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了顿,让她慢慢想。
等她眸中露出震惊的光芒,显然已经想到了一些什么,我才慢条斯理接着说。
「我想你心中已有答案,你或许会鄙夷父皇和母后,还或许以为自己与众不同,那么,康乐,此时若我敢冒着性命危险,安排你和魏昭私奔,让你们远走天涯,过想过的快乐日子,你敢和他走吗?」
我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容不得她有丝毫作假。
康乐嘴唇翕动,不自觉的后退几步。
她惊愕的双眸迅速涌上泪水,很快,泪流满面。
「赵紫玉,你是妖魔!」
她猛地快走到门口,打开院门,不顾周围众人的愕然,冲了出去。
我目光淡漠的看着她跑动的背影。
杀人诛心啊!
为什么那么想不开,跑来问我呢?
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善茬。
17
众人急忙去追康乐。
带头的嬷嬷面色铁青的盯着我。
「你和公主说了什么?」
我笑了,「你这种语气,是想让我和你跪下说话吗?」
我微微弯腰。
那嬷嬷仿佛见了鬼,一脸惊恐,竟然抢先一步跪在地上。
「奴婢不敢!」
她脸上涌出深深的屈辱神色,大概是为自己跪一个庶人感到羞耻,却又实在不敢拿捏我。
毕竟,血脉这东西,妙不可言。
她冷着脸站起来,快速道,「传皇后娘娘懿旨,皇后娘娘要奴婢告诉你,望你看管好自己的夫婿,这一次只是小惩大诫,下一次,直接凌迟处死。」
她说完,又找回场面一般的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一次,康乐公主为魏昭求情,下一次,可就没有这样的好事,康乐公主要下嫁武陵王府,以后再不要让这登徒子来骚扰公主殿下。」
我挑眉,唇角一抹淡淡的嘲讽笑容。
一日夫妻百日恩?
说什么笑话呢。
有夫妻恩情的是康乐和魏昭,是母后和先皇。
而不是我!
魏昭被抬了进来,浑身上下惨不忍睹。
我通过张嬷嬷了解到,魏昭那一日到了皇宫,跪了两日,也没有见到康乐,反而等来了宫中侍卫的一顿板子。
华京第一贵公子的名头,远远不如宫门守卫的名头好用。
我找来郎中给他看病。
三日后,魏昭醒来,那一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眸子,彻底黯淡。
「我是不是被父亲弃了。」他嗓音嘶哑。
我:「……」
他脑袋终于清醒了一回。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他神情木然。
这容色俨然心如死灰,仿佛阿则濒死那一幕。
我有些心软,推开窗户,让屋里的药味散快一些。
「好好养着吧,你能活下来,多亏康乐。」
魏昭身子一震,无言以对。
「是吗?」
良久后,他才说道。
他刚好一些,便一头扎进了书堆里,废寝忘食的看,我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无暇他顾。
我被褫夺公主封号,贬为庶民,在民间引起了一些争论。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骂名落在了魏昭和康乐的身上。
人人都说魏昭人心不足蛇吞象,觊觎两位公主,惹怒天颜。
而康乐公主被娇纵惯了,不仅夺了我的夫婿,还搬弄是非,撺掇父皇将我贬为庶民。
我在各种民间闲话里,终于当了一次软弱可怜又无辜的小白花。
而此时,康乐下嫁武陵王府的消息传来,同情怜悯的声音又落在了武陵王世子的身上……
18
康乐大婚那日,京中热热闹闹。
魏昭却恍若未闻,只是他捧着书的手,再没有翻动书页。
我打开院门,让他听得真切一些,他抬头看我一眼,这才开始缓缓翻动书页,神色平静的仿若画卷。
婚仪尚未落幕,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入京城。
各地暴动了。
乱民忽然四起,打的是皇帝杀兄夺嫂,有违天道的旗号。
其后许多天,暴民发展迅猛,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京城攻来。
其中,最突出的义军有两支,一支是一个白面将军领头,另一支则是一个中年人。
父皇暴怒,派兵镇压。
朝野上下都很紧张。
细细想来,父皇执政十八年,并不算是一个明君。
他杀了无数先皇时候的名臣良将,朝野上下早有不满;朝中无人,左相那样得奸佞也能升官发财,可想而知底下的官员又该烂成什么样子。
民间早有积怨,只需要一个发泄口。
这一次的暴乱便是最好的宣泄。
我也很关注此事,毕竟那些人打着的是为先皇讨公道的名义,而我是先皇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血。
我焦灼的等着消息。
恰在此时,一道圣旨到达小院,父皇要恢复我的公主封号。
我捏着圣旨,看着迷茫的传旨太监,淡淡道,「请转告陛下,民女愚钝,尚未反省出自己错在何处,不配陛下册封公主封号,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公主……」太监惊恐。
他这辈子大概没见过几个敢拒绝圣旨的人。
我关上门,脑中急转。
父皇一定猜到我什么都知道了。
他将我封为公主,分明是为了方便拿捏我,以示自己对先皇女儿的仁慈,还能在义军攻来时以我做要挟,甚至拿我祭刀。
他在做梦!
我眸色微寒,拿定了主意让他难堪。
只是我万万万没想到,母后会驾临小院。
夜幕中,她仪态万方,带着一种与宫中华贵无关的舒展姿态,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她环视小院,似闲话家常一般透着亲近。
「上一次出宫,还是去云初寺看你。」
我心微颤,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和那个叫宁则的小子玩得很好?可惜了。」
提到宁则,我心酸楚的厉害。
世间再无阿则了。
也再无人肯将我护在身后。
「我以为将魏昭赐给你,你会满意。」
母后目光平静的看着我,这平静下是深深的怜惜。
我差点被感动了……
原来母后什么都知道……
那她一定知道阿则是怎么死的吧?
「皇后娘娘,您想说什么?」
我语气中的生疏大概很伤人,母后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
「阿玉……」
她等我询问她,我却垂下眸去,恭敬的如同任何一个见到皇后的路人。
她身上的温情渐渐散去,属于掌权者的气质重新回归。
她看向我,平静道,「回来吧,康乐已下降,无人再与你争,你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与康乐争?
我从未想过。
谁会鸟口夺食?
我想要的从来都是她的承认和正视,我不是耻辱,不是累赘,不是孽种。
仅此而已!
我亦恬淡道,「当真如此?」
「本宫一言九鼎。」
「若我想为父报仇呢?」
母后傲然的神情变得错愕,精致的面容上是深深的恼怒羞耻。
她巴掌高高举起,又硬生生忍住停在半空。
我目光澄澈的看着她,下巴微抬,不闪不避。
她眼眸中快速涌上泪水,愤愤然一甩袍袖,珠钗乱飞。
「你在羞辱我!赵紫玉,你在羞辱自己的母亲!」
她转身快步离去,走到门口,又猛然顿步。
「你永远都不会懂得,身为女子,天生就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利,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决定。」
「你当我是母亲,便还是我的女儿,你若当我不是……」
她深深看我一眼,皇后的冷厉气势刹那间向我席卷而来。
这一眼,让我浑身冰寒,如被冻住。
我的母后,能以再嫁之躯在后宫中立足,她从来都不是善茬。
「咚」得一声。
门重重关上。
我站在院中,回不过神来。
良久,一个温润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
「进去吧,夜深了。」
是魏昭!
他看着我,眸色深邃。
我扭过脸去,依旧沉浸在片刻前和母后独处的时光,这时光多么难得!
我摸着脸,被一股虚弱感层层包裹。
我倒宁愿母后那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我和母后,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真如母女一般……
我淡淡道,「收拾东西吧!」
「做什么?」魏昭凝眉。
「想活命就跟我走」
「……」
魏昭深深看我一眼,沉默的没有说话,真的转身去乖巧的收拾细软。
19
夜幕降临。
我和魏则躲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小院静静的看着先前的屋子。
刺客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又茫然的出来,四下里查探,最后不得不散开。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心情沉重。
这小院我在云初寺时就悄悄买下。
那时,我以为自己未必会走到这一步,没想到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和魏昭躲着,城中的搜查日复一日,而城外叛军的造反,则如火如荼。
十八路乱军,很快被白面将军和玉面军师各自收服。
关于白面将军和玉面军师的传闻在京城中禁了又禁,却还是传得沸沸扬扬。
白面将军叫明则,是前镇国将军之子。
镇国将军是先皇的良臣爱将,当今圣上杀了先皇,镇国将军亦被满门处斩,连看门的狗都未能躲过一刀,听闻当日鲜血从门口倒溢到街上。
玉面军师名叫陆耀,打着禄王府的旗号。
世人皆知,先皇在做太子前的封号就是禄王,陆耀是先皇府中一个军师,因得罪先皇被贬斥外地,最后反而在十八年前的华京血案中逃过一劫。
这两路大军,无论谁打到华京,我的地位似乎都稳了。
前提是我不被父皇捉住。
我和魏昭躲了一个月,明则和陆耀打到了距离华京一百里的宾州。
父皇终于急了,他将魏家女眷,全部推到菜市口,准备三日后斩首。
三日。
是给我的一个期限。
我闻知消息,静默不语。
诡异的是,魏昭同样沉默,对此事只字不提。
只等夜幕降临,他悄悄推开门,转身看一眼院子,便再也没有回来。
我在黑夜中静默地看着他,并没有出声阻拦。
「公主,要不要杀了他,一旦他被捉住,我们就完了。」张嬷嬷满腹担忧。
「……」
我沉默良久。
魏昭满身缺点:轻浮,草包,冲动,愚鲁。
以前的他一眼就能看穿。
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
「你们先转移,我等他到明日。」
「公主!」
我垂眸不语,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信折进机关盒里,递给她。
张嬷嬷伸手接过,忍不住长叹一声,「如果阿则在就好了。」
我的心一疼,差点破防。
如果阿则在……
我也多想,如果阿则在……
第二日,我没有等来魏昭,也没有等来父皇的卫兵。
这倒让我对魏昭有些刮目相看。
我推算过他所有的救人法子,无论文救还是武救,势单力薄之下,最终都会失败。
被捉是他的定局。
可他竟然能忍住没有出卖我,这是让我不敢置信的地方。
我站起身,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光,只觉得眼花的厉害。
很快,我知道了魏昭的消息:魏昭私自劫狱,被当场拿下,如今也在菜市口跪着待斩。
在父皇授意之下,这消息传的满城皆知。
父皇笃定我心悦魏昭,一定会去救他。
可凭什么啊?
我和魏家的连接只有阿则,阿则死了,我费力保全一半魏家人,已经仁至义尽,至于另一半,连魏相都放弃了,我更没有义务。
夜晚,我先前居住的小院。
一个黑衣人静悄悄的站在门前,他重重拍了拍门,将一个匣子放在门前,什么话都没说,便走了。
匣子里是什么?
实在勾人好奇。
20
我也好奇的要命。
不过,我深知好奇心会害死猫,若我真敢现身去拿,必定会被五花大绑。
我忍着好奇,打算先撤离华京。
父皇已经狗急跳墙,再等下去,恐怕他真的会不管不顾,血洗京都。
第二日,我易容等待出城,片刻功夫,上百轻骑纵马狂奔而来。
「让开!紧急要务,踩死不罪。」
出城的人群纷纷避让。
我看那些人离开的方向,竟然是前往太庙。
太庙供奉着大周历代皇帝神位,也是国事祭祀祷告之所。
轻骑出动,必有血光。
太庙那里出了什么大事?
我问张嬷嬷,「谁在太庙?」
张嬷嬷含糊其辞,在我的目光逼问下,却不得不说,「皇后娘娘在太庙祷告三日,今日是第二日。」
母后……
一股巨大的不安让我心神不宁。
而此时,又一辆马车在侍卫的拱护下向着城门而来,再次冲散了出城的队伍。
那是康乐的马车。
「快让开,拦路者死。」
康乐眼睛发红,不顾仪态的掀开帘子怒斥。
我心中明了,母后出事了……
康乐的马车过了城门,飞驰而去。
经过这两次冲击,等待良久的人群发起了牢骚,城门守卫担心民怨,草草检查,我顺利混出了城。
我浑浑噩噩的跟着人群走,脑中急速运转。
可我实在想不透。
母后一个后宫女子,能出什么事?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去看看。
我刚一动作,张嬷嬷似早有预料,她粗粝的手指,坚定的拉着我。
「公…… 阿玉,不可,大家都在等你,师父也在等你。」
师父……
我许久未见他了。
我轻轻握住张嬷嬷的手,第一次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有些情,我无法割舍的。
「她是我娘!」
「可她……」
「她是我娘,她不会…… 害我。」
我并不肯定,可还是抱着希望。
我感觉到一种轮回报应。
血缘这东西,真是奇妙。
曾经我仗着血脉关联,在母后那里谋求利益。
如今也是血缘,羁绊了我的脚步。
明明往前一步就能海阔天空,偏偏还是要倒回悬崖,哪怕粉身碎骨。
我骑马狂奔在去往太庙的路上。
途中,却遇到康乐被刺杀。
十几个黑衣人将武陵王府的守卫砍得死伤过半,康乐在侧翻的马车旁惊叫连连。
眼看一个黑衣人要将她当头劈中,我拔剑杀翻刺客,又回马清空康乐身边的黑衣人,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拉上马飞奔离去。
康乐惊魂未定,还在尖叫。
我冷声道,「闭嘴!」
康乐回过头,看着我,声音疑惑,「赵紫玉?」
我没理她,只问自己最关心的,「母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母后遇刺,听说伤的很重,父皇正在派人抓捕刺客,赵紫玉你快一些,我想见母后最后一面。」康乐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此时的她,真实的让人心生怜悯。
我将口边怼人的话咽了下去,只专心赶路。
有了康乐这个护身符,一路上无人敢阻拦。
很快,到了太庙。
「母后……」康乐跳下马,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她拎着裙子,仪态全无。
我步履如飞的跟上,推开门,看向里面。
只见温柔的灯火笼罩下,母后姿态端雅的跪在蒲团上。
听到动静,她回眸斥道,「国之重地,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怎么来了?」
她只在我身上扫了一眼,便亲昵的搂住扑过去的康乐。
康乐喜极而泣,「母后,您没事?太好,真是太好了。」
我浑身冰寒,被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笼罩,说不清该欢喜,还是悲伤。
母后没事,这当然很好。
可她利用我,这不好,很不好!
我眸色冰冷如刀的从她身上掠过,缓缓往后退去。
四周的侍卫涌来,领头的侍卫焦急地问,「康乐公主,只有您一个人来?」
「还有她……」康乐四处寻我,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真诚的欢喜,「赵紫玉,母后没事。」
无数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无数把剑对准了我。
康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母后的目光变得错愕。
我垂眸,嗤笑一声,缓缓搓去脸上的易容膏,露出本来的容色,礼仪周全的行了一礼。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恭贺娘娘身体康泰,吉祥平安。」
「阿玉……」母后喃喃。
「奉陛下旨意,捉拿反贼赵紫玉,将她拿下,押入天牢!」
我束手待擒。
真可笑!
早知会被擒,不如用这命,换了魏昭的命,好歹算是周全了阿则的情谊。
现在这样,算什么?
「给本宫退下!」母后冷喝。
「皇后娘娘,陛下有旨,反贼赵紫玉勾结刺客,刺杀皇后娘娘和康乐公主……」
母后拔过侍卫的剑,一剑刺中说话之人的脖颈,让他闭了嘴。
她气势端凝如泰岳压顶,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刺骨。
「给本宫退下,否则杀无赦!」
21
偌大的太庙里,只剩下我,母后,康乐。
无人说话。
寂静的太庙里,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眼睛看着大周历代皇帝的牌位,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我听到母后说,「不是我!」
她的声音清冷疲惫,更有一些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
康乐茫然的看看我,看看母后。
显然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她有限的脑容量实在想不来这么复杂的事情。
我淡淡道,「上一次呢?」
上一次,母后亲来小院里劝我接下册封公主的圣旨,那时,她知后果吗?
是没有想到,还是明知故来?
「阿玉……」母后的声音带了几分软弱,「那时,母后自问有能力护你周全。」
「真的吗?」我看向她,眸色冷静到自己都觉得可怕。
母后想明白了什么,面色瞬间惨白,两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跌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
康乐看不懂这哑谜,却不妨碍她感受到紧迫的窒息。
她跪坐在母后身边,轻轻地不安的摇晃母后的胳膊,「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母后无意识的重复这一句,旋即放声狂笑起来,声音哀婉凄凉。
「哈哈哈哈哈哈!」
「十八年啊……」
我听不下去,推开门走了出去。
「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是康乐追了上来。
「赵紫玉,你站住!」
她眼角泛红,带着一种羞耻感,却还是鼓起勇气问我。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父皇要捉你?」
「为什么母后会哭?」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我回眸看她,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她天真到有时让人厌恶,有时又让人羡慕。
我此时很想说说话,便不介意在她身上浪费些功夫。
「你心悦魏昭,魏昭也心悦你。」
康乐有些难堪,「那是过去的事了,和母后的事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我意味深长道。
「若有一日,魏昭掌握兵权,杀了我,要挟父皇一定要和你在一起,父皇同意了。」
「魏昭不介意你嫁过人,也不在意你和别的男人有一个孩子,你满怀感激的为他也生了一个孩子。」
「你们一起快乐乐乐的生活了十八年,你以为他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你对他有绝对掌控。」
「可忽然有一天,你发现,魏昭其实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除去你生的第一个孩子,并且不惜对外宣布你假死的消息,只为骗那孩子前来,杀了她。」
「那时,你会伤心吗?」
「你会觉得这十八年都是笑话吗?」
「你会哭吗?」
我盯着康乐,看她迷茫的眸子变得惊恐,发红的眼睛盈润了泪色,心里涌起一股隐秘的快感。
我感觉到自己的卑劣。
我跳不出凡尘,所以注定遭受八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谁能逃脱呢?
康乐不敢置信的摇着脑袋,泪迅速涌了上来。
「你是先皇女儿?我们同母异父?」
「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父皇最爱母后,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不可能利用母后。」
我唇角勾起嘲讽弧度。
「真的吗?那为何前往太庙的路,你会遇刺?」
「既然没有刺客刺杀母后,又哪来的刺客刺杀你?」
她花容惨白。「你意思刺杀我的人,也是父皇安排?」
我笑了一下,转身缓缓离去。
「但愿不是吧。」
「赵紫玉,我不信你说的。」
她冲我大吼,仿佛这样能把内心的恐惧吼掉。
真是小孩子的想法。
我嗤笑一声,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康乐,父皇看似冲冠一怒为红颜,实则最懂得如何自保。而你和父皇很像,你看似天真,其实最懂得如何生存,不然,魏昭明明快死了,你为何不去救他?你轰轰烈烈去爱的人,只是华京第一贵公子魏昭,而不是寂寂无名的罪人魏昭,一旦他失势,就不值得你救了,是吗?」
「咕咚」一声,康乐栽倒在地。
可惜,这一次没有那么多的宫女嬷嬷扶住她了。
22
母后匆匆结束太庙之行,带着我和康乐回宫。
我不知她如何说服父皇,总之,我没有被关进大牢,依旧安然无恙的待在后宫,一切仿若从前。
不过,还是有不同。
这一次,我不能出宫,也和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我不知外面的义军进展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魏昭如何了。
康乐回宫之后,便立刻离开宫中,而母后,并没有再见我,只让我居住在她宫中的偏殿,派了几个人服侍我。
晚间的时候,康乐来了。
她额头一片通红,脸蛋上还有发紫的巴掌印。
她眸子发狠的看着我,将一个匣子重重拍在我面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赵紫玉,我不欠你的了。」
「这是魏昭留给你的东西,你爱救不救。」
她说话的语气,如小孩子赌气一般,但在她看来,恐怕这样很霸气。
我轻笑一声,指尖微微动,漫不经心的将那匣子推到地上。
「吧嗒」匣子摔到地上,一样东西摔了出来。
黑乎乎的。
我轻扫一眼,没有细看,只淡淡道,「不救!」
「赵紫玉!!!」康乐气到跳脚。「你要我跪下求你吗?那好,我跪下。」
她膝盖微曲,眼看就要跪下。
我心里一股莫名的不舒服。
「够了!」
康乐被我的语气吓住,她眼睛含泪,咬牙道,「赵紫玉,你比我聪明,比我能干,我不懂你们在玩什么,可我求你救救魏昭。」
「我不能再为魏昭寻死觅活了,我有了孩子,我不能再任性了。」
她细白的手指自然而然的护在肚子上。
她还没有真正的成为母亲,却已经有了母亲的姿态。
我如鲠在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么快……
她垂眸,泪水轻盈的砸落在地上。
「这匣子里是魏昭的舌头,父皇逼问他你的下落,他没有说,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我和魏昭对不起过你。」
「可聪明人的游戏,看不懂的傻子,除了靠着本能去做,还能怎么办?」
我回过神来,第一次认真的看她。
她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能想到这一层。
在大势面前,谁不是傻子呢?
「让我想想。」
「好……」
康乐不敢逼迫我,她仓皇离去,生怕我反悔。
我脚步轻移,走到那黑乎乎,干巴巴,散发着恶臭的东西面前。
这大概就是黑衣人留在我院子前的东西了。
原来是魏昭的舌头……
我没想到魏昭会变得有骨气,他以前随时准备着捉住我一点把柄,然后出卖我,和康乐在一起。
可现在,他为了不出卖我,竟然会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感到匪夷所思。
康乐额头上的伤是为他求情弄伤的吧?
我想得出神,身边的嬷嬷咳嗽一声,欲言又止。
「殿下,方才康乐公主在陛下面前为您求情,陛下不许,康乐公主便使劲的磕头,还一下一下抽自己的耳光……」
「……」
我感到一股难言的窒息。
我以为康乐是恋爱脑,只会为了男人,没想到会为了我。
我轻轻闭上眼睛,压下满腔涩意,冷声道,「我要去见父皇。」
23
御书房里。
父皇高高在上,毫不掩饰对我的杀意。
我们该懂的,各自都懂了。
再遮遮掩掩,已无必要。
他容色冰冰冷的看着我,直奔主题。
「在这张纸上签字画押,朕会放了魏昭。」
这一次的圣旨没有扔在地上,由大太监恭恭敬敬的递到我手上。
我打开仔细看了起来,这是一封用先皇女儿的名义写的申斥乱贼的信。
我若在上面画押,便站在了义军的对面,他们便师出无名,都是乱臣贼子。
我默了默,平静道,「会有人信吗?他们只会觉得我是被逼迫,这区区一封信,阻挡不了天下大势。」
「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其余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后宫女子该懂。」
我轻笑一声,觉得很有意思。
「您当年起兵时,冲冠一怒为红颜,打的是为了母后的名义,如今,您还需要我为您平息民怨,您如此瞧不起后宫女子,干脆不用,不是更好?」
「砰」的一声,父皇拍案而起。
他眸色愤怒,气势凌人。
「朕当初就不该心软,就该将你溺毙。」
我眸色微深,原来他当年动过杀我的心思。
我无意触怒他,让自己多吃苦头。
事情总要解决的,但要用我的法子解决。
我平静道,「我无意冒犯陛下,争取民心的法子如今已经无用,陛下不如让我写两封信给义军首领,劝他们投降,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父皇凌厉的眸子,深深的看向我。
很快,他脸上浮起怪异的笑容,竟然没有反对。
「好!」
「……」
我讶异极了,我以为要多费一番口舌说服他,没想到他竟如此好说话。
我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但细细盘算,似乎并没有不安的理由。
我垂眸退下,去往偏殿,在大太监的监督下,写下两封情感真挚的劝降信。
信的内容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父皇请了十几个大臣轮番看过,确认内容并无不妥,也并没有藏头藏尾的传递消息,这才放我回去。
到了晚间。
魏昭被放了。
大太监特意将他带到我面前。
魏昭黑了,瘦了,一双眸子如枯井,再没有一丝微澜。
大太监微微弯腰,「公主,驸马到了。」
他似笑非笑,表面恭谨,实则嘲讽。
大概他嘲笑我为了一个废人,竟然放弃了为我出头的义军。
一个魏昭,怎么能跟号称百万大军的义军比呢?
在他眼中,我大概是个傻的。
我毫不客气,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看他惊恐错愕,我心里稍稍松快了一些。
我含笑道,「若义军打进城,陛下还要拿我祭刀,你最好祈祷我好好活着,别想不开自杀,不然,父皇怪罪到公公头上,公公该死多少次呢?」
大太监满面屈辱,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反而细细的叮嘱我,该如何安置魏昭,并主动宣了太医。
魏昭是男子,自然不能住在后宫,只能将他安置在后宫最外侧太监居住的地方。
他的舌头咬掉了半截,部分已经化脓,太医只好清除脓肿,再为他上药。
他面容扭曲到狰狞,却硬生生忍着。
我看的触目惊心,无端联想到阿则死时,那止也止不住的血……
我心中酸涩,便退了出去。
良久,太医出来,留了药。
又过了一会儿,魏昭出来,他看着我,沉默良久,用木簪在地上写了三个字。
「我要书。」
「好,我这就命人送来。」
「多谢。」
我默了默,还是问道,「为什么不说出我的住所,狡兔三窟,我的落脚点不止一处,我有万全之策,可以全身而退。」
魏昭捏着木簪的手轻轻颤动,良久,他写下一行字。
「良策是你的,骨气是我的。」
他顿了顿,又写下。
「对不起。」
他面上几分羞惭,看了我一眼,便快步进去,紧紧关上门。
我看着那行字,陷入沉默。
对不起什么?
他对不起我的事可多着呢。
24
我送了书给魏昭,又派人管他的饮食起居,便不再过问。
我忙得很,我在想方设法的打听义军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那两封劝降信有没有到达义军首领的手中,若是收到了,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可我不确定,父皇那么狡诈,信真的能安安全全的到义军手中么?
可宫中消息被父皇封锁的厉害,那些宫女太监们,显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反而觉得如今天下太平,盛世昌明。
我无法怪他们。
他们能看到的,只是别人让他们看到的。
我在宫中如困兽,心一点点焦虑起来。
直到有一日,我派去服侍魏昭的人犹犹豫豫的进来,期期艾艾道,「公主殿下,魏公子想见你。」
魏公子?
魏昭?
他见我干什么?
「本宫没空。」
「公主,魏公子说您一定要去,不然他就自裁。」那人趴伏在地,战战兢兢。
如此姿态,反而让我冷静下来。
我和一个下人计较什么。
而魏昭会自裁?
我拿不定主意。
他以前是挺贪生怕死,可现在似乎不是了。
「前面带路。」
「是!」
我很快到了魏昭的小院。
魏昭正在等着我。
短短时日不见,他身上气质已大变,敛去了曾经的少年张扬,整个人沉郁到如同参禅苦修数十载。
我淡淡道,「你找我?」
他点头,转身进了房。
他示意我坐下,拿了一杯水,手指伸进杯子,沾了一点水在桌上写字。
「陛下公布了你的身世,让人模仿你的字迹,接连发布了劝降书,讨贼书。」
我心一紧,但很快想到,这些倒在预料之中,若我在那个位置上,也会如此做。
我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你如何得知?」
魏昭的脸上涌现一丝愉悦的表情,他用袖子擦掉水渍,重新快速写下自己要说的话。
「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在京中这么多年,也并非一无是处。」
「我可以帮你。」
我仔细端详着他写下的字,尤其是最后一行。
我脑中快速运转着。
他到底知道什么?
他何德何能帮我?
魏昭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犹疑了一下,还是坚定的写下了两个字。
「陆耀!」
我心一紧,目光死死的盯着他,面上却不动声色。
魏昭继续写。
「长安公主赵紫玉,为先皇所出,云初寺中十八年能活下来,全靠陆耀。」
「陆耀文武全才,但恃才傲物,当年先皇贬斥他,并非厌了他,而是希望磨一磨他的性子,再委以重任。」
「禄王府的义军名义上是陆耀领军,实则是公主的兵马,公主如今被困宫中,恐怕很想知道陆家军的进展……」
我越看心越惊。
这些事情,我从未对人说过,皇宫中也不该有人知道。
我起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