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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景明将我送出了一水居的院门,回葳蕤居后,瞧见夫人半倚在榻上,正在看一幅展开的画像。她见我回来,笑着招手叫我过去与她同看。

我在她身边探头一看,画上所绘的男子眉目风流,绝艳出尘,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姿卓绝,白衣翩然,赫然便是公子。

待我看罢,夫人将画像放在身侧小几上,端起凉好的茶,轻轻用茶盖撇去茶水浮沫,一面笑着问我,道:「画得可像辰儿?」

我点点头,轻笑道:「夫人要我将这画像裱挂起来吗?」

夫人抿一口茶,摇了摇头,道:「你将它放在梳妆台最底的一层柜子里便好。」

我依言将铺展开的画像卷好,去至梳妆台处蹲身将夫人所说的那层柜子拉开,瞧见里头如这般的画像已有四五幅,似是有些年头了的模样,皆系以小绳,收放得规整。我依着新旧次序,将手中画像放在了最边上。

夫人笑道:「这是从塞北送回来的画像,一年一幅。我在京中瞧不着辰儿,能看看画像也好。」

我原本站在她身侧,她却伸手将我拉到她身边坐下。我顺从地坐在她身边,问道:「夫人既舍不得公子,何不告诉公子,让公子留在京都?」

夫人垂目,放下茶杯,唇边挂笑,语气平淡似在讲述无关紧要的事,道:「从前他是不能留,他若留在京都,有心人便会拿一桩旧事做文章,而现今他是不愿留。」

我略有些不解,道:「为何不愿留?公子觉得塞北比京都好吗?」

夫人看我一眼,轻轻一笑,道:「自是京都好,塞北风霜雨雪,哪里抵得过京都分毫?辰儿有个心上人,可他偏得克制着自己离她远些。与其在她身边备受折磨,争如不见。」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可他说,即便白欢喜一场,求不到结果,他也不曾后悔。

不后悔相见,不后悔相恋,不后悔相知,不后悔相思。

哎,难得一见的痴情男子负心女配置。

我垂下眼睑暗自思量,心想着能渣到昭国第一芳心纵火犯身上,那个传说中的淳儿姑娘真真是个绝世渣女。

那夜我又梦到了那个白衣少年,他倚在门边看着我,声音清越而慵懒:「经日不见,可曾忘了我?」

我手中的毛笔没握稳,「吧嗒」一声掉在桌上,飞溅出来好几个墨点,污了腰际处一片衣衫。而那少年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较之我的狼狈,真真是个十足的清贵公子模样。

我磨着牙,缓缓道:「朝思夜想,不敢相忘。」分明是久别情人的昵语,从我嘴里说出时却带着杀气。

说话间,他逆着光向我走来。虽瞧不清面目,身形姿态却是极美的,恍若一株濯濯的青莲。他在我身前停下,高出我一大截的少年垂目端详我片刻,忽而轻笑出声。

我竭力维持的肃杀氛围崩灭在他这一笑中,抬眸不解地看他,却见他自怀中掏出一方素雅锦帕,极轻柔地擦拭我的额头,语中戏谑满满,道:「小猫何时变成了小花猫?」

我这才想起手上沾染的墨迹来,先前抬手擦汗时必然擦了一头的墨,难怪他说我花猫。原本我正盘算着要如何整蛊他,可他这一行径却教我生出些许微薄的愧疚来。

这厢我正愧疚着,他手上的动作却停顿下来,放下手,薄唇微勾,轻咦一声,旋即笑道:「这可如何是好?原本只是花猫,怎生一不小心擦成了黑猫?」

我:「……」我有一句芬芳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无视我幽怨的眼神,略略抿唇,抬手想要重新擦拭。我自不再给他机会,拨开他的手,一手提裙一手挡脸冲回房间。

师父本在院落外温酒,见我如一阵风似的跑出来,极眼尖地捕捉到我手指缝隙间透出的黑色,笑道:「烟煤搀煤灰,不让黑李逵。乖徒,你是东山送过炭,还是西山挖过煤?」

我:「……」我恨。

我回房洗掉脸上墨痕后,再另换了一件月蓝色软烟罗裙,出门瞧见师父与那少年在院中对酌。少年背对着我,背影清隽好看。他与师父不知在说些什么话,言罢忽而起身,身形略一停顿,似在思忖,而后伸手折了一枝约莫臂长的花枝。他的手是极美的,轻握着烂漫花枝。衣衫月白淡雅,花玫樱红明艳,相得益彰的好看。

我琢磨不透他折花作甚,远远地在门边撑头看得认真。他执着花枝,在手上略略掂量后,通身气势蓦地一变,花枝一划,破开风声凌厉。他以花枝为剑,一招一式明明杀意尽显,却因手上花枝变得写意好看。

舞罢「剑」,娇软的花瓣在他身侧纷扬而落。满院落英缤纷,他一袭白衣立于其间。最后一式时,手上花枝所指的恰是我的方向。

他的视线顺着花枝落在我身上,低低一笑,道:「美人如花隔云端。」

这厢我尚怔忪立着,他已潇洒地收了花枝坐回位上,执着酒杯喝尽一杯酒。

师父笑着唤我过去,侧首与那少年道:「小友可曾见过吾徒?」

少年眉梢轻挑,促狭地看我一眼。我瞪将回去,见他轻笑着点头,应了一声是,旋即问道:「先生曾说此生不收弟子,何故破了例?」

师父揉了一把我的头,笑道:「这孽徒的父亲与我有旧交,将她带至我跟前,教我收她为徒。我原本不愿,谁知这妮子心气比我还高,出一题考我,说我破了这题才够格做她师父。想我有朝一日,竟被一小小女子难住,我便强收了她为徒。哎,早知如此气人肝,何如当初莫收徒。」

少年轻笑一声,问道:「是何题目竟难住了您?」

我眉眼弯起,狡黠道:「我问师父,昔日老子西游,何故乘青牛而过函谷关,师父只知与我论道,却没论出个所以然。」

他垂目思忖,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地轻叩桌面,旋即抬眸看我,道:「愿闻其详。」

师父听他发问,当即便长吁短叹起来,只道是往事不堪回首。

我见少年落入套中,眼眸得意地一弯,笑得十分欠揍,道:「老子乐意。」

少年:「……」

师父叹息一声,执着酒壶为少年斟酒,道:「小友见笑了。我这徒儿自幼教她父母宠大,素来没个正形。」

少年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倒罢酒,师父偏头看我一眼,道:「乖徒,你惦念我那方翠竹扇子不是一日两日,你可知那扇面便是这位小友所画?你若开罪了他,向谁另讨一把扇子?」

我当即偃旗息鼓,向师父吐了吐舌头,收敛了俏皮神色,侧首祈求地看那少年。

少年眉梢轻挑,唇边笑意清浅,道:「你既喜欢,可要我另画一把赠你?」

我自不与他相请,闻言唇角弯起,盈盈笑道:「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却见和风丽日里,少年眸光流转,勾唇一笑,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赠你一把折扇,你予我什么?」

能得一把记挂许久的扇子,我心下自然欢喜,挑眉看他,笑道:「你想要什么?你同我说,只要我有,我便予你。」

他亦不推让,垂眸略略思忱,轻笑一声,道:「那便先欠下,待我想好,我便告诉你。」

梦境至此处戛然而止,醒时已天光大好。我从梦境中挣离出来,梦里白衣少年的身影却仿佛还在眼前,行走坐卧,入目所见处处皆是他。

陪夫人下棋时亦是如此,夫人见我走神,伸手轻点一下我的额头,笑道:「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

我回过神来,察觉是该我落子,忙从棋笥中抄起一颗白棋,端详整个棋盘后,不假思索落下一子。这一子落罢,已有四粒白棋连成斜线,两端无黑棋钳制,只待再落一子白棋,便是五子相连。

夫人见状,放下手中黑子,半嗔半叹道:「便属你最实诚,也不知悄悄让让我这个老婆子。」

我眉眼一弯,笑道:「一盘五子棋下了小半个时辰,我若再让着夫人,都没地方落子了。」

夫人闻言,笑着伸出手来作势要打我的头。我忙与她告饶,二人正笑着,刘嬷嬷上前通传,道:「夫人,小宋大人在前厅求见。」

夫人挑眉看我一眼,放下棋子,拍了拍手,淡淡笑道:「你瞧,定然是来见你的。」

我脸颊微微一烫,垂下眼睑,唇角弧度浅淡,扶着夫人从榻上起身去往前厅。

路上,夫人侧首看我,悄声问道:「可否与我说说,为何喜欢小宋大人?」

我轻轻一笑,认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答道:「因为他是宋引默啊。」

那时我初知他的名字,他长身玉立,正俯身向夫人行礼。一身平平无奇的朱色官袍,却教他穿出翩翩公子的意味来。他眉眼含笑,看我时眼底流淌万分春意,只三言两语便帮我脱了困。

彼时我虽腹诽着他表里不一,可我甫一听到他的名字,我便觉得他定然会护着我,帮我,不教我受半分委屈。这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信任与暖意。

所以若问及何故心生欢喜,便因为他是宋引默啊。

而此时我的宋引默正卓然立于一扇山水屏风前,一身紫色衣衫,袖口玄纹精致,腰间系着小黄鸭荷包,有几缕发丝落于肩前,恰若云影清度。男子眉眼明朗好看,目如寒星,鼻若悬胆,见我时唇角泛起笑意一点。

他与夫人见了礼,旋即轻笑着看我一眼,道:「晚辈不请自来,是为向夫人借一个人。」

夫人亦看我一眼,淡淡一笑,道:「我瞧着今日天气好,委实适宜出游,便把我们小姑娘借给你,可得好好地将人给我送回来。」

我唇角弯起,向夫人行了一礼后,与宋引默并肩而去,侧首笑着看他,问道:「大人如何来了?」

他自然而然地牵住我的手,眉心微蹙,道:「不许叫我大人。」

我抿唇一笑,挑眉看他,道:「那我该叫什么?」

他眉眼弯起,笑着与我对视,道:「那日碧清泉宫,桃儿是如何叫我的?」

我略略回想,脸颊飞速染上绯色,佯装镇定道:「叫哥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他轻笑一声,攥紧了我的手。

(十)白头吟

今日天气确是好极,季春时节,万里无云,清风朗日。我与他沿着护城河畔的青石板路缓步而行。路边柳树颜色青苍,柔软地垂下枝条。护城河上时不时行过三两艘画舫,遗落下一串轻歌曼舞。

其间有一艘画舫格外华丽,外壳流光溢彩,仿佛金玉雕琢的一般。隔着朦胧的轻纱,依稀可见画舫中怀抱琵琶的美人剪影。

忽有一人从画舫中掀帘而出,两手轻搭在围杆,其中一手执着一把折扇。那人着一袭不染纤尘的月白衣衫,美目横波,眉眼美得惊心动魄。他额前几缕发丝零落,神情轻佻,脸上沾一点灼目的胭脂色。似是觉察到什么,他抬目向我与宋引默处望来,见我与宋引默并肩而立,如画的眉目蓦地一沉。

他看着宋引默,目光冰冷,眼神微凝。

宋引默迎向他的目光,只淡淡一笑。

这两人从来气场不合,我察觉二人目光相接时的暗潮汹涌,悄悄拽了拽宋引默的衣角,小声道:「不许搞事情。」

宋引默唇角弯起,牵紧我的手,轻笑道:「好,不搞事情。」

我唇角弯起,拉着宋引默离了护城河去往最人声鼎沸的坊市。坊市的街道旁有叫卖糖葫芦的小贩。

我眉眼弯起,挣开宋引默的手,跑上前买回两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左手拿一串,右手拿一串,献宝似的往宋引默面前一扬,而后挑眉笑道:「叫姐姐,姐姐请你吃糖葫芦。」

我猜说这话时,我的神情语气定然像极了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小混混。

良家妇男宋引默从善如流道:「姐姐。」

我:「……」为什么我会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

他唇角弯起,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不忘摊出一只手来,笑道:「叫了,我的糖葫芦呢?」

我:「……」

我:「臭弟弟,你抬抬脚。」

他依言做了,垂眸看了看,旋即抬头问道:「抬脚做什么?」

我将两手的糖葫芦一股脑塞到他手里,语重心长道:「我怕你踩到你掉下的节操。」

宋引默:「……」

与他一路嬉笑打闹着已临近午时,他牵着我寻觅吃饭的地方,不知不觉便到了天香楼。

我在长街上抬头一望,瞧到与梦中所见别无二致的屋檐。屋檐尖上翘起玲珑飞角,底下是一扇打开的窗。我在梦中抬头望去时,窗边立着一个清逸出尘的白衣少年郎。

宋引默见我望得出神,笑道:「便去天香楼用饭,如何?」

我轻轻一笑,点了点头,他便牵着我进了大堂。有侍者迎上来,问我们在何处落座。

楼内布局与梦境中一模一样,我循着稀薄的记忆向楼上望去,果真瞧见角落处那间梦里来过的包间。

我微微一怔,仿佛看到一个碧裙少女从包间推门而出,怒气冲冲地离开的影像。我眨了眨眼睛,这段影像便从眼前消泯得无影无踪。

宋引默轻笑着问我喜欢哪处位置,我只觉喉咙略有些干涩,伸手指了指楼上那处包间。

侍者顺势看去,为难道:「我们东家有吩咐,这处雅间不许对外开放,客人再换一间吧。」

侍者言辞恳切不像有假,我不愿为难他,便与宋引默另择了一处包间。

点罢菜,宋引默垂眸轻轻一笑,伸手帮我拢好额间一缕碎发,道:「何故如此心神不定?」

我双手捧着脸,抬眸专注地看着他,恹恹道:「这里我仿佛在梦里来过。」

宋引默闻言一笑,道:「那桃儿梦里可曾有我?」

我诚实地摇摇头,笑道:「只梦到过一个白衣少年郎,虽看不到脸,我却觉得他必然生得国色天香好颜色。」

宋引默垂下眼睑,不知在思索什么。有那样一瞬,教我觉得他的神色几近歉疚。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见他轻叹一声,酸气十足道:「我家桃儿不梦我便罢了,竟梦见别的男子。」

我「扑哧」笑出声来,眉眼弯起,问道:「那默哥哥可曾梦见过我?」

他听见这别样的称呼,刹那间抬眸看我。我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却见他眼睛明亮,唇边笑意明朗,道:「与卿夜夜梦中见。」

我眉眼弯起,挑眉看他,好奇道:「都梦到我些什么?」

宋引默垂下目光,唇角笑意清浅,轻声道:「你穿着碧色的裙子,坐在秋千上笑得好看。」

他说这话时,神情温柔认真,不似在说梦境,反倒像是在讲回忆。这教我不由自主问道:「那梦中的你呢?你在做什么?」

宋引默抬眸看我,眼中一点柔和的笑意,道:「我?我是个伏在墙边偷看碧裙姑娘的少年郎,想知晓姑娘的姓名,又怕举止孟浪,唐突了姑娘。」

我略略思忱,盈盈笑道:「若教我瞧见你鬼鬼祟祟地挂在墙上,我必定以为你是个行窃的小贼。」

他静静看着我,闻言眉眼微微一弯。窗外日光下彻,星星点点地落于他眼中,熠熠如漫天星河。

我眨了眨眼睛,轻轻一笑,又道:「不过默哥哥生得这样好看,外貌协会如我,没准儿会心软放了你。」

他神情动容,唇角弯起,站起身来,伸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我略有些紧张,抬眸看他,见他轻笑一声,旋即俯身过来,在我额上烙下一个温柔的吻。

而后他松开了我,看我时目光灼灼,道:「若再予我一次机会,管他什么礼数周全,我定要从墙上跳下来,折一枝最好看的梅花送至你面前,然后问清你是哪家的姑娘,三书六礼,聘汝为妇。」

他说这话时语气万分坚定,引得我轻笑着戳他一下,道:「不过是个梦罢了,竟这样认真,看来某人真是非我不娶喽?」

他轻轻一笑,温柔地瞧着我的调皮行径,脸上无一丝不耐,轻声道:「是,非你不娶。」

我亦是一笑,与他对视一眼,心底像是揉了蜜似的甜。

日暮微垂时,宋引默将我送回了秦府。我与他告了别,他却不急于离开,立在府门前,眉眼含笑地看着我。我眉眼弯起,问道:「何故不走?」

他轻笑道:「我不愿桃儿瞧我背影,待你入府我再离开。」

我唇角弯起,如他所言进了府中,回眸悄悄一看,他果真还在瞧着我,心下一暖,不愿教他多等,笑着加快了步伐。

行至一道垂花门时,恰好撞见出府的赵景明。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年怀抱着一把长剑,俊俏的一张脸上阴鸷满满。我向他轻轻一笑,算是打过招呼,将侧身进门时,他忽而唤住了我。

我不解地向他望去,却见他郑重其事地看着我,轻声道:「映妆姑娘,我只多嘴与你说这一句,你且听好。若这世上只有一人不会辜负你,那这人必是秦二。你万不能伤他,否则终有一日你会后悔死。」

他说罢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轻叹一口气,似是忧愁的模样,道:「小爷与你说的话你可不许与秦二说,否则他又要拿小石头砸我。」而后移开视线不再看我,迈步径直离去。

我怔在原地,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汹涌的难过。我不知这情绪由来,也不知我是在为谁难过,胸口一抽一抽地疼,疼出我一身冷汗来。眼前分明一片黑暗,可脑海里却有压抑的画面叫嚣着,沸腾着,最终消泯,教我未能捕捉。

我背抵着垂花门,慢慢滑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待沉沉夜幕长出漫天星河,这股沉重的情绪才得以缓和。

白日里宋引默与我说,曾梦见我穿着碧裙荡秋千,谁知晚上我也做了这样一个梦。

梦中的师父善种花草,于草木栽培自有一套妙方,即便时至暮春时节,院中的红梅也一株都不曾凋谢,一簇一簇开得明艳讨喜,仿佛只消一瞧这鲜艳颜色,鼻息间都能染上淡淡的梅香。

季春韶光里,我着一袭碧色衣裙穿行过花枝拱筑的长廊,脚步轻快,行步时裙裾漾漾,恍若惊起波纹的水面。我手执了一枝梅枝,枝上簇拥了含苞待放,欲绽不绽的梅花。

行过花廊,我悄无声息地驻足在敞开的竹门外,探出半个头偷偷向里看。月白衣衫的少年正轻低着头研墨,修长的颈项微倾,举手投足间矜贵得摄人心魄。

他不曾抬头,低垂着眉眼,却仿佛将我的举动尽数收进了眼底,唇边掠过笑意,道:「门外藏着哪家探头探脑的小猫?再眼巴巴地望着我,我也变不出小鱼干来。」

我鼓起腮帮,不与他扭捏,手持花枝行至他跟前,见他研墨认真,忽而福至心灵,将手中梅枝向他轻轻丢去。

他闻声抬头,轻轻一笑,玉琢似的手随意地接住了花枝,而后抬手,将其置于鼻间轻嗅。红梅白衣,美不胜收。

我瞧着面前如画景致,心念微微一动,唇角弯起,笑道:「送我的扇子上别画竹子,画梅花吧。」

少年颔首,旋即放下梅枝,挽袖提笔挥毫。作画时身姿清隽挺拔,举止清贵好看。

我不出声扰他,放低了脚步坐至临窗软榻。榻上的几案置着几卷诗书,我随意拾了一卷倚在榻上翻看起来。

他在案前作画,我在窗边翻书,案前诗歌染墨香,窗外莺声并鸟语。时光未央,岁月静好。

我本在专注地看书,翻过一篇书页时,看到一枚权作书签的柳叶,柳叶下是一首仿佛为书主人所喜的诗。我唇角弯起,视线从书卷移开,悄悄抬眼看他,却见少年眉眼含笑,亦在看我。

我眉梢轻挑,复而垂下眼睑看他以柳叶标记的诗句,轻笑道:「华郭春光欲暮时,采绳争蹴夜忘归?」

他淡淡一笑,搁置了手中狼毫笔,接道:「佳人不道罗纨重,拟共杨花苦斗飞。」

我小心地合好书卷,眼睛明亮,眸中笑意沉浮,抬眼看他,唇边浮起一丝浅笑,与他无理取闹道:「全怪你标记的这首诗,惹得我想荡秋千了。」

他略略思忖,旋即笑道:「我为你扎个秋千架,如何?」

我眉眼弯起,自是十分欣喜,可欣喜之余又有警觉,挑眉看他,不解道:「何故对我这样好?」

他挑眉看我,唇角笑意清浅,道:「权作上次卖队友的补偿,挽回一下我在你心中泯灭人性、沦丧道德的形象?」

我眼中划过笑意,唇角弯起,轻笑道:「好说好说,日后你在我心里,便是充斥着人性主义色彩,闪耀着道德品质光辉的大好人啦!」

少年但笑不语,模样却十分受用。

后来他果真为我扎了个秋千,安在一院芳菲中,丝绳长长,横枝袅袅。我初初见到时,心底真真是止不住的欢喜。

明媚春光里,我坐在秋千上轻笑着回首,瞥见红深绿浅的花廊下,身形皎皎恰若玉树临风的白衣少年。他长身鹤立于廊下,一枝斜曳的花枝从白墙黛瓦间探出,疏疏漏漏地遮住他的脸,有花瓣在他周遭轻柔地打着旋。

我眉眼弯起,手指置于唇间,极其轻佻地向廊下美无度的少年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少年微微一怔,旋即一笑,冉冉行至我身后,一双美得好似白玉琢就的手握住秋千丝绳,竟为我推起秋千来。

我眨了眨眼睛,略有些不敢置信,少年却是自然而然的模样。久而久之,我便也不觉有异,安然坐在秋千上,略仰起一张脸,眼底有笑意浸染,唇角不自觉弯起,笑得明媚肆意。正玩到兴处时,少年推秋千的动作却是一顿。

我探究般抬眸向他看去,却见少年轻轻一笑,声音缥缈,携一丝如梦似幻的意味,薄唇轻启,道:「今日总归明了,何为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我不敢再看他,仓促地垂下眼睑,神情淡然,仿佛心跳从不曾乱过。

他见我不语,唇角微微弯起,一声低沉的轻笑溢出胸腔,而后松开秋千丝绳,后退一步,淡淡道:「别再对我这般笑了。」声音清如流水击玉,却无端教人觉得寂然。少年言罢,便转身进了竹舍,遗下一个出尘的背影。

我微微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回过神时只我孤身一人坐在秋千上,身后推秋千的人却不在了。我垂下眼睑,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秋千,心下忽然便觉得无趣起来。

存了与少年较劲的心思,我重新荡起秋千,笑得愈发张扬,恨不能笑声透过门窗,飞到他耳边去。

正竭力扮演着一个人的独角戏,却突觉一阵异样,循着直觉抬眼望去,瞥见墙头处伏着个紫衣少年。少年身形掩映在青葱槐叶中,一双眼灿若星子,正定定然看着我。

被这紫衣少年蓦地一惊,我险些撒了握着丝绳的手,顺着惯性跌下秋千去,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与那紫衣少年四目相对间,瞧见他生得十分英气好看,剑眉星目,清俊自然,端的分明是正人君子的模样。虽然形迹可疑,却叫人生不出恶感。

于是我眉梢轻挑,刻意压低了声音,十分好心地提醒道:「你是哪儿来的小贼?看你生得好看,我奉劝你快些离开,我师父厉害着呢!」

那紫衣少年却只一味怔然地看着我,不曾应我,也不曾依言离开。

我抿了抿唇,欲再与他说话时,却听见竹舍中的白衣少年正轻声唤我。

他说,淳儿,你在与谁说话?

淳儿?

淳儿!

我陡然睁开双眼,从榻上猛地坐起身来,竭力平复心绪,从梦中挣离开。可思及那少年所唤的名字,心脏便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心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儿与公子提过这个名字,夜来入梦不足为奇,不过是梦罢了,做不得真。

此时尚不过四更天,我心底这般想着,重新躺回了榻上,却始终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索性起身摸出火石点燃灯台蜡烛,借着光亮打开了枕边的木匣。我将木匣抱在怀中,伸手轻轻按下机关,取出雕花木盒中的字条来,于暖黄的灯光下细细揣摩。

我低垂下目光,眉眼沉静,不悲不喜地看着掌中字条,手指轻轻拂过字条边缘。这动作太过自然,仿佛在那段被我遗忘的漫长岁月里,我曾这般做过无数次。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那个藏在心里不愿忘却的人究竟是谁呢?为何一看这字条,我心底便这样难过呢?

枯坐至天明后,我收好了木匣,梳洗打扮好便去葳蕤居寻夫人。今日来得太早,夫人尚未起身。

刘嬷嬷为我搬来一张小凳,笑道:「昨儿夜里夫人熬夜看时兴话本,睡得有些晚了,姑娘且先等等。」

我闻言唇角弯起,笑道:「我素不知,夫人也看话本?」

刘嬷嬷笑道:「内宅无趣,我等老婆子只知杂事,与夫人谈不到一处去,除却小姐,便只有姑娘能引得夫人多笑一笑。」

正与刘嬷嬷低声说话间,房内夫人已然转醒。我随刘嬷嬷进房去,见罗榻上夫人惺忪着一双睡眼,似是半梦半醒的模样,枕边还放着一册话本。

我迎上前,扶着夫人起身后,俯下身为她整理床榻,一面笑道:「月亮不睡我不睡,太阳不起我不起?」

屋中侍奉着的嬷嬷皆笑出了声来,夫人本对坐在铜镜前由人梳头,闻言回过头,佯怒瞪我一眼。

我吐了吐舌头,再不说话,老老实实整理好被褥枕头后,去至夫人身边为她挑选钗环。稍稍思索后,我择中了一支花样典雅的翡翠玉簪,呈与夫人看,笑道:「映妆以为,唯有翡翠簪子压得住夫人今日穿的盘金马面裙。」

夫人轻轻一笑,拿过簪子在发间比了比,旋即簪上,笑道:「当真是十分适宜,日后我佩的钗环都由映妆捡择好了。」

言罢,夫人握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叮嘱道:「稍后晚妍要来请安,你与她好好说说话。我这双儿女随了他们爹,性子生得倔。你向晚妍递个台阶,她自会顺着台阶下来。」

我知她用心良苦,心底也盼着与小姐和好,连忙点头称好。

夫人见状总归放下心来,轻笑着吩咐众人去准备小姐喜欢的吃食。众人领命去了,只遗下我与夫人二人。

我侍奉夫人洗漱好后,扶着夫人去榻上坐下。夫人将一落座,小姐便姗姗而来,向夫人行罢礼后,便在夫人身边坐下,轻笑着唤了一声母亲。

嬷嬷们呈上了数盘糕点,又端来一碗燕窝粥权作夫人早饭。夫人品一口粥,旋即笑着问道:「听张嬷嬷说,近日你常出府,都去做了些什么?」

小姐笑道:「与我交好的一位姐妹家中为她办了江春宴,她请我去替她参谋,还托我请哥哥去。」

夫人轻笑一声,道:「那辰儿可应了?」

小姐摇头,语中颇有无奈,道:「母亲又不是不知,哥哥从不曾为哪位女子收过心,岂会去赴结姻亲之缘的江春宴?」

夫人垂下视线,轻声道:「这话说得不对,你哥哥曾赴过一场江春宴。」

我本微低着头伫在夫人身侧,闻言不自觉抬眸向夫人望去。

夫人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侧首向我轻轻一笑,不疾不徐道:「那年他十六岁,回府与我说他想娶一个姑娘。我初时还不信,以为他不过是一时新鲜,谁知他竟真的去赴了那场江春宴。」

小姐轻「咦」一声,道:「我倒从不曾听哥哥说起过,后来呢?」

夫人轻叹一口气,道:「那位姑娘未择中你哥哥,而是与一个弹琴的公子定了亲。从那以后,你哥哥便再没弹过琴。」

我垂下眼睑,想起那夜从公子指尖泄下的泠然琴声。那时他弹罢一曲,神色忧伤,唇边偏露出笑意一点,问我此曲如何。我心下只觉寻常,却不知其间还有这样的故事。

小姐眉头微微蹙起,问道:「那是谁家的姑娘?我可曾认识?」

话音将落,有嬷嬷上前通禀,神情肃然,道:「夫人,前厅有冰人造访,请您去一趟。」

夫人与小姐对视,眼底皆有疑惑。夫人问道:「是谁家请的冰人?」

嬷嬷略略迟疑,道:「便是宋尚书家。」

小姐闻言垂眸不语,夫人则侧首看我一眼,目含探询之意。我心下亦是茫然,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此事我亦不知情。

夫人收回视线,从榻上站起身来,拂了拂袖,道:「走吧,都随我去看看。」

夫人与小姐走在前面,我紧跟其后,不知为何只觉心乱如麻,将入厅堂时,右眼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冰人坐于位上,见了夫人忙起身道喜,笑道:「娶妻如何,匪媒不得。我受人之托,造访贵府,与夫人议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夫人淡淡一笑,道:「敢问冰人是受谁所托?」

冰人笑道:「受宋尚书所托,说和宋公子的姻亲。夫人必然知晓宋公子,年纪轻轻已名列大理寺少卿,生得又是一副好相貌,可是名满京都城的佳公子。」

夫人轻轻颔首,道:「我自然知晓小宋大人,只是不知冰人是替小宋大人牵谁的线?」

冰人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夫人说笑了。您膝下只得一位小姐,不为秦小姐牵线,难道是为秦公子搭桥?」

话出,满堂寂静。

夫人品茶的动作一顿,小姐亦不敢置信地抬头向我看来。我怔然立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说是如遭雷击也不为过。

那冰人恍若不觉,笑盈盈道:「秦小姐亦是名满京都城的闺秀,秀外慧中,才貌双全,与小宋大人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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