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已经很清晰地摆在所有人面前,我以为一切已成定局。
不料舒家一个辈分颇高的老伯站出来说:「就算真是这样又如何?林戈本就是恶灵,害了那么多人,舒老爷子杀了他是为民除害!至于他父母的死,如今也是死无对证的事。追究也没什么意义。」
我被他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快吐血。什么叫倒打一耙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我还未及反驳,又有另一个家族的大长辈站出来支持他的说法。除了林家人,越来越多的人站在舒天恕父子的身后为他撑腰。
舒雷已从刚开始的震怒转为平静,一副你耐我何的模样。
我算是明白了,这群人哪里是被蒙在鼓里,他们根本就是装聋作哑。
舒言显然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局面。他站到我身后。
「你们怎么能这样歪曲事实?错了就是错了。难道就没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我能感受到他心中一直秉信的正义信念正在坍塌。
我义愤填膺地转头看着林家的人。不料他们一个个都回避我的眼神。
爸爸站出来安抚我,「逝者已逝,要为活着的人着想。这种事扬出去对我们两家的名声都不好。」
「对啊。反正林戈死都死了,这事就这样过去算了。」妈妈也这样劝我。
生我养我的父母突然变得如此陌生,我好像不认识他们一样。一步一步退后。
「我的爸妈教我做人要正直,要善良。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直善良吗?!」
众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好像我在说什么可笑的话。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公义何在?天理何在!
就在此时酒店门外传来警车鸣笛的声音,一队刑警冲进了大堂,包围了我们。
为首的警官径直走向舒雷和舒天恕。
「你就是舒雷?我们收到举报,怀疑你和十年前的一宗谋杀案还有最近一宗虐杀案有关。请你回去和我们协助调查!」
舒雷和舒天恕被警察带走,所有人都慌成了一片。
有个弱小的身影从幕后走出,冷冷地看着台下众人。
「林戈早就料到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会互相包庇。但是别忘了,这个世界是有法律的。自有法律会严惩你们。好好享受你们下辈子的牢狱生活吧!」
夏至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流出了眼泪。
屏幕上又跳出了林戈年轻的脸庞,「夏至,谢谢你……」
「我不要你感谢,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为什么…… 你知道的啊。不管你去哪,我一直愿意跟你去。可你从来都没想过带我走。」夏至低吟。
「林弋,祝你和舒言百年好合。」他停顿了一下,「哈哈,开什么玩笑,刚那句不是真心话。这次利用了你,算我对不住你。我才不希望你嫁给那个家伙。但除了我,也只有这家伙配得上你。所以我勉强同意了。记得…… 一定要幸福啊!」
「再见了……」
「不要走!不要!」我哭着扑向那个消失的黑色屏幕。
舒言过来扶起我。
「是我害死了林戈,如果不是我迷晕了他,他怎么会被抓走……」
夏至嘲讽地看了我一眼,冷冷地从我身旁跨过。
我拉住她的胳膊,「小至,原谅我……」
「林戈很蠢!他喜欢上他不该喜欢的人。但你比他更蠢!你明明喜欢了却不敢承认。你们两个都是懦夫!我看不起你们。」
「小至别走。你一直都在监听林戈的录音对不对?最后舒雷说的出卖叔叔阿姨的人究竟是谁?」
夏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身后的方向,那里站着我的父母,她最终撇开了头。
「我不知道。」她甩开我的手,还是走了。
一年后,我收到舒雷和舒天恕死刑的消息。
舒言被舒家开除了族谱,但他并没有主动提出和我解除婚约。
我亲自替林戈选了墓地,和叔叔阿姨葬在一起。
这一切结束后,舒言同我说,「我们出去旅一次游吧。认识这么久,好像还没一起离开过这座城市。」
舒言选了环欧洲旅行,到马德里的时候我们遇见一个欧洲驱魔师,他很喜欢舒言。想要留他在这里一起经营事业。
在马德里的这一晚,我梦见了林戈。
他在梦中朝我微微笑着说:「姐,你和舒言一定要过得幸福啊。」
我问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可是他没有回答。就一直望着我笑着,我的眼泪却忍不住飙了出来。
他看到我哭,有些慌张的样子,「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我马上就走……」
他的话音未落,人已经逐渐消散成一缕白烟。
「林戈!」我喊着他的名字从梦中惊醒过来。
林戈,我有多久没有叫出过这个名字。它是我和舒言的噩梦,也是我们放在心中绝口不提的溃烂到底的疤。
舒言温暖的双臂从身后环绕住我,下巴软软地抵住我的肩头。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却很耐心,「做噩梦了?」
「我梦见了…… 林戈。」我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转过身去捧住舒言的脸颊。
他仍然闭着眼睛,可是我却清晰地感觉到他已经完全醒了。
舒言睁开的眼睛中带着一些苦涩,「我们的最后一晚你还想着别的男人,我可是真的会吃醋的。」
我知道他只是耍赖,舒言是从来不会生林弋气的人,哪怕她说要离开他。
许是因为过了今夜,我和舒言就永不再见。所以那些夹在我们之间沉重的过去变得很轻盈。我们甚至可以用开玩笑的口气聊起林戈。
我和他说起我的梦,想了想又加了句:「我想我梦里的那个并不是林戈。第一,他从来不叫我姐姐。第二,他从来没对我这么温柔过。」
舒言也笑着附和我。「对啊。如果是林戈,他大概只会说,舒言你怎么还没死。」
我和舒言默契地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我的眼角又流出了一行清泪。
「做梦这种事就是这么不靠谱。我还问他过得好不好?好像完全忘记他已经死了的事。我怎么能忘,他就死在我的手中……」
舒言收起了笑容,紧紧抱住我,「小弋,我放你走的唯一条件就是你要忘记这些过去。正因为我也是这些过去中的一部分,所以我宁愿你也忘了我。只要你过得开心。忘了他吧。这不是你的错……」
他一直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怎么不是我的错?我的固执我的自以为是,我的阴谋诡计生生把林戈逼上了绝路。
我曾以为你死后,我会被那深深的愧疚感折磨得日夜不眠,但我显然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有良心。
这些年我每晚都在舒言的怀抱里睡得很安稳,也很少梦到你。
可是我不能永远躲在舒言为我搭起的避风港,我怕溺死在他的温柔里。
舒言说错了一件事,我要离开他不是为了忘记,是因为只有离开这些我贪恋的温暖和依赖的肩膀,我才有资格完整地记起你——我的弟弟,林戈。
番外:(林戈视角)
其实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我拥有做婴灵时的记忆。
我记得我在生身母亲肚子里成形了,可他们选择不要我。
我记得他们搬离了这座房子,后来的所有人都看不见我,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游荡在这个偌大的房子里。
我记得终于出现一个小女孩,她不仅能看见我还递给我两颗樱桃,她说让我快逃。
我没有逃,我很幸运,遇到了重新赋予我生命的父母。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将我视如己出,我的父母是很厉害的驱鬼人。
是不是很讽刺?驱鬼人收养了一个鬼魂。
最终他们也因为我而惨遭奸人毒手,是谁说过男生女相,是为不祥。
我就是这样一个不祥人。
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仇人姓甚名谁,但我没有办法。
他们那么强大又那么虚伪,我甚至不能告诉其他人他的真面目。否则打草惊蛇,我活不到报仇的那一天。
我被送去「亲叔叔」家里,他们家有一个比我大五岁的小女孩。我发现她就是当年给我樱桃的女孩。这让我又喜又优。
其实她只是名义上比我大而已,若是算上我做婴灵的时间,我不知道比她大几岁。
第一次见面,那个女孩抱着她的猫,笑眯眯地对我伸出手来:「你好,我叫林弋。」
我说:「滚开。」
我很厌恶她,林弋像她那伪善的父母一样笑得那么灿烂。她凭什么拥有那样的笑容?杀人凶手的女儿。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越来越依赖她,喜欢上她的笑容和凶巴巴的命令。
林弋总是仗着自己是姐姐指挥我做这做那。
但只要我一皱眉,她就会立马讨好地凑过来哄我开心。
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像大人一般照顾着我。
只有她会在家监督我吃饭,板着脸告诉我不吃饭长不高。
只有她会在我迷路的时候,孤身找十几条街领我回家。
只有她会在我受伤的时候,偷偷为我上药,心疼地流眼泪。
只有她会在圣诞节的时候,为我选礼物。
只有她会记得我的生日,即使这个蠢女人买了过期的蛋糕给我吃。
林弋说我们的名字那么相像,她是林一,我是林二。从今以后,我就是他的亲弟弟。
她的身上有让我安心的气味,像小时候趴在妈妈的膝头一样温暖舒心。
不知不觉,我对她生出了不应该有的感情。
我以为自己是不可能喜欢一个人的,何况我们之间还隔着父母的血海深仇。我拼命推开她,又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我在不可抑制的喜欢和翻涌而来的愧疚中沉沦。
但很快我发现林弋有些不一样了,她总是一个人傻乐呵,偷偷摸摸写日志,魂不守舍地等电话,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我知道她有喜欢的人了。
那个人当然不是我,但我也没想到会是舒言。我最恨最恨的人的儿子。
林弋总是想促进我和舒言的感情,希望见到我们兄友弟恭的模样。
别的事都可以依着她,但这件事我做不到。
林弋也察觉出我讨厌舒言。于是她选择了舒言,疏远了我。
如果这个家没有她,还算得上家吗?
她走后,我变本加厉开始用自己和夏至的血去喂养小鬼。
其实林弋也是至阳血,可人有时候就是很自私不是。我不愿意用她的血,就利用了夏至,但这是更令她深恶痛绝的事。
果然林弋发现后,很生气地叫我滚。
从我来这个家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我滚了,身无分文地离开那个家。
在外流浪几日,我什么也没有吃,也不知道能去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像小时候那次迷路一样,我内心有隐隐的期待,林弋会找到我。
那晚很冷,我很饿。我躲进了一家废弃的化工厂里,遇到了几个流浪汉。
他们口中叫骂着难听的脏话,「小叫花子,滚开。占着老子位子了。」
我翻个身不想理会他们,但那群人变本加厉开始推攘起来,一人一脚踩在我身上。还动手去扯我身上的衣服。我很愤怒,似乎是在这样的情绪中丧失了自控能力。我不知道我怎么做到的,我非常轻易地拿走了他们的魂。
在此之前,我只吞噬过鬼魂。从来没有要过人命。但我身体里好像有股不能自控的力量,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养的小鬼在控制我。
随着小鬼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我害的人也越来越多。刚开始我是被它控制,根本就不记得怎么回事,那些人就倒在我面前。
可后来我学着慢慢反控制回小鬼的能量,我害了很多人,出于自愿。那些都是欺凌弱小的,为富不仁的,暴力凶残的人。他们都该下地狱,我也是……
舒言在这时候出现了,他苦口婆心劝我回头是岸。
我真的很讨厌舒言。为什么他不是个坏人,像他爸爸和他爷爷一样,像我一样……
他那么好,那么完美,像清晨初升的太阳一样完美。他和林弋在本质上是同一种人,林弋在他身边总是笑得那么纯粹。
最可怕的是,我对他的讨厌竟缘于嫉妒。
借由绑架舒言这个契机,我开始实施报复舒家的计划。
其实我本不在乎舒言的死活,可林弋在乎。而我在乎林弋的想法。
所以我绑架他只是为了威胁舒雷和舒天恕就范,并不打算伤害他。
但没想到舒家那两个老狐狸,自己不出面,却让舒言妈妈故意透露口风给林弋。
林弋杀气腾腾地用分魂符找到了我。
分魂符是当初我给林弋,为了让她随时随地可以找到我。但她用了这唯一一次的机会,却是为了找另一个男人。
分魂符的燃烧让我也陷入熊熊烈火的灼烧,神智一恍惚竟被那小鬼钻了空子。它又一次反噬了我。
林弋来的时候我已失去了理智,我打伤了舒言,还出手伤了林弋,甚至差一点杀了她,若不是她身上的分魂符及时让我恢复神智。
我知道,这一次林弋不可能再原谅我。
她带着受伤的舒言头也不回地走了,任我如何求她不要丢下我。这是我应得的,我不意外。
我迷迷糊糊昏过去之前,还一直坚信林弋一定会回头来找我的,像以前每次那样。
我记起刚到林弋家的时候,因为不熟悉新的住址,我有时候放学回家会迷路。
有一回迷路走得远了,一直到天黑下来还没找到回家的路。天开始下起毛毛小雨,我找了家店躲雨,不小心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待我睡眼朦胧地醒来时,就看见落地窗外穿着单薄的林弋打着电筒叫着我的名字。
她踩了一脚泥泞,格子校服裙上全是泥巴,头发打湿了黏在脸上很狼狈的样子。但她一看到店里的我,眼睛里突然迸出的亮光骇人。
于是我的心也像被雨淋湿一般湿漉漉的,有种柔软的力量敲击着我的心房。
林弋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我,确认我没有受伤,才带着担心的责备:「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后来我才发现自己是走反了方向,这个地方离林弋家里走路起码要两个小时。
自从父母去世后,我已经没有了家的概念。但从那一晚开始,我觉得从今以后有林弋的地方就是家。
林弋教我:「你以后迷路了,找不到姐姐的时候,就待在原地不要动,姐姐一定会回来找到你的。」
这句话我记了很多很多年。
化工厂的那一晚,我利用爸妈为我留下的护身术,拼完最后一丝力气反吞噬了那个小鬼。
我本可以走,但我一直躺在原地,夜凉了就缩成一团,痛得紧了就咬紧牙关。我一直默默地等待着她回来。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铁门吱呀被打开的声音。
我半眯着眼睛,逆光看到了一团模糊的人影,还挂着血渍的嘴角微微上扬,「姐……」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我甚至来不及反应,腹部就被插入一把冰凉的匕首。
「呃……」我的头猛地向后一仰,剧痛刺激之下,神智完全清醒过来。眼前的人根本不是林弋,而是两个陌生的男人。
「是他吗?」
「林弋说他还在化工厂,应该离开是他没错了!」
两人迅速交谈了几句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
「上头交代了,不留活口。」
另一个人手中的匕首也紧接着刺了下来,我赶忙向旁边一滚躲了开。我捂着腹部的伤口,跌跌撞撞向外跑。后面的人紧追了上来。
他们以为我刚刚被反噬过的身体,又受了外伤,根本没有办法抵抗。于是我引着他们向外跑。
郊外的化工厂后面大片没有开发的森林,我知道那里有很多猎人为抓捕野兽刨的大坑。
他们跟着我跑进了森林,我突然停下脚步,他们还在嘲笑我无处可逃,殊不知自己才是砧板上的肉。
正好让我试试,刚吞下的小鬼究竟有多大力量!
「砰砰」两声,两具笨重的尸体掉入为猎物准备的大坑。
他们死相狰狞,浑身上下都是血印,像被野兽撕咬至死。
我抹了抹唇边的血迹,讨厌的人连血都那么恶心。
那一夜,我睡在另一个深坑中,靠着树叶微薄的厚度维持着温度。失血过多让我产生幻觉,昏昏沉沉之中,我好像听到林弋的声音。
我伤害了她最爱的人,她想让我死。
我又一次失去了家……
自此之后,我在外流浪了大半个月,我不知要去何方,每日过得都是浑浑噩噩。伤口反反复复发炎溃烂,又因为小鬼的能力而愈合长好,我懒得管,直到夏至找到我。
夏至把我拉到一个公共厕所的镜子前,让我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我抬头看着镜中人,十分陌生,因为长久的流浪,我下巴生出了淡青色的胡碴。身上的衣物早已刮得破破烂烂,到处是血迹。眼神呆滞无光,像个智商有问题的叫花子。
夏至对林弋的怨恨,就是来自于此。
夏至将我带到自己租的房子,为我干干净净地清洗了一次澡。
她掀开我的衣服时,吓得尖叫。
我淡淡瞟了一眼,不过是腹部上的伤口再次发炎溃烂,她也未免太小题大做。
「不用管它,自己会好。」
夏至坚决不肯,明明怕得要命,但她仍颤抖着手为我剔除伤口上的坏肉。我就像没有知觉一样,坐在小板凳上任她处置。
再痛的伤口,在长年累月的习惯中已经变得麻木。
我的左脚因为伤及筋骨,又没有得到好的治疗休养,已经留下了永久的伤残,至今如果细看走路还是有微微的跛。
有时候人的一生除了最爱的人,还会出现一个改变你的人。
对于我来说,夏至就是这样的人。
夏至真是个傻姑娘,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她,也心甘情愿被我利用。爱情果然是令人变得愚蠢的事情。
是夏至唤醒了我的意识,告诉我不能这样活着。我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肩负着父母的血仇未报。于是我们开始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之所以挑在林弋结婚那天重新出现,也是有私心的。
我说过,我是个魔鬼。我不想看到林弋幸福,我亲手毁了她的幸福。因为她的幸福只能由我来给。
其实以我现在的力量轻易可以杀了舒雷和舒天恕。但我并不打算那样做,那只会让我的父母蒙羞。
我要我父母之死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我要那些伪善的杀人凶手身败名裂。
我故意挑衅那些长老,绑架舒天恕,还抓了一些其他人做烟幕。都是为了挑起驱魔工会对我的仇视和注意。
他们花越多的心思在我身上,将来真相公布的时候就有越大的影响力。
这些人当中有林弋的父母,我的亲伯伯、伯母,杀害我父母的帮凶。
我质问过他们,为什么要出卖我爸妈?
伯母说,如果他们不这么做,那些恶鬼就会缠上林弋。他们没有我父母那样通天的本事,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他们只能自私一次。
我想了想,这个理由还是不足以让我原谅他们。
但我不想让林弋知道这件事。
林弋为了救她父母,假意留在我身边。
她其实早就知道我对她的特殊感情,她是那么敏感的人。
为了见我一面,林弋甚至吃了她严重过敏的海鲜。
她不知道她这么做差点害死自己!
还好林戈的这个身体一样也会对海鲜过敏,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弟。
这样我才能以身试药,救回她这条命。
其实我怎么会不知道她的用意。从小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都可以猜到她在想什么。
她如果说话摸头发就证明她在撒谎,她如果看电视抱一个娃娃在怀里就证明她在害怕,她如果睡觉抱着被子就证明她在不安。
虽然林弋极力掩饰着她的情绪,假装像从前一样很轻松地和我相处。但她在害怕我,在她眼里,我现在不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我没有戳破她,因为我很享受现在这表面的和平。起码林弋还能像现在这样和我撒撒娇,拌拌嘴。这是我最后的奢望。
我知道林弋要救出她父母一定会想办法让我失去意识。
如果舒天恕发现陷入昏迷的我,必然会趁机对我下手。
他不会直接杀了我,因为他还有想在我身上得到的东西。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接近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我一时大意才会被抓住。没有人会怀疑我是为了什么而来。
但他们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告诉我真相,他们只会对一种人没有防范之心,那就是将死之人。
他们将昏迷的我扔在冰冷的地牢,我是被一盆冰冷的冷水浇醒的。
眼前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西装男人手持粗鞭,他对面的整整一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型号尺寸的皮鞭,铁链,烙铁。
舒天恕拄着拐杖坐在那几个男人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我。
「林戈,好久不见。」
我发现自己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趴在一地的冷水中动弹不得。
心知他们给我下了药,看来是十分忌惮我身上吞噬小鬼获得的力量。
「舒天恕,你还没死啊。」我实在没有力气,却不能在他们面前露了软弱。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男人走上前一脚将我踢飞在角落。
「咳咳咳咳~」我吐出一口血沫。
「毛头小子,说话还是放尊重些。如果你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我保证让你死得痛快。否则……」舒天恕的嘴角是阴戮的微笑。
「你认为我会和杀父杀母仇人好好说什么?」我擦掉唇边的鲜血,怒视着他。
舒天恕不怒反笑,「年轻人,你是被迷药迷晕了头才乱说话。你们几个,让他好好清醒一下。」
旁边四个男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挥动了手中的鞭子。
牢房里回响着鞭子抽打到皮肉的清脆响声,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
很快我的衣服就被抽成碎布,鲜血飞溅出来,甚至溅到了舒天恕的身上、脸上。
我的身体本能地闪躲着呼啸而来的皮鞭,可不管滚到哪个方向,都有人等着我,像耍猴一样。
我索性一动不动躺在原地,一声不吭地忍受着划破肌理的皮鞭。
皮鞭划过我的脸颊,留下火辣辣的红肿。
舒天恕眼中闪过嗜血的兴奋,用手绢轻轻擦净脸上溅上的血渍。
「住手。」
四个男人同时收住了鞭,我蜷缩在地上。身下是一摊血迹,肌肤全部绽裂,浑身都在淌着血。
「想好怎么和我说话了吗?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我还在笑,虽然牵扯的脸上的伤口生疼,但这人真是让我只想笑,「舒天恕,你敢做为什么不敢当?当年你指使你的儿子杀害我父母!你做这么多缺德事,晚上睡得着觉吗?」
舒天恕用手帕捂住嘴巴笑笑,摇了摇头,「看来你还是没有想好怎么和我说话。继续。」
又是夹杂着风声的皮鞭抽入皮肉,混合着我隐忍的呻吟。刚开始还有痛感,不知几百鞭后,我已神智不清。
「好了。今日我乏了,明天再陪你玩。先把他关起。」舒天恕拄着拐杖站起身,走出了地牢。
一个男人拖起我的手,像拖一个畜生一样将我拖走。地上留下一条鲜红的血印。
第二日,我又是在一盆冷水中恢复神智。
不过这次没那么好运,水里掺了盐。颗粒状的食盐攀附着伤口,混合着血水融入进绽开的血肉。我浑身都在发抖。
「休息得可好?」舒天恕盯着我眼睛,「只要你告诉我,炼化恶灵的法子。我可以现在就结束你。」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法子杀了我的父母?」我反问他。
「把他给我绑到刑架上!」他的手下娴熟地将我架起推到刑架上,冰冷的铁链咬紧了我的手腕和脚腕。
舒天恕顺势拿起手边烧的通红的三角铁,印上了我的胸膛。
「呃~」我咬牙,头拼命地向后仰起。全身绷得笔直。
「嘶嘶。」有烧焦的味道飘散在口气中,直到通红的铁块变成灰灭,舒天恕才松开
「怎么样?肯说了么?」
我的头侧在一边,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呸。」
舒天恕抹干脸上的血沫,拿起桌上燃到一半的蜡烛,微微倾斜了手中的蜡烛。一泼积蓄的红艳艳的蜡油一滴一滴落到我胸前的伤口上。
我闷哼一声,想要挣扎,手脚扯着铁链哗啦啦地响,却无法阻止滚烫的蜡油滴入伤口。
我痛晕了过去,又被盐水浇醒。一整天都被他们变着法子折磨。
到了第三天,舒雷,也就是舒言的父亲来了。
他一见到我的模样,惊讶地走到我面前痛呼:「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我抬起青肿难辨的脸,打量着眼前的人,「呵。是你啊!」
「是我,我是来救你的。可怜的孩子,只要你和爸他好好说话,我能救你一条命。」
「怎么?又换了个法子骗人?我拜托你收起那副伪善的嘴脸,换作你儿子来和我说这番话我或许会信。但是是你,省省吧!杀人凶手。」
舒雷的脸随着我的话,变了个样子,「你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舒雷擦了擦刚刚摸过我的手,「其实我很不赞同父亲处理事情的手段,能好好说干嘛动不动就要人命呢?但是…… 有时候对付一些硬骨头,确实需要一些特殊手段。」
旁边一个男人闻言立马递上一根寸长的银针,舒雷拽起我被缚住的右手,左右端详着我的手指。
「多么漂亮的手指啊~这双手若是用来弹琴该是多美,可惜了。」
言毕,银针狠狠插入了我的中指指尖。
十指连心,我浑身哆嗦了一下,面色惨白,头发都被冷汗濡湿了。
「听说,你用这只手绑架了我儿子?」
又是一根银针插入食指,我咬紧了牙关,不肯服软。
「这只手绑走了我的父亲?」一根银针插入了无名指。
「这只手绑走了我的儿媳妇?」一根银针插入了尾指。
很快,我的十根手指都被插满了银针。手指青紫,指尖满是血污,指甲翘了起来,指缝间是血窟窿,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
「你还真是和我们家里的人过不去啊!你废了我儿子一只手。我会要你十倍奉还!」舒雷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林戈,你知道我们想要的是什么?爽快一点说,死得也没那么痛苦。」
我扬起脸冷笑一声,「你们父子还真是一个样子。有没有新鲜一点的?」
「你要新鲜的是吗?」舒雷古怪地笑了起来。抓头看着身边的手下,「你们听到了吗?他要新鲜一点的。你们有什么新鲜的,拿出来让他瞧瞧。」
四个人齐齐涌上去,两个人分别抓住我被插满针的左右手,另一个人从后面扯住我的头发,还有一个人拿着手指粗的铁钉和一把锤子。
他们固定好我的左手,用铁钉比画着掌心的位置。一下一下锤了下去,并不尖锐的铁钉在大力的捶打下,穿透血肉,传出骨头粉碎的声音,钉到了后面的木桩上。
「啊……」我终于忍不住痛吼出声。
舒雷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享受地闭上眼睛,「叫啊!再叫大声点!」
我不再出声,任他们如何摆弄。咬碎牙齿,和着鲜血吞入肚中。
他们用长钉穿透了我的手心,脚掌和锁骨。将我彻底钉在了刑架上。
「这个够新鲜了吗?这招叫什么来着?对了,重生。耶稣也是经历了这个才重生,你就不一定有耶稣的运气啦。」他大笑着。
「咳咳…… 我们来做个交易。」我艰难地发出声音。
舒雷只有凑过去才能听清楚,「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和我做什么交易?」
「只要你告诉我,我父母是怎么死的?我就告诉你怎么炼化小鬼的方法。」我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水打湿粘在脸上,很是难受。
「这样你就可以在舒天恕面前去讨功,下一任舒家继承人的位置就能坐稳了。」
舒雷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在考虑我的建议,「这些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要知道细节。我要你亲口承认!」我坚持。
「看在你这么想知道的分上,我就满足你的遗愿。」他屏退下人,附在我耳边,小声地说出了我父母被害的全过程。
他说的话通通被录进了我手臂里的迷你录音机。这是他们犯罪的铁证!
爸,妈。我总算为你们沉冤得雪了,你们安息吧。我马上就来陪你们了。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借尸还魂的方法了吧?」
「你过来~」我的声音越发的虚弱,像是随时要断气一般。
舒雷将耳朵凑近,我凑在在他耳边说:「你死了不就知道了。哈哈哈哈。」
舒雷暴怒:「你…… 你!!你以为我能抓到你,就不敢杀了你吗?」
「你能抓到我,是因为…… 我想让你抓到。傻子,你比我想象中还有蠢。」
舒雷一耳光重重地甩在他脸上,「不准笑!给我划花他的脸,看他还笑!」
他的手下用刀割破了我的脸,我已然麻木。
既然已经达到我要的目标,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看着眼前这群行尸走肉的人,我只觉得他们可悲。
我准备咬舌自尽,却被舒雷发现,他堵住了我的嘴巴。
「想自杀?没那么容易。」
他转头吩咐手下,「你们好好招呼他,我要他慢慢慢慢被折磨至死。若我发现他是自杀的,你们也都给我陪葬。」
那群人颤颤惊惊点头,当然不敢怠慢。
舒雷说完愤然而去,估计是他同他爸说了什么,舒天恕再也没来过。
他们都认为从我这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放弃了我。
我是在入狱后的第七天凌晨断了气的,在那群人将他们能想到的所有酷刑在我身上通通用过以后。
不知是谁打开了地牢的铁窗,铁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像给我的身上打了一道光束,使我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之中。
我的衣衫褴褛,碎布条一样挂在身上,浑身是发黑的血污,有的伤口已经溃烂,有的伤口还在淌血。
生命的最后一秒,我好像看见了她的脸。
她粉红的脸颊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轻轻点了头,「嗯……」
嗯。我喜欢你,林戈。
她低头亲吻了我的嘴角。
因为这个吻,第一次让我眷恋这个残酷的世界。
我是个天生恶魔,我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事。但那一刻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
如果一开始,我选择做个好人,一切会不会不同?林弋会不会真的喜欢上我?
当然这些如果都不可能再变成现实,但这个念头足够温暖我生命中最后的七天。
七是属于神的数字。
鱼的记忆是七秒,一周是七天,人身体中所有的细胞全部更新一次的时间是七年。所有的七都象征着一个轮回。
所以七天后,这个世界又是崭新的。
我的手臂里植入了定位仪和录音器。只要在我死后,让林弋取出我手里的证据,大白于天下,所有事情都功德圆满了。
但我并没有那么相信工会那群人的正义感,他们那些大义凛然的口号也只能骗到像舒言林弋这样头脑简单的人。
何况以林弋这智商,分分钟被舒天恕这只老狐狸倒打一耙。
所以我让夏至负责录音器的远程监控,录下的所有资料会同步到她的电脑。
林弋在明,夏至在暗。两个方案同时进行,舒雷以为自己搞定了林弋就可以高枕无忧,却不知道夏至手里的资料才是最后的底牌。
如果公会没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就只有交给法律制裁了。
总之,我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
至于林弋的父母,杀了他们或许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那只会让林弋在余生陷入痛苦的煎熬。
我掐断了舒雷提到关于林弋父母的录音。
别误会,我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们。我是林戈,不是舒言。
我知道以林弋刨根问底的性子一定会追究到底,其实要查出当初是谁出卖我父母的并非难事。
就算林弋查不到,被抓进牢的舒雷和舒天恕一定也会迫不及待地拖他们下水。
对他们最大的惩罚不是死也不是坐牢,而是亲生女儿的死心。
我要他们在自责和后悔中度过一世。
其实替父母报仇后,我所有的心愿已了。就这样死了,也是不错的结局。
可是林弋的一个吻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她说她喜欢我……
为了林弋这句话,我改变了主意。
我要活下来,我要得到她!
他们都忘了,我不是人。我可以借林戈还魂,也有机会再找到第二个林戈。
虽然那要耗费很多时间精力也不一定能成功,虽然回到她身边的路会很难走。但那又怎么样?没有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我安排林弋去取证据,就是为了借由「我」的惨死,让她直面内心的感情。
录下最后的录像祝她和舒言幸福,其实是为了让她坚定离开舒言的决心。
我太了解林弋了,她是个只忠于自己内心声音的人。
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让她心里的那杆天平彻底倒向我。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是个自私的天生坏种。
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等我再见到林弋时她已白发苍苍。
也许在这些年里,她会摒弃过去一切嫁给舒言,又或是遇到另一个携手一生的人。
无论怎么样,我都要赌一把。
赌林弋心里放不下我,赌她和舒言不再有以后,赌她会离开现在的一切去寻找新生活,赌她再见到我时,会爱上我……
林弋,你等我。
作者:橘子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