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冰箱会自动回复。
我放鱼进去。
「太腥。」
我放榴莲。
「太臭。」
我放螺蛳粉。
「……你就不能吃点正常的东西?!」
我怒了,一巴掌拍上去。
「你就一个破冰箱你傲什么?」
对面愣了很久,才一笔一顿写下:
「谁说我是冰箱?」
「谁说我是冰箱?」
我看着冰箱门便利贴上的这句话。
足足愣了三分钟。
对面接受能力显然比我强,耐心写下: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们两家冰箱的气味,好像是相通的。」
「相通?」
这是什么天下奇事?!
我想了想:「那我冰箱怎么闻不到你那边?」
对面怒了:
「我特么就用来放饮料的能有什么气味?!」
「……」
几天下来,我发现这个冰箱确实神奇。
就比如我半夜偷偷塞半份榴莲进去。
对面很快反应过来。
怼着那张便笺写下:
「你就不能不吃这个?」
狗鼻子?
我盯着那被层层包裹的榴莲皱眉。
「贴了好几层保鲜膜的。」
对面给了个建议:「……你要不换个冰箱吧。」
我气笑了,说得跟我能买得起似的。
就这房子。
还是我租的呢。
「为什么不是你换?」
「我买不起!」
对面似乎被我气到了,等了半天便利贴也没下话。
我寻思着这是不是确实不太好,准备把榴莲拿出来时。
打开冰箱门。
「呕——」
我发誓。
我这辈子没这么想吐过。
榴莲加新切开的洋葱味。
这辈子无法忘记。
「你怎么这么幼稚?」
我提起笔在便利贴上愤愤写下。
对面笔迹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满意:「以毒攻毒。」
「……你多大?」我不由得发问。
「十七。」
好吧,果然是个小屁孩,我握笔,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喂,洋葱小鬼,姐姐可二十二喽哦。」
对面缓缓写下:
「嗯,二十二岁的……榴莲阿姨。」
……
我和洋葱小鬼约法三章。
不准在冰箱放洋葱、榴莲这种气味大的食品。
但没说不准放剩菜。
我将上午的番茄、鸡蛋打包好塞进去。
刚关上门便利贴上就有回复:
「剩菜?」
我累了:「嗯。」
就在我以为他又要加新条例时。
对面很快回了一句:
「上班族,都这么可怜吗?」
其实我想说的是这叫节俭!
但想了想他在上学,语重心长的毛病又犯了:
「所以呀,要好好学习。」
「你来找我,我请你吃。」
呦呵。
我乐了。
老实说,我也见见对面这个小鬼长什么样子。
顺便搞明白,这台破冰箱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怪功能。
可就在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时。
便利贴上紧接着浮现了地址:
「城江县—白桃茶小区—C 栋-301。」
我倒吸一口气,握笔的手止不住颤抖:
「你确定?」
「?不然呢?」
我再次核对了一遍门牌号,确定无误后,一笔一顿写下:
「……我现在,就在城江县……白桃茶小区……C 栋……301。」
「……榴莲阿姨,这玩笑并不好笑。」
对面语气带着无奈,似乎并不喜欢这种无意义的回复。
我也希望这是玩笑。
「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或许是这间房子本来的租户,房东为了多赚钱才将它短租于我。
但少年的回复却告诉我。
显然不是。
「许北迟。」对面回复。
我愣了一瞬:「城江七中的……许北迟?」
「你认识我?」
我点点头。
听过。
高三那年,同桌有本自制的男神日记本,用来记录各个男神的排名。
名字叫做《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男神》
许北迟,就在那本日记上。
排名第二。
但后来……
他死在了高三那年的夏天。
一种猜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握紧手中的笔:
「你那边,是哪一年?」
对面回复得倒是极快,字里行间带着调侃:
「2017 啊,榴莲阿姨,看来你上班的工作量有点大。」
我腿一软,写出来的字也有些歪歪扭扭:
「我这边……是 2022 年。」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
我没说谎,许北迟也没有说谎,我们同住在白桃茶小区 C 栋 301。
不同的是……这是间隔了五年的两个时空。
也就是说,2017 年的许北迟,和 2022 年的我,其实用的是同一个冰箱。
因此,才会出现气味相通的这种偏差。
我急切将所有全盘告诉许北迟。
如果可以的话,我只需要去查清楚他当年死去的真相,似乎就有机会挽救这一切。
这甚至会是许北迟唯一一次活下来的机会。
尽管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的便利贴,我几乎并不认识这个叫许北迟的男孩。
但很显然,对面并不相信。
「……榴莲阿姨,你在试图想一种很新鲜的东西。」
我急了,写出来的字迹都变得潦草:
「不是许北迟,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真的是 2022 年的人!」
少年不紧不慢:
「那,你是饿疯了?还是想当编剧魔怔了?」
靠!
死小鬼!
气死我了!!!
我拼命顺畅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
脑海里飞快回想,有什么方法可以证明自己确实是 2022 年的人。
但我高中,纯纯是个典型的书呆子,加之我上的是城江三中,许北迟是城江七中。
要不是同桌的男神日记本,我压根……
等等……
日记本!
对,那本日记上,许北迟的排名最开始是第六。
但有一天早晨,同桌冲进班就满眼星星地告诉我。
「南栀南栀,我要把许北迟升排名了!」
我当时正在计算一道数学题,没抬头就只是顺着同桌问了一句:
「为什么?」
「你还没听说吗,之前咱学校附近不是一直有两个社会上的蛀虫专门堵拦咱学校的学生么。」
我点点头,我也遇到过一次,但那次恰好赶上妈妈过来接我,所幸躲过一劫。
「就在昨晚,许北迟一人挑俩,把他们都打趴了,还送进了警察局,救了咱们隔壁班的那个书呆子……
「只是可怜了我们许男神,右胳膊和后背上硬生生挨了两刀,现在还躺医院呢。」
同桌讲得时而眉飞色舞时而唉声叹气,就差见着许北迟本人当场跪下拜一拜。
我好奇问一句:「那为什么不升到第一呢。」
同桌刚想开口,就被数学课代表过来敲了敲脑袋。
「顾央央,出去默写公式。」
被鸡崽似的拎走前,同桌还委屈巴巴地望了我一眼。
似乎在说:
这第一我也不敢换呀。
回忆结束。
我看了眼手表,如果时间对得上的话。
许北迟受伤……正是今天晚上!
我连忙在便利贴上写下大致过程,为了增加真实性,甚至还特地强调了他受伤的两道地方。
可过了很久。
对面也没有回复。
估计已经离开了。
我无奈叹了口气,决定先去洗漱补个觉。
许北迟再次回复我的时候。
已经是两天后了。
这次不同以往,他字迹里带着明显的认真:
「你那边……真的是 2022 年?」
我嘴角挂起笑意:
「洋葱小鬼,这下相信我了?」
「嗯,医院躺这半个月,给我脑子也躺灵光了。」
意思是这么稀奇的事情也能接受了么。
我忍不住嗤笑一句,却很快反应过来。
原来这边时空的一天,差不多是那边的一周。
「躺灵光了好呀,那就好好学习。」
对面回复的笔迹里,带着难得的乖顺:
「好的榴莲阿姨,我现在就刷竞赛题去。」
「竞赛题?数学竞赛吗?」
「对,榴莲阿姨也参加过?」
提到这我可得小小骄傲一番。
「当然!我可是拿过数学竞赛金奖的女人。」
对面缓缓回复,字迹里带着少年独有的自信与喜悦:
「那榴莲阿姨,我们比一比吧,赢的人要无条件答应对方的一个请求,怎么样?」
还赢的人。
我刚想说自己都扔掉课本五年了,这不纯纯坑姨嘛,却在看到许北迟写过来题目的一瞬间愣住了。
这道题,和 2017 年那届高三的数学竞赛压轴题……是近乎一致的题型!
我的记忆不会出错,尽管时间过去了五年。
那次竞赛,是我和爸爸做的最后一次约定。
如果我拿了金奖,爸爸就向局里请假。
抽出三天的时间,带我和妈妈一起去看海。
所以我没日没夜地复习,将学校书吧里能找来的竞赛题都练了一遍。
这道题,我也练过。
是在一个普通的晚自习,桌肚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本报刊。
报刊中有几页做了折叠的痕迹。
其中有一处,就是这道题的位置。
所以在考试当天,我看到压轴题和这道题近乎一致的解法时,我哭了。
笑着哭的,边抹泪边写完了解题步骤。
最后成功拿到了第一名。
遗憾的是,那个和我做约定的人,却再也没能看到。
在我参加考试的当天,爸爸捉拿一个犯罪凶手时,被捅了十几刀。
刀刀致命。
再也没能醒过来。
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他,他闺女做完了所有的题目,一定会拿第一。
等等……
我抹干眼角的湿意。
如果按照那边现在的时间,数学竞赛还没开始。
也就是说。
爸爸也还在!
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我几乎是抑制不住右手的颤抖,字迹变得歪曲杂乱:
「许北迟,拜托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榴莲阿姨,你答案还没出来就已经要提要求了么?」
他将完整步骤写下:「看来是我先了。」
「拜托你,去一趟三中对面的锦绣小区,找一个叫宋正东的男人,告诉他 9 月 18 号那天,一定一定不要出摊。」
对面愣了一瞬:「是锦绣城那里,那个经常穿绿衣外套的煎饼果子大叔吗?」
我眼前一亮:「对!你认识他?」
对面否定。
「只是买过几次煎饼……记得技术很烂。」
我看着对面给出的评价,忍不住湿了眼眶。
爸爸身份是便衣警察,那段时间为了抓一个犯罪头目,和张叔一起加了很久的班。
爸爸卖煎饼果子,张叔就在附近跑外卖。
我每次放学过去时,爸爸都会递上一个给我,声音笑得爽朗。
「快!闺女拿着,这个还热乎哩。」
当时的我看着手上稀巴烂的饼皮,以及两片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的生菜,撇着嘴:
「爸!你怎么每次都把客人不要的给我!」
爸爸「嗐」了一句:「你这孩子,那国家的粮食,可不能浪费了。」
我认命地咬上一口。
每当这时,一旁的张叔就会过来接上一句:
「我说老宋,你看你这技术,亲闺女都嫌弃,我说啊,这煎饼摊就该让我来,那指不定咱俩,还能靠这个发了财!」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些回忆一经勾起,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曾经我嫌弃不已的煎饼,现在却再也吃不到了。
「我能……问一下原因吗?」
我看着便利贴上浮现出来的回复,想了想,将真相告诉了他:
「那天上午,他抓罪犯的时候,被捅了刀,当场身亡。」
对面静默了很久。
最后在便利贴上回复:
「好。」
我并不确定许北迟是否能阻止得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爸爸这个人性子极倔。
尤其是在逮捕罪犯的关键时期。
哪怕真的有人告诉他会因此身亡,估计他也会铁着头上。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中焦虑不已。
几个小时后。
便利贴上出现许北迟的回复。
「不行啊榴莲阿姨,这大叔根本不信我说的话,还一再强调我不准把他便衣警察的身份说出去,不然就……」
「就什么?」
对面涂涂改改,带着些羞于启齿的感觉。
「没……没什么。」
事情和我料想的一致,也就只好换一种方式了。
「那拜托你帮我去一下三中,找一个叫宋南栀的女孩,告诉她,竞赛那天一定要阻止爸爸去出摊。」
我虽然重视竞赛,但肯定会更在意爸爸的安危。
对面静了很久,之后反问了我一个问题:
「榴莲阿姨,我能知道,你和宋南栀……是什么关系吗?」
我被许北迟问的问题蓦然一愣,却还是认真写下:
「我就是宋南栀,未来……二十二岁的宋南栀。」
过了很久,少年笔迹里,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
「好,我一定会阻止的。」
那边时间要比这边快很多。
许北迟未回复的时间里,我时不时都要看向便利贴。
生怕错过什么回复。
余光中,无意看到发过来的那道题下。
他给出的解题步骤。
心脏处莫名被刺了一瞬。
这个步骤,十七岁的我,也曾看过。
就在桌肚的那本报刊里,那道被遮住的题目背面。
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步骤。
我呼吸一紧,所以那本报刊,其实是许北迟给我的?!
可这怎么会?
那时的我,单单听过许北迟的名字,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样子?
照片?!
对,如果许北迟也参加了那一届的数学竞赛,那么那个颁奖前三的照片中,一定也会有他!
心跳莫名加快,我走路的步伐都变得有些虚浮。
我打开相册,慌忙中的指尖有些发抖。
按照时间顺序,在相册的中间找到了它。
可能时间有些久远,照片又没有上膜。
看起来有些泛黄。
我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侧第二名的男孩子身上,心脏有一瞬间的暂停。
照片上的男孩高高瘦瘦,只模糊有一个侧脸。
镜头照过来的那瞬,他视线全然落在了我的方向。
照片的下面,静静对应着少年的名字。
城江七中——许北迟。
我左侧第三名,是一个女孩子。
短发,戴着个黑框眼镜,我认识,是我们年级教导主任的女儿。
叫乔思思。
当时班主任不止一次跟我提过。
说:「南栀啊,你可得加把劲,你看思思,就差一道压轴题就超过你了。」
那次竞赛中,最后的压轴题只有我一个人拿了满分。
第二名的许北迟,也在那道压轴题上扣了两分。
可我对比着冰箱便利贴上,近乎完美的解题步骤。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扣分的实力。
除非……
我捏住相册的手一滞,看向照片里少年偏向我的侧脸。
他是故意丢掉的这两分。
目的……就是要我拿第一!
心跳不自觉加快。
可这是为什么?
我皱起眉,拇指摩挲在少年校服的位置。
许北迟。
我们认识吗?
像是在回应。
下一秒。
照片突然卡机一般,画面骤然一变。
我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
许北迟……从画面中消失了?
乔思思成为了竞赛中的第二名。
而第三名,变成了另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孩。
这是不是代表着。
过去已经被改变了?!
心被蓦然提起,我用尽平生最快速度来到便利贴前。
上面,已然有了回复。
删删改改,改改删删。
最后只剩下少年愧疚的一句话:
「对不起……
「我还是……没能救下大叔……」
一大段陌生的记忆像洪水般涌进来,我眼前一黑,直直倒在了地上。
这段涌进来的记忆里。
我第一次,正面见到了这个叫许北迟的男孩。
少年身形高瘦,身上带着独属的青春气息。
他快步拦在我跟前。
「宋……南栀。」
他叫起我名字来有些不自然,仔细看,耳根处还泛着不易察觉的红。
「你好,有事吗?」
我抱着书,看起来乖巧客套。
「听我说,后天的数学竞赛,你一定一定要阻止你爸爸去出摊……」
可能是他说话时的样子确实过于诚恳,又可能事关爸爸。
总之我信了。
但遗憾的是,我最终还是被爸爸亲自送进了考场。
他比着手势对我说:
「闺女,你还不相信爸吗?再说,还有你张叔呢!
「你就好好考试,加油拿个第一,爸就休个假陪你和妈妈。」
……
画面一转,我来到了医院。
周围充满刺鼻的消毒水味。
爸爸还是出了事。
身上被捅了很多刀。
他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见的我。
我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不是说不去吗?不是说会好好保护自己吗?为什么?!」
爸爸用力抬起右手,温柔地抚上我的眉眼,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可是闺女,如果爸爸不去,那死的,就不止爸爸一个人了。」
我摇着头,眼泪拼命地往下掉。
「大姑娘了,怎么还哭成这样。」
爸爸嗔怪着帮我抹掉眼泪,可自己眼眶却也跟着红了起来。
「对了,给你张叔说,煎饼摊,就让给他了,以后,不和他争了。
「还有那个,一直偷偷,跟你身后的臭小子,他替爸,挡了一刀,记得帮爸,谢谢人家……」
「不要……爸爸。」我哭着摇头,「你自己和张叔说,我们一起去道谢,还有我这次肯定能拿第一,你说好的,说好要陪我和妈妈的……」
「我闺女,真棒,
「这下好了,你张叔,再也不敢,在爸面前,吹嘘自己儿子了。」
爸爸笑着,眼角笑出了一行泪。
「闺女……真是爸的骄……傲……」
「爸!」
我瞬间惊醒,泪水浸湿了半个枕头。
但我清晰明白。
这并不是梦。
而是被许北迟改变了的过去。
在那个过去里。
我再一次失去了爸爸。
我失声痛哭,将头紧紧埋进膝盖里。
「南栀?」
「南栀?」
「宋南栀?」
大脑蓦然变得沉重,我浑浑噩噩地从睡梦中醒来。
「你终于醒了!」
眼前的女孩留着俏皮的短发,戴着可爱的黑圆框眼镜。
「你是?」
「我叫赵年年,林阿姨的女儿。」女孩语气轻快,带着一种自来熟。
林阿姨是我租房的包租婆,我曾举手之劳帮过她一次,所以她对我也总是格外热情。
「高三那会数学竞赛,你还捡过我准考证,咱一个考场,最后我第三,你第一,没印象了?」
照片中女孩的面廓瞬间清晰,我记了起来。
是改变了的过去中,那个出现在照片中的女孩。
「城江七中,赵年年?」
「对!」
城江七中,和许北迟一个高中。
我忍不住问道: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学校,有个叫许北迟的男孩?」
「记得啊。」
赵年年一屁股坐在床边,怼着一个苹果啃起来,含混不清道:
「他挺出名的,高三那会转来我们班上的,成绩好长得帅,刚开始那会儿,追他的女孩都能绕学校三圈。」
我皱了皱眉:「那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后来会……?」过世……
赵年年可惜道:「他是英雄救美,高考结束那天,他回去路上为了救一个女孩过世了。」
「回去路上?」
「对,就在城江大桥最近的巷子那儿。
「那个人叫周平,是个惯犯了,以前也被逮捕过,但没成功,谁想不到一年又出来祸害了。」
「那——」
「南栀醒了啊。」医院门被打开。
林阿姨拎了份午饭进来,笑吟吟地打开饭盒。
「快,先把这碗鸡汤喝了,年轻人,还是得多补补身子。」
我接过来:「谢谢林阿姨。」
赵年年临时被男朋友叫走。
林阿姨陪我回的家。
送走林阿姨后,我来到便利贴前。
上面已然有了密密麻麻的回复,字里行间带着愧疚与担忧。
「还在吗?
「你还好吗?
「对不起……」
我一一忽略,径直问过去。
「你的伤怎么样?」我问,「现在还疼吗?」
仿佛等了很久,对面回复得极快。
「不疼。」
我呼了口气:「那就好。」
半晌,许北迟问:「所以过去,其实是不可以改变的对吧。」
我的心揪了起来,知道他指的是,刚开始我说他会死在高三那年夏天的事情。
我还没想好该怎样回复,少年的话又一次浮现出来: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我紧了紧手里的笔:「好,你说。」
「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会——」
「下周的双色球数字,透露一下?」
我一口气差点没呼上来。
靠!
该死的小鬼,亏我还担心他!
「……」
「大乐透也行啊。」
少年接着请求。
隔着便利贴,我似乎都能看见许北迟挑着眉头,一副欠揍的臭屁模样。
气死我了。
我愤愤下笔:「臭小鬼!想什么一步登天呢!」
「真不行?」
「不行!」
「……」
可能是引发的蝴蝶效应。
爸爸事情过后,记忆中的宋南栀,偶尔也会和妈妈一起去看许北迟。
周末的时候,妈妈带着十七岁的我一起拜访许妈妈。
许北迟开的门,少年顶着鸟窝头,眼睛看起来有些惺忪,睡衣领口随意散开。
看到是我后,一瞬间惊大了双眼。
我刚准备打招呼。
「砰!」一道沉重的关门声重重打碎了我未来得及说出的「你好。」
许妈妈连忙过来开门,顺便嘟囔了许北迟一句。
我笑着醒来,忍不住在冰箱上写下。
「害羞了?」
对面浮现出六个点。
「别害羞嘛。」我忍不住接着打趣。
「……榴莲阿姨,
「你可以不说话的。」
「噗哈哈哈哈哈。」
「我大概知道我未来怎么死的了。」
我感叹:「你是英雄救美。」
「不,少年立刻否定,我是被你气死……还有——」
「还有什么?」
「羞死。」
「噗哈哈哈哈哈……」
每当这边过一天,我也都会顺便计算着对面的时间。
中午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打开冰箱,一股榴莲味随即传来。
我有些惊讶。
「你不嫌弃它了?」
说着话的时候,我坐在冰箱的对面,咧着嘴看着少年的回复。
「不嫌弃。」
我刚准备调侃的话还没写下来,少年另一句又浮现出来。
字里行间带着真诚。
「所有你喜欢的,我也想试着喜欢。」
心尖处狠狠颤栗了一下。
但很快这句话又被划掉。
哪怕隔着遥远的时空,我似乎也能看到,少年红着脸,别扭删改的模样。
最后,他问了一句:
「二十二岁的宋南栀……有男朋友了吗?」
我笑了笑:「没有。」
「那……有喜欢的人吗?」
少年问话时带着紧张。
我忍不住逗弄:
「如果二十二岁的许北迟能出现在这里的话,
「喜欢和男朋友,应该都会有。」
少年就是少年。
心动与喜悦从来都无法被遮掩。
许北迟落下笔,一笔一顿带着认真与虔诚写下:
「宋南栀,
「这算约定吧。」
我点点头,写下:
「算。」
聊到最后,许北迟突然问我:
「你说我死于英雄救美?
「所以,是哪一天?」
「还早,」我看着日历,「6 月 9 号,你们高考后的那一天。」
「过去是可以改变的对吧。」
心被一瞬间提了起来,我认真道:
「许北迟,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那天考完试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家里,就这样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少年笔锋一转,随即又变得无惧无畏:
「放心吧,我这人,最惜命了。」
「叩叩叩。」
门外响起敲门声。
我打开门,是赵年年。
「南栀,我妈中午煲了汤,一起去喝喝呀。」
我看了眼冰箱上的便利贴:「好。」
路上的时候,赵年年有些困惑地看向我,神色带着些犹豫。
「怎么了吗?」
我问。
「南栀,我当初,真的是竞赛第三名吗?」
我步子未停,扯着笑。
「什……什么意思啊?」
「没有,就是最近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竞赛的第三名不是我,是另一个女孩,而第二名,是一个侧着脸的男生,看起来很像……」
赵年年皱了皱眉:「像许北迟。」
轰!
大脑一瞬间停滞,我愣在原地。
「怎么了?」
赵年年担忧地问道。
我连忙摇头:「没事没事。」
一股不好的直觉传来。
为什么?为什么赵年年会梦到那个未被改变的过去?
换鞋的时候。
林阿姨走了过来。
「快点啊你们俩,汤都端上来啦。」
「好。」
我笑着应道,满脑子都是赵年年为什么会梦到那个未被改变的过去。
以及许北迟的那一句:
「过去,是可以改变的对吧。」
我换好鞋,准备进去的时候,赵年年拉住了我。
「还有南栀,」她神色看起来有些不确定。「当初许北迟过世的时候,你是不是在现场?」
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可是在我的那个梦境中,许北迟倒地前最后看向的那个人,是你。」
「你这孩子!又说什么胡话呢,
「你天天做到那些怪梦,还能和现实混淆喽!」
林阿姨责怪了一句,用筷子敲了敲赵年年的脑袋。
「许北迟那孩子是跳的海,怎么看南栀?在深海看啊?」
林阿姨满是调侃的语气却让我慌了神。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语气止不住地颤抖:「许北迟,是跳的海?」
「对呀,他杀人犯养父的朋友,周平,当初越了狱,绑架他妈逼着那孩子跳的,要不怎么说,这孩子可惜了呢。」
林阿姨摇着头,一脸惋惜。
「他们母子也是可怜,其实这孩子如果当初没协助那个警察抓住周平,或许也不会有那事了,讽刺的是,还是在平安夜。」
「周平!」我急切询问,「所以周平那时候就被抓住了?!」
「对呀。」
林阿姨赞叹:「多亏了那孩子扑上去的。」
「所以许北迟真正死亡日期不是高考后,而是平安夜!」
「是这样,哪是什么高考后。」
她们后来说的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欸,南栀!不吃了?」林阿姨困惑地看着我。
我顾不上解释,
耳边一直一直重复着林阿姨那句。
他是跳的海。
许北迟是跳的海。
所以英雄救美不存在!
不,存在。
只不过那是过去未被改变的时空。
在原本的时空里,许北迟没去帮爸爸抓周平。
所以才会有后来周平对别的人下手。
在被改变的时空里,许北迟真正的死因,是被越狱的周平报复。
是跳海!
我慌慌张张地打开家中的门。
便利贴上,许北迟最后的一句是:
「抱歉南栀,我可能,有点理解了你父亲当初的做法。」
有些事情,哪怕知道结果,也必须迎面而上。
「错了!都错了许北迟!」
我一时间慌了神,在便利贴上拼命写下:
「许北迟别去!
「他想要杀的人其实是你!」
但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他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都怪我。
是我贪得无厌想要见爸爸最后一面。
是我让他去帮忙,才提前了他的死亡日期。
我跪倒在地,绝望地看着凌乱的便笺。
突然。
便利贴最下面的一角,出现了一行小小、小小的娟秀字体。
「许北迟不在家,
「你是谁呀?」
宋南栀!
我像是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
这字迹我太熟悉了,熟悉到我忍不住哭出了声。
「宋南栀!你是十七岁的宋南栀对不对!」
「我们,认识吗?」
对面愣了一瞬,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
「你快去,快去报警,城江大桥桥尾会出人命的,你快去阻止!」
「可是,」女孩的语气里充满犹豫,「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就是你!我就是未来 2022 年的你!」
我拼命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周围蓦然发生变化。
一切一切都在变得陈旧。
等我再睁开眼时,便利贴上渐渐浮现出了一句话。
是我刚刚写下的一句话。
「因为我就是你!我就是未来 2022 年的你!」
脚边,是十七岁的宋南栀,准备送给许北迟的平安果。
我几乎是瞬间夺门而出。
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穿进过去宋南栀的身体里。
但我明白,这将会是唯一一次,改变许北迟也是改变我未来的机会。
城江大桥、城江大桥……
耳边是疾风,我脑海里只剩下这四个字不停循环。
我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少年只身坠海。
看向我的那瞬,他笑了,动了动唇。
我看清了口型,是:
榴莲阿姨。
我报警及时,阻止了许妈妈的跳海。
周平被逮捕的瞬间,笑得肆意妄为。
耳边,是许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眼前一黑。
一切……都结束了么?
再次醒来。
眼前是熟悉的场景。
我瘫软在地,所以,什么都没改变?
无论过程会怎样。
过去的结果,也是不会改变的。
对吗?
像是大自然在回应。
窗外一阵风吹来,冰箱上的便利贴被吹到家里的各个地方。
沙发上、桌子下、厨房里……
年底。
我被妈妈催促着回家相亲。
「你王阿姨前两天在相亲网上帮你找了个相亲对象,有时间记得见一面。」
我收拾着行李,满脸抗拒:
「妈,您再这样我就不回去了!」
「不行,」妈妈语气强硬,「这个你必须去,时间都约好了,你赶紧回来,约的时间是下午六点。」
我无奈挂掉电话。
余光中,是墙角一侧的那个小冰箱。
情不自禁地,我走了过去。
之前被风吹掉的便利贴,有一张吹在了冰箱下,只露出微弱的一角。
我弯下腰,准备捡起来。
可刚伸手,却摸到了一个硬硬的铁盒。
?奇怪。
以前并没有。
我忍不住打开。
里面,是一纸信封,明黄色,很简单的那种信纸。
我呼吸莫名加紧,指尖颤抖着将信展开。
少年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二十二岁的宋南栀:
你好。
我是十七岁的许北迟。
写点什么好呢?
写点什么,在这封可能永远不会被发现的信上。
写点碎碎念吧。
那些我不敢当面讲的话。
就留在这里好了。
宋南栀同学(正经脸)。
其实早在你听到我这个名字前。
我就喜欢上你了。
那时我初来城江,学校在三中和七中间徘徊。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高三初期,七中实验楼,二楼北面的楼梯口。
那时的你背着个书包,绑着普通的高马尾,从楼上冲下来,一头撞进了我的怀里。
或许这对你来说,只是一次很突然的意外。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翻篇的过去。
可是对我来说。
却是我留在七中的唯一原因。
后来我才发现你上的是三中,而那次,只是你要给表弟送东西的意外。
说实话。
我气得两个晚上没睡着。
甚至想把你表弟抓住揍一顿。
可两天过后。
我还是喜欢着你。
我看到你在书吧墙上留的言,拜托一定要拿到竞赛第一。
虽然我不知道你想拿第一的原因,但我还是悄悄在上面回了一句。
会拿到的。
我初中开始就参加各种竞赛,我太明白考试的题型。
所以我找了一些,偷偷塞进你的桌肚。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喜欢吃大叔家的煎饼。
所以我也跟着买了一些。
煎饼又碎又生硬,我以为你口味独特。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
大叔是你爸爸。
大叔的事情很抱歉。
其实我看得出来,就算我不说,大叔自己也知道那是九死一生的一天。
所以我去买煎饼的时候,他第一次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带着佯装的威胁。
「臭小子,你要是敢在我闺女面前说这些,我就让我闺女再也不理你!」
考试那天,我还是不放心。
满脑子都是你给我说的那些话,你在未来的世界里,拜托我的样子。
我放弃了考试。
但对不起。
还是没能改变结局。
被二十二岁的你戳穿喜欢你这件事。
我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你说我要是现在追你。
你指定答应。
我那天乐得像个孩子,朋友一脸蒙地问我是不是中大奖了。
我回他一句。
比中大奖还开心。
所以我时不时在想。
如果我的养父不是个杀人犯,如果我和妈妈不用过着提心吊胆躲着他的生活。
我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像很多十七岁的少年一样。
在高考毕业那天。
捧束花对着十七岁的你告白。
宋南栀。
你都二十二岁了。
不要动不动哭鼻子了。
无论最后的我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
过去就是过去。
不被改变,也并非在你。
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
说明这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这台小冰箱赋予我们不一样的记忆。
如今。
又将这封信,留与二十二岁的你。
我很满足。
也很庆幸。
……
宋南栀。
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你……
我读着信,早已泣不成声。
相亲对象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叔。
看起来文质彬彬。
只可惜,是二婚。
还带着个娃。
点餐的时候,我没忍住去卫生间给老妈回了个电话。
「张女士!您就这么怕您女儿嫁不出去吗?年龄就算了,还是个二婚!」
「什么二婚?」
老妈那边麻将的声音不绝于耳。
「你王阿姨说,是和你年龄一样的帅小伙啊。」
帅小伙?
我恍然道:
「妈!王阿姨说的座位是哪一个?」
「034 呀,你这孩子。」
「…………」
我坐成了……043。
偷偷看过去,043 位子果然坐上了另一个女人。
我尴尬得脚指头抓地。
还好还好。
自己没吃上去。
「喂,偷看鬼。」
一道低沉带着些戏谑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
我回过头,直直撞进男人的怀里。
熟悉的语调再次响起,男人低笑着伸出手,
「你好,我是二十二岁的许北迟,也是你的……
「相亲对象。」
脑海深处的回忆被勾起。
「二十二岁的宋南栀……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那……有喜欢的人吗?」
「也没有,
「不过,如果二十二岁的许北迟能出现在这里的话,
「喜欢和男朋友,应该都会有。」
许北迟拥住我,语气里带着当初十七岁少年的承诺。
「宋南栀,
「这算约定吧。」
我回抱住了他,鼻尖泛起了酸。
「算。」
[正文完。]
小剧场.
清晨,我一脚踹开像树懒一样抱在我身上的许北迟。
疑惑道:「我过去的时候,不是你已经跳海了么?」
男人捏了捏我鼻尖。
「你忘记自己叫来的警察了?早在周平被逮捕后,我就被救了。」
「……」
还真忘了。
我不满地瞪过去:「那为什么,你后来不找我?」
许北迟轻笑:「我怕那样,会抹杀你的存在,
「二十二岁的……榴莲阿姨?」
我吃笑:「切,洋葱小鬼。」
(全文完)备案号:YXA1B5kxG5aHwK3Z5oMCEGEO编辑于 2022-11-02 14:10・IP 属地河南赞同 92841,564 条评论分享收藏喜欢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