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人一头微乱的头发,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那样子,有些狼狈,却被拍照的人捕捉到了一股很温馨美好的氛围。
原来,我在他的镜头下,是这样的。
我记得那天我接了个很重要的项目,在家画了一天图,最后熬到深夜,没等到吴宪回家,整个人很疲惫,就在等他的间隙里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我拿起那张照片,端详着他镜头里的自己,发现镜框边缘有了磨损的痕迹。
他怎么会把我的照片带到单位来?而且还是我如此不修边幅的照片?
纪工在一旁打趣:「小吴平时工作挺严肃冷静的,但每每看着照片里你这模样,别提多没骨气了,被人发现后,还没少被所里的同事取笑。」
纪工自顾自笑着,我心里很杂乱。
纪工说:「这几年啊,我是看着小吴一点点变得有人情味的,以前他一心扑在研究上,现在会更知人冷暖了,我看得出,你对他而言,是真的不一样。」
是吗?
可是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我嘲:「纪工,您说笑了。」
老人家却看着我把头摇了又摇:「小吴在单位没少请教怀过孕的同事,吸取孕期经验。上个月你进医院,他二话不说就扔下手里的工作往医院赶,回来为了补救实验,熬了好几个通宵。」
「知道你怀孕坐车捆安全带不方便,专门问同事要了孕妇专用的安全带品牌链接。」
「前几天不知道你们又闹什么矛盾,他魂不守舍好久,实验都到关键地步了,还是扔下忙不过来的沈熙就往家里赶。」
……
老人家话多了,一骨碌跟我说起了吴宪的好多事。
连我都不知道,他做过这些事。印象里的他,一直都在忙忙忙,忙到很少着家,很少陪伴。
我想起那些营养早餐,还有家里的孕期知识书籍,孕妇专用产品,想起他眼底的乌青色,有些东西渐渐浮出水面。
可是我还是觉得这就是别人幻觉里的一场泡影而已。
他的温馨,他的在意,他的付出,是不是因为来得太晚了点,或者他做得太不明显,现在让我已经没了那么多欣喜和感动了?
13
我让纪工带我去实验室看看。
我就突然很想看看他和沈熙在一起的场景。
如果我对他,是那个可以永远放在家中,不被他摆在场面上来爱的那个人,那么,沈熙呢?
他和沈熙单独相处时,是不是有不一样的心情?
我记得他们当初在一起时,他对她的爱可不是这样隐晦的。
所以,到底是我不懂他,还是我不懂爱一个人的心呢?
我跟着纪工,拖着孕肚抬脚向他们的实验室走去。
一路上,纪工还在语重心长:「小吴是一个长情的人,自己做出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选择和你共度余生,你要对他多一些自信。」
老人家的话,暂抚了我混乱的心。
但是,这丝毫不减我看到眼下那两人拥在一起,我眼底轰然而起的苦涩。
沈熙就那样埋在吴宪的怀里,吴宪背对我们而立,我看到他的肩膀宽广深厚,将沈熙衬得格外娇小、楚楚可怜。
沈熙在他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呛到了喉咙,一声一声咳嗽着涨红了脸。
吴宪低声,似安慰着她。
隐隐约约我听到沈熙在说:「可是,她都怀孕了,可我什么都没有……」
我心里百感交集,为我曾一次次懦弱退缩的心,为我一腔孤勇总是为他找借口的愚蠢至极。
我真是好笑到极致!
我转身,就离开他们的情深现场。
纪工在一旁看着也不知所措,尴尬自处。
他叫住我,我的视线有些模糊,我说:「不是我对他不自信,也不是他不够长情,而是从始至终我都不是他最钟情的那一个罢了。」
14
那天晚上,吴宪急匆匆来到我的二居室。
被我堵在了房门口。
我再也不想给他任何挽留的机会,我说:「吴宪,我真的后悔了。」
他红着眼站在门外,无声看着我。
良久,他开口的语气里带着颤音:「暖暖,你……什么意思?」
我斩钉截铁,望进他的眼眸,我说:「吴宪,我后悔了,嫁给你,好像是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下一秒,他嘶吼着嗓子,不顾我的任何拒绝,就一把拽住我的手腕。
「后悔?早知如此,那当初答应和我结婚,你又干吗去了?!」
他有质问的理由吗?当初他不也是为了逃避家里压力,和我勉强在一起而已。
我无惧他的愤怒,抬头直视他:「吴宪,我承认当初相亲遇到你,和你结婚我是惊喜的,但是当时再惊喜,也是曾经的事了。以前是我不懂事,把爱看得太重要,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
我在心里吐一口气,终于做了最洒脱的结论:「吴宪我们离婚吧,我是认真的。」
吴宪的眉角紧绷,一双眼猩红着注视在我身上,深深地探寻,像要把我看出个洞来。
他最后语气里放低了声,手却还拽着我不放开:「是因为沈熙?如果是她,我可以解释。」
原来他知道,是纪工告诉他下午的事吧。
他们两个那么旁若无人拥抱在一起,不是明晃晃的事实吗?需要谁为谁去解释什么。
我用力挣脱吴宪的手,抬头看着他,我笑:「好啊,你解释。是要解释上个月你们的亲密拥抱?还是今下午她在你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我见犹怜呢?」
看到他的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我再也做不出一点体面,我说:「吴宪,我不是傻子。嫁给你时,我知道你心里就没放下过她,当时我傻傻以为都会过去的,但是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现实。」
「现在她回来了,你一定高兴坏了吧。你要对她有什么不舍和遗憾,你尽管告诉我就好,可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去上演什么久别重逢的戏码呢?是觉得我这个观众太不值一提吗?」
我说着,往后退,和他保持最陌生的距离。
我跟他说,我真的厌烦了这一切,讨厌自己为了他总是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变得越来越不自信,越来越敏感,越来越对这段感情消极以待。即使现在有了他的孩子,但是我却根本没有一点往前看的奔头。
终究是我们有缘无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沈熙回来了,这多么讽刺,多么长他人姻缘灭我自己的痴望啊,他终于也可以看清自己的心了吧。
吴宪不顾我的拒绝,近身紧紧抱住我。
「暖暖,不是说了我们好好聊聊吗?你不要这样,我们把话说开。」
他看起来总是这样云淡风轻,一点儿也体会不到我内心真正的绝望和难过。
我靠在他的怀里,真的没了精力去给出自己的犹豫了。
我说:「好啊,我们把话说开。我就是不喜欢沈熙和你在一起,那你能够和她断绝关系,不再往来吗?」
吴宪却有一瞬的呆愣。
他讨好地抚着我的手:「我和沈熙只是同事关系,平时一起工作,难免会碰在一起,你不要想多了。」
得,还是觉得是我小题大做。
我笑:「是啊,多好的同事关系。每天腻在一起,她叫你阿宪,你抱着她体贴她的伤心难过。」
「可我呢?你明白我需要的是什么吗?」
我抬手附上他的脸,吴宪握着我的手,「暖暖,我和沈熙真的早就是过去式了,沈熙她……」
我的掌心贴着他温热的脸颊,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沉到了极点。
我止住他的话语,我说:「吴宪,就这样吧,我不要你了。」
15
那晚,我没了欲望再去倾听吴宪的道歉和承诺。
感情里失去了倾听的欲望,只能一次次把对方撇开,淡漠散场。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站在客厅一角,吴宪冷着脸静静看着我。
我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大门被我打开,就等着他自觉离开。
吴宪的视线跟随着我,将我所有的举动细节都锁在自己的目光里。
要是放在以前,我一定会为他这样的在意而分分钟感动坏了,但现在只觉得厌烦。
我说:「吴宪,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这个婚我也离定了,你要真为了大家好,就果断点。」
我的情绪一直处在不稳定的边缘,吴宪低头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奈。
离开时,不知道他从哪里变出来一瓶热牛奶,塞进我的手心。
他的语气低沉带着疲惫:「暖暖,我们还不至于走到这样的地步。别气自己,喝了牛奶好好睡一觉。」
16
我拉黑了吴宪的联系方式,只因为他似乎性情大变般,每天都像狗皮膏药围着我打转。
白天不是给我发消息,就是给我打电话,到了下班的晚上就赖在我门外不走,做苦肉计。
「暖暖,给你熬了粥,记得趁热喝。」
「暖暖,这个实验课题马上就要结题了,我忙完这一阵,就好好陪你。」
「暖暖,我错了,之前总是忙工作,忽略了你的感受。」
「暖暖,你不要不理我。」
「暖暖,我不和你离婚。」
这么苦大情深的模样,还是结婚以来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区别对待,但是,在他的深情轮番轰炸时,却没有一句提及沈熙的解释。
我态度坚决,吴宪见不到我,后来索性搬来了救兵。
那天清晨,婆婆李芳带着大包小包的食物来看我,吴宪顶着两双黑眼圈跟在婆婆身后。
我没让吴宪进来,吴宪拿眼求助自己的母亲。
婆婆忙着将带来的食物归类,也没理自家儿子。
「自己的媳妇自己哄,犯了错就好好受着,没人帮得了你。」
婆婆没有对吴宪有任何偏袒,我被她拉着坐在餐桌上吃早饭。
「暖暖,你别理他,不给他吃点苦头,就不知道珍惜,拎不清谁才是他最重要的人。」
婆婆话是这样说,但吃完饭收拾碗筷时,也不忘给自家儿子找存在感。
「今天这一桌早餐都是吴宪准备的,这小子结婚几年,倒是把厨艺练得越来越有样子了。」
我知道婆婆在拐着弯给吴宪找补,我笑笑没说话。
我的金主大老板钟维的电话就在这时打来:「暖暖,还记得上季度海城的那个合作项目吗?合作方说设计数据有些问题,需要我们去原地考察重新做些调整。」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考虑到你身体不方便,我亲自去一趟,到时候把情况发你就好。」
「不用,我亲自负责的这个项目,没人比我更清楚,不要做无用功。」
钟维在那边犹豫了好几秒,才应声:「那好,我下午来接你。你小心点,慢慢来。」
我起身去收拾行李,婆婆跟在我身后不放心。
「这时候怎么还出差啊,叫吴宪陪你去吧。」
「不用,我老板来接我,婆婆您放心,就是出差,也不远,不会累着的。」
我知道老人家对孕妇的行动太谨慎,好声安抚好婆婆。
婆婆无奈,只站在一边叹气又叹气。
「哎,我这没出息的儿子,一根筋,学不会变通。暖暖啊,吴宪有错在先,你不要和他怄气。」
婆婆就是心太软,脾气太好,这几年没少关照我,让我始终无法开口我要和吴宪离婚的事。
我欲言又止:「婆婆,我和吴宪的事,我决定……」
她却摇摇头,阻止了我的话:「不要说怄气话,我活了一辈子,什么劫没经历过?」
「暖暖啊,我知道你在计较什么,吴宪不懂,你要和他闹,是他活该。不过,我儿子我也清楚,他是脑筋搭错,所以在你和沈熙这件事上搞错了重点。他在意着你的,就是在你身上总是用错方式。」
「记住。不管做任何决定,都要先把问题弄清楚了再决定,两个人这么模棱两可结束,算怎么回事?至少,不要因为孩子有遗憾。」
「等你气消了,听妈的话,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我已经好好替你骂过他了。」
我很感谢有这样一位婆婆,理解我,尊重我。
但是我对吴宪,并不是几年婚姻关系那么简单。
我对他的感情,从年少到成年,到现在为人妻为人母,我一路走来,有过冲动,有过欣喜,有过失望和补给,但是我真的累了,不想去期许什么,挽留什么了。
17
下午,我收拾好一袋简单的行李离开家,钟维的车就等在楼下。
打开门,就看到吴宪坐在门外,因为太疲倦,整个人就那么毫无形象地靠在墙边睡着了。
他这,又是何必,做样子给谁看呢。
我无视,直接按电梯下楼。
钟维接过我的行李,顶着阳光,脸上冒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但我读懂了这大资本家的双面嘴脸,他咧着嘴一脸无辜:「真是不好意思,让您挺着大肚子还跑一趟。」
我笑:「为资本家服务,是每一个社畜的职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钟维甩给我一个大大的白眼,打开副驾驶座,等我坐好,发动车子离去。
没开几米,就听到吴宪喘着气,带着幽怨的语气响在车尾:「陈暖,很好,你视我不见,就这么跟着他走?!」
我让钟维直接开车走,没理会吴宪在后面是怎样的黑脸。
钟维撇头打趣:「我怎么感觉我们这么像私奔呢?」
这人真是不分时候奚落我。
我像他那样甩给他一个大白眼,不理他。
婆婆的电话打过来,却是吴宪的声音:
「暖暖,我有重要的话和你说。」
我没好气:「吴宪,我们真的无话可说了。等我回来,你把放你那的证件都带齐,民政局见吧。」
我挂断电话,枕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钟维忍不住嘲笑我:「脾气倒挺大。」
我睁眼看他,他却似有心事般,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再没说什么。
18
去海城做好了调研,完成了数据收集,已是晚上。
碍于我的身体,钟维大发慈悲心,定了酒店让我休息好第二天再走。
晚餐也是在酒店吃的,在吃住这一方面,钟大老板向来出手阔绰,两个人,却订了六菜一汤,全是滋补的佳品。
在他递来第三碗鸽子汤时,我果断拒绝。
「钟老板,感谢您体恤,但是过度进补可不利于孕妇的身体健康。」上次医生的话,每每萦绕在我耳边都让我后怕,食物再美味,我是该忌嘴的。
钟维瞧了眼我的大孕肚,嗤笑一声:「是什么筋错了,才会想起为一个男人孕育儿女呢?」
他似在喃喃自语,我没听清他的话。
「你说什么?」
钟维却笑笑,扔给我一张餐巾纸,话题遮掩了过去。
饭到中途,钟维出去接电话的时候,我就窝在座位上玩着手机,厚着脸皮等他回来结账。
这人打电话好久都没回来,我吃饱了饭,困意就挡都挡不住,就那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在那短暂的睡意里,我做了一个恐怖的梦。
我梦到一股股鲜红的血,还带着身体的温度从我的下身不断流下,肚子一阵一阵收缩地疼,我捂着肚子,痛到麻木,害怕和无助填满我的心神。
可任我怎么呼喊怎么呼救,都无法找到一个人来帮帮我,帮我救救肚子里的孩子。
我浑身冒着冷汗,从噩梦中惊醒。
一时间没缓过神。心跳都快跳出体外,摸摸自己的肚子,才轻吐一口气。
耳边是一声声温和的安抚:「暖暖,暖暖,没事,只是做梦而已。」
嘴边递来一杯温热的水,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真实场景。
桌上的菜已经被服务员撤下,而钟维坐在我旁边,抬手为我拂去额角的冷汗,我的碎发被他温柔地绕在耳边,身上是他脱下的西服外套。
我看到他不同往日的温热视线,一时间惊讶、惊慌、尴尬至极。
我按住心神,从钟维的手里侧过身子,避开他的触碰。
整个人刚从惊醒里反应过来,被钟维一系列反常的举动愣住了。
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就在这惹人联想的八卦一幕里,更狗血出乎意料的是,吴宪和沈熙,就那样一起出现在了几米开外。
19
我被钟维虚抱在怀里。
吴宪的眼里仿佛被烈火灼烧出一团猩红的火气,他的目光死死注视在钟维放在我肩膀上的手。
而沈熙,一张脸苍白得不正常,酒店的灯光打在她清秀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更加清丽,却显得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
她的脸上透露出委屈,一双眼看着钟维,嘴里喃喃叫着他的名字。
「要我解释吗?」钟维却低头看我。
「不用。」我脱下身上钟维的外套,递给他。
这是他们三个人的主场,我该是那个自觉退场的人。
我起身,准备回房休息。
身后却被两道声音双双叫住。
「暖暖……」
「暖暖!」
我未作停留,扶着肚子往前走,经过沈熙身边时,她垂眸看我的肚子,眼里有难过,还有我无法理解的责怨。
未走几步,就传来吴宪的一声暴怒:
「就这么喜欢乘人之危,抢别人的东西吗?」
他不分场合身份,挥手一拳就打在钟维的脸上。
沈熙惊呼一声急急跑过去,拉住吴宪的手,却被他直接甩开。
然后就听到钟维冷笑一声,他那样的人只有啃别人的人血馒头的时候,哪能遭此待遇?
他看着我的背影,对吴宪说:「只可惜,有些人得到了,却不懂珍惜。」
然后吴宪的脸上便得到更醒目的瘀青痕迹。
两人都是素质高的人,在这样的场合针锋相对,多大的仇怨啊。
这边的动静惹来了酒店安保,我本想过去,但看到站在两人之间的沈熙,她捂着胸口一脸愁容的焦虑,我便托着肚子离开了。
这一晚,肚子里的孩子许是因为那场噩梦,一直不安分。
我睡不着,坐在床上发呆。
窗外是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响,隐约中总给人一种乱神的惊扰感。
当听到楼下急迫而来的救护车声响时,我终于按捺不住,「不会吧?还能打出什么人命来?」
我打开房门,想去楼下看看情况,开门却正好被迎面而来的吴宪拦住。
他的脸上好几处瘀青,嘴角见血,样子很狼狈。
我心中疑惑,他如果没事,那……
「钟维呢?」
吴宪听到我开口就是钟维,眼里剜着光。
他语气里有不屑:「去医院了。」
我惊呼:「你把他打进医院了?」
「吴宪!你就那么恨他吗?多少年了,什么仇什么怨啊,你竟然为了沈熙能把人打进医院!」
我想不到从来君子待人的他,有一天,也能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地步。
沈熙,他就这么爱吗?
但我回过神冷静下来,突然就沉默了。
爱不爱的,不就向来如此吗。
抬头看着一脸伤痕的他,吴宪却目光沉沉回视我。
我笑:「吴宪,你爱惨了她吧?」
对面的人深深瞥我一眼,却抬手弹了下我的脑门,弯腰,将我小心抱起就往房间走。
我惊呼他的举动:「吴宪,你放开我,这样我不舒服,小心孩子。」
他这个时候,不该陪在自己白月光身边吗?
吴宪将我温柔地放在沙发上,听到我的话,马上又抬手附上我的肚皮:「乖,听你妈的话,我就在这里陪你们。」
我冷脸甩开他的手:「吴宪,你装什么深情呢?」
手被我拂开,吴宪却厚脸皮再次上手,倾身就向我压来,将我整个人抱在怀里。
他看起来疲惫极了,两臂用力环绕着我,脸埋在我的颈窝,终于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就这样抱着我,也不开口说什么。
我越想越不对,想打电话给钟维,如果真是吴宪把他打进医院了,那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吴宪却再一个用力抱住我,手轻轻地,一下一下拂过我的肚子。
他眼神暗沉,淡淡开口:「不是钟维,是沈熙进医院了。」
20
沈熙病了,但我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是肺癌。
要不是联想起好几次见沈熙时,她苍白的脸,还有异常的咳嗽,我万不会相信这个结果。
所以,她那天在吴宪怀里哭得绝望又肝肠寸断,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病了。
我一时间震惊不已,但是,除了震撼和面对生死的怜悯,属于女人的敏感却无法让我发自内心真正去接受这道理由后的一切。
这太突然了,太意外了。
我想不到如此,但现实摆在那里,也似乎无法接纳这样的真相情节。
我有一瞬心软,就要把自己的骄傲屈服于沈熙的无常遭遇下,但是转而却被内心的声音拉了回来。
我可惜生命无常,可是这和爱无关,不是我权衡自己感情的因素理由。
我和吴宪,我为此较劲了这么久,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误会是因为沈熙的病吗?
不是的啊。
在我久久的沉默中,吴宪抱着我,安抚我肚子里也惊扰的孩子,「沈熙回国之前就和研究所签下了合同,但是没想到回来的体检出了问题。」
「最近的穿刺结果,才确定是癌。」
「暖暖,对不起,我以前总觉得是我不好你才会和我离婚,我不知道你会那么在意沈熙的存在,我不该因为同情心帮她隐瞒病情。」
原来他也知道啊。
可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把我当作一个事外人。
我抱着自己的肚子,脱离他的触碰。
我说:「吴宪,我不是一个冷血善妒的人。可是你在我和她之间,宁愿让我蒙在鼓里闹离婚和你断绝关系,也不愿解释她的一句,这就是夫妻之间的信任吗?」
我说:「可是吴宪,我才是你的妻子啊,是你要相伴一生的人,而且我们现在还有了孩子,我不该永远是你的第一选择吗?」
知道沈熙患癌的事后,我内心里那些隐忍的火却被道德仁慈的怜悯心瞬间浇灭,有些感情只能陷入空洞糜烂之中,我说:
「吴宪,你凭什么认为你的道德仁义是对的,帮沈熙隐瞒病情是对的,而到我这里,就算我和你闹离婚,你也觉得有恃无恐,永远有退路吗?」
我再也忍不住心中对吴宪的责怨和讨伐。
我不需要他时时刻刻把重心放在我身上,可是我需要他的原则立场,需要清楚感知他给我的底气和安全感。
可是,都没有。
我帮他揭开也许连他自己也无法理清的真相,我说:「承认吧,在你选择帮她隐瞒病情开始,我和她就在你心里分出胜负了。」
「婆婆说,是你一根筋才放错重点,可是吴宪,没有谁比我清楚,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让她受委屈,不会让她去做那个忍气吞声的人。沈熙的难过是难过,我的难过在你这里就可以是不那么重要,连伤心也打了个对折吗?」
我将一脸受伤而表情失控的吴宪赶出房门,我不允许自己的退步和原谅,我说:「吴宪,不管怎样,我对你不再有期许了。」
吴宪在外面拍打着门,气急败坏,语气哽咽:「暖暖,无论你怎样,我都接受,但不要离婚,什么都好。现在我只想看着你和孩子好好的,其他人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管了。」
「暖暖,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能这样解读我。」
我走进卫生间,拒绝他所有晚来的解释和告白。
有些话,有些爱,错过了当下表达的那个时机,以后再情深再热烈,也不那么重要了。
21
沈熙找到我。
短短几日,她就瘦脱了相。
曾经那样张扬美丽的女子,向来走到哪里都是被人羡慕和钦佩的人,但现在看着她面对生死的虚弱和无助,我却好像突然看透了她几次三番在吴宪那里的示弱和越线。
曾得到过一切的人,太优秀自信的人,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惨淡离场的。
所以,当一脸病容的沈熙开口她的不甘和遗憾时,我是无意外的。
但此时的沈熙,却赫然把自己的不甘寄托在了我身上。
「是我贪恋他的温暖,是我后悔,遗憾,我知道阿宪早已放下了我,可我就是想不通,也不甘心。明明我什么都可以有了,老天爷却要我一无所有。」
「陈暖,我就是故意的,我回国后,一切都变了。阿宪对你死心塌地,你们还有了孩子。就连钟维也倾心于你……」
都说人到生死关头,性情就会变得格外温和,可是沈熙毫不掩饰的指责和抱怨,让我放下了内心里的情绪,一颗心只没来由地平静。
一个人太敏感骄傲,就会无端给自己画地为牢,无由束缚自己。
她这是给自己平白无故弄出一个假想敌,劳心劳力,自寻烦恼,又是何必?
我摇头,指出沈熙疾病时的慌不择路,我说:「沈熙,我以前真的很羡慕你,你有才有貌,你有很多女人羡慕的一切,可是现在,我不了。」
「其实说到底,我们不过都是平凡的女子而已,都会不自信,会犹豫质疑,会贪婪幻想,也会因为攀比妒忌而忽视自己身上的光和价值。」
这一刻,我看到了这个优秀女人身上的嫉妒和贪婪,敏感和脆弱,也似乎读懂了自己在这段婚姻里的拧巴用劲。
有时候我们丢失的爱人和过去,不只是因为错过和误会,也是因为我们自己的敏感和自尊心作祟吧。
在一段迷失的感情里,说白了,我们谁都无法独善其身,走得干净。
可是,我们明明都该更自爱的,更自信地去面对这一切,为什么要平白因为身外过客而徒增烦恼呢?
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踢了我一脚,我看着沈熙突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因肚里的孩子,心里隐藏的一些压抑怒气渐而被慈悲代替。
我看着她,低声开口,像是对自己释怀般,我说:「沈熙,我不欠你的。感情这回事,是你的,终究是你的,谁也抢不了。好好顾好你自己吧。」
我起身准备离开。
沈熙好不容易从咳嗽中镇静下来,她急急走过来,却拉住我的手不让我走:「陈暖,我还没说完。」
我不知道我和她之间有什么可说的,我拂开她的手,迈步转身离去,却一时间忽略了早晨咖啡馆里刚拖好的湿漉漉的地面,一个重心不稳,就倾身摔了下去。
我心里惊呼,瞳孔紧缩,下意识去护住自己的肚子。
我的孩子!
可是,伴随着身后沈熙的惊呼,身子还是重重摔在了地面。
沈熙为了拉我,撞在了桌角,她整个人看起来情况也不好。
我无暇顾及此时的局面。
肚子随之而来的疼痛,让我内心慌乱不已,我的脑海里突然想起那天的噩梦,心里闪过强烈的不好预感,吓到心跳快跳出心门之外。
当钟维出现在咖啡馆门前时,我像末路之徒看到了救星。
我开口叫钟维的名字,却疼到虚脱无力。
身后的沈熙开口:「阿维!」
钟维一个箭步急急冲过来,沈熙的眼里闪过一些动容,疾步而来的人却直接绕过她的身边,蹲在我身旁抬起我的后脑勺,细细询问我的情况。
痛已经占据了我所有的神经,当我低头看到下身的一抹鲜红时,我心沉到了极点。
我死死抓住钟维的衣袖,央求他快送我去医院。
钟维抱起我,就往外疾步走去,他的神情太慌张又害怕,嘴里不断安抚我:「暖暖,没事,我们马上去医院。」
他走得太快,太急,忽略了身后叫了他好几声的沈熙。
沈熙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最后却止步了,她看着我们离去的身影,嘴角无声露出一丝自嘲的苦涩。
「陈暖,你赢了。」
22
在疼痛的理智之间,我还不忘叫钟维快给吴宪打电话,叫他快到省医院来。
万有意外,孩子和我,总要他来签字做抉择的。
我想不到钟维为什么会那么暴躁,电话接通时,他对着吴宪就是劈头盖脸地怒斥。
「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吗?一个女人为你孕育子女,你知道需要多大的勇气?要是暖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罢休。」
钟维一连闯过好几个红灯,车超速往省医院开。
医院急诊,我被护士医生团团围住,做登记检查。
肚子的疼痛,还有下身的血,无不暗示着我现在的情况不好,很不好。
我嘴里只剩喃喃,救我的孩子,其他的都不重要。
当我冰凉的手,被一只熟悉的温热掌心握住的时候,我看到狼狈而来的吴宪,终于泪腺崩塌。
我叫吴宪救孩子,开口的嗓音却干哑无力:「吴宪,先救孩子,救孩子,我没关系……救孩子!否则我永远都不原谅你。」
吴宪红透了眼,一双眼睛湿润着将我全身上下仔细看了遍。
他颤抖着手握紧我的手,一遍遍安抚我:「没事,没事,没事的,医生都在这里,没事的,不要乱想,你坚强点,你和孩子都会没事。」
这是认识他以来,我第一次见到吴宪这么狼狈无力的时候,眼里的湿润模糊了他坚毅的棱角,他红着眼哄着我,语气里是颤抖的,却一声声强硬着给我灌输勇气。
很快,我被护士推进了手术室,但随之而来的情况却并没有很理想。
失血过多,母子都有危险。
保大还是保小?当医生拿着手术协议书来签字时,吴宪接过手术单,瞬间僵在原地。
意外总是这样的毫无预期,他又是否提前做过该有的权衡?
而一直安静在一旁的钟维,终于在情况紧急下,没了理智。
他对着来签字的护士就是一顿暴怒指责:「什么保大还是保小,你们医院是干什么的,母亲和孩子都要平安无事,你知道这个孩子比她的命还重要吗?」
紧接着,失去理智的人,却一拳打在了吴宪脸上。
「快签字啊,吴宪,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碍于你的关系,放弃追求她……你,最好不要让她再失望。」
那一拳动了太多的怒气,吴宪却仿若毫无痛觉般,拿着手术单,僵硬接过护士手里的笔。
他的语气带着冷意还有坚决,眼角却滑过不易察觉的痕迹,他终于嘶哑开口:「保大。只要她在就好,孩子总还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