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瑾指着我落的棋,「夫人,我想悔棋。」
说着,他拿了颗棋走。
我拍了他的手,「王爷,下棋岂有悔棋的道理,快放回来。」
「就一步。」他道。
「一步也不行。」我道。
「是了是了,就听夫人的。」他无奈地将棋放回来,这才抬头问太子,「皇兄刚才说什么?」
太子噌地一下站起来,恼了,「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以前身子不行,当然要养着,可现在身体好了些,你却依旧不思进取。
「别人都说你这王妃娶得好,让你身体渐渐好起来,以孤看,你这王妃实在该休了。」
「九弟,美色误事是祸水!」
我挑了挑眉,难道在外人看来,我靠美色祸了赵怀瑾?
这角度倒是新奇,我从未听过。
我没什么感觉,但赵怀瑾却沉了脸,淡淡地道:「皇兄如果无事便回吧,我身体不好,就不远送了。」
「你!」太子像是憋久了,怒指着他又过来指着我,「你这蠢钝妇人!」
赵怀瑾忽然掀了棋盘,冷声道:「来人,送太子!」
10
太子大约没见过赵怀瑾发脾气,着实惊了一下。
太子走后,赵怀瑾沉默坐着,手里捏着一枚棋,许久没说话。
但周身却透着我从未见过的凌厉。
我试探地喊他:「王爷?」
「嗯。」他周身的气息一散,抬眸看着我,「都是莫须有的话,夫人别介意。」
我不介意,但他刚才的反应,让我始料未及。
因为太子说我蠢钝,所以他生气了吗?
我有些意外,猜不透他的想法。
不过,就在刚才,我原先那模糊的感觉,又清晰了一些。
我想到,圣上先后生了十二个儿子,却只活了五个,可见当年后宫斗争的局面之惨烈。
而这活下来的五人,太子是皇后所出,其余三位皇子的母妃和外家,在后宫和朝堂的势力都十分雄厚,唯独赵怀瑾……
没有母妃助益,更没有外家帮扶。
后宫群狼环伺,危险无处不在,赵怀瑾能活到今天,确实令人称奇。
我慢慢捡着棋子,一点点地捋着。
太子闹完后没再来过,但晋王却来了一次,也是闹得不算愉快,他愤愤而去。
两虎相斗,不问朝事的瑾王,居然也成了他们争取支持的重心。
看来,这一场争夺很快就会有胜负之分了。
又隔了七八日,赵怀瑾忽然问我:「过些日子父皇要去南山冬猎,你可想去看看?」
闻言,我抬头看着他,打量他脸上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一定很有意思吧?那就去看看。」
「好。」他道。
但临出门前,赵怀瑾的病情又加重了,他咳了几夜,药量也加重了一些。
睡前的药,汪公公一定让我送。
我手里还有不少事,便有些迟疑。
「让我奶娘送去可好?」也就送个药,并不打紧的吧?
「这可不行,老人家年纪大了,手脚不稳泼了撒了岂不可惜?」汪公公一本正经地和我道,「这药每一味都极珍贵,还是娘娘送合适。」
这话我没法信,奶娘不行,我房里还有年轻的丫鬟。
送药还非我不可?
「再说,上回药里下毒的事,您不记得了?」汪公公道。
「您别说了,我送。」我叹了口气,心道你站在我这里磨了这么长时间,可见是很闲,你要去送,不说是书房,便是皇宫也回来了。
我敲开门,赵怀瑾正坐桌前雕一方印章,见我来含笑道:「怎么你来了?」
我是不想来,可耐不住汪公公危言耸听。
「药来了,王爷趁热喝?」
他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道:「我手脏,你且先放在边上。」
我皱了皱眉,「这桌上你打磨的灰正飞着,落在药里就脏了。」
「这……」他为难地看着我。
我迟疑地问他:「要不,你去洗手?」
他摇头,「这印章做成前,碰不得潮。」
一块石头,为何碰不得潮?我也不懂,不敢乱说,「那……我喂你?」
总不会真让我喂吧?
「那,麻烦你了。」他转了身子面对着我,满面期待之色。
我顿住,心里十分错愕。
总觉得赵怀瑾慢慢地变得有些奇怪。
一勺药送去,他乖乖吃了,冲着我笑了笑。
「药甜吗?」我问他,笑得这么开心。
「甜的。」
他眼睛微微弯着,显然是高兴得很。
我不懂,吃个药怎么还开心了。
「王爷吃了药早些睡吧。」
他不大乐意地应了一声,含着药指了指印章,「夫人可喜欢这块鸡血石?」
我看了一眼,没什么感觉,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喜欢的。」
他又高兴起来,待我放下碗准备回去的时候,他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夫人坐这里,帮我递东西吧,我忙着腾不开手。」
我手里的事还没做完。
东西就在他手边,怎么就腾不开了。
「哦。」我坐他边上发呆。
赵怀瑾不管做什么事,都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
他依旧是温润端方的君子。
可君子的话,着实不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竟一直没有察觉,今天才深切体会到。
11
冬猎是每年都有的,但赵怀瑾却是第一次去。
南山猎场不远,行了一日的路,晚上就到了。
行宫不算大,等到了后我便犯了难,因为给我们安排的院子极小,只有一个正经的卧室。
我睡软榻。
夜里,行宫很热闹,我们陪着圣上用了晚膳,还看了歌舞,回来的时候已近亥时。
赵怀瑾裹着被子,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王爷冷吗?」我坐起来看着他。
「夫人不冷吗?」
他皱着眉,显然是冷得狠了。
我想说不冷,但以我对赵怀瑾的了解,他后面还会有话说。
果然,他道:「夫人要是不介意,我们两床被子叠着盖,或许会暖和一些。」
「咳咳……只怕冻一夜,明日我病情又要加重一些。」
我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抱着被子去了。
赵怀瑾越来越奇怪了。
齐头躺下,身边的人很温暖,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他近在咫尺轻浅的呼吸声。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夫人有没有觉得暖和一些?」他柔声问我。
我一直就没觉得冷。
我反问他:「王爷觉得呢?」
「暖和多了。」他轻声道,「得亏有夫人在。」
我又揉了揉眉心。
「王爷。」我有些忍不住,转身看着他,「王爷想让我给你留子嗣了吗?」
成亲五个月,我初心不改。
他只要同意,我愿意为他留下子嗣。
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细细的,划过我脸上每一寸,过了许久他咳嗽了两声,「若我能熬到明年夏天,再与夫人商讨此事可好?」
明年夏天?那还有七个月。
我点了点头,同意了。
不过,他不想让我留子嗣,又为什么这么奇怪?
「睡吧。」他拍了拍我的后背,我一愣,才发现他的手不知道何时落在被子外,圈着我在怀。
「这样暖和些。」他淡淡地说完,阖上了眼睛,「夫人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我皱了皱眉,闭眼睡了。
早上醒来,我在他的怀里。
待我洗漱好,他已经醒了,看着我笑道:「夫人何时醒的,睡得可好?」
「我睡得可以,王爷呢,是不是不习惯?」我问他。
「没有。我睡得很沉。」他道。
我看着他微有些发青的眼圈,挑了挑眉。
12
上午大家移去猎场。
皇室里的王爷郡王们济济一堂,一声锣响,由太子和晋王各自领队,两队人分别冲进猎场。
我在帐中喝茶,赵怀瑾兴致不错,在帮我烤栗子。
我刚吃了一个栗子,外面忽然有人喊他。
随即帘子掀开,进来一位十分明艳的女子。
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穿着大红的骑马裤裙,发髻梳得高高的,手里拿着马鞭,走进来时像是一朵艳丽的花。
「九哥。」她摇着马鞭,大刀阔斧地在我们对面坐下来,挑起眉梢,说话时眉飞色舞,热闹得很。
「我又回来了。」
赵怀瑾看着对方,微微一笑。
女子拖着凳子坐在赵怀瑾身边,环住了赵怀瑾的胳膊。
「你没死真的太好了。我这次回来给你带来了千年的人参,大夫说你吃最好了。」
赵怀瑾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的手,又转过来给我介绍:「夫人,这位是淮南王府的长意郡主。」
原来她就是宋潇潇。
淮南王在德宗时立了大功,被封了爵位,到这一代已是第三代。
宋潇潇从小在京城长大,和几位皇子都很熟悉,原先还有人戏说过,她将来可能会做瑞王妃或是宁王妃。
倒没听说她和赵怀瑾关系好。
介绍完,宋潇潇打量着我,挑起英气的长眉。
「是你?」她想到什么,指着我问赵怀瑾,「这不是那天在法华寺骂方丈的那个人?」
赵怀瑾低声道:「不是,你记错了。」
我有些意外,我确实在法华寺骂人了。
今年元宵节后,我去给母亲续油钱,却不料灯被人熄了,我当时恼了,指着方丈骂了许久。
最后方丈和我道了歉,但我没续灯。
难道那天庙中还有别人?
「我记错了?」宋潇潇也不确定,她不再提,又去挽赵怀瑾的胳膊,「九哥我们去打猎好不好?」
「我骑艺不精。」赵怀瑾起身,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捧着。
我想笑,便低头吃栗子。
「我精啊。你坐我前面。」宋潇潇想去拉赵怀瑾的手,但奈何手里有茶,只得作罢。
「我现在箭法又有精进,你来过过目。」
赵怀瑾看向我。
13
「郡主盛情,王爷去吧。」我浅浅笑着。
赵怀瑾忽移过来在我耳边道:「今日风大,我病着呢,你怎么能让我去?」
我看着他,他冲着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扑哧笑了起来,这一瞬他像个孩子,不愿意出去,还让我来拒绝。
我只好对宋潇潇道:「多谢郡主盛情了,我家王爷正病着,不宜吹风。改日可好?」
宋潇潇错愕地看着赵怀瑾,「九哥,你……」
「我听我家夫人的。」赵怀瑾含笑道。
他倒是看上去对我的「管制」还挺受用的。
「九哥,你成亲后怎么不一样了?」宋潇潇皱着眉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赵怀瑾一副没听懂话里的意思,还给宋潇潇传授经验。
「你也早些成亲,成亲后就会不一样。」
宋潇潇看看我,又看看赵怀瑾,放了茶盅就走了。
我咬着栗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赵怀瑾。
「王爷何必呢。」
「骑射没意思。」赵怀瑾漫不经心地道,「还是和夫人待在这里烘着火舒服。」
我笑着,偏头看着他。
他拨弄着炭,声音仿似远处传来的,透着些薄淡的虚渺和若失:「倒是夫人,怎的同意得那么爽快?」
我不该同意吗?
「知道了,往后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深看我一眼,叹了口气。
好似又不大高兴了。
「王爷。」汪公公进来,压着声音道,「太子那边少了两个人,圣上让您去顶上。」
我一怔,惊讶地道:「让王爷去?」
汪公公一脸郑重地点头。
「金口玉令,我就去吧。」赵怀瑾递给我一颗热乎乎的栗子,「夫人不必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我还是担心,他说他不擅骑射。
那茫茫的树林,积雪皑皑,危险无处不在。
「夫人在担心我?」他忽然问道。
我肯定担心他啊,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他笑了起来。
「那你多带些人。」我叮嘱道。
他点头,回头看我一眼出门而去。
14
赵怀瑾是辰时走的,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天色渐渐暗下来。
外面传来马蹄声,是晋王他们回来了。
「太子和王爷还没回来?」我问汪公公,「让人去找了吗?」
汪公公看看天气,低声道:「让人去找了。看样子,一会儿要下暴雪。」
半个时辰后,他们还没有回来,但雪却越下越大。
迷蒙着视野不清,天地像遮了一块厚重的幕布。
去找的人回来了一趟,又带着更多的人走了。
宋潇潇来了一趟,质问我:「你怎么不拦着?」
「皇命难违。」我回道。
「你真是……他要出事,你就守寡一辈子吧。」宋潇潇跺脚,「我去找他,你去不去?」
我摇了摇头。
我去没用,若在林子里迷路,还多添了麻烦。
但我心中还是有些后悔,方才应该拦着的。
圣上也奇怪,怎么会让赵怀瑾去?
难道圣上也借此机会让他们兄弟相处,让赵怀瑾帮太子打压晋王?
这太荒唐了。
「他白对你好了。」宋潇潇甩着马鞭,怒气冲冲地骑马进了林子。
一个时辰后,她一身是血地被人抬了回来。
她在林子里遇到了熊,后背被拍了,听说血肉模糊。若非被寻人的一队遇到,怕是命都保不住。
我撑着伞站在帐外,黑压压的林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么冷,便是什么都不做只待着,就已十分难熬。
时间越来越迟,人依旧没有找到。
太子府出动了许多人,连晋王也带着人再次去了。
圣上大发雷霆,说要调配兵马去。
「我们可有人用?」我问汪公公。
「没有,王妃要去?」汪公公问我。
「算了。」我凝眉道,「我就在这里等。」
汪公公失望地点了点头。
这一夜,我窝在火炉边,下半夜的时候我做了个梦。
梦中我在雪地里找到了赵怀瑾,他满身是血,笑着和我道歉。
画面转过,我已守了寡,依旧坐在幽静的院中,但这次没有太阳,倒是雪下个不停。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我心中愈加不安。
汪公公裹着冷风进来,我站了起来,「找到了吗?」
他脸色极沉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我扶着椅背,汪公公低声道,「太子死了。」
我脑中嗡的一声,「那王爷呢?」
「王爷是被抬回来的,还吊着口气。」汪公公哭着道,「御医在看。」
我跑着去了隔壁。
里面很多御医,圣上像一头老态龙钟的狮子,正在焦躁地踱着步子,昨日还乌黑的头发,今日已成了花白。
他们在全力救赵怀瑾。
太子死了,陪着太子进去的十九个人,除了赵怀瑾,全部死了。
「怎么样?」圣上吼道。
太医院的院正扑通跪下来,声音发抖,「王爷身体本就羸弱,现在受了两处剑伤,还冻了一夜,怕是……」
「怕是个难关啊。」
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第二日,御驾回宫,同行的是太子的遗体以及昏迷不醒的瑾王。
他们在查到底是谁对太子和瑾王下的杀手。
我没管这些,每日御医进出,我则将所有的事搬到他房里做,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帮他将王府守好。
家里不能乱。
「娘娘。」汪公公低声道,「姜大人来了。」
父亲?
我去见了父亲,他满脸焦急,但依旧沉着气息,摆着威严。
在父亲身侧,穿着官服的宋元正定定地看着我。
父亲问我赵怀瑾如何了,我如实回了。
「我今日来,是有事要你去办。」父亲示意宋元出去守着。
我淡淡应了。
父亲开门见山地道:「你可知道,太子一死,朝中的局势就翻天覆地了?」
我没说话,因为知道他不需要我回答。
「如今许多人都在怀疑晋王害了太子。」父亲低声道,「可这事不是晋王做的。」
我不解地看着父亲,问道:「所以呢?」
「现有一事让你去做。事成后,为父亲自送你去江南。」
「你外祖家早就迁去了,你去那儿,有你外祖母和舅舅庇佑,一定比在京城的日子过得更舒心。」
原来外祖家搬去了江南,这么多年他都不肯透露半句。
我还记得五六岁时,曾见过舅舅,他抱着我哭了许久。他临走前偷偷给了我五百两银票,叮嘱我缝在衣服里。
那些钱,让我和奶娘熬过了一年又一年,没有饿死。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让我牵挂,便只有外祖母和舅舅了。
「父亲让我做什么?」我问他。
「这个给你。」他递给我一封信,「你去宫中交给圣上,就说是在王爷书房找到的,求圣上为王爷做主。」
这信,我不用拆开看,也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大抵不过是有人假冒宁王笔记,写信给赵怀瑾,筹谋冬猎时,谋害太子的事。
总而言之,他让我用这封信,去指认宁王是凶手。
「原来父亲支持的是晋王。」我顿了顿,「您以前不是对太子……」
父亲打断我的话,「太子已去,人总要变通。」
好一个变通。
「我考虑一下,明日给你答复。」我低声道。
父亲绷着脸:「你舅舅削官二十年,如果你帮了晋王,他就能帮你舅舅官复原职。可你要死脑筋,就没有任何人能帮你。」
父亲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
15
父亲走了,宋元退后了几步。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瑜表妹,你听姑父的话,他不会害你的。」
「去了江南,你还有我。」
我抬手打断他的话,送客。
他急着道:「王爷生死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你一定要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良禽择木而栖,你是聪明人,你懂的。」
是啊,宋元知道,我一直都想去找舅舅。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走。
我知道我面临的是什么。如果赵怀瑾熬不过去,太子的死就会成为悬案。
无论太子的势力怎么闹,没有明确的证据,圣上不会再舍得杀一个儿子。
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晋王和宁王斗。
宁王或许有能力,但他一定是斗不过晋王的。
而我,却拒绝帮晋王,待赵怀瑾去了,他势必会秋后算账。
如果我呈上这封信,帮着晋王拉宁王下马。
我就能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我回到房里,赵怀瑾依旧未醒。
我又将孝服翻出来,将上次没缝完的袖子继续缝好。
汪公公站在边上,时不时看我一眼。
一夜无话,第二天圣上传我进宫。
皇后瘦了很多,已不复往日的风采,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问道:「有人说,你的手里有封信?」
一室的人都看着我。
圣上、皇后、晋王、宁王,以及好些我并不认识的外臣。
我知道只要我拿出这封信,宁王必死。
至于赵怀瑾,他反正要死了,是同谋共罪还是无辜被牵连,对他没有影响。
我看过这些神色各异的人们,冷声道:「什么信?我没有信。」
说完这句话,我看到宁王的腿打了个转,差点跪倒在地。
晋王瞪圆了眼睛,压抑着怒火。
而圣上则是皱着眉,皇后的表情则十分耐人寻味,深看了我一眼。
回府后,汪公公迎的我,他满脸的笑压不住,「娘娘回来了,饿不饿,冷不冷?」
「不饿也不冷。你将府门关上,从现在开始除了太医,任何人不许进来。」我道。
「好,好!」汪公公一迭声地应着。
我看着昏睡的赵怀瑾,深叹了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竟不再期待守寡的生活了?
惦念十几年的梦想触手可得时,我却并没有心动。
夜里我靠在软榻上休息,忽然觉得有人在看我。
我惊得睁开眼,就对上了赵怀瑾那双熟悉的眼睛。
「夫人。」他掀开了被子一角拍了拍,「我冷,一起睡?」
听到他的声音,我鼻尖发酸,忙起来将灯挑亮,也趁此拂开了心酸。
「王爷,不用传太医吗?」我笑问他。
他抿唇笑着,低声道:「有夫人在,谁都不用。」
他是病人他说了算,我只能进了他的被子里,他侧躺着看着我,眉眼里晕着化不开的愉悦。
「王爷是在高兴劫后余生,大难不死?」我问他。
「不是。」他柔声道,「我高兴的是,醒来后床头有灯,房里有你。」
我噎了一下。
「近来辛苦你了。」他抬手给我掖了掖被子,目光又落在我做完后叠好的孝服上。
「不辛苦,没穿到这裙子,一切都值得。」
我想,这些裙子真的可以染色了。
毕竟赵怀瑾福大命大。
他只看着我,轻轻笑着,眸光柔得如窗外的月色。
我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譬如狩猎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天进宫需要注意什么。
但不知为何,我竟睡着了。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温柔,又或者是被子里太暖和。
「睡吧。」他轻拍着我,这是留在我耳边最后的声音。
我一夜无梦,睡得极沉。
16
赵怀瑾一早去了宫中,这次他没让我陪。
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太子被害的事,成了无头的案子。
更让我惊讶的是,皇后居然抱着赵怀瑾哭了。
要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年,皇后对赵怀瑾从未表露过关爱。
午膳过后,赵怀瑾坐着轿子回来了。
还带回来很多赏赐和名贵的药。
关上门,我问他:「皇后娘娘失了太子,是打算培养你了吗?」
如果真要谋嫡,跟从皇后一脉当然胜算更大。
但将来却又后患无穷。
最重要的,我认为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应该让晋王和宁王先分出胜负,更何况,远在外地可还有一个伺机而动的瑞王。
赵怀瑾放下茶盅,回头看着我。
「那是她的想法,和我无关。我身体不好,只想在家多陪陪夫人。」他一脸真诚地道。
我指了指上午染了色的裙子。
「王爷喜欢这些颜色吗?」
我将所有的孝服染了各式各样的颜色,正晾在院子里,姹紫嫣红生机勃勃。
赵怀瑾脸上的表情渐渐错愕起来,继而大笑。
「好看,就是让夫人白费了不少工夫。」
「多谢王爷,赐了我这些好看的裙子。」我绷着脸,忍着笑。
赵怀瑾笑得更欢畅。
下午,父亲来找我,我没见。
隔了一日,家中来信说姜夫人病了,让我回去。
「王爷也病着,我这离不开人。」我拎了二斤街上买的桂花糕给管事,「帮我向夫人问好。」
管事的脸色瞬时变了几个颜色,悻悻而去。
赵怀瑾牵了我的手,给我暖着,「夫人为何不回去?」
「不值得。」我淡淡地道。
赵怀瑾一愣,在我耳边问我:「这么说,我值得?」
我瞥了他一眼。
不给我留子嗣,却又逐渐对我热络体贴起来,我不太懂他的意思。
难道是真的身体不行?
但留子嗣这个问题,我决定不再问第三遍。
「夫人想去江南吗?」用晚膳的时候,赵怀瑾忽然提出这个问题。
我错愕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外祖家在那里。」赵怀瑾郑重地道,「你若想去,我陪你去。」
我没问他怎么知道我想找舅舅这件事,只攥着筷子,很认真地问他:「王爷不是玩笑?」
「对夫人的事,我怎么会开玩笑。」
我抿唇,点了点头,「想去。」
他揉了揉我的头,柔声道:「好。那我们去江南。也叫我这丑媳妇,见一见娘家人。」
我白了他一眼。
三月时,朝中宁王和晋王斗得难分难舍,宁王又了皇后一脉的帮扶,几次将晋王推至绝境。
就在他们水深火热的日子里,我和赵怀瑾悠闲地去了江南。
春天的江南太美了。船徐徐行在河面,两岸青草萋萋绿荫如盖,和北面的春天截然不同。
四月初,我见到了外祖母,也见到了舅舅。
自是哭了一场,外祖母领着我去她的房里,将她给我准备的嫁妆给我。
「自你小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没想到你成亲那么急,东西都没来得及送。」
「我看王爷待你极好,你好好和他一起,过你们自己的日子,不用惦念我们。」
我哽咽着应是。
舅舅和几位表哥都敬重赵怀瑾。
我们游玩了很多地方,这是我这辈子最为舒心快乐的几个月。
十月时我们启程回京。
回京的路上,我闲来无事给赵怀瑾裁衣服。
「休息会儿,我的衣服足够穿了。」
「王爷大恩,我无以为报,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了。」我手下不停,笑道。
他叹了口气,竟然摆了纸砚给我画像。
「夫人大恩我也无以为报,便给夫人作幅画像吧。」
但他画的却是我们一起游船的像,两人依偎着看着风景,背影缥缈轻盈,爱意缱绻。
日子就在这样安静闲暇中慢慢溜过去,快到我措手不及,已入了冬,外面开始飘雪。
快要到京城时,我们得了消息。
「宁王受了重伤,生死不好说。」汪公公道,「外传是瑞王遣人下的手。」
我兴致盎然地趴在窗口看雪落在水面上的过程,闻言顿了顿,将窗边一块鹅卵石丢进水里。
平静的水面,起了丝丝涟漪。
17
晋王一家独大的局面,正式开启。
宋元和二妹成了亲,没有外放江南,而是留做了四品京官。
以他的年纪和资历,这无论如何都算得上仕途得意了。
父亲升任首辅、领太子太保衔。
不知何时,外面传言赵怀瑾不能人事,就是因为如此,他成亲一年半没有子嗣。
传言愈演愈烈,但瑾王府却一派平静。
二妹听闻我回来了,亲自过府来看我。
提了二斤桂花糕,在府中参观着,笑容浅浅地挂在嘴角。
「原来王府也这么破旧啊。」二妹探头看了一眼内室,惊讶道,「这梳妆台都破损了,你怎的还用?」
我绷着脸,「用习惯了,你要送我新的?」
二妹脸色一僵,喝了口茶换了话题。
「你这布料也是去年的。你不是去江南了吗?怎么不买上一船运回来?」
「只顾着和王爷浓情蜜意了,没想到这些身外物。」我端茶送客,不再看她。
二妹咯咯笑了起来,抚着自己小腹。
「啊,忘记告诉姐姐了,我有三个月身孕了,姐姐你也要努力哦。」
二妹说着,得意扬扬地由丫鬟婆子簇拥着走了。
转眼新年临近,赵怀瑾忽然忙了起来,早上出去晚上回来。
我没问他忙什么,因为我也很忙。
年三十,宫中办了团圆饭。
在饭桌上,晋王意气风发,但圣上却苍老了不少,双眸无神透着病态。
听说圣上这一年修仙修道极为用心,日夜沉迷丹药。
饭后,我和赵怀瑾散步回府,刚到府中,忽然身后来了一群禁军,推搡着喊道:「圣上有命,瑾王府暂由禁军管制,没有宫中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
我看向赵怀瑾。
明明刚才吃饭的时候,还父慈子孝,怎么转眼就要软禁我们?
「王爷,是不是圣上出事了?」我觉得圣上没理由这么做,能这么做的人,只有晋王。
所以,在我们出宫后,圣上肯定出事了。
「没事,别怕。」赵怀瑾牵着我的手,笑着道,「不管是谁,我们听话就行了。」
我皱了皱眉,没说话。
这一夜注定腥风血雨,我睡不着,但赵怀瑾睡得极好。
天不亮,我找来人问。
「昨晚圣上晕倒了,只有皇后和晋王在。」汪公公低声道,「现在圣上的生死还不知道,天亮了,估计快了。」
天上开始飘雪,大年初一,本来是万家团圆喜乐的日子,但今年却处处笼着死寂。
「听!」我指着半空,站起来,「丧钟,圣上驾崩了!」
我更关心的是,谁赢了。
「我去看看。」赵怀瑾交代我,「你就待在府中,不管谁来你都别见,你也别出去。」
我心漏跳了一下,郑重应了他。
18
我在府中等了一天一夜。
夜里,皇宫起了火,火光冲天。
我喊来汪公公:「王爷一个人在宫里?可有人护着?」
汪公公摇了摇头。
「你带上家丁,我们进宫。」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匕首塞在衣袖里。
汪公公眼睛赤亮,跟在我后面转。
「娘娘真要进宫去?里面很危险的。」
「不过一死,怕就不做人了。」我抬脚往外。其实我是怕的,理智告诉我,我去了没用。
可我还是出门了。
我要亲自去看看,就算死,彼此也要见上最后一面。
「娘娘,娘娘啊,」汪公公脚步很轻快,「您真的要去,那奴婢陪您一起啊。」
我停下来看着他,疑惑他的雀跃。
汪公公一顿,尴尬地收敛了面上的笑,慢慢地绷住了脸,沉声道:「宫中危险,奴婢陪着您一起。」
出了王府,比我想得要顺利。
从街上往皇宫看,冲天的火光浓烟翻滚,喊杀声四起。
我的心提了起来。
在宫门外,我碰见了父亲还有宋元。
父亲冷冷瞥了我一眼,宋元拦着我,「你别进去,里面危险。更何况,你和晋王有龃龉,他很可能趁乱杀了你。」
「这是我的事,不劳你关心。」
我推开宋元,父亲在身后看似呵斥宋元,但其实是说给我听的。
「不要和蠢人多说,让她去送死。」
「脑子不清不楚。」
宋元追上来,低声道:「瑾王都不知生死,你别去。」
我没看他,跟着汪公公进了皇宫。
内宫里,人来人往跑动喊杀,但看不到赵怀瑾。
直到拐了一个弯,我忽然看到暗影处立着个人,他提着剑背对着火光,虽看不到他的脸,但他剑身滴着的血却看得极其清楚。
那血滴落在地上,顺着地面裂纹蜿蜒流淌,像是无数条细流。
我愣在原地。
那人转过头来,也看到了我,面上肃杀的表情,眼底的冷狠来不及收。
与我打了个照面,他也是一怔。
但下一刻,他哐当丢了手里的剑,喊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那声音还是温润尔雅,走过来的步伐依旧从容沉稳。
这是赵怀瑾,我从未见过的赵怀瑾。
惊讶吗?既惊讶又不惊讶。
赵怀瑾三两步走过来,紧张地打量我,「路上可顺利?」
我看着他血迹斑斑的浅色长袍,看着他走过来落在石板上湿漉漉的血脚印,点了点头。
「王爷呢,一切可顺利?」
「顺利是顺利,」他将握着剑的手伸过来给我,「就是胳膊有些酸。」
我掐了他的胳膊,冷笑道:「我也酸,我心里酸。」
「夫人。」他拉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生气了?」
我没生气,毕竟我从很早以前就大概猜到了。
一个孤身在内宫长大的皇子,怎么会真的柔弱无助?
「太子,是你杀的?」我低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