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不烂俗的古言小说?

我倒在地上,手脚冰凉不停打着冷战。

娘亲颤抖下马,扶起我。雪狐突然跪倒在我们面前,马眼眼泪模糊,向娘亲低下头。

「颜柳,你以为你很聪明么。」狗皇帝沾沾自喜,无比恶心,「你说用雪狐,朕便留了心眼,把它都俩儿子带上。你瞧,只是让人割了它儿子几刀,它就跑回来了!母爱可太伟大了,对吧依依?」

此处血腥味尤其浓重,我和娘亲抬头,只见两匹小白马背上脖下皮开肉绽,血淋淋一片。其中一匹的耳朵,还被割去了小半。

「呕----」我忍不住,吐得翻江倒海。

娘亲忙给我顺背,眼里的刀刺向狗皇帝:「陛下,您能这么利用两个牲畜,可真够阴毒,臣妾佩服,臣妾甘拜下风。」

「哈哈哈哈,那没办法,要怪就怪你的马软肋被朕抓住了———至于你的软肋,」他扭曲着脸望向我,「裕乾,把她给朕带回营地去!」

大皇子李裕乾下马,道:「柳娘娘,俞小姐,对不住了。」然后直接提起我扔到他的马背,我像个麻袋,被拦腰吊在大皇子马上。

狗皇帝:「俞姒蕊,裕乾带着你,你敢对他下手企图逃跑,就想想刺杀皇子会给你们俞氏九族带来什么后果。」

我泪流满面,想破口大骂,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娘亲和我被带回营地,途中,我看见娘亲悄咪咪掏出一管小竹筒,趁人不备,打开,喝掉,又把小竹筒偷偷扔了。

【十二】

被挂在马上,我脑子空空如也。

他会杀了我吗,会怎么对待娘亲,会对我俞氏一族下手吗,会查到帮助我们出逃的人吗。

很快,到了营地。

李裕乾把我拦腰提在肩上,跟着皇帝进了个帐篷,将我丢在地上。

娘亲泪流满面,跪倒在皇帝面前,抱着他的腰哀求道:「皇上,皇上!这都是我一个人的计划,我求求您放过她……我就她一个女儿……我求求您!看在我们儿时的情谊,放过我的女儿!这一次你让她出宫让她离我远远的,我答应你这辈子都不会见她!」

「颜柳,你倒是愿意提起以前的情谊?以前你可是说想起来就恶心的呢。」皇帝接过允福手里的马鞭,「没有虿盆,那就让朕解解气!」

鞭子用麻、细铁丝、荆条特制而成,同男子拇指般粗壮,上边还有细小的倒刺。才挨两鞭,衣服便破两道口子。

皇帝用力挥舞,似乎打算不打死我不罢休。

「皇上!依依求求您!打几下你泄了气就把她丢出去好不好!」娘亲拽着狗皇帝的袖子。

「娘!别求他!您教我的!有些罪情愿受着,也不能折了自己骨气!」我痛得撕心裂肺,躺着地上像只垂死的鱼。

娘亲不理,将二十几年的骄傲自尊甩在身后,涕泗横流,对着皇帝磕起头:「皇上!瑄哥儿!瑄哥!你看在我爹的份上!我爹是你的老师啊!她是我爹唯一的外孙女!还有颜家!颜家!瑄哥,为了给你守江山颜家人都死了!她是颜家唯一的血脉了!我求求你,留她一条命!」

皇帝踹开跪着的娘亲,盯着我的脸:「俞姒蕊,你长得跟你爹还挺像?看到这张脸,朕就恶心!」说罢,扬起鞭子往我脸上甩。

我吓得闭起眼睛,这鞭子甩脸上,就算不伤着五官,估计也要破相成丑八怪了。

「不!!!」娘亲尖叫。

「啪——」鞭子和皮肉碰撞声响起,而我却未感到锥心的疼痛,睁开眼,发现娘亲扑倒在我的身上,刚刚那鞭甩在她背上。

「颜柳,想给她挡苦吃?好!朕成全你!」皇帝已经疯了,丝毫没有减轻力气,鞭子一下下抽在娘亲身上。

我哭得眩晕,手撑着娘亲,想翻身替她挡住,可身上火辣辣的疼,丝毫没有气力。

突然,我感到身上湿了大片。

只听允福「呀」地叫起来:「血!皇上!娘娘裙子下有血!」

随后李裕乾跪倒拦住皇帝:「父皇!柳娘娘身下出血了!父皇!快停手啊!」

狗皇帝听罢,手一颤,鞭子掉落。我立即翻过身抱着娘亲,她陷入昏迷,双唇煞白,面如土色。

「娘!娘!」

狗皇帝连忙冲上去,咿咿呀呀叫着「依依」,推开我搂住娘亲————她的墨绿色衣裙早已湿答答一片腥红。

「依依!别吓我!秦文!秦文!」狗皇帝横抱起娘亲,咆哮着太医的名字,跌跌撞撞离开营帐。

周围乱成一团,众人纷纷跟着皇帝的步伐离开。人人无暇顾及躺在地上,浑身伤口奄奄一息的俞姒蕊。

我迷迷糊糊,呢喃着晕了过去。

娘亲……爹爹……爹爹……娘亲……

【十三】

回忆是走马灯,在眼前映起来。

我变回六岁模样,跟着爹娘搬进新侍郎府;

院中桃花灼灼开放,娘亲树下玩剑,爹爹下朝,我笨拙地练琵琶,父亲接过琵琶,娘亲伴着丝弦声声,在花瓣舞剑。

忽而,花瓣变成火苗,点燃琵琶,火蔓延起来,抬头,爹爹烧起来,翩翩公子骤然变成白骨。我哭着去抱娘,娘亲身后出现巨大的漩涡,将她吞噬。

火焰包裹我,浑身火辣辣地疼痛,我哭嚷,而嗓子仿佛被撕裂。

「……这姑娘万一有个好歹,昭仪娘娘不敢跟皇上斗气,可说不准会难为二位……」

我被外边的声音吵醒,头痛得仿佛有几百个锤子在凿,背和腿火辣辣疼,而手脚冰凉。

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扔进堆杂物的小帐篷里,手脚被铁链锁上。可能是怕我冻死不好交代,周围有个小火堆。

「谢两位嘞,一点心意,您二位就拿去喝点茶。」话音落下,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男子提了个小箱子,蹑手蹑脚走进来。

我下意识往后缩。

「小姐莫怕,我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不是坏人怎么这么猥琐?

我惊恐万状,他掏出个玉牌:「小姐看,我是颜老将军以前的军医,秦文,现在搁宫里当差。」

玉牌刻着个篆体「颜」。

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秦文打开箱子,掏出个小瓶子,把里边的药倒进我嘴里,又清理身上血淋淋的伤口。

「作孽哦,好好的小姑娘被打成这个样子。」

「秦太医……我娘……现……现在怎样了……」

「娘娘无碍,皇上也打算不追究了,小姐放心。就是——」秦文叹了口气,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就是,娘娘的孩子没有了。」

【十四】

秦文三言两语带过的场景,一年后我才得知。

秦文公布娘亲流产那刻,皇帝整条狗呆若木鸡,半晌才冒出句:「你撒谎。」

秦文摇摇头:「其实娘娘已有三个月身孕,只是玉体太弱,之前把不出脉来……今日受刺激太大,又……挨了几鞭……偏偏还……打到肚子上……」

「不可能!你进去,把她治好,朕大人小孩都要!」

屏风后面传来娘亲微弱的声音:「皇上……」

皇帝紧忙进去,坐在床榻旁,握住娘亲的手:「依依……」

娘亲呢喃:「李瑄,孩子都没了对吗?我的女儿被打死了,肚里的也被打掉了,李瑄,我以后再也没有孩子了对吗?」

「对不起……对不起依依……」皇帝背过身去,身形依然威仪,而衣襟早已被泪水打湿。

「李瑄,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们的孩子被我作没了……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有孩子……李瑄你说,如果我没有冲上去护着蕊蕊,而是跪着求你,会不会,会不会它现在还在我的肚子里好好的?」

娘亲泣不成声,没有办法说句完整的话,念着什么「罪孽深重这是惩罚」,浑身痉挛。

忽然,娘从枕下掏出把匕首,说着「两个孩子都没了,不如下去做个好母亲」就往身上刺,还好被皇帝拦住抱在怀里。

在场闻者,无一不被失去孩子的娘亲感动落泪。

狗皇帝愧疚不已,连忙发誓放过我,娘亲这才松开匕首,躺倒在皇帝怀中哭泣。

【十五】

那晚秦文塞给我一张纸条,那是由娘亲提前备好,让他转给我的:

「蕊蕊,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想必我们的出逃已经失败。别怕,娘亲早知道自己有身孕,但是娘亲不会生下他的孩子。他是侮辱娘还害我们分离的罪人,娘亲怎会为这样的人渣生孩子呢?留着孽种这么久,只是怕一朝事败,还有翻盘的机会和底气。

蕊蕊放心,流产是因为娘回营时喝了秦太医给的滑胎药,不是真被他打的,娘亲身体受伤不大。只有把苦肉计做到这个份上,才能让他愧疚,放过你。」

秦文拿过纸条,撕碎,扔进那个小火堆里,摸摸我的头:「小姐,好好调养身子,留得青山在。我会照顾好您的。」

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被丢在这里,秦文每晚深夜会偷偷给我上药,避免感染。狗皇帝因为亲手打掉自己期待几年的孩子愧疚不已,又满心是恢复中的娘亲,无暇顾及我。想起俞姒蕊半死不活地被扔在角落还没死,只当我命大。

回宫,皇帝下令把我扔进牢房,但怕我死了不好跟娘亲交代,让秦文来给我照顾我的病情。

在牢房里看着月满,霜降,初雪,鞭伤也结痂脱落好转。终于某日清晨,一个女官来到我的面前,带我沐浴更衣,即将面见圣上。

【十六】

被带到了皇宫最高的瞭望台时,皇帝已经在那,抱着把琵琶,有一搭没一搭拨动琴弦,俯瞰他的江山。

宫女汇报我的到来,他没有回头,把琵琶塞到宫女手里,指着东南方向开凿的河床工地,道:「俞氏,看到它了吗。」

彼时初雪下过,京城万里冰封,顺着他的手望去,人工的河渠如银色巨蟒,豪情万丈地延伸向远方。

皇帝炫耀起来:「俞氏,这条定安渠连接了京城附近的数条河道,往南,这样的渠道还有四条。待修好之日,京城与江南的水路便彻底打通。」

「也就是因为这条河,我爹冬季忙于统筹劳役感染瘟疫而亡,我娘背负上不顾民怨魅惑君王的骂名。」

「俞氏,你知道,你娘究竟有什么值得朕爱的地方吗。」

嗯?这我倒是没想过?讲道理,娘亲虽貌美,但也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

皇帝似乎看穿我:「论容貌,这个宫里比她年轻可人的多了去。但你娘和宫里这些个,脑子争着男人宠不宠爱不爱的女人可不一样。就拿这修河来说,人人都在反对朕否认朕,整日念叨我朝外战持久需调养生息,只有你娘,能看穿江南发展和修河道的联系,理解朕的苦心孤诣。有时朕会想,若是她小时候能像男子一样学习治国之道,这个江山会不会不一样。」

「但外头骂她的话,也是真真刺耳。」

「俞氏,你曾想过,你娘才是最不可能祸害朝廷的人。你忘了,你的外祖一家是为何离世么?」

自然记得,外公舅舅是为了抵御外敌而亡,外婆在随军途中为引开追兵保护撤退的将士甘愿赴死。颜家上下皆忠骨,娘亲又怎么魅乱朝纲呢?

沉默着向远处望去,千里冰封,封住了河床旁不堪苦役的劳工尸骨,万里雪飘,飘着的哀鸿遍野,庙堂高处的帝王听不到。

是,水渠从长远道利国利民,但只看当下,寻常百姓中精壮力都做了劳役,而家中的地却无人耕种。加之巨大的工程消耗国库,向下的赋税过重······

想起娘亲同我闲聊时的分析,或许这就是她常噩梦,哭喊「爹爹对不起······」从床上滚下来的原因。

」参加贵妃娘娘———「身后的宫女太监们请安,原是娘亲听到皇帝约见我的风声,赶了过来。

「皇上,您不是说要放过蕊——俞氏吗?」

我这才看清娘亲,她风风火火赶来,珠钗略微有些松散,身着白色毛领披风,白色毛绒抹额下,脸被冻得略红。

「贵妃,你倒是紧张。」皇帝走过去,摸摸娘亲的手,把自己的珐琅暖壶塞到她那,「这么冷的天还出来,也不怕被风害了病。」

娘亲没怎么反应,嘴上嗯嗯啊啊应着,眼睛盯着我。我用嘴型告诉娘亲:

「放心,女儿没事。」

狗皇帝点点下巴,太监郑允富心领神会,将我拽到一旁。他和娘亲并肩站在眺望台边边,我在后方,想跟碧狸打个面照,又被太监们拦住视线。

娘亲不时微微侧目回头,想多看我几眼。狗皇帝料到她心中所想,伸手搂娘,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肩膀上。

好一幅帝王佳人共赏江山的美景,但此刻娘亲已在心中将狗皇帝唾骂千千万万遍。

「皇上,」娘亲忍不住开口,「怎么今天想着要见俞氏啊。」

「闲来无事,朕计划着给她寻门亲事。」

此言一出,我和娘亲抖三抖。皇帝见状,捏捏娘亲鼻尖道:「逗你呢,她也配朕赐婚?」

呕……

「朕知道你一直担心她在宫里危险,想着法让她出宫,但宫外叛军多起来,你又担心她在外面过不好,对不对?」

娘亲不可置信,震惊于自己被狗皇帝摸得一清二楚,又害怕他会做出什么鬼事情。

「朕今日见她,是要看看她恢复如何。朕打算想遂了你的愿,让她到寒明寺里呆着。寒明寺乃皇家佛寺,又有支小队护着,外面再怎么闹也不敢闹到那去。就让她做个带发的姑子,给我们去世的孩子祈福罢。」

不仅如此,寒明寺的住持是爹生前故友知音,我去了,他也能护我周全。娘亲不禁喜笑颜开:「皇上对俞氏安置妥当体贴,臣妾感激不尽,谢过皇上!谢皇上隆恩。」

皇帝见状,将她拉到胸前,双臂紧紧拥住娘亲的身体。娘亲不自在扭扭:「皇上,这样不合规矩。」

狗皇帝不理会:「依依,还记得儿时的日子吗?也是这样的雪天,你爹提前让朕下课,同你在你家后院烤红薯。你说全家爹娘你哥都弹得手好琵琶,就你怎么学都只是皮毛。你哥嘲笑,你用红薯烫他,说何必精通,长大了就嫁个同样擅琵琶的郎君就行。」

「……皇上,人这么多,莫要揭人短处。」娘亲发出尴尬的声音,脚颤频率之快,怕是能在城墙砖上抠出一套皇家别院。

皇帝加重搂住的力度:「依依知道吗,朕回宫后,背地里偷偷练琵琶。结果人告诉先帝。先帝以为朕玩物丧志,砸了朕的琵琶……可是朕后面又捡起来修好继续练。总想着有一天,能弹给你听。」

??这皇帝怎么回事啊今天,一暴君在这整什么闺阁话本的痴情纯爱书生呢?

娘亲一句话也没回,她确实拥有了擅琵琶的佳公子,也有过围着火炉听他弹奏的回忆,不过———那人是我爹。

真尴尬。

娘亲沉默着,望着远方。

皇帝叹口气,「依依,要怎么样,你才能像从前那般快乐明媚呢?」

「皇上,近日边境挑唆不断,朝内乱党频出,内忧外患搅得百姓生活不得安宁,皇上莫要整日计较臣妾的喜乐为好。」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愿意多爱朕几分?」

娘亲转过身,目光悲伤而坚定地迎向皇帝的双眼:「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十七】

七日后,郑允福亲自到牢里,丢给我一套低等宫女的衣服。

我顺从换上,跟着他来到那天跟皇帝见面的瞭望台下。隔着远远,向高处探去,只见娘亲裹了朱砂红毛裘,俯视地面。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辆马车飞奔出城门,娘亲的目光也随着马车移动。

「圣上说了,那天在这,不过是演给贵妃娘娘的一场戏,令她放心断了跟你脱逃的念想。怕你在宫外伙同叛党作孽,圣上下旨令你这辈子都别离开这。

今日起,俞家女儿到寒明寺做姑子,而你便只是皇宫里最下贱的扫洒宫女。若你仍如从前那般不老实,这回挨的可就不仅是一顿打了。」

早就料到,皇帝这狭隘心肠不会真放我走。

沉默接受,望向娘亲,朔风将她的毛裘吹起,露出她怀中的琵琶。马车依然保持飞驰的速度,娘亲就这么望着,手指拨动起弦,隐隐约约,娘的声音伴着琵琶曲传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蕊珠,我背对了吗?」小宫女甘棠挥动扫把,问我。

「对啦!」我将地上的雪铲起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我娘的名字就是这来的。这首诗讲的是战士边外行军,我娘出生时,外祖在打仗,便在这首诗里择字给我娘取名。」

「你外祖可真厉害,我外祖也从过军,可是他不认字。」甘棠帮着我铲雪,不经意瞥过高处的瞭望台,「哎你看,贵妃娘娘今天又来了。」

我只怕看了会流泪惹人怀疑,不敢抬头。

「一个月了,贵妃娘娘天天都来这——哎,好巧你也来一个月了吧!我听说,贵妃娘娘以前嫁过人,她的女儿去寒明寺出家了,从这个门走的,所以她每天都来这······估计是想女儿的吧。」

「哎,是吧?可能就是。」

「可怜喏。」甘棠叹息,同我将地上的雪堆清干净,拍拍手,「干完啦!我把东西拿回去就行,你在这休息下再去拿这个月我们屋里的炭火,省得回去太早,被掌事姑姑拼命使唤。」

「这么好的吗我们甘棠姑姑?」

「那还不准备着,晚上教甘棠姑姑认字?」甘棠麻溜收拾东西,推起车。

我看着她走远,从一条隐秘小路,拐到个隐秘的角落,隔得远远地窥视娘亲。

我真的好想她。

她在想什么呢?在思念爹和我吗?在计划新的出逃,还是已经放弃了吗?在后悔儿时没有对皇帝避而不见吗?在为这片颜家用血与刃守护的土地,愈发动荡而失落吗?

没有一个人知道。

「贵妃娘娘,今日化雪冷得打紧,娘娘还是早日回去,莫要在这高处伤了风。」

娘亲施施然转身:「大皇子今日得空?」

烦死了,为什么总有这些个闲得慌的皇子打扰我和娘!

「裕乾敬佩贵妃娘娘的胆识气魄。今日特意到此,希望能同娘娘诉说,解答多年来心中的疑问。」

「大皇子……哦不对,太子殿下请。」

李裕乾使了个眼神,他的随行小厮退下,碧狸也在娘亲的授意下退到一旁。

「娘娘,裕乾儿时读书,见妲己因苏氏部落战败而被迫掳走,却因此过上了万人之上锦衣玉食的生活。那对于妲己而言,她痛苦吗?」

「部落战败家破人亡,必然会痛苦,但让她痛不欲生的最大理由,其实是失去自由。自由面前,锦衣玉食亦是枷锁。」

「第二个问题,若是在这枷锁中痛不欲生,为何当初的妲己不选择自尽以此解脱,彻底挣脱那个枷锁呢?」

「自然是因为生命可贵。妲己成为玩物之时未曾做错任何事情,为何要因别人强行施加的酷刑,草草了结一生。天大地大,小命最大啊太子殿下。」

「谢娘娘指教,最后一个问题……」李裕乾平静开口,看着娘亲四处张望并不想看他,忽然抬手扼向娘亲的颈部,娘亲未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一挡,不曾想冬日宫装繁琐,李裕乾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挨了娘亲一脚也不松手,抓着她直接摁到瞭望台最边上,小半个身子被推出墙外。

靠!!皇室的特产是疯子吗?!我下意识摘下发簪,就要直接冲上去捅死这个男的。碧狸尖叫一声「娘娘!」,又让我冷静下来。

且不说我同他们距离甚远,若是这样愣头冲出去被人发现俞氏还在宫中,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娘亲半个身子悬在空中,此时李裕乾若是一推,便会从这高墙上跌落至死。她倒是冷静,平静地与李裕乾对视。

「最后一个问题:娘娘,妲己前期虽无辜,然后期却闹得商朝覆灭。若帝辛在民怨沸腾姬昌企图攻打之际,将妲己处死,平息百姓之怒,那商周最后的赢家会不会改变呢?」

「噗嗤」娘亲嫣然一笑,没被抓住的手向李裕乾胸前抚去,一点一点勾住他的颈部,大胆挺了挺胸口,风情万种将脸贴向他的脸:「太子这是说我是妲己?」

李裕乾没想到娘亲能有这般轻佻举动,尴尬地微微侧头后缩,拉开几分娘亲的距离,顺带着将娘亲往回拽了点,娘亲趁机用力将他向后压,手一挣,踢他下腹一脚,趁他吃痛迅速变换位置,反客为主将其按在墙边,摘下金钗抵在李裕乾的咽喉。

「太子,我其实一直想不明白,为何总将王朝的覆灭归结于红颜之上呢?是女人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还是那些在朝堂上的男人没敢正视自己的无能呢?」

「天子被女人迷惑,朝堂上的臣子纵使有心改变,也无力反抗天子的旨意。唯有杀了那个魅惑妖妃,才能平息百姓之怒,改变天子之心。「

「笑话!」娘亲冷笑,将李裕乾往外摁了摁,「李裕乾,我就问你一句,从我进宫那年到现在,百姓从被迫服役,到如今各地叛军四起,大皇子您做过什么?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们,除了在外面用嘴巴讨伐我,又做了什么?曾拿出赏赐俸禄赈灾吗?曾亲自镇压叛军外敌吗?皇上将你封为储君,你作为未来的天子,可曾真的踏出宫门为你们李家王朝做过一件实事?在我这要打要杀,李裕乾,我都替你恶心。」

李裕乾无法回答这质问,只能将眼睛转向他处,不敢直视娘亲的眼睛。

「你要真有安定天下的心思,别来我这发疯,自己带兵出门干点事去。多大的人了,仗着自己是嫡长子一点实事都不干。李裕昭这个质子都在隔壁混得还不错,你也不怕以后在太子之位上被踢下来。」

杀人诛心,厉害了我的娘。

本以为李裕乾会愤怒,会怅然若失,没想到他居然笑了:

「娘娘伶牙俐齿字字珠玑,叫裕乾醍醐灌顶清醒至极。裕乾一直想到外面踏踏实实为百姓做事,而人人都说,储君更应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刚刚这番话,只有娘娘才会跟裕乾讲。」

所以你想听我娘指点你的人生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聊?非要喊打喊杀的?有机会我先砍死你好不好?

娘亲把金钗收回来,李裕乾被放下来。他拍拍手行了个礼,郑重道:「谢娘娘提点!「便转身离去。我也松懈下来,用簪子理好头发。

娘亲此刻却喊住他:「太子,等等!」

李裕乾回头,只见娘亲迅雷不及掩耳径直走向他,在他转身那刻,将刚刚受的惊吓与委屈倾注在手中金钗,狠狠插入李裕乾肩膀,顿时血流如柱,他的衣物猩红一片。

娘亲的脸被溅上鲜血,笑容柔美至极,声音冰冷比这冬日朔风还要阴冷几倍:

「刚刚事情不作数了?你们李家人真的以为,我颜柳是好欺负的吗?」

【十八】

风拂过娘亲脸上沾染的血迹,挟着她的恨,咆哮着向远处奔去,闯入千里之外的一间茶馆的厢房,吹灭案上暖茶的烛火。粗布素衣的小厮点燃蜡烛,火光照亮了两张誊写欲望的脸。

「老师,计划已经快进行到尾声了。」

「那臣便提前祝您,实现胸中抱负。」

【十九】

自那日之后,娘亲再也没出现在那个瞭望台上。

我还是那个普通小宫女,整日默默地清扫城门附近的道路。后来又被调去扫朝堂附近的长街,官员们来来去去,我也能偷听到些消息。

「我们这位太子可了不得,上次请命带着大队皇上的亲兵去镇压叛军,蜀中一带的叛军都被他打得差不多了。」

「哎,二皇子还记得吗,前年去了邻国当质子,在外混得风生水起,不像人质像使臣。皇上对他是越来越喜欢了,估计要封个亲王。」

「那可不是,这孩子从前在宫里不爱说话,谁想到这么会呢?本以为拨了个不受宠的皇子去做个吉祥物,不曾想本事大到他连关税的问题都解决了。」

「听说,他在那边认了个老师,本事大着呢,估计他那些章法都是那人教的。哎,二皇子过两天到京城了吗,到时候咱们看看内老师是何方神圣。」

「嗨,你还不知道?他前些日子拒绝直接回京,集结了以前颜将军麾下的几位,也镇压叛军去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那几个只听颜家人话的将领都乐意跟他干。咱们的太子,以后估计有的愁喽。」

只言片语散落进周围的宫人耳朵里,下人们茶余饭后皆叹,有了两个皇子的拼杀,日子应是愈来愈好了。

却不知,有个词叫「回光返照」。

【二一】

「蕊珠,蕊珠!」深夜,甘棠压着声音将我摇醒。

我费劲地睁开双眼,厢房只住了四个宫女,今夜她们都外出当值,只剩我和甘棠。此刻,这个同我交好的小宫娥拿着个包袱,一脸焦急地看着我。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蕊珠,你先别问,快把值钱的物什细软收拾好,跟我走。」

我还没睡醒,懵懵听话,在她的帮助下收拾好包袱,悄咪咪溜出房间。

跟着甘棠七拐八个绕过几个墙根假山,来到一幢偏僻的小门旁。

今夜的空气中散发着诡异的味道,此刻是深夜固然安静,但这样的安静得让人害怕。

一个身着低等侍卫的少年,不知从哪钻到我们面前,打开那扇门。甘棠小声道:「哥,我们准备好了,快走吧。」

哈?走?走去哪?

我已经清醒,身体站着不动,脑子运转起来。面前的小侍卫我认得,是甘棠的亲哥哥甘路,兄妹二人一起进宫当差,平时也互相照应。因甘棠的关系,跟我有过几次攀谈。

他们兄妹为人单纯,家世清白,我也从未暴露自己的身份,加害我的假设应该不成立。

「蕊珠,宫外的叛党明晚就要打到宫里了,那些人进了宫烧杀抢掠,咱们必然活不成。我哥已经打通关节,悄悄把我们带出宫。」

「等等,不是传两个皇子最近平叛得差不多,怎么今日又是这个说法?」

「蕊珠姑娘,是真的,」甘路开口解释,「两个皇子是在外边打得不错,可不知为何,近日一支叛军莫名其妙混进在京城附近,修河道的队伍里,鼓动工人们加入他们一起策反。昨天凌晨就要从城外进来,城里的精兵大部分都去支援了两个皇子,守城的其实不多,估摸着明日就要杀进宫里。蕊珠姑娘,你就跟我们走罢。」

我吓得冷汗出来,压着声音:「甘棠,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我不能离开皇宫,你们快走,我不会暴露你们。」

「蕊珠,你别这样!」甘棠急了,「你是不是怕拖累我们,不会的……我哥喜欢你……你跟我们走,出了宫就回我俩老家做我嫂子好不好?」

???我看向甘路,黑暗中他的脸似乎有些红。

救命!这我的人生可以少出现点男人吗?

「甘棠,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跟你们走,也没有办法做你的嫂子。」我只能尴尬摊牌,「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不的真名不叫蕊珠,我叫余姒蕊,我娘姓颜。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甘路瞠目结舌:「你……你是贵妃进宫前的女儿?」

「对,我就是贵妃入宫前女儿,」我顾不得甘棠的震惊,把包裹里的钱塞到她手里,「甘棠对不起之前瞒你,也谢谢你的照顾,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你拿着,快走,马上!」

说罢,将他们一推,转身跑起来。

夜里的皇宫暗得令人害怕,窸窣作响的树丛里不知藏了什么,不时还有吓人的鸟叫,我不敢也无心留意。忽然,惊天闷雷,顷刻间瓢泼大雨落下,而我无心避雨,不管不顾冲向那扇半年来都没有勇气的靠近的宫墙。

冒雨敲打那扇华丽的铜门,湖绿色衣裙的佳人拉开宫门的瞬间,脸上从难以置信瞬间转变成欣喜若狂,将我迎进去,雨将她的声音压打下几分:「娘娘,您猜谁来了!」

【二十一】

「事情是在修河道的队伍里闹起来的……那叛党们根本不是各地一小撮野生的,背后有人运筹帷幄。否则不会这般巧,原本打得好好的,亲兵一调走,京城附近就立即出了事。」

「娘,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提前跑掉,您还留在这,万一叛党真打进来,也太危险了。」换罢干净衣服,又听完娘亲分析,不禁忧心重重。

「莫急,就目前来看随便跑出去更危险,咱们先把值钱的东西备好,再看看有没有料子差点的旧衣服。」

娘亲说罢,刚要唤来碧狸,碧狸便着急忙慌闯进来,低声道:「娘娘,不好,那个谁来了。」

娘亲骂了句「日!」,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推到墙角,硬塞进个立式檀木柜子。

「蕊蕊不许出声不许乱动。」娘亲丢下句警告,抬手将柜门合上……还随手上锁?

柜子门只留出条小小缝子,斜对着妆台,透过缝的视野并没有看到什么。我只听见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狗皇帝的声音响起:

「现在即刻收拾东西,跟朕走,叛党眼下打京城内,我的亲兵外调,压不住他们。」

「走?走去哪」

「秘密出宫,到裕乾那去。」

「不是,李瑄?你是天子嗳大哥,人都要跑进来在你头上拉屎撒尿了,你跑掉?麻烦你拿出点气魄守着皇城好吗?」

「就像你以前说的,守得青山在,我们先去和裕乾汇合,然后再把裕昭那里的颜家军调过来,和我的亲兵一起汇合,重新打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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