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婕妤⼀前⼀后⽽来,林鹤⻛略有些意外,眼⾥涌起⽚刻⻛云,但很快就恢复了⻛平浪静。
「皇上,⾂妾今⽇是想来问你,到底是婕妤不能留,还是这孩⼦不能留?
」我⾏完礼,朗声道。
婕妤跪在地上,头深深埋在胸⼝。
素⽩的⼿指紧紧捏着⾐⻆,隐隐在发抖。
林鹤⻛抬头瞟了我⼀眼,「孩⼦。
」「好,⾂妾知道了。
」我拉起婕妤,往外⾛去。
这次我没有回承乾宫,⽽是回到皇后居所,⻓春宫。
婕妤的⽇常⽤品搬来侧殿后,落胎药也送来了。
我端着浓⿊如墨的药汤,⼏欲开不了⼝。
婕妤却毫不犹豫地拿了过去,⼀饮⽽尽。
喝完之后,她苦涩⼀笑,「我⾃保都难,哪⾥⼜敢奢求保住这孩⼦。
」我背过⾝,捂住肚⼦,⼼像挨了⼀记重锤。
后宫的⼥⼦,要么靠⺟家,要么靠恩宠。
她⺟家势微,如今更深知⾃⼰恩宠也是假的。
做出这等选择,倒有⼏分魄⼒。
转过⾝,我搀扶着她躺到床上,⼜让⻔外等候的御医进来照料。
「我在外⾯,有事喊我……」⼏乎是逃⼀般出了⻔。
纵我是皇后,我也没办法护住⼀个不是皇家⾎脉,但却是皇家嫔妃⽣的孩⼦。
差不多⼀个时⾠,御医才开⻔出来,告诉我已经处理妥当。
我推⻔进去,婕妤虚弱地躺在床上,⾝下⾎迹斑驳,和苍⽩的脸,形成鲜明对⽐。
「谢谢皇后。
」她轻声道。
我点了点头,⽆声坐在她⾝侧,从怀中掏出随⾝携带的兵法书,翻阅起来。
因我在,宫⼈不敢怠慢,妥帖细致地为她更⾐,擦⾝,端来清淡的菜肴为她吃下。
夜深露重,乌云遮⽉。
我放下书,拿起剪⼑拨动烛苗,⽆意看到院中站着⼀个颀⻓的⾝影。
「皇上。
」我⾛出去,轻轻唤道。
他转过⾝,眼中云雾缭绕,看着我,轻扯唇⻆,笑得⽆奈。
「在你⾯前,我是林鹤⻛。
」「孩⼦处理了。
」我默了⼀瞬,回道。
「我宫⾥养了⼀个替⾝,往⽇侍寝,都是他替我去的。
」他⾛上前,拉住我的⼿,「就在御书房的密室⾥,改⽇带你去看看。
兴许你也分辨不出真假呢。
」「这孩⼦是那替⾝的?
」我问道。
「嗯,他对婕妤⽣了感情,忤逆了我。
」他讥讽⼀笑,「对命运毫⽆还⼿之⼒的⼈,也有资格动情?
不过是害⼈害⼰罢了。
」「林鹤⻛,那我们呢?
」我忙问道,「我有资格喜欢你吗?
」他抱紧我,精巧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全天下,只有你有资格爱我,也只有我,才能够爱你。
」「可你杀了我哥哥啊,你觉得我对这样的命运还有还⼿之⼒吗?
还能爱你吗?
」我挣脱他的⼿,压低声⾳,笑得眼泪直流。
他表情瞬间变得冷若冰霜,⼀双鹰隼般的眸⼦迸发出杀机,「江新⽲,为将者,最忌拥兵⾃重,你不懂吗?
」「那你为何不敢让我查下去,我不信我哥哥拥兵⾃重,另有野⼼。
」我毫不⽰弱地回道。
他胸⼝剧烈起伏,呼吸渐粗,良久,才咬⽛切⻮地开⼝,「江新⽲,做好你的皇后吧。
」这话他对我说了好多次,我⼀直不知道,在他⼼⾥,怎么样才算做好皇后。
难不成,他只想要⼀个对帝王⾔听计从的皇后?
⼗七相对⽆⾔,最后林鹤⻛脱下外袍披在我⾝上,⼤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我艰涩地勾起唇⻆,对于命运,或许我有所不敌,但不死终不休。
⼀⽚乌云遮住了⽉亮,我想了想,反⾝回到婕妤的房间,继续守着她,以防她出现意外。
相处半⽉,临近秋华婚礼时,婕妤突然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太后近来要去相国寺⼩住,吃斋念佛。
这让我很意外,她不是素来和林昼感情好吗,为何偏偏这个时候离宫呢?
难不成成亲那⽇,会发⽣什么吗?
婕妤答应我,让宫⼈继续盯着太后那边动向,我则去宫外⻅了秋华。
她这些时⽇,与谢安亭⼀起,训练江家护卫。
成效颇⾼。
「你……还适应吗?
」江府后院,我同谢安亭并肩站在亭⼦⾥,看着秋华带领护卫练剑。
谢安亭抬起⼿,虚空放在我的头顶,俊秀的⾯容在阳光下熠熠⽣辉,连⽪肤上的绒⽑都带着温柔的光泽。
这样⼀个少年,却瞎了,我不忍看,忙别开眼,「谢安亭,是我亏⽋你,你放⼼,我会还的。
」他的⼿轻轻落在我的发间,带着⼩⼼翼翼地试探,「没关系的,⽲⽲,若这样能让你⼀辈⼦将我放在⼼上,我觉得是值得的。
」我拧着眉头,⼀颗⼼像被钝⼑反复绞着⾁。
「⽲⽲,你还在查我眼睛的事吗?
」他的⼿还在我的发间,像是舍不得离去⼀般。
「是,那些你接触过的⼤⾂,都有让⼈监视,但并⽆线索。
」我终究忍不住,躲开了他的⼿,「不过……我觉得林昼有些奇怪,具体哪⼉,我⼜说不上来。
」「他好像和以前不⼀样了。
」谢安亭哑声回道。
我连连点头,「是,我也发现了,从前他是个爱耍性⼦易冲动的⼈,现在好像太沉得住⽓了。
」轻薄秋华⼀事,他死不承认不说,竟能在我不信他的情况下,沉得住⽓不来找我继续解释。
包括定期和太后请安这事,放在往常,他可没耐性陪太后那个难缠的⽼太太扯东扯西。
谢安亭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拍额头,「⽲⽲,林昼留在京城的这段时⽇,好像⼀直在赚取⺠⼼,⼜是当街救⼈,⼜是照顾孤寡⽼⼈,已经有⼈在背后称他为贤王。
」「且看着吧,过⼏⽇秋华嫁过去,记得让她得个什么看着瘆⼈的病,别让王府⾥的⼈碰她。
」想到这事,我尤为不爽地叹了⼝⽓。
秋华的委屈没帮她讨回来不说,还要把她送到那⼈⾝边。
「放⼼,⽲⽲,我在宫外会帮你照顾好秋华的。
」谢安亭安慰道。
我感激地冲他⼀笑,想到他看不⻅,忙拍了拍他的⼿臂,「谢安亭,你的委屈我也会帮你讨回来的。
」从宫外回来,婕妤⼜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了我⼀个劲爆的消息。
萧贵妃的孩⼦,可能,也许,⼤概是林昼的。
曾经侍奉萧贵妃的宫⼥曾⽆意听到,林鹤⻛逼问萧贵妃,肚⼦⾥孩⼦是谁的。
⽽萧贵妃宁死不说。
⼜有曾经在萧贵妃寝殿外巡视的太监说,曾看到林昼半夜出⼊萧贵妃寝殿。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猜测。
看着婕妤那清淡素雅的五官,因谈论这些⼋卦⽽⼤放光彩,我陷⼊了深思。
这就是所谓的知⼈知⾯不知⼼吧。
不知道林昼的外表下,藏着怎么⼀颗⼼。
空⽳不来⻛,这些事,值得我去深挖。
我带着甜品来承乾宫⻅林鹤⻛。
他嘲讽道:「不会⼜是⽩⽔吧。
」我给他看了⼀眼,⽽后坐在旁边,⼀⼝⼀⼝吃掉。
林鹤⻛也不恼,放下⼿中的奏折,唇⻆带笑地看着我,⽬光中流露着⼏分宠溺和⽆奈。
「唉,今⽇听到⼀桩宫闱秘史,皇上想听吗?
」我掏出⼿帕擦了擦嘴,笑问道。
「难得皇后想与我分享趣事。
」他站起⾝,⾛到我⾝边坐下,脸上笑容明艳了⼏分。
「你被⾃⼰弟弟绿了。
」我贴近他的⽿朵,⼀字⼀顿道。
他笑容不变,只是⽬光中掠过⼀抹深⾊,「有趣。
」「萧⽒的孩⼦是林昼的对吗?
那看来他很早之前就偷偷进京了,不知皇上有没有查出他进京都⼲了什么?
」我直盯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丝表情。
林鹤⻛亦回望着我,眼底慢慢沁出悲⾊。
我继续说道,「萧⽒⾄死未供出林昼,想来萧家已经站定了他,你真可怜,⾃⼰的亲娘,亲舅舅就这么不喜欢你?
」林鹤⻛紧紧捏着拳头,⻣节咯吱作响,但⾯上依旧⼀⽚平和之⾊,他轻轻⼀笑,声⾳低缓:「那⼜如何,我有你喜欢。
」⼼尖狠狠⼀抽搐,我忙稳住思绪,「林鹤⻛,林昼是我徒弟,若他有叛变之⼼,我当亲⼿惩处。
你让我参与吧。
」「好。
」⼗⼋太后在林昼秋华成亲的前⼀⽇出发去了相国寺,⼀群⼈浩浩荡荡离宫。
我站在皇宫最⾼处,久久凝望着他们的队伍。
他们⼀⾛,后宫空荡了许多,宫⼈们也⽣了懈怠之意。
⼀时间,皇宫竟显露出⼏分萧瑟之感。
翌⽇,我早早梳妆好,前往林昼府邸。
鞭炮声不绝于⽿,全府⼀派喜⽓。
我同林鹤⻛端坐在⾼堂之上,等待林昼迎亲归来。
眼⻅吉时就要过了,还不⻅动静。
管家派⼈去查看,那⼈浑⾝是伤地跑回来说林昼遇刺了,这会⼉下落不明。
听到这消息的林鹤⻛,并未表现得很惊讶,只是淡淡瞥了我⼀眼,俯过⾝轻笑道:「是你抢的⼈?
」我⼼蓦然⼀沉,他以为是我派⼈伪装刺杀,借此带⾛秋华。
可不是我啊。
我霍地⼀下站起来,提起裙摆就要往外冲,林鹤⻛却死死拽住了我,眉眼间漂浮着沉沉杀意。
「坐下,成何体统,你是皇后。
」眼眶⼀红,包着⼀汪热泪泫然欲滴,我硬⽣⽣忍着,⼿藏在袖中,死死掐着掌⼼。
「⽼⾂想借今⽇良⾠吉⽇,和皇上说两句掏⼼窝的话。
」⽼国舅重重⼀咳嗽,将⼿中的杯⼦狠狠砸向地⾯。
他浑浊的⽬光如蛇⼀般冰冷,直直盯着林鹤⻛怪笑。
后院突然涌出⼀⼤批官兵,将前厅的⼈团团包围。
太后带⾛了⼀部分御林军,如今护驾的兵⼒⽐平⽇少了许多。
我⼀颗⼼被提了起来,林鹤⻛到底有没有算到这⼀步呢?
为何林昼会突然被⼈刺杀,那林昼到底是好还是坏?
「危机之际最⻅⼈⼼,今⽇护在朕⾝前的⼈,朕铭记于⼼。
」他站起⾝,牵起我的⼿,⾛⾄⼤厅中央,⾯带淡然的笑容,环顾四周,「舅舅想说什么,是想告诉朕,你⾃⼩就喜欢林昼多于朕,还是想告诉朕,是你帮助林昼偷爬上你⼥⼉的床肆?
」「你倒是有⼏分魄⼒,真是可惜,你太狠了,为了独揽⼤权竟要削弱萧家。
我可是你的亲舅舅。
」⽼国舅迈着坚毅的步伐,破开⼈群,夺过⾝侧⼈的⻓剑指向林鹤⻛,「你连个皇家⾎脉都不肯给我萧家,竟拿个替⾝诓骗我。
」听他这话,是知道宠幸后宫妃⼦的不是林鹤⻛。
真是可笑,世代帝王谁希望外戚独⼤。
他也好意思把这事拿到明⾯上说。
好⽍也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吧。
「原来舅舅盯我盯得这般紧。
」林鹤⻛仰着脸,浑⾝散发着帝王的威压,「今⽇,国舅是要反了吗?
」阳光从⻔⼝照进来,落在他的⾝上,连发丝都在熠熠⽣辉。
国舅举剑欲刺,林鹤⻛抱着我旋转后退。
有⼏位⽼⾂冲上前护驾,被官兵毫不留情杀害,相继倒地。
林鹤⻛眼中⼀痛,握着我的⼿,微微发颤。
原来他是在乎⾃⼰⾂⼦的啊,那我哥哥呢?
他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我哥哥为他冒过多少险,流过多少⾎,他还记得吗,数得清吗?
「太后在我⼿上。
」我抽出⼿,将林鹤⻛推远了⼀点,⽽后扶正头上的步摇,沉声道。
太后出发相国寺那天,我便传信秋华和谢安亭,让他们派⼈去突袭。
⽼国舅挥⼿喊停,⼠兵收回兵器,站⽴原地不动。
「皇后娘娘,皇上可是杀了你的哥哥,你还帮他?
良禽择⽊⽽栖,你不该糊涂。
」⽼国舅沉吟了⼀会⼉,笑得奸诈。
「太后若死,萧家还能上下⼀⼼吗?
」我不答反道。
果不其然,在场有些⼈的脸⾊发⽣了微妙的变化。
⼤丈夫谁⽢居⼈后呢?
谁不想为他泼天富贵争⼀争?
有些与太后利益挂钩的⼈,等太后⼀死,⾃然会⽣出别的⼼思,到时就不是国舅,或是林昼能满⾜的。
国舅⽬光猛地变尖锐,扫了众⼈⼀眼后,厉声呵斥道:「杀了他们,他们在拖延时间。
」可惜已经晚了。
窗格上有数⼗根细巧⽵管探进来,管中有浓烟喷薄⽽出,屋顶有⼈扔下数个烟幕弹,浓雾炸开,我⻜快捂住林鹤⻛的⼝鼻。
与此同时,府外冲进⼀批官兵。
我⽬光⼀凌,⼼中紧张了起来,直到听到震⽿欲聋的护驾声,才松下⼀⼝⽓。
屋内的⼈除却我和林鹤⻛,都已轰然倒地。
我急忙冲着⻔外喊道:「别进来。
」话⾳⼀落,刚刚冲进⻔的将领已然晕倒。
我捂着林鹤⻛的⼝鼻,带着他出⻔。
路过晕倒的将领时,发现他竟然是我哥哥的旧部。
「皇后与朕倒是⼼有灵犀⼀点通。
」⻅他笑嘻嘻的,我忍不住挖苦他,「若只有你的⼈,照这速度,你已经死了。
」昨⽇我便让谢安亭的⼈,带着药⾕众⼈在周围埋伏,以防有异动。
不承想,林鹤⻛也留有⼀⼿。
他漫不经⼼地点头,突然⼀把将我搂进怀中,⻓臂紧紧环着我的⾝⼦,「⽲⽲,以后有任何危险,你都不要管我,⾃⼰逃。
」他是真的在怕,整个⾝⼦都在抖,胸腔⾥的⼼跳得⼜乱⼜快。
⼗九国舅⼀党谋反,已成铁板钉钉的事。
但林昼因当⽇被刺客绑架,事后才⼀⾝是伤的回府,⽆法定罪。
和林昼⼀起被绑架的秋华,被刺客所杀,只剩⼀具遍体鳞伤的⼫体。
巨⼤悲痛之下,我冲进林昼府邸,将他按在墙上,⼔⾸抵在他的脖颈,殷红的鲜⾎沿着⼑刃流出。
「师⽗,你要杀便杀吧,是我没保护好秋华。
」他闭上眼睛,⼀副坦然受死的模样。
我⽓得浑⾝发抖,这⼈事到如今,还要装⽆辜吗?
秋华伴我多年,⼨步不离,我对她从不曾有疑⼼。
林鹤⻛闯了进来,他逆光⽽站,远远看我,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道⽬光异常沉重。
⼿下⼒⽓渐渐松懈,理智找回,我松开林昼,转⾝就⾛。
林昼⾝后的党⽻未查清楚,此时他还不能死。
经过林鹤⻛时,他牵住我的⼿,带领我⼀起回宫。
⼀路上,他絮絮叨叨说起了往事,我⼀句未应。
直到将我妥善扶到床上睡着,他才离去。
浑浑噩噩过了⼏天后,我重新振作起来,着⼿去查上次刺杀林昼的那批⼈。
线索被清理得很⼲净,我⼀⽆所获。
但林鹤⻛那边却找到了⼀具刺客的⼫体。
他知我重视,特意过来告诉我。
我提出要去看,林鹤⻛拗不过我,带我去了。
平平⽆奇⼀男⼈,死于⾦钗插破喉咙。
应该是秋华所为。
我忍着恶⼼查看其他地⽅,发现这⼈脖颈后⽅有⼀个⼩图腾。
这图案我认识,哥哥曾经俘获的敌国细作⾝上便有。
林昼通敌叛国了。
这⼀想法冒出来时,我⼿脚冰凉,⼤脑⼀⽚空⽩,险些没站稳。
从⼩⼀起⻓⼤的好友,喊了我多年师⽗的⼈,真会通敌叛国吗?
可若没有,他为什么⼜能从细作⼿中逃出,只死了我的秋华。
我带兵冲进林昼府邸,空余⼀地⼫体,不⻅林昼。
⽽这满地⼫体中,有不少⼈脖颈处刻有图腾。
如此看来,林昼是被敌国带⾛了。
他的藩地临近边关,若林昼回去,与敌国⾥应外合,⼀切都晚了。
⼀只⽻箭破⻛⽽来,堪堪擦过我的脸颊,带落⼀簇⻓发,深深扎进⽊⻔之上。
箭头处带有⼀封信,取下看完后,我的⼼情竟毫⽆波动,甚⾄在交给林鹤⻛时,我还能吃进去⼏块糕点。
倒是林鹤⻛,⼀张脸上爬满了慌张。
他全⾝紧绷成⼀根弦,好似下⼀瞬就会断裂⼀般。
「没事的,林鹤⻛。
」我喝了⼝茶,润了润嗓⼦,笑盈盈地说道。
他更紧张了,薄唇微微翕动,⾯上的⾎⾊越来越淡。
我朝他摇头,「你何时这么软弱了?
」信中也没写其他的,林昼不过是告诉我,他没有假传圣旨,他只是把发出⼜半道截回的圣旨,送到了我哥⾝边⽽已。
还说他⾃⼩同我和哥哥亲近,就是为了得到江家⽀持,他⽤了很多阴狠的语句责怪我和哥哥。
没有选择他。
全然不像我认识的林昼。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林鹤⻛不愿让我查,他是怕我知晓,他曾下了诛杀我哥的圣旨。
虽⽣了悔意,但到底还是害死了我哥。
「帝王多疑,我理解的。
林鹤⻛,你别怕啊。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忍着⼀眼眶热泪,故作轻松地⾛出御书房。
殿外⽇光太盛,刺得我头晕⽬眩。
婕妤从⼀旁⼩跑过来,扶住我摇摇欲坠的⾝⼦。
我实在说不出话来,只能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没事吗?
林鹤⻛。
怎么会没事,我只是厌倦了再跟你说狠话了。
⼆⼗⻩昏时分,我坐在⻓春宫屋顶,极⽬远眺。
⼣阳似⾎,彩霞浓烈,⼀如我初做皇后那⼀年,和林鹤⻛⼿牵⼿站在摘星楼看到的⼀样。
「万⾥江⼭为聘,⼀颗真⼼为礼,娶你做妻,不负不离。
」我细细回想着当年他红着脸求娶我时的场景,情不⾃禁念出了声。
时过经年,我与他早已不是当初少年,再执着于当初的情意是真是假,没意义了。
我从袖中掏出⼔⾸,放下发髻,割断⼀缕头发,往⻛中⼀扔,「林鹤⻛,我要休夫。
」⾝穿明⻩⻰袍的林鹤⻛站在屋下,沐浴在暮光之中,仰头看我,眼⾥波光荡漾,扯了⼏次嘴⻆才勉强勾出⼀抹温柔笑意,「⽣同寝,死同棺,你是我的妻,你逃不掉,这万⾥江⼭,权⼒之巅,我要你陪我共享。
」我静静看着他,脸上笑容不变。
久久的僵持中,到底还是他先露出了怯⾊。
他输了。
我背过⾝,收敛笑容,突然想到该怎么折磨他了。
哥哥,你曾告诉我,⼀个好君王,未必是⼀个好夫君,让我万万不要贪⼼。
如今,我懂了。
林昼还是逃回了封地,与敌国⾥应外合,破了边关防护。
战乱起,可朝堂刚刚经历过⼀次动荡,官员正是⻘⻩不接之时,⽆⼈可⽤。
我在婕妤的帮助下偷溜出宫,前往边关带兵。
先斩后奏下,林鹤⻛没有办法,只得紧急任命我为将,调遣粮草北上。
边关驻守的军队,曾是我哥哥麾下。
他们对我哥哥的死,都耿耿于怀,此时⻅我,纷纷热泪盈眶。
接连战败,我趁这会⼉⼠⽓⾼涨,忙同其他将领制定偷袭计划。
接连操劳,我腹中孩⼦胎像不稳,下体流出淡淡⾎迹。
军医乱作⼀团,我沉声制⽌。
⼀男⼦掀开帐帘⾛进来,⽉光清冷,他⾝姿单薄,步履平稳,唇⻆带着平和的笑意。
「⽲⽲,我来了。
」他声⾳清亮,带着淡淡温柔。
「谢安亭,我还是甩不掉你。
」我⽆⼒地靠在床榻之上,肚⼦发出阵阵绞痛。
谢安亭⾛上前,摸索着握住我的⼿,替我诊脉。
「孩⼦……很难保住,需要落胎,不然损⺟体。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些⽇⼦千⾥奔波,殚⼼积虑,我早就做好了这般的准备。
我闭上眼睛,轻轻笑着,没有说话,努⼒平息内⼼⼀波⽐⼀波汹涌的难过。
喝完落胎药,我赶⾛了所有⼈,独⾃躺在床榻之上,感受肚⼦⾥绞来绞去,下体的⾎迹越来越多,我扯着被⼦,死咬下唇,不让⾃⼰喊叫出声。
脑海中涌现出林鹤⻛的脸,他对我笑,对我恼,对我忧,对我愁。
其实离京那⽇,林鹤⻛⼀直跟在我⾝后,可他不敢喊我,直到出了京城千⾥,他才放弃跟我,奔⻢跑上⼭丘,喊道:「江新⽲,你带我⼀起⾛吧。
」⼭间的⻛带着他歇斯底⾥的声⾳钻进⽿朵,我勒住⻢,⼀颗⼼浮浮沉沉,最终没有回头。
他以为是我弃他⽽去。
哪有那么简单,林鹤⻛,你还没付出代价呢。
你看,你的孩⼦没了。
疼得⼏欲昏厥时,我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模模糊糊看到有⼈踉跄着倒在我床边,⼀遍⼀遍唤着我的名字。
意识逐渐模糊,再醒来时,肚⼦已经平坦。
没有时间修养⾝体,谢安亭为此第⼀次对我发了⽕。
但发完之后,⼜颓败地垂下头,像蔫了的茄⼦。
我⽆暇顾及他的⼼情,全⼒研究如何作战。
⾃幼时起,我便跟着哥哥⼀起学习兵法,时常感叹⾃⼰是⼥⼉⾝,不能上战场。
如今阴差阳错,倒是圆了少时的梦想。
若能以⼀⼰之⼒,换得两国百姓⻓久的和平,死⼜何妨。
⼆⼗⼀「娘娘,城破了。
」将领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激动得双眸含泪。
这⼀战打得太难了。
当今皇后带兵,⽆数双眼睛等着看我笑话。
承认⼀个⼥⼈不输男⼈,好像对他们来讲,很难。
我站在堪舆图前,轻轻⼀笑,视线突然模糊,有⽔渍落在我的⼿臂上。
⻜⻦尽,良⼸藏;狡兔死,⾛狗烹。
当年我哥哥便是仗打得太漂亮了,所以才让林鹤⻛起了杀⼼。
如今,我这仗打得更是精彩,不仅收复先帝⼿上丢的失地,还攻下了敌国咽喉之地。
不知我那多疑夫君会如何对我?
会不会看在我是皇后的⾯⼦上⼿下留情。
思及此,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哥哥,我圆了你的梦想,也算替⾃⼰那薄情寡义的夫君给你赔罪了。
谢安亭⾛上前,歪头轻笑,「⽲⽲,假死好吗?
如此便能永远逃离了。
」我侧⽬静静看着他,边关的⻛粗粝了他的⽪肤,他⿊了,瘦了。
好像遇⻅我之后,他就没再过过⼀天好⽇⼦,但记忆中的他,却总是扬起细⻓温润的眉,对着我笑。
我本也想笑给他看,但想到他已经看不到了,于是握住他的⼿,轻轻拍了拍。
「好。
」他⾼兴得⼿舞⾜蹈,⼀如孩童。
我扬起⼿,狠狠⼀个⼿⼑劈在他的脖间。
他的⾝⼦软软往下倒去,我伸⼿接住,唤⼈将他送去了江南富庶之地。
很早之前,我便在那⼉购置了房产,本想着有机会和林鹤⻛去⼩住⼀段时⽇,体验⼀下普通夫妻,烟⽕缭绕,平淡充实的⽇⼦。
现在是没机会了。
不⽇敌国便交了降书,赔偿款⼀应事宜也都谈妥了,还奉上了林昼的项上⼈头。
这场动乱,终于彻底落下了帷幕。
班师回朝的路上,百姓夹道相送,纷纷磕头⾼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是千岁千岁千千岁,可林鹤⻛却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我与他从来都不可能⽩头到⽼。
当着满城雀跃的百姓⾯,我牵着九五⾄尊的⼿⾛上城墙。
⽬光悲切地看着远处巍峨雄伟的皇宫,那⾥有⼀头蛰伏的凶兽,富丽堂皇的宫⻔就是⾎⻔⼤⼝,背后连着深渊。
它吞噬了我所有视若珍宝的东西——亲情,爱情,友情。
如今,我再也不要回去。
林鹤⻛轻柔地揽着我的肩膀,与我四⽬相对。
午⽇的光细碎地洒在他的眼波中,我在⾥⾯看⻅了⾃⼰苍⽩呆滞的⾯容,⼀丝苦涩⾃⼼⼝蔓延⾄四肢百骸,可我哭不出,也笑不出。
他勾唇⼀笑,温柔得能溢出⽔来。
「⽲⼉,你做到了。
」我点了点头,狠狠⼀掌将他击退,⽽后翻⾝跃上护墙。
「如今三军皆是我的盛名,你是不是也要像猜忌我哥哥⼀般猜忌我,你要杀我吗?
」「林鹤⻛,思来想去,我觉得最好的报复,就是让你爱⽽不得,愧疚⼀世。
你看,我⽐你狠吧。
」他不敢靠近我,呼吸停滞了⼀般,下⼀瞬,他敏捷地冲过来拉我。
我决绝⼀跃,⾝⼦如落叶⼀般,向⾼墙之下坠去。
为了不看他,我甚⾄选择了脸朝地,将⼀个⼥⼦的体⾯全放弃了。
林鹤⻛,午夜梦回时,我想这就是你挣脱不了的梦魇。
哥哥,原谅我,⽤这样的⽅式报复⼀个男⼦,可只有这样,我⽅能⽤我这刚⽴下的战功,为你,为江家,换取⼀个史笔如⼑中的忠义。
再不给林鹤⻛,污蔑、怀疑我们的机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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