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投我,我没杀人!纪扬娜才是凶手!」
顾恬满头是汗,她紧张地说,「我有证据!」
大厅肃然无声,听她说有「证据」,纪扬娜眸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
「有什么证据,拿出来看看。」
她表面淡定,可我敏锐地看到,她攥紧了拳。
「这个,是你的吧?」
顾恬摘下戒指,打开暗盒。
她习惯戴一枚硕大的古董戒指,是她出国旅游时,在中古店淘的。
很特殊的设计,凸起部分可以掀开,在里面藏东西。
现在,她亮出暗盒里的钻石耳钉。
耳钉很闪,很亮,带珠光的浅粉色,一看就很贵。
我记得这枚耳钉。
那晚在酒吧,它静静地咬在纪扬娜耳垂上,光耀逼人,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没切割过的硕大粉钻,近一克拉,却做成了耳钉。
这么壕无人性,别说我们宿舍,就连整个大学,也找不出几个。
但问题是,这对粉钻耳钉,纪扬娜只在那一晚戴过,从此再无踪迹。
「埋冯小淳的时候,从她指缝里滑出来的。」
顾恬幽幽地盯着她,眸光阴冷如鬼。
「掐死她的时候,你一定很痛苦吧,纪扬娜?」
15
「我没有!」
纪扬娜怒吼一声。
「就因为嫉妒杀人,你觉得这理由站得住脚吗?」
顾恬冷笑,「肇事车辆是你的,是你把车钥匙递给了同样醉酒的陈名釉。要说连带责任,你责任最大!」
「这耳钉我藏了两年多,本不想拿出来,今天,是你逼我的!」
宋奥冷眼旁观这一切,摇摆不定的她投顾恬而举起的手,默默放下了。
「现在……认为凶手是纪扬娜的人,举手。」
顾恬得意地笑着,举起了手。
「我没有,我的耳钉一早就掉了,是她栽赃嫁祸给我的!宋奥,你别信她!」
她望向宋奥,满眼渴求。
可宋奥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垂头紧盯足尖。
「对不起,娜娜,你别怨我。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嫌疑最大。毕竟……车是你的。」
她抿紧唇,也举起了手。
「陈名釉。」
这次,轮到顾恬拉我票了。
她眯着眼,打量我,拖长声调问,「你——呢?」
我?
我静默了。
「她底下有三个弟弟。」
那晚,朦胧月色下,纪扬娜眸光阴寒。
她家是本地有名的富商。
冯小淳的父母贪婪如水蛭,他们不会不知道,该咬着谁,才能拿到更多的钱。
而偏偏,纪父视钱如命。
「我爸是葛朗台转世,吃了他的,必须吐出来。」
「我花他一分钱,他都要在我妈身上,找回来。」
家暴吝啬的父亲,懦弱无能的母亲,心怀愧疚的女儿。
纪扬娜事母至孝,她有无可能为了妈妈,杀死冯小淳?
我心跳如雷,无言以对。
「釉子……」
纪扬娜看向我,眼圈通红。
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透过口型,我勉强辨认出,她在说。
「求求你,救救我。」
纪扬娜对我很好。
我深夜高烧,是她背着我去医务室。
我挂科,是她陪我温书,带我刷题。
我爸破产了,是她拉着我胡吃海喝,送我高级化妆品。
「拉钩,咱俩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以后你生娃,我养。渣男算什么,哪有姐们儿香?」
她含笑凝望我,眸中星光闪烁。
咸湿的液体淌落,流到嘴角,我一时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我,我投……」
投顾恬,2:2 平。
纪扬娜暂时是安全的。
「我投……」
我踯躅着。
她们三人死死盯住我,如狼群环伺,我根本无路可逃。
「釉子,你别忘了。」
宋奥忽然笑了一下。
「找不出凶手,我们每个人都会死。」
「我们每个人的命,都在你手上。」
那一瞬,我肩脊颓塌。
好容易鼓起的勇气,消弭无形。
「我弃权。」
我低声道。
16
顾恬笑了。
纪扬娜绝望地闭上眼。
「一票弃权,两票投给纪扬娜,一票投给顾恬。」
宋奥仰头四顾,仿佛在找一个看不见的人。
「小淳,冤有头,债有主,你想复仇可以,但你别牵连无辜啊。」
我们坐在沙发上,某个角度能看到楼上穆羽的尸体随风晃动。
她脖颈上的麻绳,发出「吱嘎」鸣响。
似指甲刮过黑板,听着格外难受。
就在宋奥举目四顾之际,我愣住了。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恬,吓得魂不守舍。
脊背似有一股寒意,缓缓爬上后颈,冲到脑颅。
「顾……顾恬……你……你……」
「我……我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不知何时,顾恬额头上,赫然出现一个数字。
「3」。
17
「啊!」顾恬爆发出一声惨嚎。
她猛地抽搐了一下。
一道鲜血,从她鼻孔流出。
「顾恬……顾恬?」
纪扬娜意识到不对,拼命摇她肩膀,想唤醒她的意识。
可太迟了。
短短几秒钟,顾恬已经无法说话,她喘息渐弱,手一垂,死了。
「啊!」
纪扬娜愣了一霎,触电似的甩开。
大厅静得吓人,危机四伏。
我们三人瘫坐在地,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忽然,纪扬娜抬起头,望向我。
「……是你!」
我心一凛,「你这话什么意思?」
纪扬娜颓然冷笑,满是失望。
「找出凶手,否则你们每个人都会死。」
「刚才投走了我,如果我是凶手,那顾恬就不会死。可她死了,恰好证明我的清白。所以,凶手不是你,就是宋奥。」
「而宋奥……她没有杀人动机。」
如遭雷击一般,我愣住了。
我忽然想起来,那个夜晚,宋奥没有喝酒。
甚至在我开车前,她还虚虚地拦了一把。
「釉子,不然我们找代驾吧?我看你步子挺飘的,能行吗你!」
「当然行了,我谁啊,千杯不醉!去去去,别耽误姐开豪车!保时捷……我来了!」
……
没喝酒,不违反禁酒令,不受纪律处罚。
没怂恿,对车祸,不负连带责任。
宋奥是这场闹剧中,唯一一个清醒的旁观者。
从头至尾,她都置身事外。
我额前渗出冷汗,如小虫一般,蠕蠕而下。
我清晰地意识到,事情朝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
「从一开始,方向就被你带偏了。」
纪扬娜凝视我,目光凛冽。
「你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没有?」
我弹簧似的跳起来,「小淳出事的时候,我在跟班长打电话!我有聊天记录,你可以随便查!」
「是有聊天记录不假,但班长……」
纪扬娜干笑了一声,目光幽邃。
「……他不是喜欢你吗?」
「你那么漂亮,那么会撒娇,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骗过班长那种蠢直男。」
「说不定,你还有手段,说服他包庇你!」
「我没有!」
我吓得冷汗涔涔。
「纪扬娜,你脑子秀逗了吗,你好好想想,班长那人,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他爸是法官,他妈是检察官,他家一屋子的警察!他的性格,疾恶如仇,怎么可能包庇我?」
「小淳的事儿闹那么大,警察来做了好几次笔录。班长稍有怀疑,我们的事儿能瞒到今天?」
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娜娜,我们认识那么久,你应该了解,我不是狠心的人。」
「你发烧,是谁不睡觉,守了你一个晚上?」
「你被渣男骗了,是谁划烂了他的车,替你出气?」
「娜娜!咱俩这么好,你该相信我啊!」
我歇斯底里,泪眼涟涟。
纪扬娜似被说服,默然垂下头,不言语。
「可不是你,又能是谁?只有你,有动机。」
宋奥抬眼,觑着我。
18
时钟按部就班地走着,分针指向 40。
5 点 40 分了,只差 20 分钟,我就可以解脱了。
我紧张地咽口唾沫,攥紧拳。
指甲嵌入皮肉,带来一阵痛楚,让我清醒了几分。
「有动机,」我反驳,「不代表付诸行动。」
……
宋奥鼻尖渗出细汗,她看了眼时钟,缓缓举起手。
「认为凶手是陈名釉的人,举手。」
「宋奥!」
我扑上去,揪住她衣领。
「娜娜,别信她,她不一定是无辜的,我们一起投她,把她投出去……」
一语未毕,纪扬娜缓缓抬起头,凝视我。
眸中闪烁着复杂的神情。
我的心蓦地沉了下去。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对不起,人是你撞的,你嫌疑最大,我说服不了自己。」
纪扬娜怆然一笑,慢慢把手举过头顶。
一股灭顶的绝望,淹没了我。
「娜娜……」我垂泪,「你会后悔的。」
话音未落,纪扬娜眼睛瞪大。
「啪!」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望向胸口。
那里绽开一抹殷红,似有无形的枪弹穿过。
在我们没有注意的瞬息,她额头上浮现出一个数字——
4。
「啊!鬼,鬼啊!」
宋奥终于绷不住了,开始尖叫。
19
宋奥疯了。
她满脸是汗,像兜头倒了一盆水似的,汗滴顺着发绺落下。
她下意识地往后躲,后背紧贴墙壁。
紧张兮兮地环伺周围的环境。
事到如今,我反倒什么都不怕了。
我放下怀里的纪扬娜,站起身,走近宋奥。
「是你。」
我站在她面前,影子覆盖住她惊恐的脸。
「为什么?」
为什么?
你跟冯小淳无仇无怨,为什么忍心下此毒手?
你没喝酒,没怂恿,没开车,就算事后处罚,也完全罚不到你头上。
你完全就是一个局外人啊!
宋奥身体剧烈颤栗,犹如筛糠。
「我偷了……偷了纪扬娜的耳钉……被冯小淳看,看见了……」
她呜咽。
「她说,趁纪扬娜没发现之前,还……还回去……她,她就当这事儿没发生……」
「可……可我怕她说话不算……我很害怕……直到你们都走了,让我一个人看着她,我……我忽然就觉得……机会来了。」
「小淳……小淳我错了,你别过来,别过来!」
她鸵鸟一样,将脸埋在臂弯中,痛哭流涕。
20
我看了一眼钟表。
还差 5 分钟,就整六点了。
一缕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射入。
金光灿灿,朝霞流彩。
我按停了录音笔。
21
沈邱缓缓从门后走出。
顾恬,纪扬娜从地上爬起。
穆羽最费劲,她将绑在背后的吊绳解开,「啪」地摔地上。
她揉着酸痛的腰,「这次我真是牺牲大了。」
宋奥抬起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你们……」
「对,我们联手演了一场戏。」
我摇晃着手中的录音笔,「宋奥,我们录下了你的口供,你自首吧。」
22
那晚,冯小淳死后,我们松了口气。
我们天真地以为,巨石落地了。
可渐渐地,我们轻松不起来了。
一向牙尖嘴利的顾恬,天天做噩梦。
她严重脱发,迫不得已留了板寸。
穆羽跟男友分手了,因为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
纪扬娜的妈妈罹患癌症,不到 50 岁就走了,为排解伤痛,她信了佛教,开始怀疑自己行差踏错,报应到她最爱的人身上。
而我,患上严重的焦虑症。
依靠吃药度日,不时心悸气短,根本无法正常生活。
我们遭受极大的精神折磨。
那晚,是冯小淳的生日。
我们不约而同来到事发地。
密林森森,冷月如钩,在如水的月光下,我们泪眼朦胧,不知谁说出那句。
「算了,我们自首吧。」
正当我们决意安排好一切,去警局自首时,沈邱出现了。
她说,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冯小淳的表姐。
沈邱之所以转到我们化工学院,就是想查出她表妹失踪的真相。
她暗访了许久,最终可以确定,凶手就在 404 寝。
她要求我们配合她演一场戏,将幕后真凶「钓」出来。
将功补过。
23
6 点,缆车上山。
山下的警笛声,隐约传来,在山谷间扩散回荡。
宋奥很平静,没怎么挣扎,就戴上了手铐。
我们几人也戴了手铐,在武警押送下,上了警车。
警车开得很快,风驰电掣。
两侧熟悉的街景,如流水般掠过。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快到看守所时,宋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我们,「你们怎么确定是我?」
「就因为我没脱发,没得焦虑症?你们就认定我是冷血杀手了?」
纪扬娜跟我对视一眼。
「你自己说的。」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有一次,你做噩梦,让小淳别过来。」
「你说……」她顿了顿,「你说,你再敢过来,我还掐死你。」
24
还有一件事,宋奥不知道。
那晚,接到班长电话前一分钟,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来信人是「小淳」。
冯小淳。
我吓得脸色苍白,从心里一直冷到指尖。
颤颤巍巍地点开了短信。
「姐妹们,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不能陪你们去酒吧疯了。为了弥补,我给你们点了一首歌。《明天也要作伴》。希望你们喜欢哦。小淳。」
原来是一条定时短信。
她掐着点歌的时间节点发的。
后山离宿舍很近。
不到 50 米。
那一刻,正是「广播之声」时间。
广播员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在幽静的密林上方浮动。
「化工学院实验一班的同学,冯小淳,为她们 404 寝的全体室友点一首歌,《明天也要作伴》,祝愿大家开心,望友谊长存。」
「哪天你想要闪电结婚,请先帮我找一个好男人,别一个人去幸福不理人……」
「我永远记得今晚,我们回忆往事梦想未来感动聊不完,明天心也要作伴也要勇敢……」
感人肺腑的歌声中,我泪如雨下。
最终作出了选择。
……
但可惜,我的悔改太晚了,上天没给我更正的机会。
25
我,纪扬娜,因有自首情节,且受害者家属谅解,从轻处罚。
判处缓刑,判三缓五。
顾恬判二缓三。
穆羽判一缓二。
宋奥故意杀人案证据充足,她本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我们最终为当初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26
毕业之后,我们再没聚过。
只偶尔听留校当辅导员的班长提起,沈邱考研了,回到她得心应手的金融院。
纪扬娜这富婆,回去继承家业。
她嗅觉敏锐,搭上了直播的顺风车,开 MCN,孵化出了几个知名大网红。
顾恬没出国。
她信佛了,朋友圈经常转发放生视频,将一笼子观音鸟放归蓝天,点赞虽寥寥无几,但她也不在乎。
倒是穆羽,又谈了一个男朋友。
两人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处了一年就结婚了。
堪称神速。
刚才,她还给我打电话,说她怀孕了。
「酸儿辣女,肚子朝两侧长,感觉像个女儿。」她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大文豪,你不最喜欢咬文嚼字吗?怎么样,能想个名字吗?」
我正开在盘山公路上。
窗外,是连绵不绝的翠绿。
日光澄澈如水,车载音响放着那首《明天也要作伴》。
「哪天你想要闪电结婚,请先帮我找一个好男人,别一个人去幸福不理人……」
「我永远记得今晚,我们回忆往事梦想未来感动聊不完,明天心也要作伴也要勇敢……」
……
深情的旋律中,我苦涩地笑了笑。
「就叫小淳吧。」
挂断电话,旋律依旧响着。
阳光刺目,微风如醺。
头顶的蓝天澄碧如水,亘古如一备案号:YX11mRAvDa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