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婉说顾以河跟家里关系不怎么样,他是被外婆养大的,近几年才被他爸接到这里来的。
「他妈妈呢?」我和陆婉婉一同躺在床上,我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不知道。好像是死了,又听说是跑了。」陆婉婉说完又补充道,「在他五岁那年。这样说起来也怪可怜的。」
是挺可怜的。
自从知道了这件事,我对顾以河更好了。
午休给他挡太阳的书都放了两本在窗户上,但是窗户的台子有点窄,而两本书又不薄,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在晃了两下后落到了下去,正好砸在顾以河的头上。
我吓了一跳,连忙去捡书。
手刚碰到书,就被顾以河的手捉住了。
他的手掌烫得惊人。
他睁眼看到是我,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才放开了我的手。
原本我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但看到他微微泛白的嘴唇时,脑子一动就没时间不好意思了。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他发烧了。
「你,发烧了。」见顾以河又闭上了眼睛,我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睁开眼看着我,因为发烧的缘故,眼睛有些发红。
「嗯。」他毫不在意。
我反倒有点急了:「要去,医务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急得吐字不清晰,还是因为他没睡醒,他愣了一会儿。
一会儿后他抬起头来,伸手拿过我的杯子猛灌了两口水。
自从上次我默许后,顾以河就再也没自己买过水。
「多喝点水就好了。」他把我的杯子盖上盖子,放回我桌上。
不可以。
不可以!
我拉住他的袖子,使劲儿摇了摇头:「去,医务室!」
说着我已经站起来了。
我拉住顾以河滚烫的手,试图拉他起来,但是拉了两下都没能把他拉起来。
在我快要急哭了的时候,他才听话地站了起来。我来不及跟迎面而来的老师请假,拉着顾以河就往外面走。
或许对于顾以河来说,我此刻就像个神经病,但是他不知道,发高烧是可以烧坏一双耳朵的。
我们每一次的不在意,导致的沉重后果都会让我们承受不起。
「40 度,这么高?」校医拿着体温计皱了皱眉。
顾以河的手那么烫,我就知道体温肯定不低。
不过幸好只是感冒,校医开了点药,让顾以河吃了药,输着液在床上睡一觉。
「他睡一觉就差不多了,你回去吧。」校医扶了扶眼镜,看了看已经睡下的顾以河,又看了看我。
我点了点头,又觉得不是很放心。
想到现在还是午休时间,接下来两节课又是自习,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校医看我的眼神瞬间变了变,最后叹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可能因为最近这段时间我老是刷题刷到很晚,有点睡眠不足,再加上现在刚好又是午休时间,等着等着我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顾以河已经醒了,他正盯着我左手不小心露出的一小截手腕看。
那是我睡着后不小心露出来的。
我连忙去扯衣袖。
我的衣服都买的大一码,所以衣袖都是长长的能套住整只手。
索性女孩子们都喜欢这样做,从来没人发现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是现在顾以河发现了,他迅速抓住了我的左手。
在我还没来得及挣脱的时候,他轻轻揭开了将我的手腕包得严严实实的一层层的袖子。
那条微微泛着粉色的可怖的疤就那样暴露在空中,暴露在顾以河眼里。
他的手一抖,抬眼看我的时候眼尾更红了,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我不敢再看他脸上的表情,借力挣开他有些颤抖的手,脑子一片空白地跑了出去。
那是我最后的体面。
一切都在那一瞬间,在他面前支离破碎个干净。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儿。
顾以河找到我的时候,我蹲在天台的角落里,手里握着取下来的耳蜗外机。
我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抬头看他,一时分不清他是推我入地狱的恶魔,还是拉我出深渊的圣人。
顾以河在我身边蹲下来,他伸手轻轻掰开我的手指,从我的掌心里拿出外机。
我能看到他的手指泛红,指尖微微发颤。
风从后方吹来,我耳后的碎发都被轻柔的风带到了颊边。
顾以河将那些碎发又别到了耳后,轻轻把外机挂在我的耳朵上。
所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
「姜江,该上课了。」他红着眼,声音有些别扭难辨,带着轻微的颤音。
他没有问我手腕上的疤。
我愣愣地说好,但是我没有动。
他也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过往的风带走了我脸上的丝丝热气,我才小声道:「顾以河,我脚麻了。」
像是没有意料到我会说这么一句话,顾以河愣了一下才轻笑出一声来。
他转了个身,背对着我:「我背你。」
那怎么行。
我连忙摇了摇头,才想到他看不到:「不……不用了。」
他这样背着我回教室,我都想象得到那些向我投来的目光。
顾以河没有再坚持,回过身来脱下了身上的校服外套,把外套整齐地铺在地上。
他在我疑惑的眼神中,轻轻拍了拍外套:「坐下来。」
我不动。
「那我就背你。」他轻声道。
我摇摇头听话地坐了下去,腿上一瞬间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进去了一样。
顾以河抬手将我的一双腿放平,我刚轻轻挣了一下就被他一双手捉住小腿,密密麻麻的针扎感更明显了。
隔着宽大的裤腿,他手掌的温度还是被我的皮肤敏感地捕捉到,比那针扎感更不容忽视。
他突然放松了力度,开始轻柔地按揉着我的脚肚子。
随着他的手法,脚在一阵酥麻感之后慢慢恢复了正常。
陆婉婉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十分让人误解的场面。
她犹豫再三后还是跑了过来。
我看着她那双泛红的耳朵就知道她肯定误会了什么,但是她什么也没说,拉着我的手把我扶了起来。
「老师叫我来找你们。」陆婉婉声音轻轻的,有种做了坏事的窘迫感。
我想解释一下又不知道从何解释,最后只能捏紧袖子轻轻嗯了一声。
顾以河从地上捡起他的校服拍了两下搭在肩上,没有看我:「你们回去上课吧。」
意思是他不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才想起来他刚刚还发着高烧。
难怪手掌还是那么烫。
我没忍住想要跟上前去,却被陆婉婉拉住了手。
陆婉婉看着顾以河走远了,才放开了我的手。
她看着我,眼睛眨了几下,耳尖泛起的粉红更甚。
「姜江,你跟她们不一样。」
这句话在我的人生里,被无数次提起。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在陆婉婉的嘴里,我依旧能听见这句话,但是我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我的右手紧紧握住左手的袖口,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陆婉婉伸手捉住了我的右手,十分认真地看着我:「姜江,你不能学她们早恋,你要考首都大学的。」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又凑了过来,声音轻轻地说:「你和顾以河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眨了眨眼睛。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婉婉在说什么,一股气血直接从心脏冲到了脸上。
「不不不,不是的!」
接下来不管我怎么解释,陆婉婉都一副她都明白的表情。
最后我只得作罢,乖乖被她拉回了教室。
不知道是不是班主任听到了什么风声。
她在顾以河病假结束后,就给我们换了座位。
陆婉婉如她所愿,成了我的同桌。
对此顾以河并没有说什么,很配合地同意了换位置。
他坐到了另一边靠窗的位置,我的目光越过同学们刚落在他身上时,他恰好回了头。
原本在他指尖旋转的笔一下子被他握在手中。
他嘴角轻轻扬起,嘴边的小梨涡让他的痞气不减反增。
我连忙回头,不再看他。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学期眨眼就临近期末了。
我们从考场上出来的时候,陆婉婉挽住我的手还是要跟我一起回家。
我知道陆婉婉回家的路跟我一直都不顺路,但是我从来没有拆穿过她,因为我也自私地想要接受她这份温暖。
「顾以河一出考场就被他爸拉走了。」在我回了两次头后,陆婉婉才拉住我的手跟我解释。
我下意识地摇头:「我,不是。」
我是。
虽然顾以河换了座位,但是每天依然会跟在我们后面等我回了家才罢休。
风雨无阻。
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为什么,换了座位后我们就没怎么说过话了。
我已经习惯了他走在身后的感觉,好像不管前面会遇到什么都没什么好怕的。
听说顾以河的爸爸是个很大的老板,而且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所以对顾以河并不上心。
「好像听说准备送他出国了。」我对顾以河的所有消息都是陆婉婉跟我说的。
今晚陆婉婉说要留在我家,所以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她又开始聊起班上的事情,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顾以河身上。
这是我最想听的。
可是我的外机发出了响声,我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一不小心撞到了腿。
「江江怎么了?」陆婉婉也爬起来。
我摇摇头:「没电了,我去拿电池。」
陆婉婉按住我的腿,轻轻替我按被撞到的位置:「别拿了,今天很晚了,睡觉吧。」
可是我想听。
我拿开她的手,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到一边的桌上熟练地给外机换了电池。
等我再一瘸一拐回来的时候,朝她笑了两声:「还早,我睡不着。」
陆婉婉叹了口气,又帮我揉了揉被撞到的地方,才又开始刚开始的话题。
「上次来学校那次,好像就是在跟校长说这事。」她揉了一会儿,拉了被子继续躺在我身边。
「我听同学们说的,好像是说他爸爸娶的小老婆生了个女儿,想要好好培养他了。」
我一直以为顾以河活得那样肆意,是因为他有着别人羡慕不来的人生,却没有想到,他的人生也跟我的一样,千疮百孔。
我突然想到那天顾以河突然问我想不想出国,应该就是如陆婉婉所说,他爸爸已经开始安排他出国的事了。
可是他跟我说他想去首都大学。
「你说,顾以河,会出国吗?」我侧头看陆婉婉。
她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我叹了一口气,轻轻取下外机放进一旁的小盒子里。
一连好多年的假期,没有同学会约我出去玩了,所以陆婉婉来找我的时候,尽管我还有很多习题需要刷,妈妈还是将我推了出去。
妈妈说:「江江,多出去走走。」
我知道她担心我。
我不想她担心我。
我下意识地捏了捏左手手腕,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故作欢快地奔向了门口等着的陆婉婉,以及站在墙角的顾以河。
「不是我让他来的。」陆婉婉连忙解释。
我的目光落在顾以河身上,他别扭地别过身:「有题想问问你。」
这句话让陆婉婉原本会很愉快的一天,又变成了学习的一天。
陆婉婉说每次来找我的时候,都能看到顾以河站在我家门口。
「难得这次不在,我们赶紧走。」陆婉婉拉着我的手,带我离开了家,「假期都快结束了,我们都没好好玩过。只要顾以河在,就是去图书馆,我都学腻了。」
顾以河在的时候,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今天顾以河不在,她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我笑着任她一边拉着走一边吐槽顾以河。
最后我们在一个游乐场门口停了下来。
我看向陆婉婉,她笑着就要拉我进去:「今天我带你好好玩玩。」
我拉住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婉婉……」我叫了她一声。
游乐场我从来没有进去过,家里的情况让我从小远离这些地方。
陆婉婉却蹦到我身边,牵住我的手:「最后一个学期了,我还需要你好好帮我补补课。你今天不让我请你,我怎么好意思一直麻烦你。」
最后我还是在她半拉半拽下跟她进了游乐场。
我们从游乐场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泛青。
在回家的路上,我和陆婉婉还笑个不停。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仿佛全世界都能听到我们的笑声。
「江江,你笑起来更好看。」陆婉婉拉着我的手,突然对我十分认真地说。
她紧紧拉着我的手,目光落在我的左手上:「江江,我之前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你也是不怎么爱笑。」
我不自在地把左手插进兜里,侧头问她:「梦见我?」
她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场噩梦而已,没事啦!」
就快要到家了的时候,陆婉婉突然停了下来,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站在我家门口的顾以河。
他额前的头发有些湿润,好像是被汗浸湿的。
顾以河看到了我们,就朝我们跑过来。
这时我才看到他微微有些凌乱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
「你们去哪儿了?」他的声音很急,一双眼睛都有些发红;他的语气奇怪,又凶又紧张。
我和陆婉婉一时都不敢应他,最后还是他盯了我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抬手落在我的发顶上。
「以后没有我跟着,哪儿也不要去。」他微微弯腰,视线与我平齐。
我看着他眼睛里微不可察的担忧和害怕,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也还是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好。」
顾以河听了我的回答,揉了揉我的发顶,直起了身,说:「回家吧。」
我点了点头,跟陆婉婉挥了挥手就进了屋。
刚进屋,我就听见陆婉婉对顾以河道:「我们聊一聊。」
他们那天聊了什么我不知道。
我没问过,他们也没说过。
但一切都没有变。
唯一贴在墙上的倒计时数字在一天一天减小。
顾以河也没有如陆婉婉说的那样去国外。
只是他好像再没有出去打过架,每天都待在教室刷着那些让人头都抬不起来的习题。
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没有像我刚开始的设想那般难熬。
我看着顾以河的成绩一点一点爬到前面来,每次他都会单独拿一份成绩单放到我的桌上。
我看着我们的名字离得越来越近,最后他超越了我。
就这样,我们一起进了考场,再一起出了考场。
我抬头看着那片万里无云的蓝天,就好像看到了我前程似锦的未来。
「终于结束了!」陆婉婉从隔壁的考室出来,直接环住我的脖子。
是啊,终于结束了。
我那黑暗看不见光的青春,终于在我曾经奢求不来的温暖里画上了一个句号。
高中同学的最后一次聚会,我被陆婉婉拉去参加了。
那些平时跟我没有交集的同学们,在酒后全都哭着想来抱抱我。
好像曾经的那些不愉快,都在那场高考后随着那些被扔掉的书本,一齐被他们抛掉了。
所有人都在说舍不得,只字不提曾经的伤害与争执。
我坐在沙发上,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嘈杂不堪。
有只手突然从一旁伸过来,十分熟练地取掉了我耳上的外机。
我侧头一看,就看到了坐在陆婉婉身边的顾以河。
他将外机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当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次我没再找他拿回外机,脑子里突然想起他曾经无数次拿掉我的外机,好像都不是因为他想要玩一玩。
「笑死了,又是那个小聋……」
「你看小聋……」
「听说她耳……」
这样的话我永远只听到一半,外机就会被顾以河拿走。
因为每次我都会下意识去抢我的外机,所以从来没有在意过之前听到的那些话。
如今想起来,好像是我总是站在一个受害人的角度去想问题,才会次次都以为他是要欺负我。
看着顾以河在冷着脸拒绝了好几个女同学后,我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伤害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婉婉从我身边走了,顾以河坐了过来。
这是个 KTV 的包间,同学们都沉浸在即将各奔东西的悲伤中。
有人唱歌,有人喝酒,有人表白。
只有我被顾以河隔绝在一个小角落里。
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垂眼能看到自己不知所措的手,抬眼能看到顾以河那张桀骜的脸。
明明四周都很昏暗,我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光亮。
最后顾以河还是拉着我离开了 KTV。
他带着我到了一座桥下,目及之处是蜿蜒的江水以及万家灯火。
这个地方我一次也没有来过。
顾以河从口袋里把外机取出来挂到我的耳朵上,过往的风声才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将额前被风扬起的碎发轻轻勾到耳后,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子:「顾以河,你……出国吗?」
这个问题,我整个寒假都藏在心里,今天才有机会问出口。
顾以河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原本看着河对面的他侧头看向了我。
他的眼里好像装下了那些万家灯火,亮得惊人。
「我去首都大学。」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专属于他的肆意。
首都大学不好考,连我都不能轻易地在成绩没有出来前说出这样的话,可在他的嘴里却好像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那股肆意渲染的,我也笑了起来:「好,我也去首都大学。」
曾经想去首都大学是因为不想让爸爸妈妈失望,现在好像又给这四个字赋予了其他意义。
顾以河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我没看清那是什么,左手就被他捉住了。
在我下意识要挣扎的时候,袖子被他很轻易地撸到了手肘上。
初夏的晚风带着微微的凉意,让我手上的所有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条包括了我整个黑暗的青春的疤痕,就那样暴露在空中,连路过的晚风都能将它看得一清二楚。
羞耻感一下涌上心头,我没来得及缩回手,就有条冰冰凉的东西落在了我的手腕上。
「世界真的缺你一个。」顾以河将那冰冰凉的东西轻轻扣在我的手上,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有些别扭的声音,「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等他放开我的手,我才看到了那条戴在我手上的链子。
链子上坠了一些星星和月亮,将那条疤遮得刚刚好。
顾以河的手指轻轻抚过我手腕上那道疤:「我没资格做太阳,但月亮也可以把整个天空照亮。」
他的手像是在我的心上拨了一下。
一时间我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音,震耳欲聋。
他知道这条疤痕的意义,但他一句话也没有问过。
只用了这样两句话,就轻而易举地将这条疤从我的心上取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那一个。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个世界缺我一个。
就连爱我入骨的父母,都因为不善言辞,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的存在是重要的。
鼻子酸酸的,泪很快就蓄满了我的整个眼睛。
很多很多话,从心里窜到口中,又被我压了回去。
到最后,我轻轻拉了拉顾以河的衣角,问道:「顾以河,我可以,喜欢你吗?」
顾以河没有回答我。
他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我坐过去。
我局促不安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回头看我:「姜江,我一点都不值得喜欢。」
怎么会?
我刚想否认,就被他继续开口打断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看着我,眼睛里的光亮暗了暗,「关于你的。」
这话陆婉婉也说过。
我不知道他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双手在身体绞了绞衣摆,轻轻应道:「婉婉也说,做过关于,我的梦。」
「不一样。」顾以河脱口而出,又想到什么,自嘲一声,「也差不多。」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只知道他说了这么多,都没有正面地回答我的问题。
「不可以,是吗?」我盯着脚下的小石子,只觉得难过溢满了心头。
本来就是我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总是贪心地想要得更多一点。
过了一会儿,顾以河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侧身过来,手落在我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姜江。」
我抬眼看他。
「这种事情要让男孩子先说。」他笑起来,一双眼睛里重新升起星光。
嗯?
我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姜江,我的未来可以有你吗?」顾以河看着我,表情认真又带着小心翼翼。
好像我是个他难以得到的一件瑰宝。
其实我并不是。
「嗯!」我点点头,泪从眼角落下。
我倾身上前抱住了顾以河,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我和顾以河在一起的消息,陆婉婉是第一个知道的。
陆婉婉跟我一起坐在门口,看着路上行人人来人往,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叹气。
「江江,我也要去首都,如果他敢欺负你,我一定第一时间揍他。」她撸了撸她光洁的手臂,一副剽悍的样子。
我被她一下子逗笑了,笑了一会儿才在她的目光中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下落,落到我左手上。
「江江,我第一次看你穿短袖。」她突然握住我的左手,一双眼睛微微发红,「我原本是不同意他跟你在一起的。」
我侧头看她。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道疤上的链子:「但是那天,他说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说梦醒来的时候,他甚至去求过菩萨。」她说着笑了起来,「求梦里的一切都不要发生。我就想啊,他那样的人都能去求神拜佛,是真的很在乎吧。」
「关于,我的梦?」这个梦总是被提起。
好像是个不怎么好的梦。
陆婉婉点点头,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心:「噩梦而已。」
她好像不愿意再讲,但我却还想知道:「跟你说,的那个梦,一样?」
她思考了一下,好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性质不一样,内容倒是差不多。」
这句话里每个字我都听懂了,但连在一起,我却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们没有再聊下去。
因为录取通知书到了。
我接过首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转身就跑进了家里。
「妈妈。」我将通知书递到了妈妈面前。
她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我手上的通知书,面上没有变化,再抬头看向我,才露出了欣慰的笑来。
她看着我说:「真好。」
真好。
陆婉婉真的来了首都。
就在我学校的隔壁的首都师范大学。
当时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她妈妈拉着我的手感谢了我两个小时,还非要留我在家吃晚饭。
我妈妈其实也很感谢陆婉婉,却做不到像那样拉着陆婉婉的手亲切地说一些感动的话。
我和我妈妈一样。
在陆婉婉把我的行李都搬到宿舍后,我只会拉着她的手傻笑。
「有男朋友不用,使唤我!」她掐了掐我腰间的软肉。
我连忙躲开,和她笑作一团。
女生宿舍不好让男生进来,如果要进来还需要去宿管阿姨那里登记证明。
太烦琐了,也会多很多不必要的关注。
我求了顾以河半天,他才臭着脸答应让陆婉婉来帮忙的。
我期待的大学生活,终于在一阵欢声笑语中开始了。
只是我有听力障碍这件事,又像是一阵风一样,吹遍了整个专业。
更让我难受的是,在开学第二天,我就在顾以河的书包里看到了情书,当晚我就在学校的表白墙上看到了对他的表白。
顾以河长得好看这件事,我一开始就知道,但是我没想到,大学才刚刚开始,这一切就来得这样汹涌。
「你说得对,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躺在床上跟陆婉婉用手机聊天。
陆婉婉马上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过来。
「大姐,多久之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呢?」
「这事你别跟顾以河说啊,我还不想早死。」
「你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绝配顶配天仙配,不要胡思乱想。」
她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我刚看完,还来不及回她消息。
她又来了一句:「邱云又给我弹了好几次视频,我去会会他。」
我刚打好的字,又全部删除了。
最后只回了个「好」。
邱云对陆婉婉的心思,连我都看出来了,只有陆婉婉觉得他是在跟她闹着玩。
我刚叹了口气,手机上弹出了顾以河的对话框。
「在干吗?」顾以河的消息落进我眼里的时候,一位室友的尖叫声也响了起来。
我连忙从床上探出头去,本来我是很少跟她们交谈的。
我的语速也跟不上她们,就跟没有交谈的必要了。
但是我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和谐的寝室关系。
那个室友抬头来看我,又低头去看手机,再抬头看我。
「怎么了?」另一个室友凑了过去。
尖叫的室友看向凑过去的室友,问道:「我们专业,只有一个姜江吧?」
凑过去的室友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知道临床的顾以河吧?」尖叫的室友继续问。
顾以河三个字钻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所有细胞都汇集在一起,想要听她们接下来的话。
凑过去的室友点点头:「今天的表白墙都被他一个人占了,我当然知道了!太帅了,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像是终于有人打开了她的阀门,她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顾以河。
尖叫的室友没等她说完,就把手机递了过去:「你看。」
接下来又是尖叫一声。
两个人齐齐看向我。
看得我不知所措,不明所以。
「姜江,深藏不露啊!」尖叫的室友笑着看我。
另一个室友把手机递到我的面前来。
轻轻晃动后,我才看清手机界面上的内容。
那是学校的表白墙,上面只有简单的两句话。
「我临床顾以河,爱心理学姜江。」
如一年前一样,我又一次被顾以河推到了众人的视线中。
这次不一样的是,他从跟在我身后,变成了走在我身边。
在我脚下的影子,成了与我十指相扣的手。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表白墙上的两句话,并没有让大学里的那些女生退下去。
就像现在这样,顾以河站在门口等我下课。
我刚收拾好包,就看到了站在他面前娇羞的女同学。
尽管陆婉婉一遍又一遍让我自信,我还是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自卑,想做一个缩头乌龟。
就在我慢腾腾地,低头将包里的书拿出来,想要再收拾一次的时候,顾以河站到了我的身边。
「怎么?还想再上一节课?」他双手环胸,挡掉了窗户外的太阳。
我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门外,刚刚的女同学还站在那儿,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不服。
「不,不上了。」我连忙把书又收进包里。
顾以河从我手上夺过包搭在肩上,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被他拉着出了教室。
在万众瞩目之下。
我以为他要带我去吃饭,却没想到他一拐,带我进了一间空的教室。
他把包扔在一旁的课桌上,反过身来将我逼到门上。
门前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门后是我乱得一塌糊涂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姜江。」顾以河双手抵着门,将我困在他的怀里,「你这样我可怎么办呢?」
他的声音低低的,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烫着脸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愣了一下,轻笑了一声,然后伸手取下了我的耳蜗外机。
全世界都静了下来,门前的脚步声一下子就消失了,只是我的心跳声依旧震耳欲聋。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吻就落到了我的唇上。
!!
我惊得瞪大眼睛,实在没有想过初吻会在这个时候给出去。
顾以河将外机放进了口袋里,又抬起手盖住了我的眼睛。
听不见也看不见,全世界好像就只剩下我和顾以河两个人。
顾以河的唇在我唇上生涩地辗转,我缓缓闭上眼睛,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悸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我的唇上离开。
盖在我眼睛上的手却没有拿开。
过了一会儿,他才放开了手,从口袋里取了外机挂在我的耳朵上。
我睁开眼就看到了他红透了的一双耳朵,十分可爱。
想摸。
但是我刚抬手就被他握在了手上。
「这是我的初吻。」顾以河的声音又低又好听,「姜江,你要负责的,不可以逃了。」
我原本就烫着的脸,一下子更烧得厉害。
他看着我,一双眼睛里坚定又认真。
我发誓,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拒绝他。
我也拒绝不了他,所以我点了点头,又怕他不信,补充道:「好。」
最后我在陆婉婉的怂恿下,也在表白墙上表白了。
导致的结果就是,顾以河高兴地带着我请陆婉婉大吃了一顿。
大一很快就过去了,最开始对我和顾以河不看好的人都纷纷嗑起了我们的糖,甚至陆婉婉的室友都时不时让她直播撒糖。
这个走向让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落进了一个美梦里。
我每天早上醒来都觉得我好像是偷走了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爸爸妈妈知道我和顾以河在一起,是在大一结束。
我在吃饭的时候,告诉的他们。
爸爸听了我的话,拿着筷子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很久,才放到了桌上。
「我不同意。」他看着我,给了我这句话。
我被关在了家里。
妈妈给我端饭来的时候,我正在跟陆婉婉求助。
「江江,你爸爸也是为了你好。」妈妈坐到我身边,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
虽然爸爸那天说不同意以后,就没有跟我说过话了,但是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
「从那时候开始,你爸爸就很关注你身边的人,他们是什么性格、什么家庭,对你怎么样。他总是了解得清清楚楚。」妈妈看着我,眉目里都是愧疚。
那时候是什么时候,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