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孩子总会有的,但,不能没有她。」
他喃喃自语着,最后一句像是在给自己打安抚剂,颤抖签下的名字却歪歪扭扭模糊一团,看不出是他的字迹。
护士急急抢过他手里的协议,就往手术室跑。
这个表面看起来镇静自若的男人,却望着紧闭的手术室,终于一下子瘫在了墙角。
钟维静默在一旁,看着他,眼神晦暗。
良久,他放下了收紧的拳头。
他恍然,在这个浮华焦躁的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做决定,因为当你做出抉择那一刻,就意味着取舍和责任遗憾。
任何人不管怎样取舍,都会面临遗憾和误解,更何况是有一天,你不得不把别人的生死捏在手里,替别人去做出决定。
他转身离去,脚步笨拙,他自愧不已:「暖暖,比起吴宪,我真的没勇气为你做出任何决定。」
23
11 月的天,空气中带着干燥的凉,像极了迷失者的心。
我的手脚冰凉,窝在病床上,怎么都捂不热。
窗外是已经开始泛黄的银杏,明晃晃的黄亮色,映照在病房的窗户玻璃里,格外鲜丽、诱人视线。
我看着一窗的阳光色,像是梦境般,恍若间觉得自己像是重获新生了一样,但内心里总感觉永远有一块无法填补完整的空缺,牵扯着我,无法找到出路。
医生来查房,应该是看我情绪不高,让我能下床就多下床走走,外面的风景真的很不错。
吴宪提着饭盒来到病房时,我就那么站在窗边欣赏外面黄灿灿的银杏。
他牵过我冰凉的手,用温热的掌心给我暖手。
「手太凉了。」
然后他抱起我,将我整个人塞进了被窝里,他把鸡汤端给我,一口鸡汤下肚,瞬间暖了很多。
他的手钻进被窝,又拉过我的腿给我暖脚。
病房里,气氛安静无言。
许久,我喝完那碗汤,脚心也有了温度。
我看着他些许凌乱的头发,问:「孩子怎么样了?」
「还在温箱里,放心,我刚去看过了,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出来了。」
我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吴宪从手机调出刚拍的几张宝宝的照片,我接过,看着那黑黑小小的一团,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照片里她皱巴巴的,还看不出清晰眉眼,轮廓中隐约却有吴宪的影子,我突然就觉得心里被石头堵住了般。
真是不公平啊,是我鬼门关里把这小家伙带回来的,怎么就不随我呢?
我抚着照片里的小人儿,语气宠溺地威胁:「宝宝,以后可要越来越像妈妈哦,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才是最爱你的人。」
身边的人默默收拾着我吃完的饭盒,不接话。
走的时候,他帮我掖好被角,欲言又止里,终于低沉开口:
「暖暖,不是我不爱孩子,要是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先保你。我的心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坚硬无私,我也怕,怕你会恨我怨我,但我更怕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你。」
他一双熬了好几夜的猩红的眼,沉沉看着我,我侧身埋进被窝里,闭上眼没回应他。
24
接下来好几天,每天都有人来医院看我。
沈熙穿着省医院的病服,瘦弱的身体包裹在宽松的病服之下,她还是骄傲的,但是更多了些平和。
「陈暖,每一个做母亲的人,都是伟大的,我真羡慕你……还有,要和你说声抱歉,是我利用工作和吴宪的心软,给你们造成误会。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我做手术前,能够把那天没和你说完的话说完,不留遗憾。」
而钟维带着一个鼓鼓的大红包,直接甩在我的病床上,语气里尽是资本家的散漫:「钟大老板赏你的,不要命地生下一个男人的孩子,勇气可嘉。」
我欣然收下资本家的投喂,和他互怼,但内心里是对他那天送我去医院的事感激不尽的。
我想起那天沈熙看他时眷恋小心的眼神,问起他的感情近况,钟维说起沈熙的病沉了脸:「有些爱只属于过去,我想吴宪对沈熙也是这样的。但不管怎样,我还是会陪她完成这次手术。」
我不理解:「如果你不爱她,为什么还要为她做到这样的地步?」
钟维懒洋洋坐在病房的凳子上,看着我缓缓开口:「于心不忍,不留遗憾吧。」
可能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吧。
女人看到的是时过境迁,是旧爱新欢里的坚定偏爱,而男人似乎总能够置身事外,表面看起来洒脱大度得很,但其实内心里还是少了些坚决。
不够坚决,就很容易模糊边界线,让人看到的都是虚伪和谎言。
纪工带着大包小包营养品来的时候,小家伙终于脱离危险从温箱里出来。
小家伙小小一只安静躺在老工程师的怀里,岁月静好的模样。
纪工逗着孩子,看着我却语重心长:「小吴请了年假,这几天在做交接事宜,实验室医院两头跑,每天只能睡三四个钟头,姑娘啊,他是真的很在意你。」
我笑,问老人家:「和一个人相伴一生,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纪工看着孩子,回我的话却意有所指:「有些事,不能光凭眼睛看,同理,有些事也不能光凭自己的感觉。很多事,也都是在时光的痕迹里,才会渐渐清晰起来。所以啊,人清醒点还是糊涂点好,见仁见智。」
25
生产以后,吴宪俨然成为了病房里的楷模奶爸。
宝宝的第一次吐奶是他处理的,宝宝每天的衣服是他清洗和换好的,宝宝每晚的屁屁是他洗好的。
我没想到卸球以后,我的日子反而变得轻松自在了起来。
不过,他要做,就全让他去做吧。
女儿也是他的,这是他该弥补起来的责任。
这小家伙也丝毫不给他好脸色,整晚整晚地哭闹,不管怎么哄也无法安定下来。
看,屁大的小孩生来也知道恩将仇报啊,想当初她可是差点丧命在自己亲爹手里。
而女儿要哭要闹,吴宪就耐心地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哄着,抱着她不厌其烦在房间里踱步。
看着吴宪凹下的眼窝,疲惫的双眼,嘴角泛青的胡茬,还有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萦绕在耳边,我从睡梦里醒了又醒,醒来又醒,终于爆发了脾气。
「烦死了,孩子给我吧。」
母亲的温度是神奇的,小家伙靠在我的怀里,眨巴着小嘴,哭声渐渐消失,抽噎着抽噎着就又没心没肺陷入了梦乡。
我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安抚。
抬头,就看到吴宪一脸柔和站在床边,他的眼神深邃,将我和孩子罩进眼帘。
但是他整个人都透露着没休息好的疲惫颓然,我看着就嫌弃。
我说:「吴宪,你会是一名好父亲,我也会是一名好母亲,孩子以后跟我,你想她随时可以看她,我们俩好聚好散。」
然后,我和宝宝就进入了睡梦。
出院那天,吴宪没来接我们,婆婆在一边急得团团转:「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积极,是真不想过了,唉!」
而回到我的二居室,吴宪才喘着大气拖着一身伤痕赶来。
他的双腿应该是被撞了或者摔了,裤子磨出来洞,布料上沾上了血迹。
婆婆看着他的模样,心里一紧,看到没有大碍后,才唉声叹气数落他的不是。
「现在知道急了,但你也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吴宪置婆婆的话不理,一双眼却紧紧看着我和孩子。
我这时才看到他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纸张,那张纸我再熟悉不过,是我青春年少时不懂事写下的一封暗恋情书。
我淡漠着,将视线从那张纸上挪开,开始打量着自己的房子。
这个房子被他重新做了规划,以前的家具都换上了对儿童更安全的圆角家具,还有家里卧室被他规划出婴儿区域,一张粉粉嫩嫩的婴儿床让整个卧室都充满了温馨浪漫。
家里孕妇用的,孩子用的,应有尽有。
就连洗手间里,都被他替换上了摩擦力更强的地砖。
我看着家里变化的一切,最后目光注视在客厅里那张合影上。
照片上是我和孩子熟睡时的模样,却并没有他。
这并不像他的风格。
我回头看他,手里的孩子却被他接过。
小家伙被他小心抱在怀里,他泛着血丝的侧脸小心贴在小家伙的脑袋上。
他的唇瓣轻轻贴在女儿的额头,侧眸,眼里却深沉着看我。
他有我曾最眷恋的声音,后来,却让我厌烦了,疲倦了。
良久。
他低沉着嗓音,缓缓开口:「暖暖,你要和我离婚也好,要怎样都好,我只要你和孩子好好的就行。以后,就换我来向你奔赴……」
完。
备案号:YXA1JYA20z5SYblXROS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