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要回门,于是打算借机毒死尹世堂、郑容霜、我和周焰,因着周焰和我身份尊贵,此事定会闹大,届时天下人都会知道尹家无情无义自食恶果。
真是可笑,没想到郑容霜和尹世堂竟想了这个理由来搪塞我,想必是没想过自己会失手进而被追究。
毕竟要是我真死了,也没人认真追究,谁会管一个即将被废太子的妻子呢?届时若真能重获周临的信任,周临自会替尹府善后。
「你若真想害死尹家人,为何不在我出嫁前动手?那时姐姐也还未嫁去王府,岂不是更容易一网打尽?为何偏偏要等太子陪我归宁时动手?你分明是想毒害太子再顺手解决尹家人!」
我句句紧逼,「只是你未曾想到竹叶青竟然能解毒,更没想到,太子并未用膳!」
苏红身子缩了缩,眼神闪避,「不是……我不是……」
周焰朝我看过来,「太子妃余毒未清,切勿动怒。此事交由孤来便好。」他握住我的手,一副爱妻如命的神色。
「孤认为太子妃说得有理,既然不肯说真话,那便去牢里说罢,八十一道酷刑,总归是能逼问些真话的。」周焰眸光渐冷,苏红吓得急忙看向郑容霜。
郑容霜对上苏红的目光时立刻错开,避之不及。
周焰顺着苏红的目光看向郑容霜,「此事可与尹夫人有关?」
「无关!」
「怎么可能与我有干系!」
苏红和郑容霜同时开口,语气十分果断坚决。
「此事绝无可能是夫人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夫人怎么可能会下毒害死幼子?」尹世堂也开口解释。
周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这般,只能将这人押去天牢用刑严审。与她相熟之人,也一并带去,此事关乎孤与太子妃的性命,宁愿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人!」
众人听后皆是一惊,原本还算镇定的苏红脸色一变,「此事都是我人策划,与旁人毫无干……」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拖了出去。
尹世堂和郑容霜欲言又止,但直到我们离开尹府前也没再说过半句与下毒一案相关的话。
苏红面对酷刑也未曾松口,连自己女儿因受刑晕倒数次也未曾动容。
但不知为何,一日深夜,苏红将真相全盘托出。
她原是郎中的女儿,因夫家欠债而入尹府做厨娘。因着每月的月俸难以维持家中的开销。于是她向林容霜透露自己会医术并表示愿意帮林容霜做事,比如下药让尹世堂的小妾不孕以给尹世堂下绝子药,还有这次下药毒害我的事。
周焰派太医去给尹世堂和他的小妾诊治,的确如苏红所言,都不能再生育。
听闻尹世堂当场就写了休书,表明郑容霜与尹府再无干系并将人送到东宫。
郑容霜被绑来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脸上清晰可见好几个掌印。
「尹落,你个贱人!是你害死了添瑔,害得我落得今日这般田地!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郑容霜恶狠狠地骂着。
她身上的血腥味让我不忍掩鼻,「娘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告诉苏红您当年利用她儿子刘成借种之后还杀人灭口罢了。」
郑容霜睁大眼睛看着我,眼里全是惊恐。
「毕竟我可是亲眼看着娘亲夜里趁刘成打水将他推入井内的。」
「娘亲这么多年都不怕刘成做鬼来找您,我怕什么?」
7.
郑容霜伤天害理、善妒私通,无论是尹府还是她的母家都放话与她断了关系。
而她的女儿尹贞自始至终都未曾来看过她一眼,我让周焰随律例处置她,省得被人落了话柄。
毕竟如今废太子的传言早已传遍京城,些许差池就可能断送整个东宫。
听闻朝中上书废太子的奏折不断,而皇帝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不被后人诟病他抛弃政绩了的却身患腿疾的皇子的机会。
太医认为我身子大好那日,宫中送来一份差事。
是皇后佟意蕙派人传话,她突染风寒,中秋家宴安排一事由我代劳。
我看着佟意蕙的掌事宫女离去的背影不禁偷笑,看来她当真对周焰用情至深,这样做无非就是见我不知宫内规矩,看着我出丑罢了。
如今我正愁如何攒些银子日后跑路,没想到佟意蕙这就给我送了一条财路。
中秋家宴一般会安排宫妃弹琴歌舞助兴,风头正盛的妃子借机固宠,失宠的妃子望此重获君恩。
但宫宴献艺的机会有限,自然会有妃子为此不择手段,而我则可借机积攒一笔财富。
果然不出我所料,第二日我进宫同尚宫商议中秋家宴时,就撞见了正得宠的章婕妤。
她愿意出一万两银子换御前一舞的机会,并且让我暗中换下谢贵妃,让她今年在一旁坐着便好。
谢贵妃乃周临生母,我自然乐意至极。
而后几天入宫时,又收了几个宫妃的银子,仔细算起来,日后买间院子做些生意是不成问题了。
中秋家宴的一切都定下来之后,我按例带着册子让佟意蕙过目。
我在意欢殿外站了大半个时辰宫女才领我进正殿,只见佟意蕙缓缓被宫女扶出来,一手捏着帕子捂嘴清咳。
「儿臣给母后请安。」我福了福身子。
佟意蕙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淡淡道:「太子妃今日得空前来,想必是中秋家宴筹办得差不多了。」
「回母后的话,儿臣对宫内事务不熟,虽是都定下来了,但内心十分忐忑。」我面露难色,「今日求见母后,为的就是让母后看看儿臣的安排可有不妥之处?」
「噢?」佟意蕙并未应下,眉梢微挑,一副看戏模样。
「母后也知,我初入东宫,自是不敢问太子殿下,生怕他嫌我见识浅薄、不能独挡一面。」我声音渐渐弱了,头也低了下去,双手拿着册子朝佟意蕙递去。
「你乃庶出,不懂也是情有可原,太子会体谅你的。」佟意蕙的话里难掩嘲弄,「只是太子如今不易过度劳累,咳咳……本宫虽风寒未愈,但帮你看一眼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看着手中的册子被宫女拿走,暗暗勾起嘴角。
佟意蕙打开册子随意翻着,「做得不错,当真是出乎本宫意料啊。」
她将册子递给宫女,极其敷衍地夸奖了我两句。
还未等我假装感激涕零,她便以身子不爽为由请我离开了。
才离开意欢殿没多久就撞见了谢贵妃,怒意挂在她脸上,来势汹汹。
「太子妃当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只是未免有些太不懂规矩了些。」谢贵妃对我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毕竟我害了她的儿子又搅了她宫宴献艺。
「贵妃娘娘的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我装作糊涂,气得谢贵妃直瞪眼。
「往年中秋家宴我家娘娘都要献上一曲,即便是遇上娘娘身子不适,也是头一个来问的。怎么如今到了太子妃这里,连句话都没有就定下来?」谢贵妃一旁的宫女见状愤愤道。
我演作才知道一般,惊讶地说道:「中秋家宴一事乃皇后娘娘委托我安排,所有事情都经得皇后一一过目。方才皇后娘娘已经细细看过中秋家宴的所有安排,觉得并无不妥。」
说着,我咬唇犹豫良久,「如今献艺一事早已定下,贵妃娘娘若想改动,得让皇后娘娘同意才行。还请贵妃娘娘不要为难我……」
谢贵妃尽管气上心头,但并未当真前去意欢殿,反倒摆驾回宫。
我看着谢贵妃一行人不甘的背影,内心十分满意。
我花这么大的心思无非就是想进一步挑拨谢贵妃和皇后,今日之后,阖宫皆知我筹划中秋家宴的具体事宜皆是经过皇后同意的。
那么我借献艺一事敛财所招来的不满和怨气都可借机推到皇后身上,就如今日谢贵妃一般。
皇后心悦周焰,与谢贵妃定然不和。再者,皇后无论是身份还是容貌都盛谢贵妃一筹,若真起了争执,皇帝必定站在皇后那边。
因此谢贵妃只会在心中默默给皇后记上一笔,然后暗地里给皇后使绊子。
只怕佟意蕙日后在宫里会更不好过了。
8.
很快就到了中秋,家宴上章婕妤身着一袭红衣,起舞转动时更称她身姿娉婷,涂上脂粉的皮肤宛若绽放的莲房一般娇艳。
皇帝的目光随着她的舞步移动,甚至惹来不少妃子投去目光,或是羡慕,或是嫉妒。
「孤竟没想到太子妃竟这般多才多艺,演得了戏,下得了药,还能将家宴筹划得这般有模有样。当真让人意外啊。」周焰眸色不明,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
「我才嫁给太子不久,太子对我了解甚少也算正常,毕竟我也不太了解殿下呢。」我错开他灼热的目光,脸侧隐隐发热。
「太子妃这是在怨孤?」周焰倾身过来,鼻息烫过耳边。
「不敢。」眼前是章婕妤曼妙的舞姿,但心思却被周焰搅成一团,无心观赏。
「是不敢,还是根本没把孤放在眼里?」周焰的话很轻,却重重地撞进我心里。
我猛地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墨瞳宛若深渊一般,不见底,看不透。
「也是,」还未等我开口,他就继续说着,「没人会将自己的刀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我章婕妤的伴舞们纷纷亮出长剑,寒光刺眼。
章婕妤希望借用剑舞博取皇帝欢心,但只有她手里的剑是软剑!
就在众人反应过来那一瞬,伴舞拿着长剑朝我们这边刺来。
周临反应最快,冲上前同刺客打斗起来。「有刺客!保护父皇!」
由于是家宴,只有少数的侍卫守在殿外。
刺客人数众多,武功又高。
皇子们同刺客打得难舍难分,而一众女眷以及皇帝和周临都被护在了上方。
我这才意识到,有人希望借这场宫宴彻底置东宫于死地!
而章婕妤,或许是幕后之人想顺带解决的一个。
如此一来,答案呼之欲出——周临和谢贵妃。
我四肢发凉,蔻丹嵌进掌心内。
无论最后是否有证据证明今日的刺杀与东宫有关,太子府办事不力让皇上险些遇刺已是事实,或许明日,太子被废的旨意就会传到东宫。
我看着装作一脸惊恐的谢贵妃正不时地往身后望去,忽然想起章婕妤的剑舞表演到一半时会有一个伴舞从后面出来与她双双起舞!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刺客藏在身后,至于目标,肯定是皇帝。
而此时大家都被前面的刺客吸引,根本不会留意身后,出其不意,必然得手。
只要皇帝受伤,东宫在劫难逃。
还未等我想出对策,那刺客就拿着匕首冲了出来。
我迅速朝她扑去,并大喊道:「太子殿下小心。」
原本刺向皇帝的刺客向周焰偏离,身子因扑倒而剧烈地疼着,随即双眼被热血糊花。
刺客被反应过来的皇帝擒住,我猛地抬眼,那柄匕首插在了周焰的后背上。
他只要稍稍一侧身子就能躲过去,但他没有!
我看着他的脸渐渐褪去血色,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
究竟谁是谁的刀?
9.
那个被皇帝擒住的刺客在周焰失血晕倒后没多久就服毒自尽了,而其余的刺客被制服后也陆续毒发身亡。
想来是刺客在刺杀前就将毒药含在口腔,无论成功与否,都不让我们事后查出半点线索。
周焰被太医们紧急医治之时,我被押到了偏殿审理。
中秋家宴是我主理,最先被问责的自然是我。
其次便是章婕妤,她的舞姬们忽然化成刺客,刺杀皇嗣,其罪可诛。
「皇上,臣妾冤枉啊!此事分明是有人估计陷害臣妾!」章婕妤一身石榴纱裙染上点点血迹,钗鬟松散,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飞舞,泪水沾上妆粉,滑至下颚,宛若狂风暴雨时枝头的梨花,破碎又凄美。
「臣妾原本的伴舞舞姬忽然在前几日食用了相克的膳食而腹痛不止,这些刺客都是臣妾临时托人从宫外找来的……」章婕妤双膝挪动到皇帝身前,声音颤抖不止。
「臣妾当真全不知情啊皇上!臣妾……」忽然,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似的,猛得抬起头,「皇上!有人故意毒害臣妾的伴舞舞姬,为的就是害死太子殿下啊!」
皇帝瞥了脚旁的章婕妤一眼,并未说话。
能承帝位者,又怎会看不出这些把戏?
问题就在于,他想不想看透。
章婕妤罪不至死,但此后也再难承恩了。
至于东宫,周焰被废是必然。
就看皇帝想何时废,用什么理由废。
方才周焰故意以身挡刀,想必早就得知有人会借中秋家宴嫁祸于他。
他这一挡,直接挡去了刺杀的嫌疑,并告诉天下人,想取而代之的人已经不耐烦了。
嫌疑自然就会回到其他皇位竞争者身上,譬如周临。
想来周焰和周临早就摸透了皇帝的心思,最忌惮上位者将手伸到他眼前。
只是周焰更狠,连性命都可以被自己用作是棋子。
那么落马患疾是否也是周焰棋局中的一步呢?
我不敢去想,周焰此人城府颇深,又善洞察人心,我实在看不透。
或许我该早日给自己找好后路了。
「此事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章婕妤膝下无子,根本无理由刺杀太子。再者,若是章婕妤真有心刺杀,也不会蠢到将自己的刺客装成舞姬混入其中,这不明摆着想告诉所有人她就是主谋吗?」
我闻声回过神来,是佟意蕙在帮章婕妤说话。
毕竟在我的努力下阖宫皆知中秋家宴的事宜虽是我安排,但仍旧需要皇后过目点头的。
佟意蕙既是为章婕妤开脱,同时也是为她自己洗清嫌疑。
「至于太子妃,如今太子正重伤昏迷,夫妻本就同心,太子妃又怎会伤害太子呢?」佟意蕙的目光扫过我,闪过一丝不耐烦。
本是她想将我一军,让我被人笑话。却未想到如今引火烧人,还要反过来替我说话。
「陛下,此事分明是有人想借章婕妤刺杀太子,无视君威,挑拨离间。若不彻查出幕后指使,只怕日后宫中再起风浪!」佟意蕙字字诚恳,一旁的谢贵妃和周临则沉眼睨着,似是在审度何时开口。
佟意蕙毕竟是母家显赫身份尊贵的皇后,说起话来自然要比旁人有分量得多。
果不其然,皇帝的眸光微微一顿,随即抬眼扫过我,带着审视的威严。
「儿臣也认为事情绝不简单,还请父皇彻查,还皇嫂和章娘娘一个清白。」周临这才站出来说话,借机摆脱嫌疑。
「朕自然明白,今日一事自然要还太子一个公道。」皇帝看向周临,「既然你有这份心,此事朕就交由你去查。」
说完,皇帝避开章婕妤站起身来,「今日家宴突遇刺杀,都受惊了,早些散了罢。」
皇帝边说边朝殿外走去,经过我身旁时还不忘提醒我早些去看望周焰。
10.
太医替周焰止了血,但由于周焰先前坠马之时内伤还未痊愈,如今又挨了一刀,使原本虚弱的身子雪上加霜。
太医说太子脉象微弱,恐怕一时半刻难以醒来。
我守在床边,周焰脸上褪尽血色,皮肤苍白几欲透明,依稀可见底下交纵的青紫。
如此病态,当真不像演的。
我借着烛火的光凑上前去,手指悄悄搭上周焰的手腕,想探一下是否当真「脉象微弱」。
许是失血过多,指腹触上肌肤时觉得有些微凉。
正准备仔细一探时,眼前闭合的双眸骤然睁开,吓得我急忙收回手踉跄后退。
周焰满是红丝的眼掀起浅浅笑意,「没能丧夫,就这么不高兴?」
胸腔猛烈地起伏着,我努力让自己维持镇定。
「殿下何时醒的?」我转过身给周焰沏了一杯温水,用丝帕沾湿点上他干裂的唇。
「方才听人喊参见太子妃娘娘的时候。」周焰笑意更浓,许是扯到伤口,眉心微微敛着。
「殿下可真沉得住气。」我收回丝帕,冷笑道。
「孤的太子妃脾气不小啊!」周焰叹道。
「比殿下的棋局小一些。舞姬中有刺客的事,殿下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周焰早就得知刺杀一事,也深知周临一党不会留下马脚。过早铲除舞姬中的刺客反倒会打草惊蛇的道理我懂,以身挡刀让皇帝心生愧疚延迟废太子一事我也懂。
只是我不乐意做一个不知形势虽是可能送命的棋子。
即便我利用周焰,但我也未曾让他的性命遭受威胁不是么?
「尹落,」他第一次用名字唤我,「我们很像,所以我替你挡了这场灾。」
我捏着湿了一角的丝帕,咬唇不语。
的确,没有他,我逃不掉。
但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呢?
我沉默地转过身,手腕被他握住。
「破财挡灾,孤的太子妃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语气不复方才的认真。
「殿下的话,我听不懂。」
「是么?」手腕上缠绕的五指渐渐收紧,但明明是我可以挣脱的程度。
「章婕妤那一万两银子,就当是付给殿下的汤药了。」一万两,这次敛财的一大半。
屋内很安静,仿佛能听到我心头滴血的声音。
只是那只手仍旧握住我的手腕,不肯松开。
「章婕妤母家显赫,其余的妃子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千两银子,殿下乃堂堂太子,不会连这几千两银子都要拿走罢?」
身后传来周焰的轻笑声,「孤乃堂堂太子,孤的太子妃想要银子直接向孤开口便是,不会还需要背着孤偷偷敛财罢?」
我气得胸口一闷,敢情周焰早就知道我敛财欲逃的心思!
「一万五千两,这财不知殿下可还满意?」我听见自己生无可恋的声音
11.
周焰伤势很重,皇帝特许他在宫中调养,待情况好些再出宫。
明面上说太医院圣手众多,方便照顾周焰,实则不过是想监视。
说到底,皇帝还是信不过周焰。
天家父子向来没有什么兄友弟恭。
周焰每日的药都由我亲自取回来煎,一来是为了防止被人下手,二来我想去太医院偷些药材。
自从上次周焰将我从宫妃里讹来的银子尽数收走后,我不禁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周焰此人,善察人心,同他相处时,稍不留意心中的想法就会被他读得清清楚楚。
在被他利用过一次之后,我对他的畏惧与日俱增。
假死逃离这件事我从很早之前就想过,当时莫说是多余的钱银,就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逃出尹府,不过是从一个地狱逃到另一个地狱罢了。
加上当时自己的一颗真心都掏给了池惊墨,他说他会努力考取功名,分家,然后娶我。
他说:「庶出并不代表了所有,我们终能改变现下悲惨的命运。」
后来,池惊墨的嫡兄病死,他承成了世子之位。
当年随口一说的诺言,最终随风而逝,徒留我在原地罢了。
从那时起,我便明白,我所能依靠的自始至终都是自己。
假死的药方早已在脑中默背过无数次,我每次去太医院趁人不注意时,都会取下一样放入和荷包中。
算起来,今天只需再取一味药便好。
太医院人来人往,并没有留意到我。
一切都十分顺利,如果在路上没有遇到池惊墨的话。
林心眉是谢贵妃的表侄女,时常会进宫同谢贵妃请安,而池惊墨上完朝后便会进宫等她。
早在未出嫁前,尹贞便时常拿此事刺激我。
「世子见了我也不行礼吗?」我定住脚步,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阿落,我……」池惊墨眼睑下垂,「今日是特地来这里等你的。」
「世子,你我已各自成婚,如此孤男寡女相见,若是让宫内爱嚼舌根之人看见了,日后定后患无穷。」
池惊墨清亮的眸子定定落在我身上,「阿落,你应当很明白,一个即将被废的太子的太子妃日后将是何等处境。」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你恨我,但我只是想帮你。若是中秋那日他真的死了,你觉得宫中上下会让你活着吗?」
我努力维持着表面镇定得神色,但我无法反驳,事实的确如他所说一般。
但他池惊墨就是为我好么?此时来救我,不过是不想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夺走罢了。
「世子,我嫁入东宫,生是太子的人,死是太子的鬼。生死有命,我愿意顺从。」我垂眸掩下重重哀色。
「阿落,让我帮你好吗?」池惊墨迅速上前握住我的手,抬眼就撞中那满眼深情。
我的确需要池惊墨,即便我有了假死的药,但没人帮忙,我根本无法逃脱成功,而东宫上下皆为周焰的眼线。
至少目前池惊墨还有用处。
「你确定是此处不错?」不远处传来一阵急切地脚步声。
「皇后娘娘的掌事宫女亲自来传话,总不该是骗夫人您的罢?」
「皇后向来与表姑母不和,还是小心为上。」
……
其中一个声音是林心眉,佟意蕙当真是没想过放过我。
还未反应过来,有人伸手揽住我的腰,触不及防之间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下颌被捏着将双唇强势地送来,清苦的药味同凛冽的气息夹杂在一起,搅乱一片天地。
待周焰松开我时,莫说是林心眉,池惊墨都已没了人影。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什么脉象虚弱,内伤未愈,统统都是周焰存心做出来的假象。
一如现在,我虚虚地抓住他的手臂,胸口阵阵起伏,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准备从他身上站起身来。
原本已经虚虚揽着腰的手蓦然一扣,四目相对。
「孤最讨厌杏花了,不好好待在墙内,总想到墙外招蜂引蝶。」周焰眼尾攒着笑意,眸光中却泛着冷意,指腹覆上双唇,轻柔又克制地抹去方才旖旎的痕迹。
「方才陷害我的可是殿下的红颜知己,究竟是谁招蜂引蝶啊?」我伸手去掰腰后的手。
周焰将我的手握住,顺着手腕扣住了五指。「醋了?」
「我哪敢吃殿下的醋啊?」我自嘲地笑笑。
「他说得没错,孤很快便不是太子了。届时,说不定卧病在床,废人一个,谁都可以来骂两声,踹几脚。」
如此凄凉的话周焰仍旧是笑着说的,他好像永远就这一种神情,无悲无怒,但往往这样更让人心惊。
「早日想好改嫁的人,的确情有可原。」腰枝被他钳制住,两人上半身间的空隙被吞噬殆尽,秋日天凉,隔着几层衣衫仍旧抵挡不住炙热的体温。
「孤不怨你。」
薄唇贴着耳垂将那四个字送入耳中,烫得我身子一怔。
明明周焰只是在作戏,我的脸却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当是要与殿下共进退的。」我借笑掩饰自己杂乱的思绪。
最后一丝能借用池惊墨的希望被周焰亲手掐灭,想必池惊墨会认为我故意在他面前与周焰这般。
方才我与周焰深吻一事林心眉必然也看见了,自然会认为佟意蕙是故意让她撞破给我机会让她难堪。而佟意蕙随后便会知道我与她的心上人浓情蜜意,往后只怕会更加费尽心思刁难我。
若说周焰今日好心出手帮我,倒不如说他亲手将我的退路全部堵死了。
他想要我同他一起沉沦在深渊之中。
同周焰往回走时撞见急匆匆赶来的侍卫梢青,他见了我后欲言又止。
周焰回头瞥了我一眼,「太子妃不是外人,有话直说便好。」
梢青点点头,「三王爷手下的人在运盐时遭遇匪寇,如今陛下大怒,特令三王爷速速派人寻回,不得让那批盐流入黑市。」
周焰脸色平静,眼底未掀起半分惊讶。
「之前运盐一事一直由殿下负责,皇上让殿下去御书房共同商讨对策。」梢青说完准备上前接过我的手推周焰前去御书房,只是还未走出两步就被周焰制止了。
「有劳太子妃了。」梢青收回目光,朝我颔首。
我只默默地推着,周焰明摆着是不想我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行至半路时,他忽然回头看我,一脸认真地问我:「你认为孤举荐他去追讨官盐如何?」
这个「他」指的是池惊墨。
12.
我目送周焰进御书房,在外面等着他出来。
不是我不想走,只是方才来时周焰就在宫人面前演出了我不放心他的身子硬要跟来的好戏。
那戏真到皇帝跟前的红人都忍不住说了句「太子与太子妃当真恩爱」。
导致我如今站在御书房外,走是走不得,站却是站到腿脚酸软无力。
东宫太子妃?
分明就是周焰的贴身宫女!
门一开,我便慢慢地挪动身子朝周焰走去。
仔细一看发现他身后跟着三皇子周临,脑中忍不住浮现上次以牙还牙的场景,极力地压着上扬的嘴角。
「何事笑得这样欢?」周焰语气里带着宠溺。
只见身后的周临脸色瞬间青黑,露出的一截颈部青筋突起。
「皇兄和皇嫂甚是恩爱,实在是羡煞旁人。」周临脸上的笑意十分勉强。
周焰则眉眼舒展,笑如和煦春风,「皇弟可是同孤同一日得了美人,何须羡慕孤?」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让周临的脸色更加难看,若不是碍着在御书房前让皇帝看去不好,只怕早就发飙了。
「皇嫂每日尽心尽力地照顾皇兄,就连来御书房都亲自推皇兄过来,感情如此深厚,与皇弟我那般的自然是不同的。」周临直直地朝我投来目光,仔细地打量着。
「过几日皇兄便要去追查官盐的下落,独留皇嫂一人在京中,只怕皇嫂会日日挂念,这可如何是好啊?」周临的眸中阴戾翻滚,一字一句仿佛要冲上前将我撕碎。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周焰,不是在周临的监管下丢了官盐,为何如今却是要周焰去追讨?
不管我愿意与否,如今我所能依仗的,唯有周焰。
若他真被离开京城,我不敢去想周临会对我做些什么。
毕竟我于周焰而言,只是一枚棋子。
不等周焰开口,我便迅速接了话,「殿下身子虚弱,怎可长途奔波?」
我满眼担忧,泪珠就这样从眼内涌出,滴落在周焰的手背上。
我当真是担忧……我的小命。
如今若想不死,我就必须死死地抓着周焰不放。
「殿下可要带我一同去,旁人照顾殿下我不放心!」说着,我的泪珠断线一般不停地掉落。
周焰轻笑一声,温声哄道:「孤是去办正事,你跟着去成何体统?」
「我不管。太医也说了,殿下这条命从阎王那里抢回来实属不易,如今还要去和匪寇打交道,要我如何放心?」我扑入他的怀中,将泪水悉数蹭在他的衣袍上。
周焰低下头来,略微严肃地低声道:「此处乃御书房,不得这般胡闹。」
我闻声一怔,五指绞紧周焰的衣袍,我竟中了他的计!
果不其然,身后随即传来周临的声音:「都怪我,若不是京中调查皇兄遇刺一事难以分身,加着皇兄又最熟悉官盐押送一事,父皇才会让皇兄前去追讨官盐。」
「我深知皇兄身子不好,皇嫂尽管跟过去便是,我定会向父皇求情,让父皇答应此事。」
周焰立刻收回方才假正经的语气,轻叹一声,「连三弟都来为你求情,如此这般人尽皆知,你满意了?」
周焰并无半点责怪的意思,听起来倒乐在其中。
旁人或许以为是能和新婚妻子浓情蜜意心底高兴,但我知道,周焰分明是在幸灾乐祸。
这下好了,能有人替他挡刀了。
13.
皇上下令周焰明日便要启程,我趁机连夜收拾了细软,准备半路逃走。
周焰旧伤未愈,匪寇又皆是亡命之徒,与其交涉必定凶多吉少,更何况官盐被劫之河东乃匪患最凶猛之地。
池惊墨也随行同去,但并非是周焰举荐,而是周临提出的。
看来皇帝和周临二者都对太子易位迫不及待了。
因着要赶路,马车疾行,不到一个时辰我便头脑昏胀,好几次因为颠簸险些扑到了周焰怀中。
周焰看着我强撑精神的样子不禁弯起了嘴角,「此药有助于缓解晕症,服下睡一阵会舒服些。」说着,他从袖内拿出了一个白玉瓶递给我。
我假装闭目养神,没有接。
周焰轻笑出声来,「怕了?」
我双眼一睁,「殿下几次三番捉弄我,让人如何不怕?」
周焰也不恼,一副哄小孩循循教导的语气:「孤不过是想替你练练胆子,毕竟,好戏可都在后头。」周焰打开玉瓶,往自己嘴里喂了一颗,「没毒。」
才说完,马车又再次剧烈地颠簸。我胃里顿时一阵翻涌,酸水一路灼烧反上喉咙。
尽管如此,马车仍未慢下来。
我双手紧紧地抓着车壁,努力地维持着不变的姿势。
再抬眼时,周焰已经将白玉瓶递到眼前,眉梢被笑意压弯。
周焰的五官渐渐模糊,若再这样下去,只怕我不是被周焰害死,反倒先一步活活因赶路累死。
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将药吃了。
服下药后很快就得到了缓解,同时眼皮渐渐沉了,我索性就靠着马车入眠。
渐渐梦醒时发觉有人在拍我的肩,因着实在是太困,甩开准备继续睡。
「再不醒到时候又被人抓去了可别又怪孤。」温热的鼻息扑在耳边,酥酥痒痒。
我瞬间清醒过来,猛地抬头,直接撞上了周焰的下颌。
「你在谋杀亲夫一事上倒是很有天赋。」周焰缓缓抬起手揉着自己的下颌。
我这才发现此时的我正紧贴着周焰的胸膛,右手甚至伸进他的衣襟,隔着一层内衫感受着体温。
我明明是靠着马车睡的……
「我怎会……」我实在说不出后面半句。
「路上颠簸,你又睡得正熟,扑过来了也没醒,还……」周焰眸光下移,停留在衣内的隆起上。「抓着孤不放。」
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收回手,从他怀里离开。
「冒犯殿下了。」
「如此太子妃就觉得冒犯了,日后更冒犯时又该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