗯,刚下,有事吗?」

「四年不见了,我不得给你接风洗尘啊?怎么样,晚上要不要搓一顿?」

「好啊!」

半个小时后,于敞开着一辆骚红色改装 suv 停在我面前。

照惯例,我都是坐后面,这次不得不和一台儿童安全座椅挤在一起。

「不是,我才走了多久啊,你孩子都有了?」

对我的大惊小怪,于敞忽然忸怩了一下:「就那次在宠物医院啊,你说我拿不起放不下,回头我就和小爱求婚了,现在孩子都两岁啦!」

好家伙。 

这就是合并时空的副作用吗?

「那你现在还和那些姑娘……」

「怎么可能!」

于敞说着,回头轻蔑地瞟我一眼:「哥是有底线的男人!」

「那挺好。」

瞧他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洋溢着幸福满足,我也真心为他高兴。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驰,他轻咳一声:「那个,小泠啊……”

“嗯?”

「我知道你进修是用了赞助人的钱,要是实在困难,哥这里还有点积蓄……”

「赞助人?」

「是啊,当年你被人偷了十万块,还好有人愿意资助你,要不这学肯定上不了哇,我要是你就以身相许了,你说说你…….」

我似有所悟,男人见我不说话,回头连喊我几声。

「小泠,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连忙叫停车子:「那个,下次再聚吧敞哥,我得先走了。」

「去哪?」

「回一趟朝花小区。」

见我神色焦急,于敞也没纠结,调转车头将我送了回去。

进了小区,我匆匆赶往 404,却见门口满是浮灰,显然并没有人住,顿时满心怅惘。

索性走累了,我将身上挎的包扔在走廊,想坐在上面休憩,却被立袋里的东西刺得一跳。

翻出来一看,里面是一把眼熟的钥匙。

我吞了吞口水,来到 402 房门口,将钥匙捅进锁眼。

门开了。 

里面的陈设很干净,似乎有人定期打扫,地上没有一点浮灰。

我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直接点开手机查看微信,置顶的头像是一个黑白手绘的猫头,备注就是「奇怪的赞助人」。 

微信名【Julius】。

Julius,意为毛茸茸的,柔软的。

不光名字奇怪,聊天的内容也很奇怪。点开对话框只有寥寥几句节日问候,还都是「我」主动发过去的,对方不是回以同样的「节日快乐」,就是一个表情包里自带的微笑脸,态度十分敷衍。 

为了验证自己心下的猜想,我小心翼翼地发了个微信过去。

「您好,在吗?」 

等了许久,对方没有回应。

我百无聊赖,便将行李做了简单规整,收拾到差不多的时候,手机传来一声震动。

Julius:?

见他回复了,我连忙发了个微信过去。

「那个,我从国外回来了,想请您吃顿饭,不知您最近有空吗?」

对方很快回复了,和之前的消息一样敷衍。

Julius:不用了,最近比较忙。

看到这条信息,我心下有些隐隐的失望,但对于这个赞助我留学的人,又不知如何表达感激:「那个,要不我给您拉一段小提琴吧,感谢您四年来对我无私的帮助。」

不等他回答,我取出包里的小提琴,用手机自拍了一段表演视频,也算给对方验收这几年的投资成果。

不得不说,这把琴的公价是我原来那把的好几倍,不知是否也来自对方的馈赠……

奇怪的是,视频发出去后,对方的回复忽然变得热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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