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带着我爱的人。
或许,是时候坦白一切了?
刘鹿现在已经在国外长期定居,两人已多年不曾联系,那么,
我是不是可以赌一次,赢一把属于自己的长长久久,喜乐圆
满?
我拿出手机,翻到手机里一个久远的相册。那是学生会一次活动中,拍照的同学无意中拍到的我和苏远林
的照片——
树下的长椅上,我俩背对镜头坐着,苏远林静静看一本书,他
看书,而我侧头看着他,双手貌似随意地搭在身体两侧,可双
脚的方向却不由自主地朝他倾斜。
那是任谁也能看出的,年少的藏不住的欢喜。
九年了。
我看着那张相片,眼角微微湿润,远处燃燃在叫我,让我过
去,苏远林也微笑着看我,朝我招手。
我嘴角泛起笑意,正要关上手机。
叮咚——
微信提示音响起。
新好友验证消息。
我划开,看到了那个刚才还在默念的名字。
刘鹿。
她发来的验证消息写着:「我回国了。我们聊聊?」
15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五年不见,她成熟了很多,不变的还是那一缕女神般的优雅与傲气。
刘鹿啜了一口咖啡,缓缓放下杯子,一开口,却和女神的矜持气质丝毫沾不上边:「听说,远林哥哥现在在追你?」
「啧。」我此刻的内心戏已经演到我待会儿是不是要给她一巴掌,还是直接泼咖啡等等等,不过此刻我还保持着不动声色,甚至微微笑了一笑。
「这和刘小姐你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刘鹿丝毫没有被我的话尬住,甚至还闲闲地继续啜了一口咖啡:「没什么,关心关心远林哥哥的终身大事。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戏了,没想到啊,真是天凑的缘分,这都能修成正果。」
我一时间有点没抓住她话里的含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不知道?
我疑惑地问:「你和苏远林,没在一起过?」
刘鹿一口咖啡几乎要喷出来,她也懵了,反问我:「你还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刘鹿扶住额头,精致的美甲敲打着太阳穴,嘴里用和她的外表丝毫不搭的语气碎碎念道:「完蛋了,不过这样居然都能再续上前缘,真是命硬啊这俩人。」
听到这里我的大脑已经快要宕机,但我还是抓住了紧要的一点,问她:「所以你和苏远林,从始至终只是朋友关系?」
「应该算是,兄妹。
「但是这个事情几乎没有人知道。因为,我妈妈,是我们那位人渣父亲的前未婚妻。」
说到这里,刘鹿放下杯子,苦涩地笑了一笑,和我讲了自己家庭的故事。
原来,当年刘鹿的母亲和苏远林的父亲是青梅竹马,从学生时代一起走过来的情侣。中专毕业以后,苏远林的父亲分配到苏远林外公的单位,而刘鹿的母亲分配到邻市。苏远林的父亲仪表堂堂,青年才俊,被苏远林外公一眼看中做女婿。但他从始至终也没有说自己已经有未婚妻,就这样和苏远林的母亲结婚生子。
苏远林母亲怀孕的时候,刘鹿的母亲也怀孕。渣男一直以工作忙,反正都订婚了为理由,说等过了月份,给她们母子挣了安家的钱再结婚。
于是,等到刘鹿母亲生下刘鹿的时候,也是她知道自己这个十多年的爱人早已经把她和女儿抛弃的时候。
刘鹿母亲不顾月子抱着刘鹿赶到邻市,想要向渣男问清楚,渣男却再次哄骗,发现甜言蜜语已经没法骗过自己曾经的未婚妻后,当场翻脸,把她们赶了出去。
没出月子的刘鹿抱着病重的刘鹿,只能缩在三无小医院的床上。
最终这一切还是没有瞒过苏远林的母亲。她得知一切后,没有丝毫犹豫,和苏父离了婚。
而最后也是她,给没有钱照顾孩子的刘鹿母亲送去了救命的钱和补品。
刘鹿活了下来,她的母亲却从此失去了自己的人生。
她的整个事情已经在原来单位传开,那个年代,没有人管你是不是受害者。人言,从来是可畏的。甚至到后来传出是刘鹿的母亲故意做小三的流言。
刘鹿的母亲爱情没了,工作也没了,整个人大受打击,精神开始出问题,后来被诊断为精神分裂。刘鹿也半被寄养在苏家。
家庭是刘鹿心中最重的伤痕,她从来不会在学校提到任何有关家里的事情。为了保护她,苏远林也丝毫不会提。
舟山毕业旅行那一晚的第二天,也是刘鹿的母亲在精神病院中去世的那一天。刘鹿收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她悲痛之下慌乱无措,一大早便找到苏远林告诉他这个消息,于是我那一天早上在阳台看见的,正好是这一幕。
「后来远林哥哥找不到你,想到你是不是看见了我们在一起,他征求了我的同意,要把这些告诉你,你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吗?」
我想到了被我删除的所有联系方式。
「对不起,阿姨的事情,我很遗憾。」
刘鹿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微哽咽:「都过去了。我觉得对她来说,可能也是解脱吧。」
我一声叹息。
「所以,远林哥哥大学一直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啊。」刘鹿仿佛突然醒悟般说道。
我猛地抬头,不敢置信,苏远林一直喜欢我?
刘鹿说她一直都知道苏远林心里有一个人,但是她和苏远林的朋友都不知道这个女孩是谁,苏远林也并不肯说。她只好先扮演恶毒白月光,帮苏远林击退了很多学姐学妹。
她那时也一直很疑惑,为什么明明喜欢,却从来没有见苏远林主动出击过。
直到那次毕业旅行后,她看到苏远林后来那么着急地寻找我,才知道苏远林当年一直一直喜欢的,是我。
16我气喘吁吁地下了车,在回家的路上狂奔。
我想要大叫,想要大喊,但什么都没有我现在要见到苏远林的
心情急切。
我想要告诉他,苏远林,我也喜欢了你好多好多年。
从一开始就是你,始终都是你,
只有你。
还有,我要正式向他坦白一切。
可是当我回到家后,却看见苏远林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这
个时间还没有到燃燃睡觉的时候,通常苏远林都会陪着燃燃叽
叽喳喳玩闹。
可此刻,没有燃燃的吵闹,没有两人的欢声笑语。
一片寂静。
「燃燃睡了。」他抬起头看见我,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而后目光又落到手中的东西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张卡片大小的照片。
那张我和他坐在树下长椅的背影。
这张照片当年单被我洗出来,存在我的钱包夹层。苏远林开口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和喑哑:「燃燃说,这是爸
爸。她听见过妈妈对着这张照片说的话。
「她说,自己很想爸爸的时候,就会亲亲这张照片,可是却不
能告诉妈妈,因为妈妈会不高兴……」
苏远林艰难地吞咽了剩下的话语,然后闭上眼,手无力地捂住
眼睛:「烟烟,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我是不是可以知道,自己错过了多么重要的东西。」
17
我和苏远林已经有一星期没有说话了。
他仍然会照顾燃燃,会接燃燃去幼儿园,晚上再送回来,并且
会给加班晚归的我做好饭,却在我回到家之前离开。
我尝试堵过他,他却每每都能避开我。
那天面对着已经看见照片的苏远林,我拼命解释,语无伦次地
坦白了一切。
我可以理顺一切逻辑、顺序,却独独否认不了一个事实——
我在发现自己意外怀孕后,并没有告诉苏远林。
那时候我刚经历过「表白即失恋」,想彻底放下这个人,发现
自己意外怀孕的第一反应,也是,打掉她是我最理智的选择。可是啊,这世上偏偏有一种心情,叫作放不下,还有舍不得。
我舍不得。
舍不得感觉到宝宝第一次在肚子里动的时刻,舍不得做B超时
看见的身体内孕育出的这个小小生命萌芽。
所以那一刻,我做出留下她的决定,和苏远林没有关系,和任
何人都没有关系。
我是真的想要自己把她好好抚养长大。
即使到现在,我仍然觉得自己当年没有错,而苏远林,更没有
错,他被动地承受了这一切。
只有一种错,叫作阴差阳错。
伤害了所有人。
可谁说阴差阳错不可以被改变?
孟烟烟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妥协。
男人,我可以再追啊。
受的伤,我们可以再补回来啊。
这一次再错过苏远林,我就真是个憨批。
18我终于在医院地下车库堵住了苏远林。
我不知道他是为了躲我还是麻痹自己,已经连着三个周末给自
己加手术加到凌晨了。他们科主任都找到了我,让我盯一盯,
劝一劝,我这也是奉主任之命行事。
苏远林避开我直盯着他的视线,轻声道:「烟烟,太晚了,快
回家。」
我不管不顾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屁股坐了上去:「我不
管,要么你把我扔下去。」
苏远林叹息了一声,视线并没有转过来看我,他顿了顿道:
「好,那我送你回家。」
我一把扯开他握住方向盘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让他抽回
去:「苏远林,今天我们就把话说明白。
「你是不是想跟我分开?
「你知道的,你只要说一句不愿,我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
他听到这话,身体颤动了一下,手下意识地反过来把我的手攥
得更紧,把我拉向他,而后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松开我的
手。
我当然不会让他松开。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转过来面向我,他的目光牢牢地看着我,
光是坐在对面,我已经感觉到那目光中浓重的温柔与不舍。他把手伸到我耳边,轻轻帮我拨起散落的碎发:「烟烟,这两
天我仔细想了想,与其说是在生你的气,不如说,是在气当年
的自己。」
我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总在想,如果当年再勇敢一点呢,如果我再多做一点,如
果我没有因为联系不上你而放弃,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你也
不用经历那样一段失败的婚姻……」
等一下,什么玩意?
好像还有什么更复杂的东西没有说清。
我抓住他的手:「什么婚姻?我没有结婚。」
苏远林被我惊住了,他喃喃道:「可是,你不是和祁壬结了
婚?」
我彻底蒙住了。
我当时只不过憋着气撒了个「有老公」的谎,为什么会变成我
和祁壬结婚?
苏远林到底从什么地方听到的奇怪事情!
我捧着苏远林的脸,紧紧盯着他,咬着牙道:「现在,你把你
心里压住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19我从苏远林那里听到了一个陌生的故事。
我不敢相信这竟然是我记忆中对他求而不得的当年。
苏远林说,在那个时候的他眼里,我和祁壬好像才是一路人。
我们先锋,洒脱,勇敢,一往无前。
当年那个我迷失在少年温柔里的盛夏,少年也一眼看定了人群
中的我。
可他也很快看见了我身边还有一个祁壬。
我在祁壬面前和在他面前完全不一样。
放得下包袱,撒得了泼。
好像完全热烈绽放着。
加上他辗转打听到祁壬和我从小学开始就是青梅竹马,便一眼
认定我和祁壬是一对。
包括毕业旅行那晚我找他撒酒疯表白的那一夜,他也以为是我
和祁壬闹了别扭分手。
他考虑过要不要推开我。
可最后却舍不得。
「烟烟,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自卑过。」苏远林捂着眼睛,低声对我说。
「我的人生,从来没有肆意过,每一个决定,都会瞻前顾后,仔细考虑。身边每个人说的话,我都会放在心里。
「别人看我都是光鲜亮丽的头衔,学生会长,优秀毕业生,人人以为我是天之骄子,可我自己才知道,自己其实天赋不算高。
「你和祁壬的世界,我羡慕过,那时却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进入。」
原来,当年我以为自己在一个优秀的圈子外格格不入的时候,他也在我的世界外遥望着我。
而我们都没能有勇气往前再进一步。
「傻瓜。」我的泪水不听话地从眼眶涌出。
「大傻瓜!」
我猛地扑向苏远林,他的头差点撞到车窗,却还第一时间护住我,以免我跌出座椅。
我把满是泪水的脸埋进他的肩窝,在他的怀抱中里瓮声瓮气道:「所以你以为我后来是和祁壬结了婚?」
他一边抱着我,一边摸了摸我的头发:「是啊,那时候找不到你,很久之后才听到你和祁壬都回了老家。我就以为你们……」
我从他怀中起来,擦掉眼泪:「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他帮我揩干净眼角的泪:「这话说出来有些酸。」
「你说,还有什么没讲都要说出来。」
他叹了口气:「博士毕业后我拜托老师帮我联系上了这里的二
院。我那时候想着,是不是有那么一天,我在医院里的某个时
刻,推开诊室门的,会是你。」
20
这是我第一次来苏远林住的地方。
干净整洁,没有人气,像他平时那副高冷的样子。
苏远林在厨房忙忙碌碌,在我几次说过不饿之后,这男人还是
把我从厨房赶出来,让我好好坐在沙发上等夜宵。
一小时后苏远林从厨房出来,鲫鱼羹,蟹粉小笼……几乎都是
我爱吃的。
「小笼包这次是蒸的方便装,可能不太鲜,等之后螃蟹上市
了,亲手给你做。」
我从背后抱住布置餐桌的苏远林,他拍拍我的手,温声说:
「先吃饭。乖,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开始撒泼:「不要。」
然后把脸贴在他背上,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喝鲫鱼
羹。」
没有听到苏远林的回答。
我往前探过头去,却发现他的脸悄悄泛红。
「阿姨在护士站聊你的时候,我也会过去听。」
我的心,瞬间酥成了蜂蜜小甜饼。
我一把把苏远林转过来,把他的背推到餐桌上,一手撑在他的
耳边,脸逼近他的脸,故作「恶狠狠」地说:「劳资不想吃
饭,想吃你。」
苏远林看着我,扑哧一声,竟然笑了出来。
我心里想他想得不得了,刚才也本来就是强壮胆才上演了一把
猛虎扑食。
没想到这厮居然一眼识破,还笑我,哼。
我有点挂不住,脸上发着热:「笑什么,笑屁。」
苏远林笑了一会儿后止住,脸上的神色开始认真,眸色也渐渐
加深,他的手缓缓抚上我的腰——从小我这里就碰不得,此刻在他滚烫的手掌下,一阵阵发软的
感觉从我腰间袭来,感觉自己好像下一秒就要瘫倒。
「这是烟烟自己说的。」
我开始结巴:「我说什么了,啊——」
我被苏远林抄膝一把公主抱了起来,他一边抱着我,一边低下
头吻了吻我的唇:「不吃饭,吃我。」
21
第二天早上,我睁着惺忪的双眼醒来。
床上没有人。椅子上搭着苏远林的衬衫。
和当年舟山民宿醒来一样。
只有我一个人。
不过这一次不同了——
我拿过床头柜上的纸条。
「烟烟,我去给你买早餐了。可以再赖一会儿,但不能赖很
久,对身体不好。
爱你。」我看着纸条,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牵起,怎么压都压不住脸上
的笑意。
不过心里还在愤愤,哼,狗男人,还要管我。就赖,我就赖。
然而赖了还不到十分钟,我就不受自己控制地走进卫生间,开
始乖乖洗漱刷牙。
正在乐滋滋漱口的时候,卫生间门外突然传来一个陌生阿姨热
情的声音:
「林林,你和那姑娘怎么样了,哎呀妈妈和你说,对女孩子你
不能太温吞,该主动的时候就大胆地——」
我大脑还来不及反应,卫生间门就被一把推开——
「啊!」
我声明,不是我叫的。
20分钟后。
我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旁边是买早餐归来的苏远林,而我们的
对面,是一脸慈爱星星眼看着我们的苏远林妈妈。
苏远林率先发言:「妈,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来了。」
苏远林妈妈竟然先开始道歉:「不好意思儿子,这不是,不知
道你已经刷进度了嘛。」
刷,刷进度。
好的,我觉得阿姨一定和我妈聊得来。
「咳咳,那个啊,阿姨也不是干涉你们。就是你看,都五年了你们两个人还彼此念念不忘,这就证明一定是天赐良缘嘛。你们先自己处处,然后哪一天,咱们看看日子?
「放心,以后结婚有小孩,生活上有需要帮助的妈妈来,教育的问题,你们自己主导。哎呀,说到这,学区房是不是得提早考虑一下了……」
小孩?
苏远林的妈妈还不知道燃燃的事情?
我用眼神悄悄询问苏远林。
他向我眨眨眼,在我耳边轻声道:「之前没和你商量,就先没有和我妈说。」
我心下一片熨帖温暖,趁着苏远林妈妈陷入碎碎念的时候,我悄悄从背后握住他的手,也在他耳边轻声回应道:「我觉得,可以和阿姨说了。」
苏远林的眼中绽放出惊喜。
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信号,一旦告诉父母,那就证明是要开始将两个家庭牵扯进来。而下一步——我觉得,是时候给燃燃一个新家了。
一个有妈妈,也有爸爸的家。
22
八月十四日。
农历七月初七,七夕之约。
宜婚嫁,大吉大利。
我和苏远林的婚礼在当年的那座民宿举行。
燃燃第一次参加婚礼,乐疯了,满场跑来跑去,早就忘记了自
己小花童的身份。
苏远林妈妈和我妈跟在她后边,担心她磕着碰着,各种护着。
尤其是苏远林妈妈,老太太在得知自己竟然有了个孙女的第一
天,就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疼爱当中,带着燃燃各种逛吃逛吃买
买买,甚至还要打算把家搬到这里来。
在苏远林和我极力劝说之后,老太太才理智了下来,不过一定
要我们答应,燃燃的暑假时间归她了,谁都不能占着。
苏远林怕我不高兴,悄悄和我解释。
我挽着他的手,戳了戳他的鼻子:「老人家突然得知自己有了孙辈嘛,可以理解,总要给她的感情留有一点释放的空间。我是那么不讲理的嘛。
「再说,带孩子可不轻松,我乐得有个假期。」
「那我们去度蜜月好不好,地方你定。」苏远林悄悄挠我的手心。
司仪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婚礼进程中说小话的新人,大声咳嗽了两声,示意我们尊重一下他主持的劳动成果。
我吐了吐舌头,把苏远林推到他的位置上。
宴席上,刘鹿特意来找我干了一杯,居然是要道歉。
她用着和她那优雅女神外表极不符合的语气说:「嫂子,真没想到当年图书馆那个女生竟然是你。我以为又是哪个小学妹呢。实在不好意思,刺儿了你一把。我干了啊,你随意。」
我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她把满满一杯白的灌了下去。
喝高之后她是彻底放飞了,拉着我继续八卦:「主要是,当年你那一身装扮,太不符合你了,当年你不是酷姐嘛,那大铆钉,朋克装,怎么就从良了哈哈哈……」
我「哈哈哈」陪着一起笑,却恨不得把蛋糕拍在她脸上,社死场面就不要再提了好吗!我向正在把她拉回座位的苏远林耳语:「所以那会儿你在图书
馆见到我皱眉头,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苏远林把他妹丢给他大学那堆死党就不管了,转身搂住我:
「那明显就不是你会觉得舒服的装扮。
「烟烟,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还仍然是你自己。」
祁壬和熊医生拼酒已经拼到脸色发红,他举着酒杯晃晃悠悠走
过来,我一脸嫌弃:「喂,警告你,不要吐在我婚礼上啊。」
祁壬应该还没醉,还知道回怼我:「吐了我不找你,我找你家
苏医生。」
说着把手中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这厮果然是醉了,喝完之后竟然顺手扔了杯子,一把拉过苏远
林,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苏远林听完之后没有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晃晃悠悠的
他交给了熊医生。
我好奇,追着苏远林问:「祁壬那贱人和你说了什么。」
苏远林就是不告诉我,任我扯着他的衣服撒泼。
最后敌不过我闹他,却只是点了点我的嘴唇:「男人间的秘
密,你不用知道。」
好吧。夕阳渐渐降临,我靠在苏远林肩上,眯着眼睛,看一望无际的
大海,离岛最高处的灯塔,手中穿过八月的季风。
熟悉的风景,
熟悉的人,
十多年之后,我们终于踏入彼此的世界。
那缕烟烟,终于拂上远林。
(完)
番外:朋友
1
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出租车的音箱里正响起一首老歌,陈奕
迅的《十年》。
祁壬听见前奏的时候就认出了这首歌。
多年前校园里,他和孟烟烟听着学校广播站单曲循环这首歌,
在月光下的操场上一遍又一遍遛着弯。
两人吐槽打屁,甚至还偷偷买过酒,坐在操场看台上对瓶吹
过。
恣意妄为的十年前。十年。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而他和烟烟,好像已经不止一个十年。
从小学时候遇见孟烟烟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拥有了此生最好的
朋友。
他小时候发育缓慢,在一种春笋般生长的小小子中,像个营养
不良的小豆丁,理所当然地被恶劣校霸盯上,逼他交出零花
钱。
他反抗,却被压在地上摩擦。
大姐大孟烟烟就是这时候从天而降。
一看就是老熟人了,那几个小混混看见孟烟烟拿着板砖出来,
立刻撤退,不过边撤退还边叫嚣,说迟早打断孟烟烟的腿。
孟姐冷哼一声,抄起一块新砖头就要追上去。
祁壬死死抱住了她的腿。
孟姐霸气侧漏,照顾起小朋友来却温柔细心。
祁壬看着给他受伤的手上药的孟烟烟,轻声说:「下次不要再
出头了。他们要不到钱,会走的。」
孟姐一个用力,掐断了棉签。祁壬「啊」了一声,开始抱着手哀嚎。
孟烟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开始对小豆丁进行洗脑:「怎
么能这么想呢。就要和他们刚,他打一下,就还十下上去,不
信打不服!」
祁壬低头小小声:「可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啊……」
孟烟烟危险地眯起眼睛:「怎么,你看不起女孩子?」
「不不不,我是说,万一打不过遇上危险怎么办。」
「不要紧,孟姐罩着你!」
小女孩学着外婆的模样,像撸猫咪一样摸了摸小豆丁的头。
小学结束,他和孟烟烟的友谊缘分竟然还奇妙地继续着,两人
上了同一所学校分到同一个班,并且在随意排位的情况下成了
同桌。
十几岁年纪的男孩子疯长,祁壬自然早已不再需要孟烟烟的保
护,不过他还是非常自觉地叫孟姐,求孟姐罩着自己。
孟烟烟挺着小小的胸膛,拍上他的肩膀:「没问题,孟姐罩
你!」
2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他对她的感觉。
高中毕业之后?
大学里不再形影不离之后?
还是,在很早的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从前。
祁壬弄不清楚。
他只知道,当大学入学不久,孟烟烟和他眉飞色舞谈起那个人
的时候,他心里的某一处,好像小小地疼了一下。
真的只有那一小下。
却再也没有愈合过。
这些年,他和孟烟烟的关系早已经不是大姐大和小弟的关系,
他们是兄弟,是朋友,是死党,在涉及某些专业上的问题的时
候,甚至还是最好的对手。
他也终于不用再称呼她孟姐这个诨名,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叫
她的名字。
烟烟。
她终究还是成了他抓不住的那缕青烟。
3舟山离岛那场毕业旅行,烟烟醉成那个样子,来到苏远林面
前,借着酒疯说她心底可望不可得的爱恋。
他在餐桌的那一端默默看着,甚至有一瞬间阴暗地想到,拒绝
她吧。
拒绝她后,他是不是就可以伸出手,摸到那缕烟。
可他舍不得。
作为最好的朋友,她的苦,他一清二楚。
他比谁都希望她能幸福。
于是他走上前,借着带她走的借口激那个人。
他成功了。
看着苏远林和烟烟远去,他自嘲地灌了自己半杯酒。
所以就这样吧。
小祁啊,你可真TM伟大。
他对着月光举起空杯——
敬你,敬纯洁,敬友谊。
敬这个人人爱而不得的TheFukingWorld。4
可事情的急转直下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等他联系上烟烟的时候,她已经从学校回了家乡。
她什么也不说,只让他替她带回毕业证书。
他还是从她同去舟山的舍友那里问出了一二。
毕业典礼后他坐最早一班飞机回到家乡,当着她的面问了清
楚。
听完所有的事情后,他铁青着脸,要去找苏远林那个混蛋,烟
烟哭着拦住他。
她说,就这样吧。她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
她的话,他攥着拳头听着。
好吧。
但谁也没想到,命运能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烟烟发现自己怀孕了。
有些事情,作为男生,到这个份上,话就不好说了。
而且他从烟烟的眼神里,也知道了她的决定。那就陪着她吧。
5
五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五年里,他陪在她身边,看着她从一个手忙脚乱的女孩,逐
渐变成今天温柔与强大并存的妈妈,和女人。
燃燃很可爱,继承了她精致的五官和古灵精怪剑走偏锋的性
格。
有时候在公园,他抱着燃燃,听她碎碎念吐槽工作上的烦人
事,觉得,时光停在此刻也不错。
停在此刻,他们是一家人的错觉。
这些年他看她为了应付任务般地接触过几个男生,当然往往都
没什么下文。
他不知道她的心底,是否还想着那个人。
他和她的关系,已经从兄弟、朋友,逐渐变成家人。
那么,是不是能再往前进一步?
等出完这次差,就踏出那一步吧。他对自己说。
可原来这世上最愚弄人的四个字,叫作阴差阳错。6
他抱着燃燃在病房里,幼稚地和苏远林争小孩子的宠,看着烟
烟和那人眼波之间的流转交融。
他知道,这一步,终归还是踏不出去了。
命运兜兜转转,终究是该走的走,该留的留。
7
婚礼上,他装作喝醉的样子,晃晃悠悠走到烟烟和那人身边。
就像当年毕业旅行的那个晚上一样,他一仰头,半杯酒一饮而
尽。
他随手扔了酒杯,拽过苏远林的领带,在那人耳边说了一句
话。
他说,你一定要对她好,否则,我随时等着。
他和苏远林都清楚这是一句不成立的威胁。
而苏远林明白了。
所以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8
《十年》的最后一句唱完,祁壬睁开眼。已经到了机场航站楼。
他下了车,转头看向这片他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城市的天空。
这次申请外派出国,再回来,就不知道是否是下一个十年了。
所以最后,还是——
那就这样吧。
就像当年他一时兴起,看见班上的女同学玩塔罗牌,也起哄让
人家帮他算了算。
女同学让他闭上眼睛默念一个人的名字。
出来的结果是:你们是可以当soulmate的人,亲密到不一定
要婚姻约束。
他当时为soulmate这个词暗暗惊喜。
原来,那句话真正的意思,是后半句。
所以,那就这样吧。
他笑了笑,转头走进航站楼。
尾声
值机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他转过头,看见了婚礼
上见过的一个女孩。好像是苏远林的妹妹,叫作刘鹿。
她看了看他手中的机票:「这么巧,你也去墨尔本?」
窗外又是一片蓝天。
(番外完)
□孟九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