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中的可是大奖啊。」
度远:「……」
度远:「呜呜呜啊!」
先前的黑雾大有梅开二度的架势,我看了眼现下这个阵容,一个瞎子,一个小姑娘,于是我自觉扛上虚弱不能走路的度远:「在看不清路之前,我们得离开这里。」
风笙一愣:「阿婆,你……」
我打断她:「废话就不用说了。」
「度远中了毒,再不抓紧时间出去,他就不用出去了。」
陆寻岸默然跟了几步,最后他拽住了我的手。
「还是我来背师弟吧。」
「?」
「阿婆,」他分毫不让,「我来背。」
啊行行,你背就你背。
合着你就爱抢苦差事是吗?
左绕东绕,终于走出了黑雾。其他弟子也早已不见踪影。
「救命……」度远虚弱地叫了一声,「我的手……在发光。」
「是的,」我看着他的手,心情复杂,「很诡异的金光。」
细看这个伤,越看越不对劲。
「我有个猜想,不知道对不对。」我斟酌着开口,「这伤……兴许是飞翅金蚕。」
飞翅金蚕,通体透金,毒性极强。
千足土蜈蚣所到之处,必然会有飞翅金蚕。
只是也许现在封印没有完全破开,毒性并没有那么强,飞出来的也只是小金蚕分身。
但可以确信的是,度远许是没有多少寿命了。
最多三日。
看着他那苍白的脸色,和我师兄极为相似的脸庞,我一时不忍说出事实。
「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到了水牛镇……」
为了救他,如今也只能去水牛镇莽一下了。
兴许这样,才会有一线生机。
「……」陆寻岸蹙眉,「不行。」
「此行凶险,度师弟身中剧毒,已然不便与我们前行。」他扶上度远的脉搏,面色沉重,「风师妹留在这照看度师弟,此处魔气不深,稍后我在这里为你们画一个护身阵。」
「还有这个……」他掏出几个护身符和救命丹,「你们且收好。」
「若是此行出了意外,你们也能靠这个撑几日,几日后,想必宗门也会察觉。」
不只宗门了,我心想,几日后,估计就要大乱了。
凶兽封印松动,不会没有人察觉。
看着陆寻岸在此番情景下还神态自如,我不由感叹,不愧是我的徒弟。
虽然我好像没教他什么东西,大部分时间我想的都是怎么跟他谈情说爱。
「可是师兄你的眼睛……」风笙担忧地看向陆寻岸。
许是受周围魔气的影响,他刚换不久的蒙眼白布,又有血密密渗出。
「无事,阿婆便是我的眼睛。」
他好像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开了个惊天大玩笑。
我:「……」
不是吧,你真看上我这八十岁老太婆了吗?
真的有够变态的。
他安排好了一切,在临走之际,突然我的手腕被轻轻握了握。
度远一脸苍白,却执拗地起身:「阿婆,我与阿婆相熟不过几日,此行凶险,阿婆千万保重自身,若是……若是真没办法,也别救我了。」
好歹也是我亲师侄,实在是不忍,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脑:「不用担心,阿婆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和陆寻岸一同上路,我的压力着实有点大。
一面想着我得想办法给度远寻解毒方法,毕竟那凶兽的毒可不好解。
一面我又担心陆寻岸发现我的身份,直接给我咔嚓了,再加上他这性子,若说他会为了师弟出生入死,我是坚决不会相信,最后指不定度远的毒也解不了了,最后我俩叔侄一起欢欢喜喜上西天。
……可怜我那师兄,只有度远这么一个孩子。
越是临近水牛镇,那魔气越浓。
我看向陆寻岸,果不其然,他蒙眼的白布又渗出了血。
「……」我叹了口气,进入水牛镇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于是我向他伸出了手,「你过来点。」
陆寻岸微微偏头,面露不解:「阿婆,怎么了?」
我伸手抚上他的眼睛,吸收了一部分魔气:「镇内魔气更甚,这样也能减轻些许痛苦。」
下一秒,他的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极大。
「阿婆……」陆寻岸的指尖摩挲着我的手腕,「你好像一个人。」
我心下一惊,强装镇定:「是吗?很多人都说我像他们的爸爸。」
如果这个答案不是你爸爸,那将索然无味。
陆寻岸:「……」
「不是,」他轻声说,「你好像她。」
我:「……」
「年轻人血气方刚,我理解,但是你冷静一点,我已经八十岁了。」
陆寻岸闻言一愣,轻轻笑了声。
「阿婆真是说笑,修真之人,怎会拘泥于年龄。」
……可怖至极!
进入水牛镇后,一阵来自高阶魔的威压,压得我一顿呼吸不畅。
「没错了……」
这种境界的威压,这水牛镇里怕是聚集了不知多少凶兽。
只是不巧,我俩运气不是很好,刚进水牛镇没几步,就踩进了一个阵法。
摔在地上的瞬间,我的心情平静下来,若是没猜错的话,这天道亲儿子可能会把水牛镇里的所有阵法都给踩一遍。
7
阵法里率先登场的,就是一只巨大的火红色的蚊子。
「是巨火蝇,」我把陆寻岸拽起身,「二选一,快,是你对付这蚊子,还是我去找阵眼?」
话音未落,那蚊子就发出一声怒吼,刺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吧我根本没武器,」没等陆寻岸回答,我就做好了决定,「那这只蚊子就交给你了!」
把陆寻岸往前一推,自己又娴熟朝反方向一滚。
突然又想起什么,刚想招呼陆寻岸,只见他面容冷峻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把剑,朝我一扔。
「我恰巧有一把没用的剑。」
我伸手一接,发现是我还是青凌仙子时用的清灵剑。
我:「……」
已经不想分心思去想,为什么他会收着我的剑了。
「阿婆,」他立在巨火蝇跟前,语气沉稳,「这种阵法,一般阵眼就在凶兽身上吧?」
「啊确实,」我谨慎地退了几步,「我刚就想说这个。」
「真是不妙了啊,」我皱着眉,「我爱好和平,平常都没打过架。」
陆寻岸:「……」
「突然就要跟传说中的凶兽对上,我好害怕。」
「阿婆真是会说笑。」
我:「?」
我说真的,我是真的怕。
你去问问各大仙门,谁跟传说中的凶兽打过架啊?
巨火蝇,顾名思义,巨大的,喷火球的,飞蝇。
躲避了几次巨火蝇的火球后,我气喘吁吁。
寻思打架真的太耗体力了,先前跟陆寻岸打的那次,伤都还没好全。
额上的魔印又在隐隐发烫。
发烫也没个屁用。
那飞蝇的恶心之处,不是它那带了魔气的火球,而是它会放出不可计数的小火蝇。
小火蝇体积小,动作迅敏,又带着毒性。
我举剑下意识就想使无瑕剑法,却发现自己早就使不出什么灵力了。
而驱动剑的,无非就是灵气或是魔气。
一沾上魔气,原先通体银亮的清灵剑,瞬间变得暗沉起来。
怎么的,不是说魔化了一般颜值都会上升吗?这剑怎么还变丑了,直接就从一万两变成了一两大甩卖。
以剑化阵格挡住了几波攻势迅猛的火蝇。
只是这火蝇,驱不走,杀不死。
再这样下去,只会被活生生拖到最后,变成刀下鱼肉。
一个不慎被裹杂着魔气的火球击中后,我借力在地上翻了几滚,巨大的疼痛在胸口蔓延。
那巨火蝇桀桀桀笑得人头皮发麻,巨大的翅膀扇动,数不清的尖利风刀袭来,抵挡不过,身上又多了几道血淋淋的伤痕。
我抹去影响视线的血,浑身阵痛。
陆寻岸的眼伤接触了太久的魔物,伤口的疼痛极大分散了人的注意力,他一个不察,眼见着就要被一只火蝇蜇上,我一脚轻点踩在树枝上,另一脚借力往树干一蹬。
拽着他避开了那只火蝇,相拥在地上滚了一阵,压着陆寻岸进了一个隐蔽洞口。
我忍着痛,以血化阵,在洞口布下一个防御阵。
兴许能让人喘几口气。
背上冷汗涔涔,汗与血夹杂,又平添几分痛苦。衣上又沾了些许不明液体,黏腻得难以忍受。
只是洞口太小,随便一个动作,都能碰到对方。
我动了动手,双手撑在陆寻岸身边,喘着气打量他几眼。
还行,看起来快死了。
「怎么样?」我问他。
他面色并不好看,苍白得像失了血,许是眼盲使他丧失了一些判断力和警觉。
「死不了。」陆寻岸语气轻快。
突然,他又兀自笑起来。
?
我不太懂他为什么能在这种情况笑起来。
只是此情此景下,我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再支撑自己不压着他,我索性放开双手,任自己趴在了他身上。
「有这力气笑,还不如想想办法。」
再不想想办法,我们就要死在这了。
说起来,还是我大意了。
这凶兽千百年前被数位前辈以身化阵才堪堪封印,虽说现下封印并未完全破开,这里的只是凶兽的分身,但我怎么就有自信,觉得和陆寻岸两个人就能打得过分身啊?!
凭我一腔热血一身正气,凭陆寻岸是天道亲儿子吗?
他还是笑,胸腔震动,连带着我的胸腔也被动震动,震得我生疼。
「若是没有办法,当如何?」
「……」
他还是笑,为了不让他影响到我的伤,我稍稍撑起身子远离他一些:「不如何,就只能委屈你这年轻小伙子,和我这老太婆死在一起了。」
「死在一起啊……」他轻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笑道,「阿婆,我这一生还未娶妻生子,尚不知与年轻姑娘厮混是什么滋味。」
我:「?」
你在说什么?
那防御阵撑不了多久,我看着阵上已被那小火蝇成群地撞出了裂痕。
「不知阿婆可否让我在死前如愿呢?」他还在继续说屁话。
我皱起眉,巨火蝇……这种凶兽不可能没有任何弱点,一定有相生相克的东西。
「如什么愿?」我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思忖着是否有什么书上有相关记载。
平生头一回后悔没有好好学习。
「阿婆变做年轻漂亮的姑娘,让我在死前解解眼馋吧。」
我:「?」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个瞎子。」
我无语地看着他,他笑得欢畅,一双眼欢快地渗着黑血。
「寻个心理安慰罢了。」
「但我没见过漂亮姑娘。」我敷衍。
「那我用法术给阿婆变。」他穷追不舍。
「……」
眼见着巨火蝇即将冲破防御阵,我半分摆烂「啊行行行你变」,半分求生欲「算了赌一把吧,待会儿用水系法术试试看」。
毕竟水克火嘛。
下一秒,我在陆寻岸的法术下化身成了一个漂亮姑娘,与此同时,那成群的火蝇冲破了法阵。
只是未等我施法,陆寻岸的剑一阵振动,迸发出银白的光芒,剑气逼人,一阵幻影中,化成剑阵。
他丝毫不顾及身上还在冒血的伤口,将我拽出洞口,压在粗壮的树干上。
四周都是被剑击穿的火蝇,在空中化成星火,落在地上。
恶臭的血腥味,树木的烧焦味。
就在此番场景中,陆寻岸双手撑在我身侧,低头咬住了我的嘴唇。
……
「如愿了,」陆寻岸踩过小火蝇的尸体,轻声说,「可惜没死。」
我:「……」
我:「?」
我:「!」
「你是变态吗?!」
舌尖被他咬了个口子,我嫌弃地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
「是啊,」他执剑行至巨火蝇跟前,仰头,「既然阿婆说我是变态,那我就是变态吧。」
……好想把他揍一顿。
只是身上受的伤过多,疼痛让我无暇思考其他。
毕竟巨火蝇还活着。
刚刚陆寻岸用的剑阵,属性是水系。
看他虽然模样狼狈,但是莫名斗志高昂、身轻如燕的模样,好像跟刚刚在洞穴里那个快死的,不是一个人。
我呼了一口气,胸口依旧阵痛。
「……」我靠在树干上,打算摆烂。
随便了,还能干什么?
反正打不过,陆寻岸修为这么高,还是天道亲儿子,那就交给他吧。
我不管了。
打个怪受了一身伤,还被白占便宜。
随便吧!
反观陆寻岸一个瞎子,比起先前,现在好似是满血复活一般,游刃有余,轻飘飘地闪身到了巨火蝇身后。
我喘了几口气,突然发现我身上的衣服极其眼熟。
……好像我平常在无瑕仙宗穿的衣服。
还是我最喜欢的一件,青白渐变色,袖口银线勾勒云纹。
我抬起手,想变个镜子出来,魔气却轻飘飘地从指尖溜走了,无法凝聚。
我只好作罢,对于陆寻岸到底把我变成了什么漂亮姑娘,没有丝毫好奇心。
……反正总不至于是变成我。
几个回合下来,陆寻岸一剑破开了那凶兽,白光乍现,我们从阵法里出来了。
阵法一破,陆寻岸在我身上施的化形术也破了。
整个过程非常草率。
我有一种强烈的,来打酱油的感觉。
只能说,不愧是天道亲儿子!
陆寻岸浑身上下,沾满了那凶兽的黑血,肮脏又恶臭。
我掐了个净身诀,却因为这轻微的法术波动,引来了无数小飞虫。
真是,我服了这个什么水牛镇里的狗屁阵法了,真是老六啊。
「封住自己气息。」我一把拽上他,忍着疼痛,跑了不知多久的路。
用最传统原始的办法躲避着它们的追击,生怕使用法术会招致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绕了几条街,街上雾气正浓,在雾气的作用下,还有人影若隐若现。
只不过那些人影行动缓慢,步伐诡异。
无法判断那是什么,为了避免再生事端,只好拉着陆寻岸换路。
汗水和血混在一起,在彻底脱力前,终于在一个街角,发现了一间小屋子。
闪身进了屋子,等着那群小飞虫消失不见踪影,我才呼出一口气。
刚想在此歇息一会儿,就见陆寻岸白皙的皮肤发红,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
晚霞一般绚丽的红,又娇又艳。
手上温度滚烫,我下意识就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拥进怀里。
蒙眼的白布上又渗出丝丝鲜血,他的脸色痛苦中又带了些许欢愉。
他在我耳边呼出的热气,激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喂,喂喂喂!」我妄图推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了。
紧到我感觉我的内脏再次错位,胸口痛得我难以呼吸。
突然,身后的角落里传来动静。
藏身在屋子里的人窸窸窣窣地探出了身。
我警觉看去,发现是一群年纪不大的修士。
只不过巧的是,又是无瑕仙宗的弟子。
他们支支吾吾,看着我们大为震惊:
「这,啊这,没看错的话,这位,这位对阿婆欲行不轨之事的……是我们师兄吗?」
8
得救了。
我心有余悸地坐在一边,看他们用灵丹妙药抑制住陆寻岸。
陆寻岸发烧了。
想来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过度透支自己体力,他不生病谁生病?
我在一边原地打坐,修复自己的伤。
虽说刚刚干了好几颗救心丸,护住了心脉,但身上的伤还是在冒血。
差点就要死了……我这才有空回忆先前临死的恐惧,深深呼了几口气。
……太不对劲了。
这水牛镇,哪里都不对劲。
浓重的魔气,感应法术的阵法,无数能致人死命的小虫子,街上诡异的人影……以及跑了几条街才出现的这间小屋子。
我心里一惊,警觉地打量这群弟子。
屋内还有一股浓郁的腐烂味,不知源于何处。
「师兄!」弟子们欣喜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唔。」陆寻岸没有理会他们,只是他精准无比地对准我的方向偏了偏头,「方才是陆某唐突了,还望阿婆不要介意。」
我也「唔」了一声,含糊过去。
只不过,这群弟子见着我,脸上多少有了几丝忌惮:「师兄,你怎么与魔修在一块?」
许是言语之间,带了些对魔修的厌恶,陆寻岸微微蹙眉。
「师兄,你别是因为青凌师叔堕魔后,就认为魔修是什么好东西……」
我:「……」
怎么骂人还带双倍骂的。
同为我的前师侄,相比起来,还是风笙和度远可爱一点啊。
「是啊,青凌师叔还害师兄受了那么重的伤,师兄你就别再念着她了,师尊早说过,她已经不是我们宗门的人了!」
「……」许是因为习惯了这种言论,我的心里并没有什么波动。
不过天道亲儿子拗人设的必要桥段罢了。
「慎言,」陆寻岸蹙眉,语气冷淡,「你们在这水牛镇内多日,可有什么发现?」
「哦,我们发现这里的村民,早就沦为了行尸走肉,他们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在夜间时,会自发地向镇中心行动。」
「师兄师兄,宗门就派了你一个人来救我们吗?」
「就师兄一个人也没什么关系啦,师兄这么厉害!」
他们叽叽喳喳围着陆寻岸吵成一片,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
但我总是觉得怪怪的。
我兀自叹了口气,看向窗外。
先后有千足土蜈蚣、飞翅金蚕、巨火蝇,五大凶兽出现了三只。
如今水牛镇位于结界中心,只怕另外两只也……
为什么这群凶兽在冲破封印后,会不约而同来到水牛镇呢?
莫非是受了什么召唤?
或许……召集五只凶兽可以做什么阵?
召唤神龙?
「啧,烦死了。」我不耐烦地吐槽了一句。
当初师尊讲到这块内容的时候,我恰巧逃课了。
又因为天下太平,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去补这块知识的自觉。
「嘁,」听到一弟子不屑地嘲讽,「这就嫌烦啦?别是嫉妒我们人多吧?」
我:「……」
「阿婆……」陆寻岸声音沙哑,他欲起身,却被一个弟子按住了肩。
「师兄,你干什么去?」
陆寻岸蹙眉,挥开了弟子的手。
行至我身前:「阿婆可是想到了什么?」
我正欲开口,又听那弟子不屑开口:「我们师兄是看你一个人可怜才搭理你的,你可别以为我们师兄现在找你说话是看上你了!」
「师兄,你去找她干什么?快来我们这呀!」
「……」
那么惦记陆寻岸,好像人人都惦记他似的……
我突然反应过来,这群弟子是不是太维护陆寻岸了?
陆寻岸坐在我身边,脸色苍白,唇色惨淡。
他隐秘地在我手心打了个叉叉。
我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示意我知道了。
「伤如何了?」
「……死不了。」
「但是我觉得我会死。」我看了几眼那几个弟子,他们正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看。
要是跟这群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伙打起来,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待着吧,要是想对我们做什么,早就在我们进屋的时候做了。」我勾住陆寻岸的脖子,将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在他耳边轻声说。
「一时半会儿,」我估摸了一下自己的伤,「我连站都站不起来。」
在屋内歇息疗伤不知多久,屋外天色依旧暗淡,仿佛在这个巨大的阵法内,早已迷失了时间。
身上伤口虽没有好全,但恢复得尚可。
「晚上魔气重,现下虽然天色阴沉,但看魔气的浓度并不浓,我寻思要不要趁这个时候出去打探一番。」我贴近陆寻岸,告诉他我的想法。
光在屋子里待着,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尤其是度远的毒还赶时间。
「如果惊动了他们,你能一招把他们秒了吗?」
陆寻岸:「……」
陆寻岸:「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那就假设你做得到。」我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看那群弟子。
他们不说话时,就像是木头人一般,直愣愣地盯着我们看,表情呆滞,双目无神。
屋子里的阴暗处,似乎也有混沌的黑气在翻涌。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顺手抄起清灵剑,拽起陆寻岸。
「清灵剑!」
听到一弟子惊呼,我这才意识到这剑不该这么自然地在我这个「阿婆」手上才对。
「这不是青凌师叔的吗?」
「你这魔修,你要对我们师兄做什么?」
「放开我们师兄!」
我警惕地退了一步,眼见着几缕黑气从他们额心冒出,下意识地将陆寻岸护在了身后。
「放开我们师兄!」
「师兄是来救我们的,你这魔修,不许你伤害师兄!」
眼见着他们面目逐渐狰狞,朝着我们迈进了几步,但步伐诡异,与街上那些人并无二致。
陆寻岸凑近我,低声道:「他们确是我的师弟。」
「只是……他们已经死了。」
「阿婆,虽说他们受了操控,但我不忍对昔日同门下手。」
卖得一手好茶。
意思是让我来动手了。
我看着这些弟子们的脸,其中不乏熟悉的面孔。
曾经,他们也是鲜活的,有着属于自己色彩的人;而现在,他们成了死气沉沉的,浮着黑气,散发腐烂气息的行尸走肉。
我忍了忍,眼下若是不处理他们,我和陆寻岸都不一定能活下去。
「阿婆,」陆寻岸的声音蛊惑诱人,「快动手吧。」
「你还在犹豫什么,」他的语调缓慢悠长,「他们已经死了啊。」
「你只需要,让他们真正死去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面对昔日师侄们,我真的能忍心下手吗?
「动手吧。」
我紧了紧手上的剑,深呼了一口气。
下一刻,黑血四溅,血溅了我一脸,我却是一愣。
血,是温热的,有温度的。
他们各个无不表情痛苦地瘫倒在地上,一双眼瞪着我,死不瞑目。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我脑海,我猛然转头去看陆寻岸,却瞥见他嘴角一抹微笑。
「既然解决了,那我们走吧。」他拉上我的手。
「陆寻岸,」我死死盯着他,「……若是他们还活着呢?」
我这话问得模棱两可,他却了然地笑了笑。
他云淡风轻道:「那现在,不是死了吗?」
将同门的死说得如此事不关己。
看着他的笑,我遍体生寒。
「阿婆,走吧。」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常有阵阵凉风袭来,裹杂着魔气。
奇怪。
这魔气似乎是追着人来的。
我们周围已有浓厚魔气包裹,挥不散,赶不走。
「阿婆,」陆寻岸摆弄了几下衣袖,「有一禁术,不知阿婆是否听过。」
许是刚刚的事情,让我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召齐金、木、水、火、土,五凶兽,使其安于阵法内五点,再以人血为祭,在阴月阴日阴时,阴气最重的时刻,启动阵法,便可……」
「……」没听过,因为我正好翘课了。
「便可扭转乾坤。」
「只是这扭转,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是扭转时间,回到回去,还是……」
他不再继续了。
谁知道呢,谁知道这水牛镇如今,是否就是照着这禁术在排兵布阵。
周围魔气愈加浓厚,我平静了一下心情,抓上陆寻岸的手,刚想说什么咱可别走丢了,下一秒,他就踩进了一个阵法。
我:「……」
若说先前的巨火蝇是餐前甜点级别的,那这毒木蝎,一定是黑暗料理级别。
因为本人就是这么巧,落在一堆小毒木蝎之间,还顾不得屁股摔得稀烂,就得挥剑抵挡。
之前在巨火蝇那受的伤还没好全,我又添了新伤。
只是挥剑击退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依旧被它们钻了空子,小腿上好巧不巧,被蜇了一排,瞬间我的小腿变成了深紫色。
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染发不成,染了小腿。
我大口喘着气,封住腿部穴位。
施下的无影剑阵,许是受了我本体的影响,魔气更甚,虽说攻击效果上佳,但小毒木蝎数量过多,并不能斩杀所有的小毒木蝎。
另一边的陆寻岸还在对付毒木蝎的头头,身上还有伤,他明显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被蜇得小腿又麻又疼,一条腿使不上力。
「陆寻岸!」我一个翻身躲过毒木蝎,在他的后方停下,将他一带,拽上了树。
小小施了个隐藏气息的法术,毒木蝎靠气息辨认方位,暂时不会注意到我们。
「怎么了?」他满脸的伤痕,蒙眼的布早已不知道掉哪去了。
「我有个想法,虽然不知道行不行得通。」说着,我伸手拽上了他的衣服。
陆寻岸:「……?」
「阿婆,莫欺我眼盲。」他的声音虽疲惫,却带着笑意。
「……你思想是不是有点龌龊?」
无瑕仙宗的衣服,分别融合了五行元素。
五行相生相克,金克木,木生火。
这毒木蝎便是木属性。
我用剑划开他的衣服,若是没记错,首席弟子的衣袍,里衣属金。
伸手便想扯他里衣,却见他面色苍白地靠在树上,一只手虚虚掩着唇,另一只手轻轻地反抗着我。
「……好心急。」
我:「?」
「若是阿婆想这样做,那就遂了阿婆的愿吧。」
我:「?」
我决定无视,撕了块他的里衣,他此时此刻就像个破破烂烂的漂亮娃娃一般。
裸露的皮肤白皙纯洁。
「我待会儿复制几块出来,编成一个大网。」虽说复制的效果,不会百分百还原。但如今这情况,只能赌一把了。
赌这毒木蝎,只是个分身,而非本体。
小腿已然失去知觉,在解开隐藏气息的法术后,我没有能力再逃遁。
「待会儿,」我望了几眼四周,「我来当诱饵,你能逃就逃吧。」
陆寻岸一顿,气息陡然急促起来,他问:「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这情况明显你活下来的可能性大一点吧?
我用法术编织完金属性的大网,无视了他的问题:「准备好了吗,数到三,我就要解开法术了。」
他却还是死咬着这个问题:「为什么?」
「一!」
「为什么?」
「二!」
「……为什么?」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我找好着力点,在数出「三」的刹那,一脚将陆寻岸踹了下去。
他一脸难以置信,茫然呆滞的神情,就像是我三月前将他踹下悬崖那般。
与此同时,毒木蝎闻气息而动,顷刻间朝我袭来。
就在毒木蝎的尾针即将蜇上我的刹那,我献出金网,将它包裹其中。
受的冲击过大,我从枝头跌落,直直摔在地上,侧身就喷出一口血,全身的血液像是全部聚集到咽喉处一般,浑身剧痛,痛得我连呼吸都断断续续。
陆寻岸站在不远处,站在阴影里,他的脸上无悲无喜。
「为什么……」他咬字清楚,声音却极轻。
与其说是问我,不如说是在自问。
大毒木蝎被笼在金网中,不断挣扎。小毒木蝎在原地停下了脚步,发出的声音凄厉刺耳。
……成功了?
过于顺利,让我产生了九分诡异的不切实际之感。
我挣扎着支起身想看清状况,手臂却一阵脱力,最后还是重重地摔在地上。
耳边传来脚踏落叶的细碎声。
陆寻岸站在我身侧,嘴里还是那句:
「为什么?」
他单膝跪地,俯下身,手摸索着,停在了我的脖颈处。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理所应当地抛弃我?」
有病?
我艰难地皱起眉。
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吐出一口血。
血溅在陆寻岸的手上,他却好像无知无觉一般。
「……为什么?」他轻声询问,手却掐上了我的脖子。
力道收紧,我全身是伤,无力反抗。
不行,毒木蝎还没……
我扒着他的手,却不能撼动他半分。
不行……我,我还得想办法救度远,救那些可怜的前宗门师侄。
「师尊啊……」他轻飘飘的几个字,将我钉死在地上。
「你想救人,」陆寻岸咧嘴笑,「可我不想。」
「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吧。」
瞳孔涣散,意识逐渐脱离。
在昏迷前的那一刻,独属于他的气味席卷了我的全身。
清新的檀木香下,带着浓重的、腐朽的、血腥的气味。
9
再睁眼时,我的面前正跪着一个人。
陆寻岸。
尚且年幼的陆寻岸。
彼时他的脸上还是满是青涩,恭敬地双手将茶奉上。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场景再一转换,便是少年的陆寻岸。
身着白衣,意气风发。
我看着他在上山前,使狠劲用剑划伤自己,一步一步踏着血,停在我的寝屋前。
「天色已晚,不知师尊是否就寝?」
「寻岸受了剑伤,想问师尊寻一味药。」
只见「我」急匆匆地打开门,又心疼又生气,将他押进屋疗伤。
我抬步跟了进门,却在门后看到跪在大殿里的陆寻岸。
一鞭接着一鞭的神罚鞭,无情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受着刑罚,挺直的背渗出鲜红的血。
我微微退了一步。
「师尊……」他双目无神,面容呆滞,嘴中喃喃,「我倾慕师尊,爱慕师尊……」
「我喜欢师尊,我爱师尊……爱也有错吗?」
「我只是……想和师尊在一起……」
?
呃,我在做梦吧。
还是个噩梦。
据说,人在死前会回忆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但是……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段啊?!
下一秒,「我」开口了。
「受了刑,便下山去吧,我只当从未收过你这徒弟。」
原本呆滞的陆寻岸,瞬间神色紧张起来:「师尊,我错了,我错了师尊,你别赶我走……我错了,我错了……」
「师尊,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对师尊起不该有的心思,师尊你不要抛下我……」
他跪着前进,趴在「我」身前,瑟缩的手指,不安地拽着身前人的衣裙。
「师尊,我错了,你罚我骂我吧,不要抛弃我,师尊,不要抛弃我……」
……是师尊本人见了,都要大骂一句「什么鬼」的程度。
「师尊,不要抛下我,求求你了。」
「我」却狠心地甩开了他的手。
「走吧。」
「师徒不伦,你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
……说来也怪,这场面竟是将现实逆转了?
现实里,是我对陆寻岸心怀不轨,被审问被惩罚,被赶出仙宗。
而这里,却是陆寻岸。
画面一转,便是成年的陆寻岸。
只是他神色疯狂,面上却满是悲戚。
他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拖进满是魔物的无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