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偶尔,他清醒时,也会与我抚琴做曲,吟诗作画,为我洗手做羹汤。
这刑部拘禁的日子,我们反倒如寻常夫妻一般。
直到半个月后。
我的手下来报,三皇子出了城,而大理寺卿,也就是谢丞玉的亲爹,打算趁此机会拿着证据揭发三皇子的恶行。
可大理寺府上下早就被三皇子的人盯得死死的,但凡敢进宫,必是有去无回!
我看向手里筹备的证据,眉眼间添了一抹狠戾。
「谢大人早与三皇子交恶,他不能去,圣上也不会轻信。」
但我就不同了,我是刑部主事,更是三皇子部下。
若我去揭发,更有说服力。
10
这半个月,我始终盯着三皇子府。
圣上的近身太监、公卿大臣,尤其是几个手握重兵的老臣,都是他的入幕之宾。
他有谋权之心,手握兵权,早前吞粮囤兵,诸此种种,我早已备好证据。
这夜。
我点了香,主动又热情地压倒谢丞玉。
他于旖旎时,依旧唤我,央央、央央……
待他睡去,我抚向他的眉骨。
「谢丞玉,你好好在这养病,等你醒了,就能真的见到你的央央了。」
我早已写好陈情书,若我未能活下来,会有人交给圣上,保谢丞玉无虞。
那时,便让他做个闲散外放的官,娇妻美妾的过一生吧。
我换上官服,迈步而出时,仿佛听到一句极轻的呢喃:笨蛋。
回头时,谢丞玉安静的躺着,五官如玉,依旧如初见时,像是松山珠山上的雪,不染纤尘。
我这一生,拥有过这样的男人,倒也是不虚此行。
……
揭举之路,远比我想得艰难。
我赶到大理寺时,数十名官员已惨遭毒手,而我随行侍从,更是无一生还。
我找到谢大人的时候,他正从死人堆里挣扎出来,将一众证据和一块冰凉的东西塞进我手里。
「快走,去找圣上,三皇子根本没出城,他已在城外集军,准备谋反!」
难怪他竟下此狠手杀如此多同僚,怕是京中早已胜券在握。
我策马疾驰冲向宫城,然半路便遇伏。
三皇子的大军已至,我听到他发号施令,「给本王——杀了姜知念!」
乌泱泱的杀手将我逼近密林,皇城死寂,禁军颠覆,目之所及,血海淋淋。
一排冷箭破空袭来,坠马之前,我想我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亲口告诉谢丞玉——
同僚数载,我之幸。
……
大概是老天突然开了一回眼,向来运气不佳的我,竟也被眷顾了一回。
我没坠马,也没中冷箭,身子坠到半空便被一人拦腰抱起。
熟悉的竹木香气令我心安。
可也令我惶恐。
谢丞玉竟越了狱来救我。
「谢丞玉,你真是疯了。」
他却笑而不语,搂着我避开冷箭,退到一旁。
只听一声哨声。
蓦地,原本漆黑的密林刹那亮起无数火把,整齐划一的军队如潜伏的虎豹,顷刻现身。
足有数万之多。
此刻呈包围之势,将三皇子等叛军围拢。
「姜知念,你竟为他人作饵算计本王!」
三皇子被生擒时,怒不可遏地朝我扑来,被谢丞玉一刀卸了胳膊。
我:……
我发誓,我没有,我也才知我是个鱼饵,但我大受震撼。
我叹口气,走上去。
「三皇子,受降吧,看在你曾救过我的份上,我会求圣上祸不及子孙。」
「笑话!本王何时救过你?」三皇子状若疯癫,眉眼却是清醒的,「现如今在这装好人,不是你这些年如舔狗一般臣服于我之时了——啊!」
三皇子的话没能说完,就被谢丞玉摘掉下巴。
而我,僵在当场。
11
「夫人,可是不舒服?」谢丞玉走过来,擦我身上的血。
「没事,就是觉得,这么些年,报错了恩,挺可笑的。」
「原来你是为了报恩,难怪……」谢丞玉的尾音里掺杂了些许释怀的笑。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蠢的?」
「还行。」
「你莫要再安慰我了。事到如今,我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这数万兵将,总不能是专程来救我的吧?」
「我若说是呢?」
我抬眸对上他的眼,「谢丞玉,其实你根本没有余毒未清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是将计就计,故意入刑部,迷惑三皇子,你早就准备好了兵将,他掉以轻心准备谋反,你便一举杀之。」
「其余都对,唯有一样错了。」
「哪样?」
谢丞玉一头朝我栽下来,用头抵住我的颈窝。
「余毒未清,此药非你,无解。」
真是动人的情话。
我怔了怔,然后笑了。
「谢丞玉,别演了,都这样了,咱不能坦诚点吗?」
「我哪句不坦诚?」
「你的药,不是那个央央吗?」
说到这,谢丞玉一怔,从我肩上抬起脸,一双眸子漫上了笑。
「你吃醋了。」
「吃你个锤子。」
我不愿分辩,转身就走。
「央央。」他低沉的声线蓦然在身后响起,「难道你的闺名不是央央?」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知道我的闺名也是央央!
明明、明明只有当初那个救过我的人才知道的!
我僵住,呼吸如冻住一般,听他脚步渐渐靠近,大手扶在我肩头,字字清晰地说:「难道你不是央央?难道雪地里那个眼盲心瞎的小姑娘,不是叫央央?」
我蓦地湿了眼眶,颤抖着转身,谢丞玉的笑映入眼中,恍然之间,与少年时那抹朦胧身影相重。
当时,他说公务在外,不便言明身份,只告诉我他善查案,母姓李。
我少年学识浅薄,只知当朝李贵妃所生三皇子掌管刑部,亦查案,便削尖脑袋的进刑部。
如今想来,我可真是,眼盲心瞎。
谢丞玉的母亲,乃是与圣上同姓的李氏公主,而他更是大理寺少卿,又怎会不善查案?
「所以,你早知我是央央,这些时日的温存,你念的也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他望着我,眼中的温柔要溢出来,「能在半夜装丫鬟偷文件的,放眼谢府,还能有谁?」
原来,他全知道。
原来,自始至终,会错意的只有我。
谢丞玉擦去我眼角的泪。
「我说这些时日,你这样冷淡,像是与我隔着心,原是以为我念的央央是旁人。」
「是我没早些认出你,错将三皇子当恩人,才生出这些误会。」
他唇畔微挑,轻叹一声,「我还以为,你将曾经之事忘了,才那样处处要与我争个高下,原是认错了人。」
我声音渐小,越发愧疚。
「对不起,我早该认出你的,就不会给旁人机会害你中毒……」「没关系。」他摸了摸我的头,满眼的温柔,「毒是我自己下的。」
我:?
??
???
谢丞玉赫然对上我变了的神色,按住我,解释道。
「那不是,为了更好的将计就计让你看到三皇子的真面目吗,若是你当时与我同心,我也不会这么费劲心思。」
我微微一笑,「那你是如何说动那个央央陪你演戏的呢?」
「哦,她原本就是我的探子,伪装成你的模样被三皇子看中,然后送到我府上来的……」
「然后?」
「然后就按照三皇子的计划,让我中毒,我服用了微量,装病。」
「再然后?」
「再然后,便是我主动将假的私印暴露给你,让你交差,以免业绩不保。」
「所以?」
「所以,他毁掉的也是假机密,真的还在我手里。」
「还有呢?」
「还有便是,我和圣上发现三皇子调兵遣将之后,决定将计就计,圣上给我虎符,于今夜围剿他们。我爹,是故意放出要揭发三皇子的消息,来引蛇出动,没成想,你也来了。」
「你做这一切,从头至尾的瞒着我,是不是很爽?」
「还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顿了顿,望向我,「夫人,你皱眉作甚,生气会变丑的。」
好,非常好。
我不生气。
我只是撸起了袖子。
……
三皇子缉拿归案。
我与谢丞玉到宫里复命,我将所有收集的证据呈上。
圣上看了这些,对我赞叹有佳,夸我是结案高手。
我挑挑眉,不以为然,案子是结了,真相圣上比我先知道。
毕竟他还联手与谢丞玉做局。
我就是个彻头彻尾想挣业绩的工具人。
到头来,想不到,小丑竟是我自己。
圣上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到谢丞玉身上,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模样,顿时心疼的不得了。
毕竟圣上是谢丞玉亲舅,声音都带着颤,「这是哪个天杀的下得狠手,怎么还往脸上打呢!」
谢丞玉牵强一笑,「圣上,家丑,不可外扬。」
12
后来圣上奖的奖,罚的罚,将我俩扔回了谢府。
我刚进府,就被一个相貌平平还有点黑的女子拉住,一通检查后她才放了心。
「嫂子,总算没事了,你可吓死我了。」
我呆呆的望着她,「对不起,你哪位?」
女子说她是央央,本名谢如兰,是谢丞玉小叔叔的二女儿,最喜欢化妆和表演,还问我是不是演技精湛,之前她装的可像。
原来她是谢丞玉的妹妹——
嗯,近亲不能通婚。
我拍拍她的肩膀,露出了姨母笑,「妹子其实还是化妆更好看。」
大妹子握着我的手,「嫂子我觉得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动听。」
大概是谢丞玉看不惯我们女孩子间的腻歪,伸手将谢如兰扒拉开,晕乎乎地朝我砸过来。
我接住他,「喂,干什么,讹人了?」
「夫人,我好像又犯病了。」他抵着我的肩窝说。
我若有所思,「有病是得治,余毒未清是吧?」
「嗯。」
「那你先去浴池等我。」
「当真?」
「当真。」
半柱香后,谢丞玉前脚进了浴池,转身就被我反锁上。
我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他的书房。
然后,我指了指肚子,谢丞玉不是说进书房者会被抽筋扒皮吗,你去问问他,敢不敢打孩子。
一众人惊呆。
此次结案之后,我升职加薪成了刑部老大,谢丞玉也子承父业,成了大理寺卿。
而有了孩子之后,我又成了谢丞玉老大。
所以,现在我,成了老大的老大。
再也不用内卷了。
苦逼的差事都是谢丞玉帮我跑。
我出勤,他怕我磕了碰了,亲自上阵。
我训人,他怕我动了胎气,亲自训人。
我内卷,他怕被人欺负,亲自来卷。
想我一代卷王终于活成了咸鱼。
早知道,早点生孩子就好了。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
我在谢丞玉的房间,找到了一块免死金牌。
我突然就想到,当初我揭发三皇子之前,还写了陈情书托人保他。
我可真是个人才。
有着免死金牌,谢丞玉怕过谁?
可我同他说起此事时,谢丞玉脸上的后怕不是假的。
「要是那晚我真中迷香,让你一个人冒险,失了所爱,还如何苟活?」
「谢丞玉,你同我说实话,你究竟是何时喜欢上我的?」
「或许是那个快冻死的小瞎子叫我哥哥,把衣服盖在我身上时,又或许,是雪山那夜,你抱着我不松手时。还或者,是日日夜夜你要同我争业绩时。」
他亲着我的发,将我揽紧。
「总之,很早很早之前,我便这么想了。」
「如何想?」
「抱着你,不松手,一直走。」
走过高山、走过流水、走到那生命的尽头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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