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是百无聊赖的等待,我抱着一大袋子钱,正坐在门口打瞌睡,忽然风铃响动,进来了一对年轻情侣。
那男生一进来便紧紧盯着我,我刚想挡住脸,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几步走过来,紧紧拽着我袖子。
「白泠,你怎么会在这?」
没毛病。
按正常的时间线,这个点我应该在学校上课呢。
于是我指着兽医办公室,含混地解释:「我的猫生病了。」
「你不是最讨厌猫了吗?什么时候背着我养猫了?!」
于敞这个人虽然帅,但情绪管理非常失败,听他大呼小叫,旁边的女孩轻轻扯他袖子:「阿敞,你小声点。」
正拉扯着,风铃再一次响了,门口走进一个瘦高修长的身影,我连忙朝他招手。
「江薄光,在这里!」
人还没过来,于敞指着我叫得更凶了:「卧槽,你不光背着我养猫,还背着我有了男人?」
「你瞎说八道什么?!」
见我罕有地发怒,他气焰一矮,江薄光慢慢走到我身边,口吻温和。
「这位是……」
「我发小。」
于敞动了动唇,旁边的女孩子连忙扯了他一下,微微笑道:「嗯,我的小猫老是抓脖子,所以阿敞陪我来看看。」
说着,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只鸳鸯眼小猫。
我一眼看到斑秃,口吻笃定:「这是猫藓。」
「啊,真的吗?」
一旁的于敞适时泼冷水:「小爱别听她瞎说,她最讨厌猫了,怎么可能懂猫?」
嘶…….
拳头硬了。
恰好,护士适时抱着厅长出来了。
「哪位是白小姐?」
我还没反应过来,江薄光已经上去了:「医生,它是什么原因呕吐的?」
「从炎症反应看是食物中毒,最好输个消炎药,你们谁来缴费?」
见男人去了,于敞紧跟着用肘撞我一下:「你男朋友?看着身体不太好啊……」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啧啧啧。」对方摇摇头,压低了声音,「所以你为什么不选我?他比我帅,还是比我有钱?」
不远处,那个女孩正和护士说话,我对她有点印象 ,似乎是于敞处过最久的女朋友,只是后来还是分了。
望着老友洋洋得意的面孔,我心下忽然涌出一股厌恶。
「很得意是吗?」
「什么?」
「我说,我永远不会选择一个不自爱的人。」
此刻,我紧盯着对方僵住的笑脸,口吻是满满的恶意:「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又怎么会真心去爱别人? 」
「……」
于敞被我罕见的刻薄怼得脸色铁青,没等抱着猫的女朋友过来,甩上门就走了。
不远处,江薄光正抱着猫站着。
似乎将我们的拉扯尽收眼底,眼神若有所思。
18.
回去的路上,我有些后悔怼于敞了。
这下,连向他借钱的机会也被自己掐灭了。
那十万块我不想动,只想卡着时间再存回银行卡里去,这样的话,也许就可以改变过去了?
回到 404 以后,见我面色恍惚,江薄光以为我中了暑,特地给我倒了杯冰饮,让我坐在空调口附近乘凉,他自己忙前忙后,又开了一袋生理盐水,手把手地喂胖橘喝。
我有些感动:「对猫都这么好,你对家人一定更好吧?」
闻言,江薄光忽然一扬唇。
与往常那浅尝辄止的笑不同,这次的笑容很深,甚至带了一点动容,一点羞涩:「为什么这么说?」
「怎么了?」
「别人看见我对猫好,总会说我对自己的父母都没这么好……」
「那是扯淡。」我不屑道,”对宠物好的人,当然对父母更好啊,这还用问?”
「也未必。」
「啊?」
没等我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搁下了手里的盐水袋,一手朝我轻招。
「白小姐,我有话要问你。」
「什么话?」
男人神色冷静,却蓦然抛出了一个死亡问题:「我记得,之前好像没有告诉你名字。」
「所以,刚才在宠物医院,你怎么知道我叫江薄光?」
这人看着温润随和,却着实不能当成傻瓜来糊弄。
此刻,对方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睇着我,形容平静却隐含压力,我唇皮一哆嗦:「那个,我……」
「嗯?」
「其实……」
我脊背一刺,释出一阵冷汗:「其实我是你的粉丝。」
「……」
在对方眼底浮现怀疑之前,我连忙解释:「江老师别不信,我知道您在剧院唱高音,早就粉上您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江薄光出名前一直在某剧院供职,这些资料都是写在百度百科里面的。
见他半信半疑,我几步过去,诚恳地握住了那带着凉意的手:「后来才知道,您就是厅长的另一个主人,这就是我们的缘分到了啊!」
许是我抓得太紧,男人薄如宣纸的眼皮猛地一颤。
「你先松开。」
「哦,好。」
我撒了手,只见江薄光那张白皙如名贵细瓷的面孔,如抹了一层胭脂,极快地晕开了薄粉。
气氛,油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应该是信了吧,他没有再提名字的事。
这之后,我们两两相对,相顾无言,中间还隔着一条胖橘。
不得不说,气氛变得更古怪了。
在这诡异的气氛发酵之前,我连忙背起了包向他辞别。
当然不是真的离开。
出了 404,我直接蹲在了消防通道里,打算趁着傍晚再回去一趟,把包里的钱安置好,这样最多一个来回就万无一失了。
等了一个小时左右,黄昏来临了,窗外呼呼风声,日落如海,空气和往常一样涌动着一片奇妙的霞色。
我试图模仿胖橘,然而两次头铁,除了把大门撞得哐哐响,并无任何收获。
那珍贵的一瞬过去,刺眼的折射已然消失,面前依旧是那厚重的大铁门,闪着无机质的冷光。
许是我的惨叫太凄凉,下一刻,门开了。
门框上出现了一只男人的手,很高级的象牙白肤,骨节匀称,手不算小,但掌心偏短,所以更显得手指修长。
这只手的主人,正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带着一大笔钱在陌生的地方晃,这显然很危险,于是我捂着酸痛的鼻子,眯着泪眼。
「那个,能,能再收留我一晚吗?」
似乎很不会拒绝人,江薄光同意了。
我向他借电脑一用,对方直接将我带到书房,里面台式机、笔电一应俱全,角落里还停着一辆轮椅。
见我有些好奇地盯着轮椅看,男人眼波微澜,流露出淡淡的怀念:「每次做完手术,恢复期就只能坐这个,我能变成现在这样,已经是父母带我治疗十几次以后的结果了。」
他要不说,单看那被包裹在西裤里又长又直的两条,妥妥是一双好腿。
我有些唏嘘:「那叔叔阿姨他们呢?」
「前几年过世了。」
我张张嘴,颇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江薄光笑了笑。
「没事的。」
他很快离开了,我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和猫咪、时空相关的条目,却发现一连几个打开的网页都有些眼熟。
嘶……
这个账号三年前就有了?
值得一提的是,最新的账号就发布于十五分钟前。
「猫咪的敏锐是人类的几百倍几千倍,所以人类再怎么模仿,其精确度也到不了猫咪百分之一,有些努力注定是徒劳。」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没有胖橘,我以后就滞留了?
心下警铃大作,我抱着博主的网页一条条翻看过去,浑不知时间流逝。
有意思的是,对方建档有几百条动态,几乎都是和猫咪与时空穿越有关的理论,虽然访客寥寥,却一直在更新,置顶的信息也十分耐人咀嚼。
「时间是一条长河,分岔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但即便偶然出现支流,在消除了变因之后,依旧会合并为唯一的结果。」
变因?合并?唯一?
……不明觉厉。
再看置顶的理论,同样细思极恐:「如果你也回到了过去,谨记绝不能与同一时空中的自己有交集,否则,一切努力将会归零。」
等等。
也?
没等我想明白,江薄光敲门叫我吃饭。
我人坐到了餐桌上,脑子里却一直徘徊着最后那句话,反应在外表上,就是直愣愣地盯着对方看。
他慢慢地脸红了。
甚至数次看着我欲言又止,桌面上的两手一会攥紧,一会又松开,也不知在纠结什么。
不是,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连忙低头喝水,只听对方轻咳一声:「既然都是多明戈的主人,白小姐以后叫我薄光就可以了。」
「哦哦。」
「还有,我过两天要去外地录歌…….要是你有需要,这几天都可以住在这里。」
所以,他真正要说的,其实是这个?
为了表示诚意,他甚至将家中的钥匙都给了我一份,这份信任让我受宠若惊:「那就算合租吧,我可以给你房租的。」
「真不用。」对方连忙摆手,「这房子太大了,一个人住感觉很空。」
犹豫片刻后,我点了头。
脚边传来绒绒的触感,是胖橘正在脚边游走,它抬起头,朝我微妙地喵了一声。
等等,那鄙视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只是被江薄光这个人感动了,而不是想蹭吃蹭住!
22
算起来,我就是在两个月后搬到了朝花小区。
要回去的话,时间还很充足。
因此我纠结了一夜,决定将那笔巨款藏在客卧床下,只等几个月后打回原来的账户。
这之后,就可以回去原来的时间了吧。
我刚藏好钱,江薄光就在外面敲门,邀请我一起去看电影。
据他说是之前剧院发给员工的套票,因为没人一起看,都快过期了还搁在家里。左右没事干,我同意了。
只是到了电影院以后,有了一点点分歧。
他提出最近有个爱情片很感人,而我想看最近很火的一部谍战片,两人各执己见,最后各退一步,决定把两部片都看了。
下午档,是谍战片。
演员不错,打斗也可以,但剧情……实在是太烂了。
我坚持到四十分钟左右,实在扛不住了,两眼一合,不知不觉便困了过去。
模模糊糊间有人站起身,正往我身上盖着什么,我冷不丁醒了,只见大厅灯光通明,江薄光的衬衫还盖在我身上。
再看对方,大空调房里只穿着一件短袖。
我撸了把脸,迅速清醒过来:「什么时候了?」
他:「已经散场了。」
我:」…….」
接下来是第二场,夜晚档。
我难得掏钱请客,买大桶爆米花还送了两小包抽纸,江薄光想扔了,被我直接揣进了自己口袋里。
八点档的小情侣实在太多了,我们不得已坐在了两对情侣中间,电影还没开始,两边已经传来了令人尴尬的声音。
好在电影还算好看,讲的是一个女孩穿越时空之门,最后遇上真爱的故事。
虽然情节老套了点,演员的表现却很走心,特别是历经峰回路转,千辛万苦,两个相爱的人紧紧拥抱的瞬间,实在是催人泪下。
江薄光问我怎么了,我只是用风寒的声音说吹空调冻着了。
不知不觉,我用光了口袋里的那两包面纸。
回去的路上,对方问电影怎么样,我只是冷静地回答:「我从来不看这种恋爱脑的电影的,不过这个还可以。」
「是吗?」
江薄光笑了笑,又给我递了一包纸。
趁我声音很大地擤鼻子,佯装不经意地问:「之前在医院的那个男生,是不是在追求你?」
「没啊,他就是喜欢玩。」
「其实,你那天在医院说的,自爱的人才值得被爱,对待感情还是要专一,我觉得说的很对。」
「啊?」
忽然被夸奖,我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对方停下来,冷不丁问我:「话说,你谈过恋爱吗?」
我愣了一下:「没有啊。」
「我也没有。」
说着,他微微一笑,便将双手插在兜里,径直往前走了。
23、.
回到 404,夜已经深了。
互道晚安之后,我先回了客房,睡前出来喝水,才发现客厅的灯还开着。
江薄光一身黑色的丝质睡袍靠在沙发上,自开口中裸露一片坚实的胸膛,碎发掩着黑漆漆的眼,手上正捧着本书看,而厅长躺在他膝头,两人的姿态都很慵懒。
我承认,我有些嫉妒了。
不知是嫉妒那个男人,还是那只胖橘。
为了避嫌,我远远地站着打了个招呼:「这么晚了,在看什么呢?」
「《海的女儿》。」
哦,还是那本。
我刚要走,便听对方娓娓介绍道:「这里面讲的是一个冷血怪物,学会爱才能变成人类的故事,很有意思。」
?
这和我看过的是同一本?
「不是,这不是一本讲恋爱脑的故事吗?」
「你什么时候看的这本书?」
「…….小学二年级。」
「那就对了,名著之所以是名著,就是因为需要二次解读。」
说着,江薄光闲适地喝了口水,那流畅的喉结轻轻滑动着,此刻给我的观感,忽然很像一只危险,又优雅的野兽。
「孩子的时候是一种理解,长大了,又会是另一种理解,不是么?」
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第二天一早,江薄光开始收拾行囊。
他还特地将那本全英文版本的《海的女儿》留给了我,说多看看,一定会有别的感触。
我收下了,虽然很有可能瞟都不会瞟一眼。
对方整理完了,貌似不经意地问我:「对了,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今天有什么活动?」
「 昂?」
江薄光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不白嫖一次都对不起自己,此刻,见对方眼神隐含期待,我忽然灵光一闪。
「要不,我们去唱 k 吧?」
一个小时后,我们出现在了一家量贩式 KTV 里。
这里大多数是学生,因此身着衬衫西裤的江薄光,和踩着高跟鞋的我怎么看怎么违和。
我买了个包厢,接着又点了几首带高音的歌,把麦克风塞到对方手里后,便坐在沙发里一脸激动地看着他。
「你要听哪首?」
「哪首都行!」
「好。」
江薄光宽容地笑了笑,手拿麦克风,轻轻启唇。
不得不说,劣质的机器也丝毫没有减损那声音华丽的质感,流水一般在耳道里流淌,轻盈又丝滑,我的小灵魂在这样极限的拉扯下,简直是神魂颠倒!
「太好听了!」
一曲终了,我激动地站起身鼓掌,并大声重复着安可,对方不得不继续唱起了第二首,神情里几分无奈,几分纵容——
我这才发现,他对我提出的要求,似乎是不会拒绝的。
一连听了三首歌,我手掌都拍痛了,正要吹上几句彩虹屁,门外忽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我开了个门缝,外面站着几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神情激动,一边说话还一边越过我好奇地往里看。
「刚刚是谁在唱歌?我们能见见吗?」
「对对,可以认识下吗?」
「不可以!」
玛德。
被人围观好丢人。
我连包厢里剩下的时长都不要了,连忙拽过江薄光的手腕,两人穿过人群就往外跑。
连着过了两个红绿灯,进了一个街心公园,才一前一后缓下脚步。
此刻华灯初上,车马如龙,江薄光似乎是累了,坐在道旁的长椅上,朝我摊了摊手:「其实,你要是想听歌,我可以唱给你一个人听的。」
「啊?」
「你不是说是我粉丝?」
模糊之中,好像有什么正在剧烈地变化,我一瞬间有些张口结舌。
「但,但也只是粉丝而已……..」
「如果必须是更亲密的关系……」面对我怔然的眼神,对方语气闲适,「既然我们都喜欢猫,也可以互相了解一下。」
此刻,微风轻拂着他漆黑的碎发,一双眼睛专注地望着我,澹澹而恬静。
「所以,要试试吗?」
此刻,暮色四合,阕然无声。
星光中,我听到了自己怦然的心跳声。
江薄光,他就像一个荒诞而又迷人的深渊,跳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百度百科上写得很清楚,他死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生前负面新闻压身,死后倒是备极哀荣,无数人为他扼腕,评价他为二十一世纪最年轻,也最才华横溢的男高音歌唱家。
现在,这个注定走向毁灭的深渊就展现在我面前。
因为危险而更具诱惑。
翌日他临行前,我们一道用了早餐,对方用一张白巾轻轻擦着嘴角,一举一动都令人赏心悦目:「昨天的事情,考虑一下吧。」
「在我回来前,你有一周的时间。」
这之后,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渣男一样的。
为了逃避混乱的情绪,我开始看《海的女儿》,厅长就盘在我脚边,香喷喷地吃着盆子里的三文鱼边边。
非要深究的话,江薄光的确对我更好,毕竟给我吃的是三文鱼肚肚……..
不,不能这么想!
我还不想做寡妇!
狠狠给了自己一下,我终于定了定神,开始认真读书。
还别说,时隔多年再来看这本童话,倒的确看出了一些发人深省的细节,我渐渐看得入迷,连外面笃笃的敲门声都没听见。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大,才猛地反应过来。
「谁啊?」
「江薄光,在不在?」
我连忙跑到门口,透过猫眼一看,外面是一对衣着朴素,满头白发的老人。
「你们是?」
「我们是他爸妈!」
26、.
唏——
江薄光之前不是说过,他爹妈早就死了?
我不敢开门,只隔着门喊了一声:「他不在家,有什么事直接打他电话吧!」
「他电话多少?」
喝,你们连电话都没有,也敢冒充人爸妈?
这下我更不敢开门了,任那两人将门拍得震天响,隔了大半天,许是见我一直没回应,两个老人离开了。
我将门打开一条缝看,只见门口扔满了香烟头子。
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事件,谁知隔了一天,我出门嗦粉,回来就看见门口堵着两个老人,还有一个气质猥琐的精神小伙。
我站在电梯口,拿出刚买的手机假装玩着,实际将他们疯狂砸门的视频都录了下来,虽然像素很渣,但辨认人是没问题的,声音也还算清晰。
捶了许久的门,小伙好像累了,甩着胳膊,一口乡音浓烈:「这地段房子不便宜啊,那时候城里来人,俺爹真应该把我送走。」
「傻啊,你又没毛病,恁爹怎么舍得把你给人?!」
老妇人说了小伙子,又转头说老头:「你说说你,就为了卖五百块钱,要不是你,娃儿能不认我们?」
对此,老头的回应是拿着烟头狠抽。
又擂了一阵子门,三人终于放弃了,推推搡搡地往电梯的方向走。
还别说,这小伙虽然气质拉胯,但五官和江薄光确有几分相似,见他们越来越近,我连忙背过身,走向了另一头的消防通道。
等了好久,才转回 404。
不用说了,门口是一地烟头,我拿了钥匙试图开门,却怎么也塞不进锁孔。
仔细看,里面不知何时已堵满了碎纸屑。
27、
江薄光不在的这几天,我过得忒刺激了。
虽然我随时可以联系他或者报警,但私心里实在好奇,这家人还能憋出什么幺蛾子。
直到第六天,他们不满足于白天,改成夜里哐哐砸大门了,我实在困得受不了,便给江薄光拨了个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怎么了?」
「就是关心一下。」
对面极轻地笑了一声,像一根细软的绒毛轻搔着心脏:「快了,马上。」
「哦,那我再等等吧。」
「好的,辛苦你了。」
咳,我虽然辛苦,但应该不是他以为的那种辛苦…….
因为那三人总是堵门的原因,家里的冻菜已经被我吃得差不多,连吃几天饼干面包,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白天,我正想出去溜达溜达,那伙人又来了,似乎知道我就在里面,那年轻男人往死里捶着门。
「弟妹,你开开门呐!」
那两个老人也换了招式,一个赛一个的乱攀关系:「儿媳妇,外面太热了,我们快要中暑啦!」
「是呀!你放我们进去乘乘凉,中不中?」
卧槽?
儿媳妇是个什么鬼?
闹剧正愈演愈烈,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随之是一道冷冷的断喝。
「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那熟悉的的声音,我大喜过望,连忙过去开门,只见江薄光背着包,正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朝三人一扬手机,面色寒凉。
「我已经报警了,不想被抓就赶紧滚。」
对面一见他,气焰不知为何就萎缩了,那精神小伙举起双手,似有求饶之意:「弟……」
「弟什么弟?」
江薄光闻言,轻蔑地打量他一眼:「你自己看看,我们像兄弟吗?」
的确,虽然两人长相相似,但也许是气质和积淀的原因,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对方有些狼狈:「你不认我,好歹也认一认爹妈……」
「警察还有五分钟到。」
「……」
闻言,男人用手指狠狠点了他一下,留下一个」给我等着」的凶狠眼神,便带着两个老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半晌,我点了点面前那僵直的手臂。
「他们是?」
「他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哦,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
「你不问问我别的?」
「没啥好问的。」
江薄光闻言,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似的,那凝重的表情渐渐转为一道轻松的、释然的笑。
「你想吃什么?」
28、
对于凭空出现的一对父母,江薄光显然不愿意多谈。
他不说也好,我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再加上对方最近空前忙碌,我没事就看《海的女儿》,还在书摘上留下了不少感悟。
这本书的留白处有不少主人留下的笔迹,扉页上还写着一行清秀的句子:「美人鱼已经消失,再也听不到她的歌声,在那波涛和褐色的海藻上,留下的是一些泡沫。」
可以说是非常文青了。
这天正看着书,外头的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看去,那是一个戴着鸭舌帽,背着摄像机的中年男人,我现在一听门铃就害怕,也只敢隔着门问:「您哪位?」
「您好,江老师新曲爆卖,我受制片方的委托,来给他做自媒体矩阵。」
听对方声音彬彬有礼,我开了门,将人迎进来说话,对方一打眼看到地上蹲着的猫,顿时眼前一亮。
「江老师还养猫?」
「咳……差不多吧。」
这人听了,拿下肩头的摄像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给胖橘来了几张特写,一边拍照还一边解释:「建立一个爱猫的人设,会让江老师更受年轻人欢迎的。」
「哦哦。」
此刻正主还在书房,我将人喊出来,对方连忙摘下帽子,露出一个铮亮的光头:「江老师,不知道您女朋友也在,打扰了。」
江薄光笑笑地看我一眼:「她还没答应我呢。」
「啊?」
「进来说吧。」
这之后两人进了书房,足足聊了一个小时,再出来时,那中年男人见我正坐在沙发上撸猫,客气地点点头。
「这两天,江老师的微博就上线了,您记得让他关注自己的动态。」
不明觉厉。
人走以后,我溜进书房,暗戳戳地问:「你是不是要火了?」
对此,江薄光只是淡淡一扬唇:「哪有那么容易。」
瞧他抱着橘猫,举重若轻的样子,似乎对火不火并不在意,我眼神一转,看到书架上还有个马卡龙色的相机。
哦,这是上次超市中奖送的,只是一直没有拿走而已,我拿起相机朝他扬了扬:「那么,江大明星可以给我留个念吗?」
此刻,年轻的男人怀中抱着橘猫,雪白的纱帘轻拂,炽烈的阳光也似乎变得和煦了,一对阗黑的眸宁谧而柔和:「是要拍照吗?」
「是呀。」
「来。」
他似乎很少照相,样子有几分拘谨,但仍是矜持地微笑着,配合我完成了拍摄,拍立得很快吐出了一张照片,散过温后,我将照片递给他:「再签个名吧。」
这之后我再回到自己的时间里,也许可以带着这张照片,作为我与这个人相处过一段的珍贵留念。
对方从不会拒绝我,接过照片便刷刷写下了一行字。
「江薄光 2017 年 9 月摄」
数个清秀的小字,油墨未干,却触目惊心。
29、.
亲历江薄光「火」的全过程,实际比那些自媒体写的更加直观。
接下来的两个月,几乎每天都有形形色色、各行各业的人上门谈合作,有时江薄光会请人进来,简单地聊上一两句,更多的时候是闭门不见。
我们再去逛超市,偶尔也会遇到有人指着他窃窃私语,或者径直上来要签名。
发展到最后,连跟踪也成了家常便饭。
江薄光不得不自费在走廊安装了摄像头,在他多次要求下,小区的安保也被迫加强了不少。
这天他难得清闲,躲在家里做了不少的烤鳗鱼片,一边装着盘,一边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个整片的给你当零食,碎碎可以给多明戈吃。」
我吃着鱼,模模糊糊地说:「谢谢,你真好。」
对方淡淡一扬唇:「也许,我们将来可以一起住到另一个安保升级的小区去,设施更齐全,也更舒适,你觉得呢?」
「我?」
「对。」
见他笃定地点了头,我心下一慌,忽然被一种令人迷惘的荒谬捕捉:「不,不对……你的未来里,怎么会包括我呢?」
江薄光一手托着下颌,眼神颇有些专注地看我:「所以呢?」
「这……这不可能。」
对方有些怔怔,自言自语道:「也是,我的腿……」
「不是这样的,你很好。」
我羞惭无比,甚至不敢看那对失望的眼睛:「可我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的。」
「一定要走?」
「……嗯。」
闻言,江薄光沉默不语,许久后才淡淡回复。
「我明白了。」
30、
太孤独的人,很容易将他人当做救赎。
但我尚且自顾不暇,又何谈负担他人的人生?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第二天就收拾了东西,悄悄搬出了江薄光的大 house。
只在玄关处留下了一张道别的纸条。
出于某种不可言述的心理,也没搬太远,而是选择在小区门口的廉价旅馆苟着,国庆前后甚至跑了几个婚礼场子,撑着又挣了两万块钱。
只是每到深夜,翻着对方的微博,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账号才建了一个月多,粉丝已经一百多万了,虽然状态都是一些橘胖日常和剧院场次的通告,但我每次都能看很久,颇有些恋恋不舍。
毕竟再过两个月,我就算完成使命,可以把钱还给原来的「我」,然后跟着厅长离开了。
31、
大半个月过去了,我自以为淡忘了江薄光。
直到路过小区门口,看到了上面拉的一张横幅。
「知名男高音给猫吃牛肉,其父母吃低保,这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
不光如此,拉幅的人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不少记者,蝗虫似的堵在小区门口,安保控制不住局势,直接报警了。
往日里平静的小区门口,如今全是警车。
我好不容易进了小区,路上给江薄光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再打开微博看,榜上齐刷刷挂着三条热搜。
#江薄光对猫比对父母好
#江薄光不给父母赡养费
#江薄光与父母决裂
?!
我隐约明白,那精神小伙放的狠话是什么意思了。
临近十一月的天儿,温度也开始降了下来,凉瑟瑟地吹在人身上,莫名带来一阵寒意。
互联网时代,一夜之间,舆论已经翻了天。
我着急忙慌赶到 404 门口,手都拍疼了,也不见有人应门,不知道他是不是外出了,只好在门口蹲了一天。
然而没蹲到江薄光,却蹲来了几个陌生人。
其中一个略有面熟,是那天见过的光头中年男,对方见了我颇有些小心翼翼:「我带同事们来看看,江老师还好吗?」
「之前我们打他电话了,打不通。」
「他没有在剧院?」
「没有啊!」
「那他不就是一个人……」
见一群人面面相觑,我心下忽然就慌了。
「报警啊,你们赶紧报警啊!」
警察破门而入后,在房间发现了昏迷的江薄光,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送到了医院。
医生做了血检,诊断为服用过量的巴比妥类安眠药而导致的中毒,幸而送医及时,并没有生命危险。
此刻病床上的人,嘴唇像苍白的花瓣一样紧抿着。
我替他掖好了被子,刚坐回椅子上,只见那干燥的唇微微翕动着吐了一个字。
「……水。」
我连忙将人扶起来,给他喂了一点水,对方薄如宣纸的眼皮微微掀动着,打量着四周:「这是哪里?」
「是医院。」
「我怎么会在这?」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江薄光回复了些许神志,这才认出面前的人是我,眼神顿时一凝,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你不是走了吗?」
「……不走了。」
「真的?」
「嗯。」
他躺下了,自己将脸转到了里面:「我不信。」
我拿过一张毛巾,用热水沾湿,轻轻擦着那苍白的手腕:「信不信随你,只是以后不要吃那么多安眠药了,怎么都叫不醒……」
说着说着,眼前忽然就模糊了。
许是察觉到些许异样,江薄光微微转过身来,刚看了我一眼,立时口吻无措:「我,我不是自杀……」
「你自己信吗?!」
我直接爆哭:「昨天差点就进 ICU 了,你知不知道?」
「我最近一直失眠,昨天只是多吃了几颗药而已,真的!」
「我不信!」
「那你要怎么才信?」
仿佛见不得人流眼泪,他坐起了身,急急地用自己病号服的袖口给我擦着眼睛。
「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吃了,好不好?」
泪眼里,面前的人成了一汪流动的剪影。
年轻的,鲜活的。
我想要紧紧抓住这美好的人,却又不由自主地在惶惑中迷茫,对不可知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