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似乎带着几分怒气。
「江贵人,别哭了,你随朕来。」
说完,他也不等我,径自走了,身高腿长的,我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一进屋,他便「砰」地把门关上,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我连抬头看他也不敢。
「可有受伤?」
「没,没有,臣妾怎么会受伤呢。」
他转过身来,盯着我,压迫感十足:「朕已经提醒你无数次,想做什么都告诉朕。为什么要瞒着朕,为什么要做这么冒险的事?」
我装糊涂道:「皇上您说什么呢?」
「你说朕在说什么?」他摊开手掌,把一个东西扔在了我的脚下。
螺子黛!
我脑袋空白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定是我和小桃走得太匆忙,落下了这枚螺子黛。
这若被旁人捡到,就麻烦了,可现在在他手里。
难道,江雨铃是被他搬到小河沟旁的?他帮我捡走落下的东西,帮我处理江雨铃,帮我掩盖这一切?
我惊愕地抬头,正撞进他蕴着怒气的眼。
「江非白,还装吗?」
他摊牌了。
我喉头哽住,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扑通」跪了下去。
他气笑了:「你跪什么?」
我低头不说话,我也不知道,但他生气了,那先跪着总没错。
「起来。」
我不起,抬头望着他,问:「所以,皇上您一直都知道我是谁。那您为什么一直不揭穿我呢?」他冷着脸,反问:「你说呢?你说朕为什么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还要陪你演呢?」他怎么问我?
幸好我早已察觉到,他可能知道我的身份,也分析过这其中的缘由了。应该,不会分析错吧?
我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答:「因为您需要我?」
「需要你什么?」
他站得好直,显得我太猥琐了一点,于是我挺了挺腰,跪直了,把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您需要我帮您换掉江雨铃。」
「朕为什么需要你换掉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皱什么眉啊,不对吗?我明明分析得可好了。
我大着胆,继续说道:
「因为江雨铃是江家的人、太后的人,他们权势太盛,于您是个威胁,所以江雨铃的存在,对您不利。」「而我虽是江家人,却只是个被当成奴才的庶女,和他们没有感情,不会向着他们,更不会为了他们做出对您不利的事。」
「所以您需要用我换掉她,既是拔掉他们插在您心里的刺,也是在他们头上悬了一把刀,帮您牵制他们……」他的脸色沉了几分。
又是哪里不对了?我声音不由得弱了几分。
「所以您陪我演戏,看我一步步地做下来,甚至这次秋狩,还把我带出来,给了我机会……」我不敢再往下说了。
他看着我,又失望又生气地问道:「是吗?」
我心里慌得不行,小心翼翼地问他:「不是吗?」
「没别的了?」
「还有,别的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再压抑,忽地冷笑:「对,你说的都对。你很聪明,你把朕看穿了。」我松了口气,却也纳闷,既然是对的,他看起来怎么反而更不高兴了呢?
「那您……」
「跪着。」
他不等我说完,带着火气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怎么回事?我不懂了。
我跪了会儿,想起曹操杀杨修的典故,心头一惊。
莫非,皇上他不喜欢别人把他猜得太透?糟了!我该装傻的,我为什么要说那么多的话?
我悔不当初,叹气连连。
他不会杀了我吧?
12
皇上没杀我,跪了一小会儿,察海就跑过来,让我别跪了。
我以为他气消了,跑去找他,却又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吓跑了。
那,等他心情好些了再说吧。
因为江雨铃中毒的缘故,原本为期三日的秋狩第二天就结束了。
皇上不冷不热地领着我,把不死不活的江雨铃带回了江家。
她皮肤溃烂,根本认不出来是谁。
我小娘跑出来,看看江雨铃,又看看我,一下就知道我是谁了。
我能更改容貌,却改不了看她的眼神,那是江雨铃不会有的眼神。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然后扑在江雨铃身上,哭喊着:「非白,我可怜的孩子!」安顿好她们之后,我又去见江雨铃的母亲,大夫人。
她察觉到不对劲了,即便我说的话滴水不漏,即便我向她撒娇的模样与江雨铃别无二致,她还是心神不宁的,问了我好几遍:你真的是我的女儿吗?
我哭着抱她:「娘,您是不是不要我了呀!女儿错了,女儿不该这么久不回来看您。娘,您抱抱女儿!」候在一旁的江老爷不耐烦地问她:「你怎么回事?老糊涂了吧?」
她慌张,又无助。
我看向九王爷。
然后他难过地看了我一眼,走上前去,对大夫人说:「伯母,您怎么了?这不是雨铃是谁?我与她相识多年,再熟悉不过了。」
我松了口气,他没有食言。
大夫人看着我,好像一瞬间就老了。「可能,我有些糊涂了吧。」她讷讷地,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那天晚上,我以给江雨铃治病为由,派人把江雨铃和我小娘接出江府,送到了外人找不到的地方。
我小娘离开后没几日,大夫人就生了病,彻底地糊涂了。
还有周嬷嬷,为防她生事,我在回宫之前,就以她年迈不中用为由,关进了专门给宫女养老的晚宁宫里,再也没有放出来过。
至于小桃,她没有和我回皇宫,而是拿了一笔钱离开了。她说她年纪轻轻的,天大地大,要把从前没看过的都补回来。
我挽留过,但她撕掉自己的卖身契,走得很决绝。
自此,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
可是,皇上那边也太定了一些。
怎么说呢?就是,他不理我了。
我知道他忙,但也不至于,十几天过去都没有时间来看我吧?
他究竟在生什么气呢?我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海底针吧。
回宫后半个月,毫无预兆地,我被封为贵妃了。
封妃那天,他也没来看我。
我坐不住,煮了汤去找他,他冷冷淡淡的,推开汤,不喝。
我不愿意走,站了半天,说:「臣妾是来谢恩的。」
他头也没抬:「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
好生分。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好酸好酸,傻站了许久,连告退都忘记,直接转身走了。
回去以后,我越想越伤心,眼泪不知不觉地「啪啪」往下掉。
他凭什么不理我呀?难过死了。
那我也不理他了,我再也不找他了。我擦了一把脸,下定了决心。
过了两天,京城大雪,城外修运河的民工闹起了事,本来已经派人去镇压了,但开凿运河事关重大,他不放心,又亲自去了。当天夜里,我就听人说,外面有人要造反,打起来了,一片混乱。
我一下就慌了,害怕他出什么事,等啊等,过了好几个时辰,还是没有消息。我坐不住,急忙跑出城去找他。外面果真混乱,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官兵和闹事的人,我怎么也找不到他,跟我一道出来的宫女、侍卫还被冲散了。我害怕极了,躲在角落里发抖,直到外面安静下来。
雪很大,我冻得不行,走在空无一人的河道旁,地上到处都是锄头、铁锹,不小心就会被绊得摔一跤。
我顾不上冷,只是担心,这里看样子闹得很厉害,他没事吧?
我顶着风雪走啊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队人马,那正中间的、骑在马上的正是他。
我松了口气,一下跌在地上。
他诧异地跳下马,跑过来扶起我,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抬头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见他完完整整的,又高兴又鼻酸,眼泪不停地掉。
他擦擦我的脸,问我:「怎么哭了?怎么了?」
他好久没有抱过我了,好久没有这样好脾气地跟我说话了,一肚子的委屈都涌了上来,他冷落我这么久,我真不该理他的。
可是,我忍不住,我猛地抱住他,「哇」地大哭起来:「梁时墨!你为什么不传个信儿回宫呀,我要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这一嗓子把他叫得手足无措的,愣了一下,他有些高兴似的问我:「你是来找我的?」
「不然呢?」
「你担心我?」
「不然呢!」
他笑起来,又觉得这个时候笑有些不合时宜,忍住了,说:「你是不是傻?有什么可担心的,还冒着雪跑这么远,冻坏了怎么办?」
我抽泣着说:「我听说有人造反,打起来了,你又一直没消息,我怕你被人打死了。」
他哭笑不得,脱下披风裹住我,将我抱起来:「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吗。别哭了,咱们回宫。」
他抱着我往回走,我渐渐地平静下来,委屈巴巴地望着他,说:「我不哭了,你也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你都好久没理我了。」
他停下来,瞧着我,问道:「你知道我生你什么气了吗?」
我抽噎两下,眼泪汪汪地摇头。「你还是不知道?」
我打了哭嗝,说:「给点儿提示,行不行?」
他伤脑筋地看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你说我陪你演戏,是为了让你帮我换掉江雨铃,制衡江家和太后,可你觉得,我若想对付他们,非得利用你吗?」
我眨眨眼,什么意思?
他把我往怀里紧了紧,道:「我不需要。我有一万种办法对付他们,根本不需要利用你。」「我配合你,只是因为你希望我配合,我也愿意如你所想的那样去做。」
我有点儿懵,也有点儿不敢相信。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配合我演戏不是为了利用我。
那是因为什么?
喜欢我?不能吧,皇上是个恋爱脑?!
像是为了证实我的猜想一样,他难过地看着我,说道:「我对你的好,你一分也感觉不到,甚至曲解我的本意,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利用你。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想?」
我望着他,好半天,明白了。
追悔莫及,又「哇」地哭起来,直往他怀里钻。
「哇啊!梁时墨,我错了!你别生气,我自作聪明,我是笨蛋!」
这一嗓子又把他号懵了,连忙哄道:「别哭了别哭了,小声点。让人听见还以为我骂你呢!」「哇啊!那你原谅……」
还没说完,他便低头亲上来,把我的干号堵了回去。
「别哭了,原谅你了。」
他看着我,低低地笑了。
我想,这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回到皇宫后,我有点儿头晕,虽然我坚持认为是开心得头晕,但他还是叫了御医来看。
御医号了一会儿脉,突然睁眼,大惊失色:「哎呀!」
梁时墨紧张起来,急道:「怎么了?」
御医说:「娘娘这是,这是!」我「腾」地坐了起来:「我莫不是要死了?」
御医:「娘娘这是有孕了!」
梁时墨松了一口气,然后变脸,道:「来人,把这一惊一乍的东西拖下去斩了!」御医:「啊?皇上饶命!老臣只是,有些结巴而已!」
梁时墨瞪着他,半天,轻轻地笑了,说:「赏金百两,滚吧。」
「谢皇上!」御医抱着赏金盒子,美滋滋地跑了。
他走后,梁时墨轻手轻脚地坐下,伏在我的小腹上,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我们有孩子了,白白,我们有孩子了。」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白白」叫的是我?
我脸红道:「什么白白呀,肉麻死啦!」
他想了想,说:「不喜欢?那么,以后不叫白白。」
他抬头瞧着我,认真地问:「叫乖乖,如何?」
救命,他好土,我好爱。
我羞得钻进被窝,听见他在外面笑,我也偷偷地笑。
过了一会儿,我露出脑袋,问他:「梁时墨,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呢?」
他说:「第一天。」
我惊了:「那你还喜欢我?」
他伸手,走一下没一下地戳我的脸,说:「或许是因为,我从未见过,傻气和精明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既像锋利的刀,又像是块软豆腐,神秘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那你探出什么究竟了吗?」
他笑笑:「没有,陷进去了。」
我刚刚才好的脸又红了。
他揉揉我的脑袋,疼惜又温柔,问我:「白白,你从前很苦,是不是?」
我眨眨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说:「我既不忍你从前过得不好,又希望你不好。」
「啊?」
「倘若从前没人对你好,那么,我便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也会是你最喜欢的人。」他瞧着我,问:「我是吗?」
你是!你是!
我想说话,眼睛却不争气地模糊了,吸了吸鼻子,我扭过头道:「哼!那可不一定,一辈子长着呢,说不定我会遇到对我更好的人。」
「那我便一辈子对你好,好到,你眼里再瞧不上别人。」
他亲亲我的额头,郑重且认真。
在宣布我怀上身孕的一个月后,我被立为了皇后。
太后和江家也帮了不少忙,但她们永远不会知道,眼前的江雨铃早已经换了一个人。
虽然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从此顶着别人的身份生活。
但至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有个人亲吻着我,唤着我本来的名字。
提醒着我,江非白永远都是江非白,全天下独一无二,最好的江非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