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让人不慎暴露身份的行为?

这样我走的那天,他也不至于太难过。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睡不着,不由在想,等我的灵魂从戴安的身体中离开以后,戴安的灵魂会回来吗?

可她只是一只好吃懒做的小猫咪,灵魂在外面游荡了几个月,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我不禁也有些害怕起来,等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谢烬了。

我会不会在奈何桥上喝下一碗孟婆汤,然后将这些都忘个一干二净,重新投胎以后,完全变成与谢烬对面不识的陌生人?

再过个几十年,父母也老去以后,这世上,可能已经没人记得我了,而那时的「我」,也早已经成了别人。

这么说来,「我」,到底又是个什么概念呢?

我抓了抓自己的尾巴,暗骂自己竟然已经开始魔怔起来了。

我蹑手蹑脚地又一次跳上了谢烬的床,将这当成是最后一次。

他的睡颜宁静而又养眼,在月光的笼罩下,整个人带着一股令我难以抗拒的气质。

我不由得鼻头一酸,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谢烬……谢烬,你这辈子,一定要把我记得久一点,好不好?

还有你之前的问题,我在心里回答你,跟你过一辈子,我是愿意的。

我湿润的鼻息尽数喷到了他的耳朵边,他动了动,呓语道,「小染,别走……」

我的心脏砰砰作响,在黑暗中纠结良久,最后轻轻撞在了他的嘴唇上,留下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吻。

于铤宣判的那天,我突然感到异常地疲惫。

谢烬切了满满一盘三文鱼放到我面前,我却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眉眼间满是忧愁,想要立刻带我去医院,我心里却知道,自己大概是时间到了。

我很怕,拼命地往他怀里钻,第二次死亡,我希望他能抱着我。

他无奈又心疼地摸着我左边爪子上那块爱心形状的深色毛发,不停地呢喃道,「戴安,戴安……你哪里难受,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戴安……再坚持一下……」

我沉沉地合上了双眼,到最后竟然听不清他叫的究竟是戴安,还是戴染。

弥留之际,我有千言万语想跟他说,可到了最后,我也只能羸弱地喵一声,作为与谢烬、与这个世界的诀别词。

再见了,谢烬。

对不起,谢烬。

我终究还是,只能让你难过了。

9

戴安死了。

在小染死后的第三个月,戴安也死了。

我抱着它冰凉的小身体,有很多瞬间想从我家 26 层的阳台上直接跳下去。

我知道,我将这只她养的猫咪当成小染,这样的行为简直像一个失心疯。

但是没有办法,我太痛了,只能饮鸩止渴。

多少个日夜,我从梦中醒来,总是下意识地想去给仍在原处的猫碗里添食添水,却又会在添水的途中猛然醒悟。

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将戴安埋葬在离家不远的花园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有时我站在窗台上远远眺望,仿佛能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在树下打转,是我十分熟悉的影子,好像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很多次了,在看到那抹身影后,我总是会忍不住朝着那棵树跑过,脑海中涌现无数个如果:如果这只是戴安和我开的一场玩笑,如果我亲手埋葬的那个小小的身体只是一场梦,如果只是戴安一时兴起跑了出去,而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可当我无数次匆忙赶到那棵树下后,一切都消失了。

眼前平静而又普通的一切提醒着我,那些都只是幻觉,我真的疯了。

有时我会想,戴安只是一只猫,在我漫长的人生岁月里,只陪伴了我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为什么失去戴安会让我如此痛苦?

我的大脑无法停止思考,当我终于接受了失去戴安的事实后,我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回忆起这三个月来我们相处的点滴,得到了一个让我也不敢相信的答案——

或许戴安就是戴染吧。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更加疯狂的想法,可我总是有无数个理由能够自圆其说:戴安和戴染如出一辙、古灵精怪的眼睛,戴安和戴染一样,都喜欢挤在沙发的一角,戴安和戴染都喜欢吃相同品牌的酸奶冰淇淋。

最重要的是,戴安仿佛可以听懂我说的每一句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如果戴安真的就是戴染,那这就是一个奇迹,对吗?

那我的人生还会有第二个奇迹吗?

这样的想法反反复复折磨了我不知多少天,我能敏锐地察觉,自己从绝望陷入了另一种无法自拔的疯狂,生活也开始变得浑浑噩噩,而当我再一次来到戴染家中,失魂落魄地在下面徘徊,企图遇到下一个「奇迹」的时候,路人怀疑的目光让我开始清醒。

我病了,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为了可以等到下一个奇迹,我必须要好好活下去。

这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在约好了一位心理医生后,我收拾好自己,离开家前在镜子前微微打起精神,企图让自己变得像一个正常人。

医生是个相貌普通却十分和蔼的中年女人,我剥开自己的内心,磕磕巴巴地讲着这短短三个月内我所经历的一切,并竭尽所能地还原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向她印证这个所谓的「奇迹」。

「多荒唐。」我想,「难道真的有人会相信人死后会变成一只猫吗?」

医生十分耐心,在我不算流畅,甚至有些乱七八糟的叙述中,她也会善解人意地点头示意,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让我以为,她已经完全相信了我所说的每一个字。

或许是我的眼睛无意中流露出了期待,也或许是这位医生真的善于洞察人心。

「谢先生。」她说,「我能看出来,你非常想要得到我的回应和认同,你想让我给你脑海中的臆想打上一个真实的标签,可抱歉,我的职责就是要让你尽快清醒过来。」

她的表情温柔又残忍,我仓促地低下头去,一时只觉得无所遁形。

「可以给我讲一讲戴染小姐的故事吗?」仿佛怕吓到我一样,她的声音又柔和了许多,「你们之间到底是有着怎样的遗憾,才会让您将感情,全部寄托在一只猫的身上?」

我不喜欢她说话的方式,甚至觉得疲惫,她用她自以为犀利的方式,打碎了我最后的希望。

可这个问题仿佛打开了我脑海中记忆的开关,一切与戴染有关的画面争抢着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沉闷是我永远无法摘掉的标签,从有记忆开始,它一直如影随形,让我无法摆脱。

是戴染为我打上了这个标签。

儿时的相处简单又纯粹,一句「青梅竹马」足以概括全部,我和戴染二人门对门,窗对窗,在我两岁的时候,戴染才刚刚出生,每当母亲为我打开窗子通风时,她刺耳又聒噪的哭声总会让我感到烦躁又无奈。

戴染的哭声是我的摇篮曲,也是我的起床铃,当我逐渐长大,开始学会用言语表达对她「噪音」的不满时,她竟也学会了如何应对我的不耐——

她喜欢笑,每当我在父母的胁迫下,半推半就地来到摇篮前探望这个「邻居家的小妹妹」时,她总是会对我露出笑容。

我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可在我看来,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笑容只是纯粹地表达内心的喜悦,而每当她笑得开心时,母亲总是会欣慰拍着我的头,感叹:「小染喜欢你呢。」

被这样一个噪音传播器所青睐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但我不得不承认,面对她的笑容,我是无论如何也摆不出一张臭脸的。

可我似乎是天生不善表达,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喜欢」,只能沉默地与她对视。

我们就这样无声交流了很久,直到她会完整地叫出哥哥,直到她蹒跚学步,摇摇晃晃地跟在我身后,直到她已经有足够的力量拉着我的手,跑在我的前面。

而小学的时候,戴染自豪地在两家父母前高声朗读自己的作文——题目是《我的邻居哥哥》,用到最多的词就是沉闷。

「谢烬哥哥很聪明,但他不喜欢说话,是个非常沉闷的人。」

「谢烬哥哥是个很好的人,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会觉得特别沉闷。」

「他太沉闷了,我们在一起好无聊。」

在家长们哄堂的笑声中,戴染挠了挠头,把作文的题目改成了《我沉闷的邻居哥哥》。

我一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在意其他人的评价,而平日里最讨厌的事情莫过于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茶余饭后的闲谈。

可戴染的「佳作」问世后,亲人邻里都以此当笑话,无声中认同了她对我的一番评价。

我无法反驳,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我因此想要刻意疏远她,却发现我这个「沉闷的邻居哥哥」对她来说无足轻重,她很快成为了这附近大受欢迎的孩子王,那从小到大伴随我的笑容,如今却是面对别人。

有时我会在楼上远远看着她和孩子们打成一团,笑声清脆,戴染不知天高地厚地爬上了秋千,双手抓着绳子,站在上面荡起了老高,在孩子们的惊叹中骄傲地扬起了她的面孔。

那笑声离我不远不近,我本应该觉得吵闹,心里却有了说不清的感觉,半天才反应过来。

哦,我酸了。

那天我绞尽脑汁地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像我这样沉闷的人,和戴染根本就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让我没想到的是,事情竟然有了转机。

戴染从秋千上摔了下来,虽然受伤不重,整个人却灰头土脸,被戴母提着领子来到了我的房间,要她向我学习,并嘱咐我承担起一个哥哥的职责,闲暇时间多多辅导她的功课。

看着戴染不情愿的面孔,我忍不住暗自微笑。

我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纵使沉闷如我,或许也能以自己的方式陪在她的身边。

戴染天生聪明,脑子却从来没有放在学习上,每次我带着她背书讲题,她的注意力却总是不在书本上。

我却从来不大在意,有时我也会觉得自己的房间太过安静,或许多点吵吵闹闹的声音也好。

小学、初中、高中,她总是不紧不慢地追着我的步伐,称呼也从乖巧讨喜的「谢烬哥哥」变成「谢烬」,我们二人上学放学总是结伴而行,校里校外也都渐渐得知了我们之间那过分亲密的关系,我也以为这样普通的日子会一直进行下去的时候,高考渐渐逼近。

她成绩普通,考前我总是陪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挑灯夜战,她却还是和我考入了不同大学。

虽然我们仍在一个城市里,却一南一北,见面自然也成了一件没有必要的麻烦。

没有戴染在我身边,我的沉闷开始变本加厉,一心投入到学业里,虽然偶尔会收到还算像模像样的情书,偶尔会有脸红的学妹拦在我的面前,拿着手机想要交换联系方式,我却都无一例外地拒绝了。

因为我很忙,除了学业外,每周我要以「戴染父母的嘱托」为由,穿越大半个城市,却找戴染吃一顿像模像样的大餐,带来双方父母的慰问,享受我们每周或许只有几个小时的相处时光。

这些快乐就已经足够了,我不需要什么爱情。

在我看来,我想要的爱情,从听到那声聒噪的哭声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长长久久的陪伴。

10

戴染恋爱了。

那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一年,她还在校园中肆意挥洒着她的青春,我却因为工作的缘故,将每周一次的见面变成了十天。

看着身边已经渐渐熟悉,说笑打闹的同事,我的沉默寡言已经被他们所习惯,他们虽然从不言说,可每一个看向我的眼神都表达着相同的信息:我是个沉闷的人。

我并不因此恼怒或烦躁,因为我十分清楚,沉闷其实并非我的全部,我那难得「有趣」的一面,只会留给一个人。

可不知什么原因,戴染和我的交流越来越少,偶尔的一句问候都要间隔很久才会得到回复,我也能那只言片语上明显看出敷衍。

在某次我询问她一起归家的时间时,她竟消失了一整天,等我急匆匆找到她的学校时,她却略有愧疚且十分随意地告诉我,只是手机坏掉了。

经过此事我才清楚,我虽然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对工作中的犯人,可以浏览曲折复杂、充满了罪恶的案件,却无法忍受缺少戴染的大段空白。

于是下次见面时,我带着新买给她的手机再次来到学校,却发现她笑笑闹闹地被一个少年高高抱了起来,二人满面欣喜地说着什么,随后戴染俯身,在少年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甜蜜的吻。

彼时是夏日的夜晚,逼人的暑气、聒噪的蝉鸣都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每每记起,都几乎让我感到窒息。

我本想转身就走,可戴染的笑容那么熟悉,又那么刺眼。

那一刻,我想到这个笑容以后不再属于我,就忍不住想要留在这里多看一会儿,哪怕是一秒也好。

尴尬的是,戴染发现了我,她向曾经无数次见面一样,挥手向我跑过来,只是身后还扯着那个茫然的少年,一如儿时她扯着我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在前面。

向来不屑同陌生人交流感情的我竟没由来地心慌,随即做出了一个让我自己也难以置信的举动——

我对着那少年露出了个僵硬无比的微笑。

戴染的眼睛一直跟随着少年,她告诉我少年的名字是于铤。

……于什么?

我承认有关那个少年的消息,我根本没有听进去。

在戴染一脸炫耀地拿出一部新手机,并告诉我这是于铤送她的礼物时,我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这三人行的队伍实在令人尴尬,于是很快找理由离开。

至此之后,我很少再联系戴染,三番五次拿出手机,却只能打出一句枯燥的问候,随即删除。

恋爱了的戴染生活也变得更加丰富起来,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存在,似乎也很少想起我,无数的垃圾短信占满了我的手机,她的名字已然已经被压到了最下面。

于是我把那个崭新的、还未送出去的手机和自己心里那段从未言说的感情,一起尘封了起来。

偶尔归家会与戴染的父母一同聚餐,她毫不遮掩自己这段甜蜜的恋情,每每谈起于铤,她的双眼都被点亮了,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幸福的。

可我该怎么说,在与于铤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他那极力隐藏却仍被我察觉的小动作让我实在不快:为什么有车辆擦肩而过时,他会下意识躲到戴染的内侧,为什么吃饭时他借口公事去洗手间接电话时,会是满脸暧昧笑容?

可看着戴染如此幸福,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反复告诉自己,或许是年少轻狂,一切都会好的。

因为戴染值得被好好对待。

我不忍打破戴染的幸福,就这样自欺欺人地看着戴染和于铤结婚,看着这段甜蜜爱情的外壳渐渐融化、剥落,最终露出了丑恶的伪相。

然后戴染死了。

然后我把戴安接来了我家。

我看着戴安每每在我怀念戴染的时候,总会露出复杂的神色,我看着戴安的动作举止、生活习惯越来越不像一只猫,我每天都能从戴安的身上看到戴染的影子。

然后我亲手将于铤送进了监狱。

然后戴安得知了这个消息,然后……

然后戴安死了。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我被愧疚淹没,整日在痛苦中煎熬,我常常想,是不是因为当初优柔寡断的我没有揭开于铤那虚伪的面具,才造成了这一系列的悲剧。

是我害了戴染吗?

所以戴染变成了戴安,像儿时我们曾度过我的无数个日夜里,在我的生活中上蹿下跳,打碎我的杯子,扰乱我的一切……

戴染,你是来惩罚我的吗?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就这样惩罚我一辈子。

对面的医生试探性地轻咳了一声,我缓缓回过神来,看着她那温柔无趣、带着探究的眼神,忽然失去了全部倾诉的欲望。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起身离开。

我只相信我所看到、我所感受到的,我为什么要否定自己的希望?

走出屋子,阳光正好,我缓缓走到公园的那棵树下,呆滞地站了半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喵」。

我动也不敢动,激动得忍不住颤抖起来,死死盯着树后窸窸窣窣的草丛……

一只随处可见的流浪橘猫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它有着无神慵懒的眼睛。

可我还是忍不住开口:「戴安?」

橘猫停住脚步,直直地看着我。

我心中一动:「……戴染?」

短暂的寂静后,橘猫没什么反应地移开了目光,又慢悠悠地走远了。

我站在树下,站在阳光最刺眼的地方。

我终于知道,原来阳光照在身上也会这么冷啊。

11

早上七点,我被闹铃的声音吵醒,却发现寝室的几个懒姑娘竟然整整齐齐地坐在化妆镜前,描眉的描眉,梳头的梳头,就连平时一觉睡到大中午的小周都换好了衣服,在落地镜前「搔首弄姿」。

什么情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眼前的状况实在让我一头雾水,小周却已经又选了一双高跟鞋,趾高气昂地走到我床下,敲了敲床架:「安冉你行啊,睡到这个时候,就等你了!」

我又确认了下时间,终于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疑惑:「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下面几个姑娘齐刷刷回答:「今天是谢教授的课啊!」

谢教授?

我大脑飞快反应了几秒,眼前浮现了一个人——男人,不,老男人。

如果说得再确切一点,就是一个帅气多金、沉默寡言的万人迷老男人。

谢教授名为谢烬,年龄差不多五十出头,可整个人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想到这里,再看看室友们的几个反应,我瞬间了然。

「你们是去上课还是约会啊?」我无语至极。

小周竟还细致地为自己喷上了香水,闻言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你这人也太肤浅了,帅哥可以用来欣赏,得到帅哥的欣赏当然也算好事儿啊!」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人家都五十!五十了!」

小周哈哈大笑:「安冉你怎么一提起谢教授就满脸抗拒的,你对老男人过敏啊?」

我有苦难言地叹了口气,也起身开始收拾自己。

我要赶在这几个疯姑娘前先到谢教授的办公室跑一趟。

据说是我的论文出了些问题,能否顺顺利利毕业,成败在此一举了。

想到谢教授那张面孔,我心里总有点说不清的感觉,或许是他这人气场太强,我这种天生欺软怕硬的人,看到他就心虚吧。

如今已是初夏,身边的姑娘们都迫不及待地穿上了短袖短裙,我随便从柜子里抽了几件衣服出来,头发随便一拢,脸也不洗,带着一脸没睡醒的倦容,直冲门外。

我要让谢教授看到我为论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奉献精神。

路过门前的镜子时,胳膊上心形的胎记一闪而过,我习惯性地扯了扯袖子,将胎记遮住了一半。

早晨的办公室几乎没什么人,我在门外连续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做好准备,轻轻叩了几下门,里面很快传来谢教授清冷的声音:「进来。」

我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连忙摆出一副乖巧状,彬彬有礼地走了进去,将修改好的论文递给了谢教授。

他随意翻开一页,默默看了起来,我则趁着这个机会看着他的面孔出神。

……帅是帅,可到底年龄摆在那,小周她们到底是有点饥不择食了吧!

况且众所周知,谢教授是个女色不近的老光棍,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我脑子里天花乱坠,想象力几乎飞到了太空站,却被谢教授的声音拉回了现实:「你这是什么东西?」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上了谢教授平静的双眼,顿时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接过论文,整个人都傻了。

这哪是什么论文?不就是文件夹夹着一沓白纸吗?

我这丢三落四、马马虎虎的毛病估计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我一身冷汗,讪笑着把「论文」抱在怀里,磕磕巴巴解释:「教授,不好意思,我这就回去取……」

等了半天,却没得到谢教授的回应。

我胆战心惊地瞟了眼谢教授,却发现他并未如想象中一般愠怒或无奈,而是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我胳膊上那个因动作而露出来的心形胎记。

沉默的气氛让人难以忍受,我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谢教授,怎么了?」

谢教授回过神来,却又忍不住似的,在胎记上又看了一眼,这才波澜不惊地回答:「抱歉……因为你的胎记。」

「……我的胎记怎么了吗?」我有些不解。

谢教授垂下眼,沉默了半晌,竟抬头对我笑了笑。

「心形的胎记。」他说,「和我曾经的爱人一模一样。」

原来谢教授曾经也有一个深爱的人。

虽然他没说,但我就是没来由地笃定,那女子一定是去世了,谢教授才会将自己活成这样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谢教授笑,却不是个让人感到欢乐的笑容。

仿佛所有带着悲伤的往事都藏在这转瞬即逝的笑容中,又被轻描淡写地掩去。

我当即一怔,心中竟然浮现出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刺痛,就好像……就好像这样的笑容,我曾经在哪里见过。

谢教授不再与我搭话,我便匆忙退出了办公室。

关上门转过身,走廊对面的玻璃窗中有明晃晃的阳光直射进来,我被晃得眩晕,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那一刻,有些断续的记忆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好像是一阵错觉。

我好像在那错觉中见到了一只布偶猫。

它短暂的一生最后,有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陪在左右,直到它死,那男人呆呆地跪坐在原地,静默良久,落下的泪水沾湿了猫咪的皮毛。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心跳如雷地又一次将手搭在了办公室门把手上。

只是一个按下把手的动作,我的手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我怎么了?

不远处有隔壁班的同学走过来,见到我的样子错愕地停下了脚步,「……安冉,你怎么站在教授办公室门外哭了啊?」

我哭了?

瞬间回过神来,我慌乱地擦了擦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眼泪,脑海中那些不合时宜的记忆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深吸了一口气,状作无奈地说道,「论文交错了,被教授骂了一顿。」

说完,我逃似的低下头匆匆离开了原地。

离开办公楼的那一刹,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蓦然空了一块,仿佛生命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是我竭尽全力也无法抓住的,我只能任它随着命运的长河与我越来越远。

而我只能束手就擒。

一年后,谢教授突然去世了。

就在他家中,没有任何预兆,走得很安详。

全校师生都陷在了巨大的悲痛和震惊之中,我却大不敬地替他感到一丝解脱。

或许,他终于能够跟他那位爱人团聚了。

一年四季中,我最喜欢晚春。

这时候的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生机勃勃的味道,就连人心也不免跟着浮动起来,想出门踏青、想换上短裙、想恋爱。

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十一点半,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我看了看讲台上唾沫星子乱飞的老教授,矮着身子悄悄从阶梯教室的后门溜出去了。

——我要提前到二食堂去占据有利地形,然后若无其事地跟于铤来一个偶遇,再装作十分嫌弃地把那些于铤平日里从不舍得买的肉菜拨到他的盘子里。

这样的举动我已经做了三个礼拜,说实话,耐心多少有点告罄了。

但于铤这人挺神奇,总是会在我想要打退堂鼓的时候,让我尝到一点恰到好处的小甜头,令我觉得他待我始终是特别的。

我那帮小姐妹们也不是没有人说他是个心机男,但是想了想他那贫寒的家境、朴素的作风和逆天的成绩,我仍旧觉得他只不过是有些慢热。

说真的,要不第一次见到于铤时,我被他那双和某人极其相似的眼睛摄了心神,我也不会对他一见钟情。

或者应该说,「一见,便起了要将他追到手的心思」。

之于爱情,我确实是个傻白甜。

除了初中狗屁不懂的时候偷偷暗恋过某个没长心的白眼狼,让我难过又不甘了一整个青春期以外,好像其他感情经历都十分乏善可陈。

但我没想到,今天我竟然没能堵到于铤。

我端着满满当当的餐盘茫然地听他室友告诉我,「于铤胃疼,今天请了一整天的假,估计这会儿还在床上趴着呢——诶,你这赶紧把饭给他送过去吧!雪中送炭临床陪护什么的,说不定我们小于今天一感动,就直接被系花搞定了!」

听着几个男生没有恶意但仍然刺耳的玩笑声,我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

原来在于铤身边人的眼里,我就是这么一出上赶着还不一定能成的买卖。

我垂着头往宿舍楼走,心情有点复杂。

要不,算了吧?

可是……我本来还想着,要是今年之内能顺利交到一个男朋友就好了。

那么下次再跟那几大家子聚会的时候,我就能带他一起去了。

我就再也不用听几家长辈酒过三巡后,将我和姓谢的白眼狼之间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翻来覆去地讲个没完。

我就再也不用在那个人毫无波澜似是嘲讽的注视下一次又一次咬牙切齿无地自容……

胡思乱想着,我粗心大意的毛病又冒了出来,没注意到转角处的台阶下有个人。

我像烂俗偶像剧里四肢不协调的女主一样,一头扎进了那个人的胸膛里。

我的脸红得像是在滴血。

实在太丢脸了。

我不自在地摸了摸酸痛的鼻子,低声说了句「抱歉,不是故意的」,便动了步子想绕开那人。

但没想到这不识好歹的东西竟然抬起双手狠狠攥住了我的肩膀!

「你干吗?!」我本来心情就不佳,这会儿脾气也上来了,便凶神恶煞地抬起头想跟这人高马大的西装男干一架。

可看清他的脸后,我彻底石化了。

竟然是谢烬那头白眼狼。

「你怎么在这里?!」

见到这位刚刚被我腹诽了一路的正主从天而降般出现在我面前,我全身的防卫系统都警觉地启动了起来。

谢烬却十分反常。

他不说话,只是捏着我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那眼神专注得像是想将我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看个清清楚楚。

那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神情,就好像我是他手中遇一件失而复得许久的稀世珍宝。

得,我这自作多情的绝症,算是好不了了。

我十分无措地张了张嘴,却忘记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

——因为我刚好望进了他那双夜空一样漆黑的眸子。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的眼圈竟然是红的。

啊,原来于铤的眼睛跟他一点都不像。

原来那些都只是我臆想中的、过去还没长开的谢烬的样子。

而眼前这个男人,原来我们早就已经渐行渐远到,我根本没有机会细数成长带给他的种种变化。

就好像谢烬早已经跟着时光的洪流不断向前走,而我,依然贼心不改地在原地踌躇。

就连好不容易追个男生,竟然也要给自己找一个如此荒谬的动心理由。

我再也不要喜欢于铤了。

我突然这样想。

谢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在女生宿舍楼门口是十分不恰当的,宿管大妈都在他背后警惕地站起身来了。

他有些慌张地松开了手,「对、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我揉着肩膀,听到这话好像见了鬼,十分夸张地往后跳了一步。

这厮是被夺了舍还是被附了身,竟然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但我的心似乎感受到了他此时情绪的不稳定,竟然也跟着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

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引人注意,便语气不怎么好地说,「别在这杵着,有什么事我们到外面说。」

谢烬愣了一秒,然后忙不迭地跟上来,说话的语气小心得就好像我是个一戳就破的糖人儿,「我……我开车来的,停在西门外了,要不,你、你吃饭了吗?要不我们找个餐厅?」

他竟然都买车了。

好啊,又离成功人士更近了一步是吧?

又能衬得我这个学生妹一事无成荒度人生了是吧?

等一下,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他刚才,一句话停顿八次,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让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谢烬如此吞吞吐吐?

在餐厅相对而坐,我吸了口刚端上来的冻柠茶,就听对面问,「小染,你和那个……于铤,还没有在一起吧?」

噗——

我毫无防备地喷了出来,然后咳得惊天动地。

谢烬被我吓到了,连忙到我身边来轻柔地拍着我的后背为我顺气。

我气儿却越来越不顺,直接用力挥开他的胳膊,刚好「啪」的一声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响亮得像一记巴掌。

谢烬那一刻的表情应该是有点受伤的。

我却来不及细想了,只觉得一股屈辱和愤怒直冲上来,令我风度全无地叫嚷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于铤的?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难道还要找人监视我不成?!谢烬,我看在家长的面子上时不时跟你见一面,就已经够给我添堵的了,我的事儿你管别着!你也不必强忍着恶心非要把我这个你压根儿就瞧不起的人当什么狗屁妹妹!不如咱们从此以后就别再假模假式儿地跟对方来往了,行吗?!」

我知道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

可是不好意思,我忍不住。

说不定我们学校里有几个谢烬认识的学弟。

说不定他随便说一句「我认识戴染」,那些人就会把我在学校里为于铤做的所有事情全部都事无巨细、添油加醋地跟谢烬传达一遍。

说不定他们一起把我当个舔狗一样调笑,就像今天在食堂遇到的于铤室友那样。

是啊,我可不就是个舔狗吗?

在认清谢烬是个没有心的人渣之前,我可是比现在更卖力千倍百倍地在舔着谢烬。

他会怎么想我?

他平静的面容上会不会偶尔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

一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就要忍不住夺眶而出。

时到今日我才发现,原来谢烬留给我的那些打击和心碎,一直深深地根植在我的内心中。

而这些年来,我无论做什么,也都存着几分要跟谢烬较劲的心思。

原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更似乎没有放弃过他。

「小染,小染……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激动,也别走。是我错了。」

我不分青红皂白地发泄了一通,本来以为谢烬这种狗脾气会冷哼一声,然后彻底撕掉跟我之间和谐的伪装。

没想到,他竟然会低声下气地哄人。

我一时间僵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时候黯然销魂饭刚好上来了,我看着那两颗晶莹剔透的太阳蛋,肚子十分没出息地叫了一声。

谢烬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将餐具推到我面前,温声细语道,「快吃吧,我还点了菠萝油和漏奶华,你一会儿尝尝喜不喜欢。」

绝顶的美食安慰了我的胃,也抚平了我脆弱的情绪,吃着吃着,我突然泄气地开导起自己来。

算了,反正遇上谢烬,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劫。

而心动的人,总是要输的。

谢烬见我表情变好,在一旁见缝插针地试探道,「我有个学弟,跟那个于铤住隔壁……」

我心脏咯噔一下,完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随后他盯着我的表情,下了很大决心道,「学弟说,他好像有个异地的女朋友,没考上大学,在老家打工。于铤从来没跟其他人说过,但那个学弟刚好撞上过他们打电话……」

我手里的刀刚刚把漏奶华切成两半,白花花的诱人液体流了满盘子,我却没了任何食欲。

我知道,不管谢烬意欲何为,他都绝对不会说谎。

所以说谎的人是于铤。

他真的是个钓着我的心机男。

不知怎的,我那一刻的心中竟然有种逃过一劫的侥幸感。

还好,我只有一只脚尖轻轻踩了进去,还不至于深陷。

我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就这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也没多喜欢他,再换一个好了。」

我这么说,其实只是想让谢烬觉得我是个花心的情感浪子。

免得他那双能洞察世事的眼睛看透我对他的余情未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就后背窜起一层冷汗。

内心却多少还是有点惆怅的。

我这辈子,该不会真的谈不成恋爱了吧?

谢烬却没答话,我察觉到不对,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竟然也用一种惆怅的表情看着我。

他惆怅个屁啊!难不成是后悔对我揭穿心机男的真面目了?

神经病吧!

可转而想到,这尊清冷难搞的大神竟然为了我等屁民这点破事,纡尊降贵地亲自开车跨越大半个城市来找我,还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用来跟我共进午餐,我又觉得是我自己太不是抬举。

也是,谢烬的母亲从小就想让我当他家儿媳妇,知道她儿子看不上我后,很是认真地伤心了一段时间,过后却也一直没放弃这个念头。

谢烬虽然是个只会伤人心的玻璃碴子,但却实在是孝顺。

所以在他母亲的耳提面命下,他不得不定时来照看我一下。

这次,应该也是她叫谢烬来挽救我这个无知少女的吧。

我幽幽叹了口气,尬笑着对他说,「我真没事,替我谢谢林姨。我十一回家肯定带一堆礼物去看她。」

谢烬的表情古怪极了,「这跟我妈有什么关系?」

我也懵了,「不是她让你来的吗?」

谢烬突然闭起了眼睛,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用一种十分不符合他人设的急切语气说道,「小染,我知道我是个混蛋。但是……但是我后悔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苍天啊,我现在就需要看看医生。

我竟然出现了幻听!

哈哈!

竟然幻想的还是谢烬诚恳对我说,「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完蛋,我是不是要人格分裂了?

我大脑嗡嗡地叫着,眼神僵直地落在谢烬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

我要是现在落荒而逃,他会不会看穿我是个正在分裂的神经病?

「小染,你怎么了?是……是不高兴了吗?你没事吧?」

我看着他的脸,于是看到了他张口,看清了他的口型,跟传进我耳朵的声音是同步的。

我有些颤抖起来,「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不高兴……」

「上一句!」

谢烬无奈地勾了下嘴角,又问了一次,「戴染,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瞬间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弹了起来,用胡言乱语掩盖着我隆隆的心跳,「哈哈……什么机会,你说什么呢?谢大哥,我们从小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何必说什么机不机会这样见外的话!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慢慢吃哈!」

说完,我就拿起包想跑,窘迫得想要咬自己舌头,什么狗屁谢大哥都叫出来了,我可真是一遇到谢烬就理智全无!

谢烬却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我的手,他咬了咬牙,径直将我的身体抱在了怀里。

我像是被施了咒一样动弹不得,只觉得胸腔里那颗不听话的器官马上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谢烬的心脏离我只有咫尺之遥,此刻隔着两具皮囊,我好像听到,他也心跳得很快。

我感受到他慢慢地将下巴搁在了我的肩头。

然后,像是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回到了家那般,谢烬悠长又清浅地喟叹了一声。

我发誓,发怕此刻他怀中抱的是只猫,那猫也一定会产生某种此刻正在被谢烬好好珍惜的错觉。

这是我过了没有性别意识的孩童时期之后,跟谢烬的第一个拥抱。

久得我好像已经等了一万年。

谢烬力气仍旧很大,应该是怕我跑了。

看来他不知道自己对我的威力。

这个名为戴染的人,根本没有能够从谢烬怀抱中逃脱的骨气。

他说,「戴染,让我好好抱一下。」

他说,「求你。」

早已经到了下午第一节的上课时间,我却像个丢了神志的熟虾一样,呆滞且浑身通红地跟谢烬呆在餐厅里。

良久,谢烬终于放开了我,然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锁骨。

我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谢烬轻轻一笑,「你的肩膀硌得我好痛……可是我却舍不得放开。」

好家伙,好家伙,这货该不会在拿我练什么魅术吧?!

一瞬间,我也觉得自己刚刚一直抵在他锁骨下面的肩膀像是烧了起来一般,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

谢烬竟然又意犹未尽似的将我的手指在掌心中捏来捏去。

嚯,不过是抱了一下,还真是一点不见外!

我连忙把手往外抽,主要是怕太紧张了出汗,那就很尴尬了。

谢烬却手腕一翻掀开了我长袖 T 恤的袖子。

干什么?!朗朗乾坤他竟然要脱我衣服!

这进展太快了吧!他还什么都没说清楚啊!

谢烬似乎察觉到自己这举动太遭人怀疑,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立刻放开了我的手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刚刚有点……我只是想看看你手臂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以前竟然从来没有注意过。」

不好意思?他竟然也会不好意思。

这一整天,我就像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一样,一点点看到了谢烬这个人身上从未向外展露过的气质。

「什么胎记?我没有那种东西。」

「对啊……」谢烬的语气竟然有一些失落,喃喃自语道,「你又不是猫,你才上大学,你是戴染呢。」

说到最后,他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我到最后也不知道谢烬为什么变得如此奇怪,他的表情从在宿舍楼下遇到我时的苦大仇深,变成了最后送我回去时的如沐春风。

我看呆了。

索性就别打扰他的好心情。

毕竟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能看到谢烬的嘴角向上抬起超过三十度的机会,屈指可数。

我看着宿舍楼下初开的紫色玉兰花,突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原来只要谢烬能够开心,我就满足了。

原来我对谢烬,也只有这点私心。

后来的一切,就好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带着我和谢烬的命运一起走向完全不同的命运。

或者说,是谢烬凭着一己之力将我的命运拐跑了。

他竟然,在追求我。

我室友第一次说出,「小染,他这是在追你啊!」这句话的时候,我吓得立刻飞身捂住了她的嘴。

这要是被谢烬听到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不定我们这段时间重新艰难建立起来的「友谊桥梁」又要轰然塌陷了。

自从上次那莫名其妙的一抱后,谢烬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学校找我。

我听说实习律师的工资少得可怜、忙得要死。

不明白谢律师为什么有大把的时间和银子,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陪我吃遍了这座城市所有的新兴网红餐厅,陪我看过了所有或好或烂的院线电影。

我的衣柜里逐渐堆起了他送的衣服和鞋子。

我所有的室友和好友都收过他买的零食或奶茶。

而我,越是心满意足就越是诚惶诚恐。

我始终没有问过他,到底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大的转变。

直到室友说出那句,「他是在追你啊!」

我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揭开了那层自己一直以来不敢承认的面纱。

谢烬确实是在追我,不然他这种向来最注重效率的人,浪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在我身上干吗?

像我这种擅长安于现状随波逐流的人,已经不再去想他到底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只是整个人变得飘飘然起来。

我在等。

在等他对我说出口的那一天。

在等我一场经年荒诞的美梦成真的那一天。

可谢烬显然比我沉得住气多了。

直到一整个学期结束,直到我已经忘记了于铤长什么样子,谢烬依然没有开口。

说实在的,我原来在学校里面的行情也是不错的,时不时总有其他学院的男生往我跟前凑。

但谢烬这厮,也不知怎么竟然获得了开进校门的资格,每周都开着他那油光锃亮的车往我们宿舍楼下一停,笔直的身板再往车上一靠。

那不光是我心神荡漾,周围所有宿舍楼的男男女女都对这位「校外男友」有所耳闻了。

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安。

有多大的可能是我会错意了呢?

不然为什么全世界都觉得我们在一起了,他却始终缄口不提。

每每想到这种可能,我就手脚发凉,内心极端不安。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太阳。」

我不想在尝过了谢烬所有的好以后,再重重跌回那种不见五指的深渊。

……我说得有点夸张了,他没来找我之前我也过得挺好的啊!

这个人啊,就是由俭入奢易,想必大家都明白。

于是我多少有点急了,我这人一急,就容易想出来馊主意。

我决定激一激他。

我好像确实有点幼稚。

还是一个没课的周五下午,我深吸一口气,忐忑地抚了抚我身上这条略微修身的法式连衣裙,走出了宿舍门。

身后的小姐妹突然大喊了一句「加油!」

吓得我差点把手指头夹门里。

见到谢烬的那一刻,我露出了一个有些愕然的眼神。

谢烬眉头轻皱,向我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我咽了咽口水,将演练了好几遍的台词极其流畅地说了出来。

「啊!我今天下午约了别人的,不能跟你出去了!结果竟然忘记告诉你了……对不起啊,害你白来一趟。」我又用那种哥们儿间的姿态拍了拍他的肩,「不过你不会生我气的吧?下次请你吃大餐啊!先走了,我来不及了!」

转身窃喜,超常发挥啊戴染!这演得我自己都要信了!

果不其然,我往前走,却没走动,是谢烬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压抑着快到失常的心跳,疑惑地问,「怎么了?」

谢烬眨了眨眼,答非所问道,「你特地化了妆。」

我愣了一下,随即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愚蠢的直男,难道我之前跟你出去就没有化妆吗?今天只是口红颜色深一点,你倒是终于看出来了啊!

可蓦地,我突然感受到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里面好像藏着些什么。

于是我像一只好奇的猫咪一样,一爪子勾住了毛线球的一角,想将谢烬心中的真实想法从沙发底下掏出来。

我平静地一笑,「对呀,说不定今天认识的人里面会有我未来男朋友呢,我总要稍微打扮一下。」

可是说完,我就后悔了。

因为我看到谢烬眼里的光彻底灭了下去。

这么说有些矫情,但那一刻我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疼了一下。

我看到他的嘴角向下垂了下来,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三下,然后眼轮匝肌也抽动了起来。

他似乎有些茫然,又十分焦虑,他的笑容头一次如此令人不忍直视。

他问我,「小染,你要去相亲吗?」

我垂下眸,还是把我写的台词念完,「倒也不算吧,就是有个外校的学姐组织的聚会,说是有很多优质的单身男生,邀了我好几次了。反正我也有点想谈恋爱了,就去看看。」

「你想恋爱了……」他无意义地重复着我的话。

我深吸口气,觉得这戏演到这里难以为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要是还没有任何表示,我就把我这颗躁动的少女心揉巴揉巴扔护城河里。

不过谢烬没给我这个机会,他说,「难道这段时间跟我在一起,你没有体会到一点恋爱的感觉吗?」

哦,该来的终于来了。

我动了动嘴角,生怕它扬到天上去,又摸了摸胸口,担心里头那颗器官会把自己撞成脑震荡。

「啊?」我装作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我失败了,对吧。」谢烬喃喃着我听不懂的话,「就算命运再给我无数次机会,也许我也还是抓不住她。」

她?还是他?谁啊?我怀疑地皱起了眉,谢烬这人真的跟以前有些难以言表的不一样。

「你在说什么?」

谢烬苦笑了一声,突然叫了我的大名,「戴染,我也想谈恋爱,和你。」

很好,我的脑中已经自觉放起了烟花。

老娘以退为进,终于听到这个闷骚说句人话了!

我长舒一口气,准备迅速摘取我的胜利果实。

他又问,「小染,你打算讨厌我到什么时候?我只是想知道,这辈子我还有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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