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让人不慎暴露身份的行为?

我突然想跟他聊天,虽然明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听得懂。

你说要去查我的死跟于铤有没有关系,要怎么查啊?

「喵喵喵喵喵喵?」

知道我死了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后悔过高中对我说过那么刻薄的话?

「喵喵喵喵喵!」

谢烬,你怎么一把年纪了还不结婚啊?……

我慢慢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并不知道谢烬后来轻轻用嘴唇蹭了蹭我的额头。

6

又过了三天,终于发生了一件令我古井无波的生活起了波澜的小事。

谢烬带回来一个女人!

天啊,我简直像老母亲一样快要老泪纵横,他都三十岁了还没交过女朋友,我们全家都差点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这位女士盘靓条顺,打扮得十分精致,从谈话间我听出她是谢烬律所的同事,职位应该也不低。

他们上午一起外出去会见当事人,回律所的路上却遇到瓢泼大雨,可见度极低,谢烬无奈,只能邀请她就近回自己家坐坐。

然而这位女士却似乎误解了谢烬的意思,竟然直截了当地表示起了好感!

我看着谢烬空白了一瞬的表情,简直想捂住额头。

唉,你若是没有这个意思,就不要平日里叫人误会!

不过也是,就单凭谢烬这张脸,哪怕什么都不做,恐怕一厢情愿的人也不在少数。

如此体贴的我立刻蹦到了两个人中间想要解围,那女士也是尴尬得要命,立刻将我抱了起来转移话题道,「哎呀谢律,你家的猫咪真是可爱!它叫什么名字?」

「阿嚏!」美女的香水有点浓,我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谢烬看着我犯蠢的样子,脸上终于有了点人气儿,将我接过来,柔声道,「它叫戴安。」

美女脸上的笑快要维持不住了,谢烬却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李律,我很意外,也很感谢你的赏识。但是很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美女失落地摇了摇头,「没关系……其实我也差不多想到了。只是,还是有些不甘心地想冒昧问一句,既然如此,你们怎么没在一起?」

谢烬摆出一副令人心碎的表情,「是我没有来得及……她去世了。」

天光乍亮,一道闪电划过,仿佛也击中了我的脑子。

他在说什么?!

谁?他喜欢谁?谁死了?

难不成是我?!

我在他腿上僵立成了一个猫咪雕塑,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试图分辨他到底是在拿我当挡箭牌还是真情流露。

谢烬低头看了看我一脸蒙圈的样子,摸了摸我的鼻头,说,「这只猫咪就是她生前养的。」

美女走后,我久久难以回神。

刚刚谢烬难过的表情那么真实,我就算再想安慰自己说他只是在顺嘴胡编,也有些于心不忍。

我这才发现,原来「谢烬一直喜欢我」这件事情,带给我的冲击,竟然要比「于铤出轨了」这件事还大。

该死的,你怎么不早说?在我初中偷偷暗恋你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谢烬了。

忘了说,我还是个极其容易自作多情的人。

哪怕理智告诉我,谢烬说的那些话百分之八十是拿来搪塞追求者的。

可只要一想到,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谢烬是因为忘不了我才迟迟不谈恋爱,我的心里就有一块地方酸涩得不成样子。

关键是,我还死了。

谢烬似乎看出了我的反常,主动走到我面前来逗我,用他的手指不厌其烦地拨动我的爪子。

「戴安,你怎么了,不希望我喜欢小染吗?」

我将头撇到一边去,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他这样若无其事地提起这件事,倒叫我觉得更像真的了。

谢烬像是心中的话憋了太久,那个雨天破开了一道小口,就像泄洪似的再难收住了。

但他仍然是克制的,只说,「如果我早知今日,当初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追求于铤那个人渣。」

别把我说得这么没面子啊,老娘好歹也算个系花,我跟他是顺理成章在一起的,也算不得我主动追吧!

谢烬还说,「这些天我真的很累。很想一睁开眼睛,发现一切都只是我做的一场噩梦。」

「但不是。她的追悼会,我去了。我亲眼看着她化为一堆灰烬。」

这话说的,我又要落泪了。

哥,你要表白就表白,真的没必要特意扎一下我的心。

我的尸体是怎么被火化的,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

「戴安,我是个懦夫。」

我心一酸,两只爪子抱住了他的手指。

唉,人都死了,别想这些了,要是有下辈子有机会,咱们再续前缘吧……

「可我总觉得,她好像没死,好像就在我身边。戴安,是你带给我的错觉吗?」

我的动作僵住了,内心第一次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现在我的四只爪子已经用得够熟练了,夹住根笔写字,或者敲敲键盘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是……真的有必要吗?

我不知道谢烬对我的感情从何而起,又到底有多深,但我知道他是一个极其固执的人。

如果他知道我变成一只猫,又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喜欢我的事情,一定为我那虚无缥缈的下辈子负起责任来。

他会永远单身,直到我的猫体消亡的那一天。

可是我死了,他会永远怀念我,但怀念总会慢慢变淡,再过个三五年,他总会遇到合适的人,拥有自己平淡但幸福的家庭。

想到这,我立刻打消了告诉他真相的念头。

谢烬他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感情,而不是守着一只猫逐渐活成别人眼中的怪物。

7

从那以后,我就想开了,在谢烬面前越加肆无忌惮。

他有时候真的好像能听懂我说话看懂我的眼神一样,开始给我喂一些清蒸的鱼、虾、鸡蛋和蔬菜。

甚至还因为禁不住我一直喵喵直叫,喂了我一碗底的可乐。

然后我就得了肠胃炎,去医院挂了三天的水。

慢慢地,我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满足于被人类豢养的猫咪,他的房子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我懒得去想于铤怎么样了、我的项目怎么样了,甚至不再去担忧我还能在这世上停留多久。

我知道,这是因为谢烬带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每扇窗户外面的风景我都看腻了,于是整日里缩在地毯上发呆。

谢烬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无聊,开始带着我出去遛弯。

他买了根猫绳,时不时就牵着我出门散步,好像根本不害怕我这只胆小的猫咪发生什么状况。

我很久没有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当人的时候丝毫不会注意到的草坪和花丛,在我的眼里突然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

有蝴蝶翩翩飞舞追着我的尾巴,萨摩耶在我眼里也变得跟大象一样庞大,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是新奇的。

很多养狗的家长都觉得我这只不怕生的布偶猫很有意思,连带着谢烬都多了一些路上碰到会点个头交流几句养宠心得的朋友。

一个蝉鸣声恼人的傍晚,他看着吧嗒吧嗒喝水的我,对那只萨摩耶的家长说,「我后半辈子就跟它一起过了,挺好。」

那天的火烧云是粉紫色的,美妙得像一场盛大的幻境,我闻言抬头,看见了他眼神里快要溢出来的眷恋。

真是奇怪,在那一刻,我作为人类的那颗心脏,好像无中生有地又活了过来,怦怦直跳。

按理来说,从猫咪的视角来看,人脸应该是长得非常奇怪的,更何况是被我自下而上仰视的这种死亡视角。

可谢烬,却仍然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我突然泄了气,也不想再在外面待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爪子拍开萨摩耶呼哧呼哧吐着舌头往我跟前凑的脸,叼住自己的猫绳就往家里跑。

我,一只拥有较强自我管理意识的布偶猫。

谢烬愣了片刻就追了上来,在入户电梯前一把将我捞到了怀中,「戴安,你跑什么?是听到我说的话,害羞了吗?可是和我过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

他唇边漾着一丝怡人的笑,轮廓完美的眉眼舒展着,我只看一眼,便觉得耳朵尖发热。

快三十岁的女人,真的会拥有第二春吗?

其实我是喜欢过谢烬的,上初中的时候,我估计全校二百六十个女生里二百八十个人喜欢过他,剩下那二十个是男的。

我想靠着小时候的交情在他那里拥有特权,可谢烬总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他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

再加上他那种典型「别人家小孩」的逆天成绩,最终令我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就是想跟他对着干。

那股带着淡淡忧伤的少女初恋也就不了了之了,现在仔细回想,他应该是我情窦初开的对象。

或许在我三岁第一次听到娃娃亲这个词的时候,就把它当真了。

可谢烬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似乎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我陷入了一种隐秘的害羞情绪中,因为知道谢晋喜欢我,其实我是很高兴的。

倒也没有高兴到可以毫无芥蒂地让他帮我洗澡这种程度!

我又一次因为拒绝洗澡这种事跟谢烬打了起来,同样也是他先退步。

他无奈地说,「这段日子不是都好好的吗,怎么一要洗澡就折腾,戴安,你还会害羞呢?」

我站在洗手台上,半怒半羞地瞪视着他。

谢烬的眸光闪烁了一下,突然弯下腰将脸贴金,亲了我的脑门一口,「小东西,你这副表情真是跟她一模一样。」

那一刻,我幡然醒悟——三十岁的女人是可以拥有第二春的,但三岁的母猫不行。

我好怕谢烬将对我未尽的情意都转移到戴安这只小猫咪的躯壳上,他若是真的成了一个变态,我死也难辞其咎。

于是我又开始疏远他,夜里不再跳到那张又软又大的床上睡觉,也不再撒娇叫他给我做好吃的。

也许在谢烬看来,我这只猫实在是阴晴不定,动物养不熟的死性难改。

不过这样也好,我就怕他把我当成人类。

直到有一天,他对我说,于铤认罪了。

谁?于铤?

在谢烬这里乐不思蜀的生活几乎要令我忘了于铤是谁。

可是他要认什么罪……难道是,杀了我?

我不知道谢烬是怎么办到的,竟然能抱着一只猫进看守所。

我望着谢烬胡子拉碴、理着寸头的脸,一瞬间觉得恍如隔世。

事情其实很简单,那天突如其来的停电,是他和小三商量着一起设计好的,家里的电闸,是他做过手脚的。

只不过电闸半路掉了链子,我没被电死,却因为自己的笨手笨脚而摔死了。

真不知道他回家看到我满身玻璃碴子的模样,心里到底有多窃喜。

他是个法盲,可能觉得我这种死法,自己并不需要负什么责任。

于铤空洞的眼神望着半空,幽幽讲述了他的杀人动机。

我本来以为他只是在平淡的生活中磨光了对我的爱意,但我没想到,他恨我。

他竟然恨我。

他恨我有钱,恨我施舍他,恨我引人注目地成天围着他转,恨我和我的家人一出现,他所有的努力都不用继续,平躺着也能获得个好工作。

他最恨别人说他吃软饭。

可他为什么要娶我呢?为什么要强忍着恶心和一个厌恶的人在一起?

于铤竟然反问谢烬,「我有选择吗?她是众星捧月的焦点,我是家境贫寒的穷学生,哪怕她命令我吃她的剩饭我想要拒绝,都是不识抬举。」

……他管那叫剩饭?

上大学的时候,他生活费少得可怜,还要勤工俭学寄回家里。

每天中午在食堂点的菜都清汤寡水,一周都见不到点荤腥。

我百般照顾着他的自尊心,不敢直接提出包了他的一日三餐,便成天掐着点往食堂跑,买最贵的菜,然后装模作样地夹两口,就跟他说自己吃不下了还不想浪费粮食,看着他无奈地接过我的餐盘。

原来那时候的于铤竟然觉得我是在羞辱他。

是,我那时候是有点以自我为中心,也许我真的有某些时刻没有全然考虑到他的情绪,可是我真的罪不至死。

他如果好好和我说,我也不是不能接受离婚。

可他见到那张赔偿金五十万的保险单,竟然动了杀心。

区区五十万,他想用我的命去换。

8

算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便将头埋进了谢烬的臂弯里,扯着他的袖子想要走。

反正我戴染短短二十八年的人生,短短两个字「荒唐」就能概括得全。

于铤这个畜生,自有法律去评判,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

于铤和小三被提起了公诉,谢烬却好像突然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整个人的节奏都慢了下来,不再早出晚归。

原来他之前那么忙,就是在忙我的事吗?

谢烬不是刑事律师,于是忙着搜集完证据、撬开了于铤的口之后就干脆请了两周的假在家休息,反正他是老板,撂挑子不干也没有人能管得了。

我们两个开始了每天在家大眼瞪小眼的生活,我才发现谢烬这人,真的没什么业余活动,枯燥得要死。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给他安排百八十个局,必须让他彻底释放自己的天性才行。

十几岁的时候我就不喜欢看他那副小老头的样子,现在再这样下去还真的要未老先衰。

可如果真的是以前的我,根本也没有能和他重新亲近起来的机会,我们会一直到老都保持着一年见两三面的客套寒暄,我在他面前极力展示我的幸福婚姻,他仍要笨拙地将对我的感情藏在生硬的表情之下。

忘了从哪一天起,我又跑回了他的床上睡。

谢烬在黑暗中盯住我圆溜溜的眸子,突然问我,「小家伙,你到底是戴安,还是戴染?」

我差点又炸毛了。

可随即,谢烬似乎看出了我的警惕,轻轻捏了捏我的耳朵,「不管你是谁,是什么,都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我十分触动,很想喵出一声「好」来,但脑海中却蓦地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我顿时忘记了动作,只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好像要走了。

我慌不择路地拍了他的脸一巴掌,然后一溜烟跳下地跑远,心里面乱得差点撞墙上。

想来也是,也许老天强留我这几个月,可能就是想让我亲眼看到于铤的真面目,免得我到了地底下还在担心「老公走不出失去我的伤痛」。

其实也挺好,多活这几个月,值了。

不仅见到了于铤和小三恶人有恶报,甚至还发现了谢烬的秘密。

他喜欢我。

这四个字,足够让我死得瞑目了。

从那天以后,我开始努力隐藏自己人的特性,沙发底下从来没有问津过的小老鼠和逗猫棒也被我翻了了出来,我装作兴高采烈的样子每天追逐着那些东西,累得要死。

我其实只是想让谢烬认识到——我只是一只猫。

这样我走的那天,他也不至于太难过。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睡不着,不由在想,等我的灵魂从戴安的身体中离开以后,戴安的灵魂会回来吗?

可她只是一只好吃懒做的小猫咪,灵魂在外面游荡了几个月,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我不禁也有些害怕起来,等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谢烬了。

我会不会在奈何桥上喝下一碗孟婆汤,然后将这些都忘个一干二净,重新投胎以后,完全变成与谢烬对面不识的陌生人?

再过个几十年,父母也老去以后,这世上,可能已经没人记得我了,而那时的「我」,也早已经成了别人。

这么说来,「我」,到底又是个什么概念呢?

我抓了抓自己的尾巴,暗骂自己竟然已经开始魔怔起来了。

我蹑手蹑脚地又一次跳上了谢烬的床,将这当成是最后一次。

他的睡颜宁静而又养眼,在月光的笼罩下,整个人带着一股令我难以抗拒的气质。

我不由得鼻头一酸,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谢烬……谢烬,你这辈子,一定要把我记得久一点,好不好?

还有你之前的问题,我在心里回答你,跟你过一辈子,我是愿意的。

我湿润的鼻息尽数喷到了他的耳朵边,他动了动,呓语道,「小染,别走……」

我的心脏砰砰作响,在黑暗中纠结良久,最后轻轻撞在了他的嘴唇上,留下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吻。

于铤宣判的那天,我突然感到异常地疲惫。

谢烬切了满满一盘三文鱼放到我面前,我却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眉眼间满是忧愁,想要立刻带我去医院,我心里却知道,自己大概是时间到了。

我很怕,拼命地往他怀里钻,第二次死亡,我希望他能抱着我。

他无奈又心疼地摸着我左边爪子上那块爱心形状的深色毛发,不停地呢喃道,「戴安,戴安……你哪里难受,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戴安……再坚持一下……」

我沉沉地合上了双眼,到最后竟然听不清他叫的究竟是戴安,还是戴染。

弥留之际,我有千言万语想跟他说,可到了最后,我也只能羸弱地喵一声,作为与谢烬、与这个世界的诀别词。

再见了,谢烬。

对不起,谢烬。

我终究还是,只能让你难过了。

9

戴安死了。

在小染死后的第三个月,戴安也死了。

我抱着它冰凉的小身体,有很多瞬间想从我家 26 层的阳台上直接跳下去。

我知道,我将这只她养的猫咪当成小染,这样的行为简直像一个失心疯。

但是没有办法,我太痛了,只能饮鸩止渴。

多少个日夜,我从梦中醒来,总是下意识地想去给仍在原处的猫碗里添食添水,却又会在添水的途中猛然醒悟。

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将戴安埋葬在离家不远的花园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有时我站在窗台上远远眺望,仿佛能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在树下打转,是我十分熟悉的影子,好像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很多次了,在看到那抹身影后,我总是会忍不住朝着那棵树跑过,脑海中涌现无数个如果:如果这只是戴安和我开的一场玩笑,如果我亲手埋葬的那个小小的身体只是一场梦,如果只是戴安一时兴起跑了出去,而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可当我无数次匆忙赶到那棵树下后,一切都消失了。

眼前平静而又普通的一切提醒着我,那些都只是幻觉,我真的疯了。

有时我会想,戴安只是一只猫,在我漫长的人生岁月里,只陪伴了我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为什么失去戴安会让我如此痛苦?

我的大脑无法停止思考,当我终于接受了失去戴安的事实后,我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回忆起这三个月来我们相处的点滴,得到了一个让我也不敢相信的答案——

或许戴安就是戴染吧。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更加疯狂的想法,可我总是有无数个理由能够自圆其说:戴安和戴染如出一辙、古灵精怪的眼睛,戴安和戴染一样,都喜欢挤在沙发的一角,戴安和戴染都喜欢吃相同品牌的酸奶冰淇淋。

最重要的是,戴安仿佛可以听懂我说的每一句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如果戴安真的就是戴染,那这就是一个奇迹,对吗?

那我的人生还会有第二个奇迹吗?

这样的想法反反复复折磨了我不知多少天,我能敏锐地察觉,自己从绝望陷入了另一种无法自拔的疯狂,生活也开始变得浑浑噩噩,而当我再一次来到戴染家中,失魂落魄地在下面徘徊,企图遇到下一个「奇迹」的时候,路人怀疑的目光让我开始清醒。

我病了,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为了可以等到下一个奇迹,我必须要好好活下去。

这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在约好了一位心理医生后,我收拾好自己,离开家前在镜子前微微打起精神,企图让自己变得像一个正常人。

医生是个相貌普通却十分和蔼的中年女人,我剥开自己的内心,磕磕巴巴地讲着这短短三个月内我所经历的一切,并竭尽所能地还原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向她印证这个所谓的「奇迹」。

「多荒唐。」我想,「难道真的有人会相信人死后会变成一只猫吗?」

医生十分耐心,在我不算流畅,甚至有些乱七八糟的叙述中,她也会善解人意地点头示意,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让我以为,她已经完全相信了我所说的每一个字。

或许是我的眼睛无意中流露出了期待,也或许是这位医生真的善于洞察人心。

「谢先生。」她说,「我能看出来,你非常想要得到我的回应和认同,你想让我给你脑海中的臆想打上一个真实的标签,可抱歉,我的职责就是要让你尽快清醒过来。」

她的表情温柔又残忍,我仓促地低下头去,一时只觉得无所遁形。

「可以给我讲一讲戴染小姐的故事吗?」仿佛怕吓到我一样,她的声音又柔和了许多,「你们之间到底是有着怎样的遗憾,才会让您将感情,全部寄托在一只猫的身上?」

我不喜欢她说话的方式,甚至觉得疲惫,她用她自以为犀利的方式,打碎了我最后的希望。

可这个问题仿佛打开了我脑海中记忆的开关,一切与戴染有关的画面争抢着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沉闷是我永远无法摘掉的标签,从有记忆开始,它一直如影随形,让我无法摆脱。

是戴染为我打上了这个标签。

儿时的相处简单又纯粹,一句「青梅竹马」足以概括全部,我和戴染二人门对门,窗对窗,在我两岁的时候,戴染才刚刚出生,每当母亲为我打开窗子通风时,她刺耳又聒噪的哭声总会让我感到烦躁又无奈。

戴染的哭声是我的摇篮曲,也是我的起床铃,当我逐渐长大,开始学会用言语表达对她「噪音」的不满时,她竟也学会了如何应对我的不耐——

她喜欢笑,每当我在父母的胁迫下,半推半就地来到摇篮前探望这个「邻居家的小妹妹」时,她总是会对我露出笑容。

我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可在我看来,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笑容只是纯粹地表达内心的喜悦,而每当她笑得开心时,母亲总是会欣慰拍着我的头,感叹:「小染喜欢你呢。」

被这样一个噪音传播器所青睐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但我不得不承认,面对她的笑容,我是无论如何也摆不出一张臭脸的。

可我似乎是天生不善表达,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喜欢」,只能沉默地与她对视。

我们就这样无声交流了很久,直到她会完整地叫出哥哥,直到她蹒跚学步,摇摇晃晃地跟在我身后,直到她已经有足够的力量拉着我的手,跑在我的前面。

而小学的时候,戴染自豪地在两家父母前高声朗读自己的作文——题目是《我的邻居哥哥》,用到最多的词就是沉闷。

「谢烬哥哥很聪明,但他不喜欢说话,是个非常沉闷的人。」

「谢烬哥哥是个很好的人,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会觉得特别沉闷。」

「他太沉闷了,我们在一起好无聊。」

在家长们哄堂的笑声中,戴染挠了挠头,把作文的题目改成了《我沉闷的邻居哥哥》。

我一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在意其他人的评价,而平日里最讨厌的事情莫过于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茶余饭后的闲谈。

可戴染的「佳作」问世后,亲人邻里都以此当笑话,无声中认同了她对我的一番评价。

我无法反驳,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我因此想要刻意疏远她,却发现我这个「沉闷的邻居哥哥」对她来说无足轻重,她很快成为了这附近大受欢迎的孩子王,那从小到大伴随我的笑容,如今却是面对别人。

有时我会在楼上远远看着她和孩子们打成一团,笑声清脆,戴染不知天高地厚地爬上了秋千,双手抓着绳子,站在上面荡起了老高,在孩子们的惊叹中骄傲地扬起了她的面孔。

那笑声离我不远不近,我本应该觉得吵闹,心里却有了说不清的感觉,半天才反应过来。

哦,我酸了。

那天我绞尽脑汁地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像我这样沉闷的人,和戴染根本就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让我没想到的是,事情竟然有了转机。

戴染从秋千上摔了下来,虽然受伤不重,整个人却灰头土脸,被戴母提着领子来到了我的房间,要她向我学习,并嘱咐我承担起一个哥哥的职责,闲暇时间多多辅导她的功课。

看着戴染不情愿的面孔,我忍不住暗自微笑。

我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纵使沉闷如我,或许也能以自己的方式陪在她的身边。

戴染天生聪明,脑子却从来没有放在学习上,每次我带着她背书讲题,她的注意力却总是不在书本上。

我却从来不大在意,有时我也会觉得自己的房间太过安静,或许多点吵吵闹闹的声音也好。

小学、初中、高中,她总是不紧不慢地追着我的步伐,称呼也从乖巧讨喜的「谢烬哥哥」变成「谢烬」,我们二人上学放学总是结伴而行,校里校外也都渐渐得知了我们之间那过分亲密的关系,我也以为这样普通的日子会一直进行下去的时候,高考渐渐逼近。

她成绩普通,考前我总是陪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挑灯夜战,她却还是和我考入了不同大学。

虽然我们仍在一个城市里,却一南一北,见面自然也成了一件没有必要的麻烦。

没有戴染在我身边,我的沉闷开始变本加厉,一心投入到学业里,虽然偶尔会收到还算像模像样的情书,偶尔会有脸红的学妹拦在我的面前,拿着手机想要交换联系方式,我却都无一例外地拒绝了。

因为我很忙,除了学业外,每周我要以「戴染父母的嘱托」为由,穿越大半个城市,却找戴染吃一顿像模像样的大餐,带来双方父母的慰问,享受我们每周或许只有几个小时的相处时光。

这些快乐就已经足够了,我不需要什么爱情。

在我看来,我想要的爱情,从听到那声聒噪的哭声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长长久久的陪伴。

10

戴染恋爱了。

那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一年,她还在校园中肆意挥洒着她的青春,我却因为工作的缘故,将每周一次的见面变成了十天。

看着身边已经渐渐熟悉,说笑打闹的同事,我的沉默寡言已经被他们所习惯,他们虽然从不言说,可每一个看向我的眼神都表达着相同的信息:我是个沉闷的人。

我并不因此恼怒或烦躁,因为我十分清楚,沉闷其实并非我的全部,我那难得「有趣」的一面,只会留给一个人。

可不知什么原因,戴染和我的交流越来越少,偶尔的一句问候都要间隔很久才会得到回复,我也能那只言片语上明显看出敷衍。

在某次我询问她一起归家的时间时,她竟消失了一整天,等我急匆匆找到她的学校时,她却略有愧疚且十分随意地告诉我,只是手机坏掉了。

经过此事我才清楚,我虽然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对工作中的犯人,可以浏览曲折复杂、充满了罪恶的案件,却无法忍受缺少戴染的大段空白。

于是下次见面时,我带着新买给她的手机再次来到学校,却发现她笑笑闹闹地被一个少年高高抱了起来,二人满面欣喜地说着什么,随后戴染俯身,在少年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甜蜜的吻。

彼时是夏日的夜晚,逼人的暑气、聒噪的蝉鸣都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每每记起,都几乎让我感到窒息。

我本想转身就走,可戴染的笑容那么熟悉,又那么刺眼。

那一刻,我想到这个笑容以后不再属于我,就忍不住想要留在这里多看一会儿,哪怕是一秒也好。

尴尬的是,戴染发现了我,她向曾经无数次见面一样,挥手向我跑过来,只是身后还扯着那个茫然的少年,一如儿时她扯着我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在前面。

向来不屑同陌生人交流感情的我竟没由来地心慌,随即做出了一个让我自己也难以置信的举动——

我对着那少年露出了个僵硬无比的微笑。

戴染的眼睛一直跟随着少年,她告诉我少年的名字是于铤。

……于什么?

我承认有关那个少年的消息,我根本没有听进去。

在戴染一脸炫耀地拿出一部新手机,并告诉我这是于铤送她的礼物时,我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这三人行的队伍实在令人尴尬,于是很快找理由离开。

至此之后,我很少再联系戴染,三番五次拿出手机,却只能打出一句枯燥的问候,随即删除。

恋爱了的戴染生活也变得更加丰富起来,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存在,似乎也很少想起我,无数的垃圾短信占满了我的手机,她的名字已然已经被压到了最下面。

于是我把那个崭新的、还未送出去的手机和自己心里那段从未言说的感情,一起尘封了起来。

偶尔归家会与戴染的父母一同聚餐,她毫不遮掩自己这段甜蜜的恋情,每每谈起于铤,她的双眼都被点亮了,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幸福的。

可我该怎么说,在与于铤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他那极力隐藏却仍被我察觉的小动作让我实在不快:为什么有车辆擦肩而过时,他会下意识躲到戴染的内侧,为什么吃饭时他借口公事去洗手间接电话时,会是满脸暧昧笑容?

可看着戴染如此幸福,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反复告诉自己,或许是年少轻狂,一切都会好的。

因为戴染值得被好好对待。

我不忍打破戴染的幸福,就这样自欺欺人地看着戴染和于铤结婚,看着这段甜蜜爱情的外壳渐渐融化、剥落,最终露出了丑恶的伪相。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